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交心
唐雪晴看到大妈妈毫不客气给童淼淼下了逐客令, 不知怎的就冒出了一阵无名火，当着大妈妈的面亲了童淼淼一口, 还挥着胳膊说欠揍的话。
“我回家很准时哦~”
大妈妈的笑渐渐淡去了, 板起脸，用凌厉专注的目光直勾勾盯着她。
这种眼神，唐雪晴不陌生。
在书房的时候, 大妈妈忙工作，不管是打电话还是写论文, 都会摆出这种严肃认真、全天下没有做不到的事的高傲与自信，从容面对, 迅速想出解决办法并干脆利落地落到实处。
事实上, 除了小妈妈以外，大妈妈真的不曾遇到过解决不了的难题。
“嗯, 真乖。”大妈妈不在童淼淼面前发火，重新挂起笑，对着唐雪晴温柔说着话, “雪晴, 你先进去，小妈妈炖了汤，一直说要你来喝第一碗，别让她等久了。”
有理有据，态度和善, 唐雪晴找不出拒绝的理由, 却本能地担心大妈妈为难童淼淼, 一时不肯走。
她不肯动，大妈妈抄起手，挺拔的身姿和冷傲的气质一点不受黄昏暖光的影响，格外精神，唇角的笑意化不去不怒自威的眸光，下巴微昂，给语气里添了点催促的意味，“还不去吗？再不去，汤凉了，小妈妈等急了会生气的。”
要是以前，唐雪晴看到这个样子的大妈妈肯定怂得浑身一颤，不用等话说完就麻溜儿自己跑了。现在不一样，她作死了，不想让大妈妈吧不满发泄到童淼淼身上，咬咬牙心一横，硬着头皮向大妈妈伸手，“妈~我们一起去嘛~小妈妈会希望我们两个人一起喝的~”
她的手悬在半空，绷紧了才没有晃动。
大妈妈静静瞧着，不言不语。
唐雪晴不敢去看童淼淼，端着笑，用甜甜的声音去说服大妈妈。她嘴上说的话，面上的表情都不是真实的，身子僵硬，在心里默默呼喊：淼淼快走啊，愣着做什么？
还好，童淼淼“听”到了她的心声，主动说，“我不打扰你们一家人吃饭，先回去了。阿姨再见，雪晴再见。”
说完，童淼淼趁着大妈妈没回头，快速绕到另一边上了车。大妈妈总不能要求人再绕回来，给个淡淡的笑，说的话客客气气，却少了热络，“慢走，路上注意安全。”
童淼淼微笑回应，启动车子找好方向，一踩油门就走出了好几米。
唐雪晴松口气，也转身跑回了家里。
淼淼安全了，她也该找找小妈妈的庇护了。
她跑得快，大妈妈在后头不紧不慢跟着，只让声音追上了她，“雪晴，不等等我吗？”
“饿了~”唐雪晴捏了一把可爱的声音撒着娇，在大门口回头对大妈妈笑了笑，怕自己僵硬的微笑暴露了，不敢久留，迅速栽到了家里去。
家里可不像是方才的修罗场，温馨的灯光应着窗外余晖，阿姨和小妈妈围在饭桌旁张罗，说着什么就同时笑了起来。两个人听到了门开的声音，转眼往来，亲亲热热不约而同说了声，“回来啦。”
“妈妈~阿姨~”唐雪晴奔过去，“有什么好吃的？”
“洗手~”大妈妈用手里的筷子敲了敲她的脑袋。
唐雪晴装疼，“呜~好疼~”
她求宠爱的戏码刚开场，另一头跟来的大妈妈开了口，只言片语就碎了这个温馨如画的美好场景，“雪晴，你只洗手不行，还要洗洗脸，漱漱口。”
大妈妈极少做这种叮嘱的事情，表情又不好，一下子小妈妈和阿姨让察觉了不对，面面相觑。
“嗯~”唐雪晴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外面灰尘大，是应该洗洗脸漱漱口。”
小妈妈也反应过来，“知道就好。来，我监督你，不然你随便冲冲就算了。”
唐雪晴没反对，让小妈妈跟到了洗手间。
“怎么了？”小妈妈借着给她递毛巾的功夫，凑近问，“你们吵架了？”
唐雪晴感到不安，想倾诉一把的，对着小妈妈又觉得不知道从何说起，该不该说：要是小妈妈知道是她先作死在大妈妈面前亲亲的，会不会反戈相向，站在大妈妈那边？
“先吃饭。”她犹豫着，小妈妈已经替她做了决定，“你等下不要说话，我来说。”
唐雪晴温顺应下，“谢谢妈妈。”
她们俩洗好了手就去了餐桌，阿姨已经布置好了，大妈妈用勺子舀着碗里的汤在喝，动作优雅，低垂的眼眸瞧不清里头的情绪。
“好喝吗？”小妈妈安排唐雪晴坐下，走过去搭上大妈妈的肩膀。
大妈妈点点头，“好喝。”
小妈妈柔柔一笑，聊起家常，“阿姨说我放多了姜，我尝了一下，觉得没有啊，跟她理论了半天。她说不过我，就往你身上扯，说你喜欢姜味把我给带跑了，以前一个不爱吃姜的人，现在放这么多还觉得没什么……”
