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操纵命运的少司命
婉衡和洛克在望海城里转了大半天，去了好几家买附魔武器的商行和俑兵工会，结果却无功而返。洛克虽然没买到称手的武器，却给婉衡买了一件天青色的魔法袍。换上魔法袍的婉衡和剑士打扮的洛克在酒馆的大厅里用餐，洛克叫来侍者，要了一杯“火云风”，又要了一套“大漠烽烟”。火云风，酒如其名，是一杯红色的烈酒。大漠烽烟则是菲尼克斯帝国一套酒的名字，望海城是与中央大陆来往密切的商港，因此也有出售。大漠烽烟共四杯：第一杯色泽微白，中间有蛋黄；第二杯颜色金黄，上面浮着冰沫；第三杯浓黑沉厚，第四杯清亮澄澈，这两杯酒都以竹叶为饰。大漠烽烟每一杯有一个名头：寒日归路遐、霜霰风卷沙、思国长夜漫、孤影逝年华。
洛克把大漠烽烟推给婉衡，开玩笑的说：“给你，馋酒的丫头，今天不许再抢我的酒了。”
婉衡嘿嘿的笑，她端起“寒日归路遐”，一气喝掉了大半杯。
洛克看得直摇头，喝了一口酒，洛克问：“几年不见，你也长大了。你什么时候这么贪酒了？”
婉衡说：“瞧你说的，好像你刚认识我似的。”
洛克和婉衡从小一起长大，算得上青梅竹马，他们曾经无话不谈，至今也仍然十分亲密。不过在婉衡看来，洛克变坏了，洛克现在明显更在意明彩，十二年前婉衡七岁，洛克比她年长三岁，那个时候洛克可是唯一一个能够为了婉衡抡起拳头殴打明彩的男孩子。
“这一次，大小姐会赚很多钱呢。”婉衡拖着腮说。
洛克说：“够她高兴一段日子了，不过因为她是明彩，所以她还会继续赌一票更大的。”
婉衡摇头：“我猜不会的，大小姐要去格莱顿城邦买一座城。如果她买了一座城，你就不走了吧？”
洛克答得飞快：“当然要走，好男儿自当金戈铁马，纵横天下，窝在一座城里有什么意思。”
婉衡有些幽怨：“你也要走，夏小恬也要走，你们都走了以后我就更孤单了。你要去找方望舒吗？”
洛克喝了一口酒：“我会去的，我在这里只是替他照顾他的未婚妻，等你们安定下来，我就要回去了。”
婉衡的话有点酸：“是呀，你要保护好菲尼克斯帝国未来的皇后呢！责任重大。来，我们举杯，共同庆祝大小姐母仪天下。”
洛克吓了一跳，连忙捂住了婉衡的嘴。
“你喝醉了，别乱说话。”洛克看了一下四周，好在没有人注意他们，洛克压低了声音：“你不应该知道这些事。”
婉衡推开了洛克的手，她又端起了第三杯酒，这杯酒黑咕隆咚的，透过它什么也看不清楚。婉衡晃动着这杯“思国长夜漫”，轻声的说：“洛克，我没有醉。如果你肯听我的话，不要追随方望舒。我了解许多秘密，包括……”婉衡看了看洛克，对他说：“你放心，我布置了‘心智屏障’，我们说什么别人听不见。”
洛克长出了一口气，苦笑起来：“婉衡，我真的越来越看不透你了，你说说，你都知道什么秘密了？”
婉衡眯起眼睛，抚着红晕的脸：“难道你要灭口吗？我可怕极了。透漏给你一个小秘密，与方望舒有婚约的人其实是我，我才是布里森家亲生的女儿，明彩其实是冒着我的身份。”
婉衡瞥见洛克正认真地听，她笑了笑，继续道：“我父亲不看好方望舒，他两面下注，一面让明彩跟着你们，一面随时能与你们撇清关系。至于我，万一明彩因为什么事情不小心触怒的方望舒，还有我可以名正言顺的顶替她。我的父亲还是偏疼我，他说‘女子入宫，无生人乐’。女子如此，做臣子何尝不是？”
洛克没有怀疑婉衡的话，他思索了一会儿：“别的事情我不管，不论那个人是什么身份，我不过一介莽夫，他解衣衣我，推食食我，我但求义之所在，定要生死相随。”
婉衡恨恨的点着洛克的脑门：“傻瓜！笨蛋！方望舒对你好呢，还是我对你好呢？他给你衣服，自己不冷；他送饭给你，自己绝对饿不着；他对你好，只是期望你能拿性命回报他。我呢？我冷的时候，会想着把棉衣给你，自己饿着肚子，也会偷干粮给你吃，你还一点儿都不领情！”
洛克挠挠脑袋：“这是两回事儿，你是我妹。”
