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旧事

　　随着那人的消失，所处的空间像是受到了什么冲击，一切又回归到之前的样子，雨滴颗颗砸在她脸上，凉凉的触感让柯以然清醒过来。

　　原先那些鬼魂除了已经燃烧成灰烬的那些，剩下的全部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柯以然低头观察了些自己，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们跪拜的是那个人吧。不知道那人是以什么方式存在于她的身体里的，她魂体或者别的，应该是在某种特殊状态下才能够出现，而且还是有时间限制的，平日里就借助她的身体存在着。现在想想，她很少能感觉到那人，到目前为止，除了这次就只剩下那次在墓穴。

　　所以，她到底是什么呢？

　　毫不顾忌的踏过脚下一股股浑浊的泥水，站在最开始那个老太太身前，那老太太明显是害怕到了极点，几乎都要弓着背脊贴在地面上，更别说抬头了。

　　柯以然双手插在兜里，半俯下了身子，本来是想将人扶起来，可看着那老太太因为她气息的靠近，瞬间变得透明了一半的情况，尴尬的顿住，还是放弃了，只是说了句，“让他们都散了吧，对了，今天的事情，谢谢。”说着便绕过那老太太朝前方走去。

　　见柯以然走开了，那老太太动作缓慢的抬起头来，尽管稀疏黄白的长长头发松散了，半遮住脸，但还是能从中感觉出她的惊诧，眼珠看上去灰蒙蒙的，像是蒙着一层什么，在眼眶里往右移了移，然后又埋下头去，与其余那些鬼魂一齐恭恭敬敬地道了一句：“恭送鬼宗。”不一样的声音，但是同样暗暗低低的，让人觉得那些声音似乎有了重量一般，压在人脑子里，不很真切。

　　鬼宗。

　　听到这个词的时候，柯以然脚步停下，接住从后面飞徐徐飞过来徘徊在她手臂间等待着的那把黑伞。

　　然后，又抬步，不回头，走的缓慢，将那些正在逐渐消散的鬼魂远远抛在身后。

　　所以，那个人，是鬼宗。

　　鬼宗......柯以然在心里细细咀嚼着这个词，思绪不禁飘回到很远之前，安家大宅子一重又一重的围墙，最里面那间永远紧紧锁着的庭院，大奶奶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去里面添香供奉，但是除了她自己和阿奇嫂从来不允许别人进去。

　　院子和房间里遍是苔藓，杂草丛生，早已经荒弃的不能看了，颤巍巍倒在一边的木门时常吱呀吱呀的响着，很吓人，还有传言说里面经常会传出些怪声，比如说什么女人的哭声，还曾经有人说是半夜的时候见到那里面有灯光，这些或许对于别人来说很吓人，但是对于柯以然偏偏是个异数，因为她知道那里面很干净，什么东西都没有，直到现在，柯以然想想都还会觉得很奇怪，这个世界上哪里有什么完全干净的地方呢？可是，那里就偏偏是，半个鬼魂的影子都看不见。最荒凉，却又最安全，有一点她从小到大都是差不多的，那就是喜欢人少的地方，对于她，那些碍于大奶奶威信明明十分厌恶她却又要小心讨好假装很喜欢她的亲戚的模样，那个神情中透着恐慌畏惧但是又因为身份不得不照顾她的保姆，那个视线从未在她身上停留过的暴躁冷情的父亲......她小时候一有不开心或者害怕的时候就会爬梯子翻墙进去，在里面一个人发呆，一呆就是几个小时，反正，很少会有人找她。不过，最多等到傍晚的时候就回去了，免得太晚路上会遇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然后，她也忘记了是哪一次，旁亲里有人来拜访，那家带来的一个哥哥骂她，其实也没骂什么，就是骂她是个怪物，不过那时候年龄太小，两个人就打起来了，她把那个小胖子的脸颊用指甲划破了，见那个小胖子哭的很厉害，心里害怕，就偷偷溜进了那个院子，一直到了晚上，也没敢出去。

　　伞沿下移了移，柯以然觉得□□在外的手臂有些麻木。有人说时间在磨灭的都是自己愿意让它淡去的，那么她呢？她不想要那些都消逝么，她明明是想的，或者，她心底里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隐藏着一些小小的部分，怨恨和不甘，想要时间铭记她受过的那些苦和委屈，给她一个深刻的教训。那些人和事在脑海层层叠叠的影像里，如此固执的留守着，像是时刻等待着她想要记起的那一刻，便能生动的，鲜活的，将那场景重新呈现给她，让感官的痛楚无比清晰的再次传递给她。

　　“事情不能再拖了。”是父亲安固林的声音。

　　柯以然躲在那件房间的墙角，偷偷的听着，担心被发现，要是被大奶奶发现，肯定会挨打的。整个人缩在一起，她记得自己当时，似乎和现在一样狼狈，同样是个雨夜，雷电轰鸣，在和那个小胖子的厮打过程中她的衣服被抓破了，手臂和脖子也挂了彩，她当时又慌张又疑惑，她流血的地方可比那小胖子多的多，为什么那小胖子嚎的要那么厉害。

　　“已经压不住了，再等下去就麻烦了，难道您就要这么干看着么。”安固林急躁，似乎是用拳头捶打了一下门板，然后又道：“鬼宗的另一半已经要破开了，以然您心疼，难道您的亲孙子您就不心疼了吗？母亲，是时候该决定了，不能再拖了。”

　　大奶奶的语气相比之下要平和很多，但也能让人听出其间的犹豫，“让我再想一想，这不是一件小事情，如果这么做了，以然以后要怎么办，你让她怎么过，我们安家已经亏欠她了，不能再这么做。”

　　听到自己名字的那一刻，柯以然身子一抖，不小心碰到了身后的高脚椅子，上面的一个缺了口的瓷罐子掉了下来。

　　“啪”的一声，映衬着天空中一道闪电。

　　柯以然慌忙抬头。

　　看见安固林和大奶奶不可置信的紧绷着的面容。

　　那么熟悉的。

　　却又陌生的让她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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