第六节 死灵帝君

　　虚亡岛上，一个挂着枯黄的斗篷，没有丝毫生气的怪物垂首盘坐在婉衡面前，他的斗篷上千疮百孔，每一个处破孔都发散出丝丝缕缕的黑气。在斗篷帽子的下面并没有脸孔，而是一团黑暗氤氲的死气漩涡，他不是生物，而是披了外套的死亡。

　　“老朽……十殿阎罗……参见大君。”

　　十殿阎罗的声音听起来干巴巴的，没有生气，却苍老无比。婉衡打了个寒颤，她面色苍白，仿佛冻僵了一样。

　　十殿阎罗缓慢的问：“大君……无恙否？”

　　婉衡点头，她曾几次想逃走，但却无论如何也鼓不起抬一根手指的勇气。十殿阎罗见她怯懦，颇是不以为然。再过了一会儿，婉衡已是摇摇欲坠的样子，她支撑不住了。十殿阎罗面上的死气漩涡越转越慢，他极度失望的时候，婉衡才终于发出了声音，不过却是被吓哭了。第一次见面，十殿阎罗就把大君给吓哭了，自称老朽的十殿阎罗越想越觉得生气，他一甩袖子，回亡魂魔域去了。

　　十殿阎罗一走，西海里的骷髅全都动起来了，有的拿出了明晃晃的刀剑，有的披上了破烂不堪的法袍，还有一些牵出骸骨战马骑了上去，婉衡一边哭一边发抖，这些骷髅在婉衡的身边走来走去，但是却没有要伤害她的意思。过了不知多久，婉衡静悄悄的站起身，她身边的一个骷髅带着咔嚓、咔嚓的声音扭过了头，它空洞的眼窝里闪烁出青绿色的幽光，骷髅在盯着婉衡。

　　婉衡小心的问：“我可以走吗？”

　　骷髅当然不会说话，婉衡化成一股强风正欲逃走，十殿阎罗却回来了，他无形的一压，婉衡便从风中摔了出来。

　　“你究竟要做什么嘛？”婉衡带着哭腔：“你不想伤害我，就放我走吧，我不是大君，我什么也不知道。”

　　十殿阎罗仿佛没有重量似的，静静地飘浮在空中，它没有眼睛，没有耳朵，没有脸孔，也没有身体，它只是罩在必死宿命斗篷里的一团死气，但曾经他是个人，而且是人类最忠贞和最强大的勇士。亡灵决不会伤害生者，然而绝大多数的人类对此都一无所知。

　　十殿阎罗的声音慢吞吞的：“老朽……有些许往事……禀告大君。遥想当年……死灵帝君莉莉斯……”

　　十殿阎罗讲述的是人与鬼的共主——死灵帝君莉莉斯，手持魔剑·归宿地，斩神除魔，毁天灭地，带领人类横扫六合的故事。故事中死灵帝君莉莉斯有三位得力的臂膀：禁锢者的统帅——十殿阎罗，守护者的领袖——璀璨天使，创造者的首领——红莲主宰。十殿阎罗和禁锢者们拥有至强的力量，璀璨天使和守护者们拥有至坚的守护，红莲主宰和创造者们拥有无尽的智慧。禁锢者、守护者、创造者齐聚人类麾下，死灵帝君莉莉斯加冕大君位，人类的强盛震惊寰宇。

　　婉衡忘记了害怕，她听得入神了。然而，这个让鬼都津津乐道的故事，却有一个悲伤的结局。在大君与界神的旷世一战中，莉莉斯形神俱灭。莉莉斯死后，禁锢者、守护者和创造者先后被人们唾弃和遗忘掉了。禁锢者们被封印在了艮其背渊，人贬其为亡灵；守护者们远赴星域，人蔑其为隐灵；创造者们心魂自伤，人畏其为恶灵。

　　婉衡温：“那么说你们都是好人？”

　　十殿阎罗纠正婉衡说：“吾等……皆为鬼……视死如归，身死灵存……亦称……死灵。”

　　见婉衡点头，十殿阎罗便用斗篷的袖子指着她说：“汝乃……死灵帝君……人鬼之共主。老朽……久候大君……万余年矣。”

　　婉衡连忙否认：“您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死灵帝君，我叫婉衡。”