洛克兄妹在夸耀的鲟鱼酒馆里过了两天消停日子，可惜好景不长，这一天的晚上，马瑟夫·阿尔瓦子爵穿了一身便服，扣着不合时令的宽沿帽，灰头土脸的来找婉衡。
“亚伦·维多克·李要跟我决斗！”马瑟夫·阿尔瓦子爵叹了一口气，垂头丧气的说：“他就是那个埃斯威尔亲王的儿子。”
洛克重重的锤了马瑟夫·阿尔瓦子爵一记老拳，怒道：“小亲王要跟你决斗，你小子泡人家的妞了吧？”
“哎呦，轻点儿！”马瑟夫·阿尔瓦子爵忍痛强辩说：“我哪有啊……再说我又不知道。可那个小亲王非要跟我斗一场。我一拳打翻他，亲王脸上不好看。让他把我打翻了，倒不怕他能把我怎么样了。可万一我在望海城里名誉扫地，我们的计划也跟着玩儿完了，大小姐非宰了我不可。”
婉衡和洛克面面相觑，婉衡问：“你们什么时间决斗？”
“明天的午时。”
“地点呢？”
“五贤石对面的海滩上。”
马瑟夫·阿尔瓦子爵哭丧着脸，忐忑不安的走了，婉衡和洛克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解决问题的好办法。传书给明彩？恐怕来不及了，事到如今，事情只能靠他们两个来解决。想阻止亚伦·维多克·李与马瑟夫·阿尔瓦之间的决斗有许多方法，比如说忽然间杀出一个蒙面大汉把亚伦打成了猪头，比如说天上掉下来一块大石头把五贤石对面的海滩砸成地洞，比如刮起一阵妖风，亚伦·维多克·李被妖怪捉走了，等他回来的时候却错过了决斗的时间。方法虽然很多，但貌似听起来就无比拙劣。
婉衡叹了一口气：“都怪我，假如明彩在这里就不会这样了。亚伦小亲王算得上举足轻重的人物。这样的人物，都这么多天了，我也没去调查调查他的情报。现在可好，即不清楚他的实力，又不知道他的脾气秉性，我们终究是找不出什么好办法了。”
洛克安慰婉衡说：“你也别怪自己，大不了我们蛮力破局，别人纵有怀疑，我们见招拆招好了。”
婉衡想了好一会儿，又看了洛克好一会儿，才说：“那倒不必，我有办法让他们化敌为友。本来我也不想的，只好如此了。”
及至午夜，婉衡在洛克的守护下，轻声吟唱道：“悲莫悲兮生离别，乐莫乐兮新相知；倏而来兮忽而逝，君随须兮云之际？”
随着婉衡的吟唱，一道黝黑的门出现在他们两个人的面前。婉衡拉着洛克走了进去，他们仿佛是在虚空中上浮，下峥嵘而无地，上寥廓而无天，视眩眠而不可见，听恍惚而不可闻。豁然之间仿佛云散雾消，点点的繁星在他们足下汇聚成一条条光芒之河，而在他们的背后则耸立着一道通天彻地黝黑的巨轮。黝黑的巨轮滚滚转动仿佛永不曾停歇，其上有六道三十六司，三十六司之内灵光闪烁，勾画出或凄美，或悲凉，或戚戚然，或坦荡荡，或缠绵反侧，或气荡山河的种种百态人生。
仿佛是被巨轮上的命运所吸引，洛克无意识的伸出手要碰触它。
婉衡连忙拉住了洛克：“别碰它！那是终命之轮，无论发生什么事，你千万不要碰它。”
洛克缓过神，惊讶的问：“这是什么地方？我好像来过这里似的。”
“或许每个人都来过，这里曾是司命的所在。”婉衡一脸不情愿的说：“我最讨厌这儿了，好多的蛇！”
果然，婉衡和洛克下方的光芒之河里，闪烁的不是繁星，而是一条条衔着莲花灯的引梦蛇。引梦蛇是介于灵体和实体之间的精灵兽，一些没衔莲花灯的引梦蛇发现了婉衡，立刻七嘴八舌的靠了过来。
“老大，可想死我们了！”一条引梦蛇套近乎说。
“老大，我也想您。”另一条引梦蛇后悔极了，它说慢了。
“我不但想您，我还爱您。”
不知是哪一条引梦蛇说的。于是，成千上万的引梦蛇们纷纷对婉衡倾诉起它们的满腔思慕之情。
“太谢谢你们了，”婉衡的脸红彤彤的，她捉住两条引梦蛇的尾巴，轻声说：“我今天……打算糊灯笼。”
话音刚落，周围的引梦蛇就像被大风吹走了一样，逃得一干二净，被婉衡捏住尾巴的两条小蛇眼见逃不掉了。其中的一条小蛇义愤填膺的尖叫起来：“你们这群贪生怕死的蛇！胆小鬼！叛徒！看好了，我就给你们演示一下，什么叫取义成仁！”另一条小蛇文绉绉的念道：“吾等裸虫，苟全性命于三界，曾何有益于苍生？大君之怒，流血漂橹，红莲太荒，司命所属。大君持吾尾，何其幸也？大君欲取吾皮，何其荣也……”