唐雪晴也拿了一碗汤喝，低头细品不出声。
大妈妈没打算在饭桌上教训她，唯一的交流是给她夹菜，轻声说“多吃点”。这种情况下，唐雪晴哪敢说“你夹来的菜不好吃”，忍痛把苦瓜和没什么味道的蒸鱼给吃下去了，还得笑着跟大妈妈说“谢谢”、“妈妈最好了”，一顿饭下来，脸都要笑僵了。
晚饭过后，唐雪晴不敢待在楼下，说一句“我要看书”就奔上去。
她的手机里静静躺了一条未查看的信息。
童淼淼：“你被骂了吗？”
“没有。”唐雪晴回复，“小妈妈帮了我的忙，大妈妈老婆控，根本没机会开口。”
童淼淼似是一直等着她的消息，秒回，“你以后不要这样了~”
“好嘛。”都这个时候了，童淼淼还记得句号换波浪号的卖萌**。唐雪晴感觉心里一暖，对自己大胆作死的行为没这么懊悔了，“你别怕，这都是我一个人作的死。等有了时间，我马上跟大妈妈解释清楚，不让她误会你。”
她自认情深意切，说了一段负责任的诺言，童淼淼跟她根本不在同一个频道，回了句，“误会我什么？”
唐雪晴一愣，认真答，“你带坏我啊。”
“不会吧，我看着挺老实的~”
“……”
这个时候的波浪号，怎么有股傲娇的味道？
唐雪晴莫名感觉只有的童淼淼不卖自萌的，忍不住笑了，顺着偶尔耿直得特别可爱的童淼淼的话说下去，“是啊是啊，淼淼最老实了~看我换衣服都会脸红，不敢见我呢~”
童淼淼急了，“不要提这个！”
唐雪晴调戏上瘾，“你现在脸红了吗？”
“没有！”
“我不信，跟我视频一下嘛~”
“现在不方便！”
童淼淼不知是心情激动，还是为了避免需要替换成波浪号的句号，感叹号一个接一个的。唐雪晴想象了一下平日坚硬不动的童石头不仅裂了缝，还烧得火热要喷气的反差，笑得停不下来，一时忘了自己的房间门不能隔绝所有声响。
咚咚咚。
她乐着，外头有人敲了门，“雪晴，你在干什么？“
“没什么。”唐雪晴赶紧收起了笑得前仰后翻的傻样，切掉聊天界面，打开书桌台灯，从书架上随便找了本复习资料摆在桌上，没忘记在旁边放一支笔增加真实效果。她走过去开门的功夫就清好了嗓子，掩掉跟童淼淼开玩笑的欢喜，打开门，又是乖巧听妈妈话的女儿，“妈妈，有事吗？”
大妈妈从打开的门缝里看到了被布置成学习现场的书桌，面色不改，“有，我有事要跟你说。”
“现在吗？”唐雪晴弱弱说，“我还没看完书呢。”
大妈妈给她找好了理由，“不用这么拼，你刚吃完饭，休息一下比较好。”
“哦。”唐雪晴今天的勇气全用在当面亲童淼淼上了，没敢拒绝，打开门让大妈妈进来。
大妈妈走到沙发坐下，开口第一句话像是闲聊，“今天去哪里玩了？”
“在学校逛，喝点饮料，吃吃点心。”
大妈妈的话题跳跃很大，“什么时候买的新戒指？”
“……”唐雪晴抿抿唇，小声说，“淼淼送我的。”
大妈妈轻笑，“怪不得你今天这么热情。”
“妈，”唐雪晴不喜欢这种靠猜的谈话方式，站起身，面对面把话摊开了说，“今天的事是我不对，对不起。”
“没什么不对的。”大妈妈语气温和，拉了她坐回来，“是我年纪大了，思想保守，不太能接受现在年轻人的相处方式。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不应该提出这么严格的要求，让你们没办法好好相处。”
唐雪晴摇摇头，“不是的，我理解您的想法。”
“我也理解你。”大妈妈轻轻说，“热恋的时候，总是想黏在一起的。”
唐雪晴瞧着大妈妈轻抿的唇角，觉出一点怅然若失，主动抱过去，“妈妈，你不用担心，我谈恋爱也不会耽误学业，更不会忘记最爱我的人是妈妈。”
“是吗？”大妈妈忽的较了真，“童淼淼排第几？”
唐雪晴故意往简单的说，“差得很远的第二？我跟她认识不到一年，跟你们在一起认识了18年，哪能比呢。”
大妈妈摸摸她的头，没说话。
“妈妈。”唐雪晴看到大妈妈略显惆怅的神色，忽的发现自己举的例子不好。她小时候的领养时间耽误了不少，满打满算可能不到18年，这么一提，好像触及了大妈妈的伤心往事。她怕这股惆怅越来越浓，便想方设法地转移话题，“我明天下课早，回到家里住好不好？这个周末都没见到你们多少次，好难受哦~”
她一撒娇，大妈妈就没辙，“好。你几点下课？我去接你。”