　　十殿阎罗只是不信，他说话慢吞吞的，听着都累。婉衡说不过鬼，只好认倒霉了。十殿阎罗说，他们此次前来就是要跟着死灵帝君，死灵帝君到哪里，他们就要跟到哪里。

　　婉衡看着西海里一望无际的骷髅，想死的心都有，她咬了咬牙，吟唱道：“悲莫悲兮生离别，乐莫乐兮新相知；倏而来兮忽而逝，君随须兮云之际？”

　　婉衡打开了心魂之境的门扉，敞开的心之扉横在海天之间仿佛是一道黝黑的地平线。数以万计的骷髅一批一批的往婉衡的心园里跳，从日出跳到日落，又从日落跳到日出，婉衡已经看得傻眼了，却还有不计其数的骷髅仍然泡在海里等着呢。婉衡看了看十殿阎罗，精疲力竭的摇了摇头，她的心魂之境虽然广大，却也装不下这些所有的亡灵。十殿阎罗看得出来婉衡尽力了，在他的命令之下，剩下的骷髅们纷纷潜回海底，须臾之后海面上已是波平浪静。

　　十殿阎罗说：“老朽……”

　　婉衡这次很上道的说：“你也去吧，不差你这一个鬼了，你只要晚上不出来吓唬我，随便你住多久。”

　　十殿阎罗穿过心之扉的一瞬间，一颗神秘的菱石凭空出现在婉衡手里。菱石长不过寸许，不知是由多少个面围成的菱体，菱体中似乎有些淡淡的东西在不停的转化，构形，崩碎，重组，循环往复，散出清寒的灵力。

　　“这是十殿阎罗给我的吗？”婉衡没有多想。

　　然而，在菱石出现的一霎那里，精灵界顶尖的强者们全都侧目遥望虚亡岛的方向。

　　残之天域的迦灵城，一位身覆白羽的天人少女眉头紧蹙，她是战神殿的光圣者——露西妮。“暗之蠹蛊被超越了吗？”露西妮抚着腰间的短剑，暗暗立下誓言：“人类的璀璨之子果然不同凡响。可是，如果你敢来残之天域，你一定会丧命在苍空剑下。”

　　仍然是在残之天域，正在巡空的战神殿火圣者——艾德里安，勒住了银翼飞马，他的身后跟着十几位天人族的空骑士，他们都是金衣、金甲、背负金羽，跨下骑着银翼飞马，手中提着翔空战枪。艾德里安以翔空战枪虚指下界，面上战意如潮。

　　菲尼克斯帝国的凤凰城，身形枯瘦的战神殿水圣者——沈和，正盘坐在竹林深处。“哼，大君吗？”沈合睁开眼睛，眼神慑人心魄：“老夫倒要看看你究竟有什么惊天的手段？”

　　风之圣龙——依格纳提伍兹，仍在飞龙大裂谷里自由的翱翔。虽然它也领受战神殿的委托，不过仅仅是这一个世界里的一件小事情，根本不值得一条睿智的龙为此分神。

　　虚空中，心园里，战神殿的土圣者——十殿阎罗，正指挥着五百万骷髅勇士操练起来，他的麾下，十二位亡者大祭司，三十三位缚灵死骑，三十三位地血死骑，三十三位幽影死骑，齐聚于此，他们要再一次为人类，为大君，赴汤蹈火，血战八荒。

　　不知名的地方，怪之蠹——蛊，懒洋洋的翻了个身，他刚刚被夺走了一块创世石，不过这条蛇丝毫也不以为意。蛊叹了一口气，连连摇头：“唉，用了这么久才超过我，真是苯啊！下次，一定要找一个聪明点儿的答案。”

　　卡布大陆颤动了，力之蠹——精灵兽卡布，驮着精灵界里最后一片精灵圣森遨游在天地之间，它缓缓地动了一下头，接着又闭目养神去了。

　　人龙大陆的南大陆，乱之蠹——纳格雷德，面带淡淡的伤感，缓缓把玩着手中的创世石，那块石头的外形跟婉衡手里拿着的菱石几乎一模一样。他本是原魔界的第七魔王，冥河魔主纳格雷德，不过他此刻的身份却只是维多克王国里的一位中年贵族。