婉衡乐不可支的说：“好了，好了！你呢，也别舍生取义了！你呢？也别甩酸词儿了！都乖乖地把皮交出来吧。”
这两条引梦蛇眼泪汪汪的蜕下了皮，婉衡把黑暗原力注入其中，蜕下的蛇皮就化成了两盏空的七叶莲花灯。婉衡把一盏莲花灯交给了义愤填膺的“勇士蛇”，说：“把亚伦·维多克·李带过来。”勇士蛇领命而去。婉衡又把另一盏莲花灯交给了“儒生蛇”，吩咐道：“你把郑恩的灵魂带过来。”儒生蛇也领命而去。须臾之后，两条引梦蛇回来了，它们口中衔着的七叶莲花灯散布着猩红色的光芒，莲花灯里正是亚伦·维多克·李和马瑟夫·阿尔瓦两个人的灵魂。
勇士蛇说：“老大，您要审判他们吗？太好玩了！”
儒生蛇摇头晃脑：“嗟夫，天网恢恢，疏而不失，今日叫尔曹形神俱灭，何其壮哉？何其仁哉？”
婉衡不理它们，她从两盏莲灯里各引出一线灵光，两道灵光在婉衡的手中化成绕指柔的宿命之线。接下来，婉衡以一道黝黑的魔力，把缠绕在一起的宿命之线钉在了终命之轮六道轮回的金兰司里。亚伦·维多克·李和马瑟夫·阿尔瓦的命运被钉入金兰司，他们便是宿命里的金兰之交。
“把他们送回去吧。”婉衡说。
两条没看成热闹的引梦蛇心有不甘的衔着莲花灯飞走了，留下了两条细细的命运，穿越了虚与实，被束缚在终命之轮上。
洛克早已看呆了，半响才说：“原来，你真是司命之神。”
“那个名号只是一条蛇自封的。”婉衡解释说。
此时，她的身上多了一件漆黑的长裙，长裙的六幅裙摆即是天地之间的六道轮回，每层裙摆上有三十六褶寓意三十六司的宿命，这条漆黑的长裙就是方才的终命之轮。
洛克有些失神，婉衡连忙笑着说：“我可不是什么司命，这只是一个魔法。这里是我的梦园，心魂之境里还有一处心园，穿界溟鲟就在那里，我带你去看看好不好？”
洛克仍然是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婉衡暗中叹了一口气，便带着洛克离开了梦园。第二天晚上，马瑟夫·阿尔瓦子爵又找到了洛克和婉衡。白日里，马瑟夫·阿尔瓦子爵和亚伦·维多克·李小亲王在五贤石下冰释前嫌，他们踏浪而歌，弹剑起舞，指海天为证，歃血为盟，结成了八拜之交。
马瑟夫·阿尔瓦子爵难掩兴奋之情：“事成之后，我不再跟随大小姐了，我要留下和义兄一起做些大事。”
可把洛克气坏了，他剑眉倒竖，提起了斗大的拳头，不料马瑟夫·阿尔瓦子爵竟是铁了心要留在望海城，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又像是红了眼睛的斗鸡一样，毛都炸了。
“洛克你别怪郑恩。”婉衡连忙劝阻他们：“郑恩，你也先听我说一句。大小姐和我们看重你，你是知道的。可是如今你的身份是假的，你留在这里，万一被揭穿了，不是让亚伦也很难堪吗？他会怎么看你呢？你跟着大小姐，即使不能飞黄腾达，至少富甲一方不会是一场空梦。那时你再回来，不但能帮上亚伦，又不辜负你对我们素来的情谊。不是更好吗？”
马瑟夫·阿尔瓦子爵被说服了，他走了以后，洛克才悻悻的放下了拳头，骂道：“这个死小子，他吃错了药了吗？”
“你不也是？”婉衡赏了洛克一个白眼。
时光匆匆飞逝，转眼之间明彩和夏小恬从登龙峰回来了。明彩与大地之子总院之间的谈判一直都不顺利。大地之子总院不肯向明彩提供更多的魔晶石，经过几番的交涉，他们才勉强的答应可以提供给明彩两万颗魔晶石。至于最高阶的召唤师——龙语者，大地之子总院毫不客气地拒绝了。婉衡向明彩汇报了最近的情况，明彩再次安抚了马瑟夫·阿尔瓦子爵，又向他许了很多愿，然后才带着婉衡、洛克和夏小恬轻装，乘凌霄飞车前去与霍帕他们会合。