“哇，这么好。”唐雪晴笑说，“我四点下课，回来的时候会经过蛋糕屋。妈妈带我去买好吃的嘛~”
她小时候也是这么做的，从小学回来经过汉堡店，从中学回来经过大超市，眼睛特别尖，一路上有什么吃的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小妈妈自己也喜欢吃点零食，每次都跟她一块疯去了，大妈妈对外头的食物不放心，却也败在她渴望的眼神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所有不过分的要求全答应了。
她用撒娇的调调来跟大妈妈说话，大妈妈也回忆起了往事，点点头，“好，妈妈带你去。”
唐雪晴觉得自己作的死总算翻篇了，心里高兴，也就不用这么刻意地卖萌了，自然而然扑过去说，“妈妈真好~”
大妈妈许久没抱她了，相比温和的小妈妈也少听她撒娇，同样欢喜，状态一放松就说了心里的想法，“我顺便跟你们的老师谈一下吧。锐宸传媒的实习名额难拿，我应该能想一想办法。”
唐雪晴的笑容僵住了。
该来的还是会来。
“妈妈，”唐雪晴顿时少了撒娇的力气，“不用这么麻烦，实习的事情……我自己来就好。”
她说得含糊，大妈妈一时没怀疑，笑说，“嗯，我知道你很优秀，没问题的。”
“……”唐雪晴听到这句，就知道妈妈认定了锐宸传媒的实习了。她想着到时候被拆穿也是麻烦，一咬牙，把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妈妈，我认真考虑过了，锐宸传媒的实习不大适合我。”
大妈妈一愣，“为什么？”
“我……”唐雪晴嘴唇翕动，只挤出了一个字。她真的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以前跟大妈妈说过转专业的事情，没用，因为她没有目的地，大妈妈根本不会让她莽莽撞撞改道走。
大妈妈静静地看着她，面上的笑意渐渐淡了，“是因为童淼淼吗？”
唐雪晴怂，却还是记得一人做事一人当，“不是，我早就有这个想法了。”
大妈妈没说话，转眸看向她桌上摊开的东西。
那是上学期专业课的笔记。
“妈妈，你就让我休息一个暑假吧。”唐雪晴知道只有详尽可行的未来计划才能说服大妈妈，无奈思绪纷乱，说不出来，只能硬着头皮用其他法子混过去了，“我寒假实习有点累……”
大妈妈沉思片刻，点了点头，“行。”
哎？
唐雪晴想不到大妈妈想了半天说了这么一个字，呆呆地看着大妈妈。
大妈妈收回握她的手，站起身，重新扬起笑容，“我还有点工作要处理。”
“好。”唐雪晴乖巧应声，要送大妈妈走。
大妈妈不让她起来，“不用陪我。”
唐雪晴不敢反抗，就这么看着大妈妈离开了房间。她好一会儿都没动，腰杆挺直，手放在扶手上，选在半空的胳膊肘渐渐因为绷紧的姿势而发颤。她这么一动不动，其实也没想什么，就是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什么错，又不知道怎么从何找起的茫然。
过了一会儿，有人来敲门，唐雪晴噌的蹦起来，“妈……”
“哎。”小妈妈在外头站着，淡淡应了句。
唐雪晴掩下了失落，“怎么啦。”
“进房间再说。”
“嗯。”唐雪晴关上门。
她没转身，就听到小妈妈说了句。
“你说了什么？大妈妈为什么会哭？”
“……”唐雪晴震惊，“大妈妈哭了吗？我去看看……”
“别。”小妈妈果断拉住她，“给她留点面子。”
唐雪晴懊恼，“对不起，我让大妈妈伤心了。”
小妈妈走到沙发边，看到被大妈妈摆得整齐的抱枕，悠悠叹口气，“不能怪你，是她想不通，以为自己逼你选了一个讨厌的专业，逼着你找讨厌的实习。雪晴，我们没有逼你做过什么，你没必要压抑自己，强颜欢笑。”
唐雪晴也觉得自己太欠揍了：她当初说着没目标，让大妈妈选了一个专业，现在又反悔说自己不喜欢，控制不住地做出怂怂的样子让大妈妈难过。
“这是我的错。”唐雪晴觉得自己不能再逃避了，决定把自己不安的原因坦白出来，“小妈妈，我能跟你说件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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