　　分影之龙阿莫芙季卡娜，正在卡布大陆的上方飞行。卡布大陆的守护者，神之蠹——英琦，站在分影之龙的头上，有些忧虑：“芙娜，死灵帝君就是你认识的那个孩子吗？希望她可以是我们的朋友，却不要是敌人。”

　　此刻，令精灵界无数强者瞩目的暗之蠹——婉衡，却茫然不知的坐在虚亡岛的石阶上。婉衡抱着膝盖，把头靠在膝上，默默地想：“明彩她们怎么还不回来救我呢？”海风激荡，吹拂着婉衡的脸庞，她孤孤单单的望着大海的方向，穿界溟鲟，忧忧乐园号，她的朋友和她的姐妹们却都没有回来。婉衡用魔法召唤出了一只光燕，她托起那只光燕，却禁不住悲从中来。

　　“连洛克都把我当成了怪物。”婉衡哀伤的想：“现在我可真成怪物了，在梦园里篡改命运，在心园里装着阴曹地府，他们会怎么看我呢？”

　　想到此处，婉衡容色黯淡的把光燕收了回来，她从夏小恬给她的兽皮袋子里取出干粮，默默地啃着。

　　心底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老朽……请见……大君。”

　　婉衡气恼道：“回去，我懒得见你！”

　　十殿阎罗不再作声了，反正他都等了一万多年了，不差这一会儿。婉衡吃过了饭，心中也有了主意，反正她也不怎么喜欢跟着明彩，不如去找方望舒好了。打定了主意，婉衡便用出魔法“风中行走”，她化身破浪的长风，一口气吹回到了西海的岸边。散去了魔法，婉衡只觉得头痛欲裂，她太过冒失了，使用任何魔法都有反噬，越是强力的魔法反噬就越重。婉衡倒在海岸边全身剧烈的疼痛，从虚亡岛吹到这里，婉衡几乎把所有的魔力都用尽了。

　　在海边，几个佣兵模样的人发现了婉衡，他们走了过来，其中的一位剑士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你也碰到亡灵了？”

　　婉衡一愣，没说话，那几个佣兵以为这个女孩一定是被突如其来的亡灵潮给吓坏了。他们自顾自的谈论起来，婉衡听了一会儿，大概明白了一些。前些天，西海发生了一次海啸，翻了许多船只。奇怪的是却没有人遇难，不过落海的人却全都被吓得半死，他们无一例外全都是被骷髅抬到岸边的。婉衡心想：“这次闹的动静可太大了，接下来可怎么好呢？”

　　先前问过婉衡的那位剑士说：“听说西海底下全是骷髅，亡魂魔域里面的大鬼头子要暴动了吗？”

　　他们身边的魔法师摸了摸耳朵：“大概是死灵帝君复活了，死灵帝君的传说你们听过吗？传说死灵帝君是一条骸骨巨龙，它每三千年复活一次，每一次复活都会带着亡灵冲出亡魂魔域，大开杀戒。它一口能吞掉一座山，山里所有的生物就都变成了鬼魂，它所到之处沃野变成了沙漠，城市变成了墓园，一旦被它俘获，魔法师会被它变成巫妖，战士会被它变成吸血鬼，普通人就都被它变成了幽灵、僵尸和骷髅。”

　　另一位剑士大笑起来：“我听说，死灵帝君还能变成人形。他变成人长得奇丑无比，长了一张血盆大口，脸上和身上全都是烂糊糊腐肉和粘糊糊枯血，他臭不可闻，人一闻就要熏死了。他穿骨袍，骨靴，尸黄的骨头斗篷，一个手拿着骨头大镰刀，一个手拿着锈迹斑斑的三世幽冥剑，逢人就杀，见人就砍，左砍一个，右砍一群，尸体倒成了一座小山，血流三万里，老惨了！哇哈哈哈哈……”

　　先说话的剑士打断了这个大嗓门：“拉里德，你别胡说了，你看你把这位姑娘给吓的，她的脸都吓白了。”

　　“有啥可怕的，”拉里德安慰气得发抖的婉衡说：“你别怕，死灵帝君要是来了，我一刀砍了他，拿他的脑袋当夜壶。”

　　婉衡心说：“我还要拿你的脑袋……算了算了，我要你那颗蠢脑袋没用，你好好的留着它吧。”

　　拉里德在美女面前却是一个热心肠，他不知死活的缠着婉衡问东问西，婉衡被他纠缠不过，便扯谎说：她来自九星城，船在海上翻了，她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就到了这里了。