不久以后，西海深处人迹罕至的虚亡岛上，又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大小姐，您看。”霍帕指着一座近百米高的方尖塔：“像这样的方塔，在虚亡岛上不计其数。到了夜里，每座塔的底下都会传出鬼嚎的声音，这样的地方，连海盗也是不敢来的。”
明彩点头，她和霍帕正乘着凌霄飞车在虚亡岛的上空盘旋。明彩俯身望去，虚亡岛呈缺口的圆环状，岛上石阶铺地，方塔如林，却没有一草一木，一鸟一兽，整个虚亡岛就像是一座令人恐怖的大墓园。在虚亡岛的中间则是一处墨黑色的海湾，明彩知道海湾里的海水其实并没有异常，只是因为它太深了，所以才透出了深渊的颜色。忧忧乐圆号就停泊在墨黑色的海湾里，哥特尔带着一些人正在装扮这艘刚刚改装完毕的海船。哥特尔以及忧忧乐圆号上的水手们见到凌霄飞车，他们全都挥动手臂，向明彩致意。明彩笑着把头上的帽子抛了下去，水手们便争抢起来，仿佛那顶花边的礼帽成了大小姐抛过来的绣球。
明彩说：“这岛挺不错的，只是气氛怪了一点儿。”
何止怪了一点儿，到了夜里虚亡岛上昏沉沉、黑漫漫、阴森森、悲戚戚，冷风浸体，瑟瑟生寒，更有鬼哭神嚎之声如怨如诉，绕耳不绝，置身虚亡岛就像是来到了阴曹地府。
“你们两个怕什么呀？”明彩镇定自若的翻着唐古拉卷轴：“有什么可怕的？不过是……风大一些，风吹石塔有些声响，没什么值得奇怪的。”
婉衡和夏小恬紧紧地抱在一起，她们宁可相信明彩说的全都是真的。不过到了第二天，洛克拎着一具骷髅来找明彩，这具骷髅是天明的时候被发现的，那时他正泡在海水里，向着岸边跪拜。
明彩平静地说：“把他埋了，应该是遇难的水手被洋流冲到这里来了。”
第三天，洛克、霍帕和哥特尔总共拎来了十四具骷髅。
明彩皱眉：“他们是一起的，全都埋了。”
第四天，洛克、霍帕和哥特尔都来了。霍帕说：“大小姐，您亲自出来看一下吧。”
明彩来到海岸边，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海岸上密密麻麻的挤满了骷髅，所有的骷髅都是一个姿势，单膝跪地，面向虚亡岛。
明彩对婉衡说：“你把穿界溟鲟放出来，把他们都吃了。活人我不怕，还怕什么死人！”
到了第五天，不用有人来找，明彩乘上凌霄飞车，她惊异的发现茫茫西海已经成了骷髅的海洋，一望无际全都是浮浮沉沉的枯骨。明彩虽然意志坚定，可是她也用不着骗自己，她们遭遇了可怕的状况。
“气死我了！”明彩把所有人叫到一起，气愤地说：“我怎么净遇见倒霉事儿？这帮死人骨头，他们这是要向我示威吗？”
“有跪着示威的吗？”洛克意味深长地说：“我看他们倒像是来这里朝圣的。我们赶紧离开这儿才是正经事儿。”
大家都同意洛克的说法，如今之际只有赶快离开虚亡岛方为上策。明彩让婉衡把穿界溟鲟放出来，这条七海的霸主在骷髅海里拖着忧忧乐园号艰难的驶出了海湾，他们行驶了七天七夜。回过头，虚亡岛上如林的方尖塔却依然清晰可见。显然她们被困住了，万幸的是她们还有穿界溟鲟。穿界溟鲟仰起三个头，三张巨口分别吐出三道磅礴的魔元，红色的魔元，蓝色的魔元，黄色的魔元，三元相吸，呈螺旋状冲向天际，未及融合就爆炸开来，轰鸣震天欲碎。其实，天空真的“碎掉”了，一条扭曲的空间裂隙出现在半空中，穿界溟鲟跃了进去，夏小恬控制着生出了翅膀的忧忧乐园号，紧随其后，也穿过了空间裂隙。
空间裂隙的另一面也是海洋，不过却在虚亡岛的万里之外。周围的海面上终于没有骨头了，明彩觉得一阵眩晕，有点虚脱，她正打算要休息一会，洛克、霍帕和哥特尔慌张的跑过来禀报说：婉衡失踪了，忧忧乐园号穿过空间裂隙的时候，婉衡不小心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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