　　魔法师说：“九星城离这里可不近呢。走海路，现在根本没人敢出海；走陆路，要翻过整座天梁山呢。”

　　拉里德很热情：“看你就没出过门，不如我送你回家去吧？”

　　婉衡心想：“好呀，既然你要打我的歪主意，我也送你回老家去。”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拉里德和他的旅伴们分道扬镳，他要送婉衡去九星城。跟拉里德一路的魔法师和剑士见婉衡毫无戒心的要跟着拉里德走，心里无不笑她不知人间险恶。不过，婉衡跟他们非亲非故，他们自然不会强出头坏了拉里德的好人好事。

　　拉里德有一匹马，如今却是婉衡坐在马上，拉里德牵着马沿着山路慢慢地走。

　　拉里德没话找话的说：“小姐，你们家在九星城是干什么的？”

　　婉衡随口说：“造船的。”

　　拉里德说：“哦，好啊，我当过几天船工，大男人做那个没意思，我就出来当佣兵了。”

　　婉衡故意气他：“我知道，佣兵和佣人一样，都是有钱人的狗腿子。”

　　拉里德被噎得好半天没说话，他回过头看了看婉衡，心想：“看你长得白白净净挺漂亮的，怎么说话这么毒！”

　　不过婉衡说的也没错，所谓的佣兵确实就是权势者的走狗。但与普通的走狗不同，佣兵有佣兵尊严还有他们的自由，拉里德就是一个热爱尊严和自由的佣兵。

　　“你这么说，天下有几个人不是狗腿子？”拉里德替自己辩解道：“我虽然只是个佣兵，你可以在外面打听打听，坏事我拉里德可从来不干！”

　　婉衡微微一笑：“拉里德大哥，我说错话了，你确实不是一个坏人。山高水长，我们来日再会吧。”

　　话音将落，婉衡已随风而逝，她本来想教训拉里德一顿，可是这个人虽然嘴坏些，人却不坏。婉衡跟着他一路要耽误行程，于是她问清了方向，便独自飞往九星城了。翻过山，吹过田野，卷起旅人的帽子，在水塘上绘出荡漾的波纹，婉衡一路欢悦的飞进了九星城。

　　可是婉衡却扑了个空，铁桦木俑兵团的会所里人去屋空。婉衡到佣兵工会里去打听，据说方望舒他们十几天前就离开九星城了，却没有人清楚他们的去向。婉衡有些失望，她想传讯给方望舒，但是魔法的光燕却找不到相互之间没有约定的人。婉衡传讯给明彩，明彩的回信里只有三个字：“你猜呢？”婉衡气鼓鼓的把明彩的信揉成了碎片。

　　“你不告诉我，我不会自己找吗？”

　　婉衡在梦园里揪住了一条引梦蛇的尾巴。

　　“你去帮我找一下方望舒在哪里。”

　　这条引梦蛇眨着小眼睛，声音尖尖的说：“老大，我觉得对待感情太主动有损您光辉的形象。”

　　婉衡无奈的把它放走了，她又抓住了另外的一条引梦蛇。

　　婉衡说：“告诉我，方望舒在哪里？”

　　引梦蛇说：“老大，您打算横刀夺爱，去倒贴吗？”

　　婉衡把这条引梦蛇仍了出去，再抓过来一只，还没等婉衡开口，那条小蛇就声嘶力竭的叫道：“老大，您要做小三儿是不对的！”

　　这条蛇飞上了云端，下一条引梦蛇小心翼翼的向婉衡谄媚：“老大，我爱您，嫁给我好吗？”

　　它飞上了九霄，婉衡又抓住了一条引梦蛇，这条蛇大义凛然的说：“老大，您不能做道德败坏的事！”

　　婉衡惊道：“我究竟做什么了？”

　　小蛇指了指梦园里沸腾了的谣言之河：“您不是主动倒贴，横刀夺爱做了小三，发誓非方望舒不嫁，还因此动手伤了我们许多条蛇吗？老大，您可一定要自重啊。”

　　这条蛇飞上了太虚，可是居然还有不开眼的来主动找碴，有一个声音：“大君……老朽以为……”

　　婉衡飞起一脚，然后她看见十殿阎罗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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