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六 冰释
那女子白衣翻飞，眉眼弯弯，笑得肆意。
“流刹将军，好久不见。”
对面的少女却挑眉，冷眼相对：“好久未见？的确，一百年而已。”
白衣女子不以为然，依旧唇角微勾，姿态从容。“曦幻在神界时不大注意时间流逝，让将军见笑了。”
流刹冷哼，弯刀一扬，道：“曦幻神女有什么本领，使出来吧，多说无益，刀上见真章。”
“住手！”
曦幻还未开口，不远处却显出一个人影来，言语含着怒气。
那人战袍激飞，凛冽冷清，星目微敛，正是焱江。
他挡在曦幻面前，对流刹冷声道：“战况激烈，你不在前线作战，跑来这里干什么？！”
流刹不为所动，一双冷艳的眸子含着暗讽：“焱江，你说我在这里，那你跑过来算什么，不就是为了这个女人？”她目光虽然紧锁曦幻，好歹将弯刀收了回去。
曦幻张唇欲辩，却终究没有说什么。
焱江神色冷淡：“她是我的女人，我自然要护她周全。”
“你真是好笑！”流刹忍不住怒火中烧，“她是神，神族在魔界做什么？你当真以为其他魔族不会有异议，大家都等着看她的下场。你若是真为她着想，就不应该让她来魔界，你以为溪风未回魔界是因为他那位水碧姑娘不愿意？根本就是他们回了魔界，也不会被其他魔接受！”
“流刹！”焱江忍无可忍，“我与曦幻，不需要你来指指点点，你现在是魔将军，就应该在前线战斗，而不是私斗神女。”
“那么你呢？焱江将军。”流刹笑得讽刺。
“既为手足，何必争执。”曦幻的脸上早已没了笑容，眉眼中是掩饰不住的哀伤。她还说了什么，我却再听不清，梦境渐渐苍白，转而被逐渐清晰深刻的叩门声代替。
……
月明星稀，华灯初上，那青年的身影在糊上纸桨的镂空木门后，我被桌上的油灯晃了眼，越发衬得他高大清瘦。
我趴在桌子上发了一会愣，直到他轻声的呼唤才连忙起身开门。
师父俊秀的面容出现在我眼前，他看着我的额头，又看了一眼屋里的木桌，无奈叹了口气，声音却没有丝毫怒意，温柔清淡：“怎么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额头都睡红了。”
他伸手捂住我的额头，我感到额头一阵清凉，顿时灵台清明无比。猜想我鲜红的睡痕一定被抹掉了，心里对仙术的作用又划上一道大勾。
要知道睡觉起来有睡痕是一件很尴尬的事！
我随口应道：“以前都这样，早习惯了。”
他将手缓缓收回，转而握住我的手，将我带向楼下。“以前？”
我步伐微顿，险些一踉跄栽了下去。从前……我是指从前上学，经常睡眠不足，上课的时候，听着老师的催眠课程，往桌上一趴就能睡着。
到后来，在床上都不如在桌上入睡得快。但这样的事，总不能告诉师父吧。于是我转移话题：“师父，我睡了很久吗？这是去哪啊？”
“我也是才知道你趴在桌子上睡着的，之前夙汐说你一人在房里，料想你会睡觉，但也未曾想到……”他轻咳。“至于去哪，等会你就知道了。”
我第一次知道师父也会开人玩笑，轻轻晃了晃他的胳膊。“嗯哼……不说这个了。”又想到他和夙汐，或者还加上玄霄一同卖的关子，更加好奇。但也不打算套话，只跟着他走。
顺便沉下心思想心事。
这段时间，我常梦到那个曦幻和焱江，梦境几乎是开启了连续剧模式，永远只关于他们两个，只不过像随时会被人按随机播放一样，画面会跳转到不同的时间轴。
从零碎的梦境里我可以得知曦幻是神界的神女，焱江是魔界的将军，他们相爱并且曦幻为了他去魔界。但上演了魔界版排斥异类敌对势力的大众剧情。
曦幻在魔界十分不受欢迎，事实上也不可能受欢迎。
但毕竟海底城这个提议已经被溪风水碧用了，他们选择走另一条路，坎坎坷坷小夫妻两俩也从来没出现过矛盾。
但这是第一次，我在相关的梦境里梦到流刹。
流刹意气风发，虽然态度冷厉，却并不狠心。不像是现在的她。
我原本以为这只是个单纯的故事，流刹或许想传达什么意思，但梦境里也出现了她，那这些梦境，这个故事，到底表达了什么？和流刹有关系，会不会和我也有关系？
我不禁有些苦恼，到这个世界来，几乎所有和我有关的消息都是来源梦境，不说梦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来源的信息可不可靠。我是怎么能做这么多梦的？
……
“静姝，快要到了，别再发呆了。”耳边传来温柔的笑意，师父低头看我。
我面色一窘，连忙点头。
得了，我总是发呆想事情，不但人傻了，还被别人看出来了。
面前流水潺潺，夜晚的灯红酒绿映射在清水中变的出尘宁静起来。沿着石板桥阁和静澈流水，视线的终点是一座高架亭台。
灯笼和月色相衬，明亮温润与皎洁清冷的光融合在夜晚的漆柱砖瓦上，这座亭台格外柔和清丽。
弦歌台？
印象里菱纱天河几人在这里邂逅了美丽忧愁的琴姬，这座高大的亭台用来衬托美人了，失了不少光辉，如今看来，台上几个模糊的人影，反而相得应彰。
不过那些人影……
蓝衣白带，浮云徽记，即使在夜晚也异常显眼。
都是琼华弟子，是云天青他们。
不过也奇了怪了，除了我在安溪的时候曾换过一套紫衫子，几个弟子从来没有换下过琼华校服，顶多换个款式。
琼华的换洗校服也是多，一下子十几套，不要钱一样。
怪我从前上学不喜欢穿校服，现在也不愿意整天穿着琼华校服晃悠。
“进去吧。”师父在身后低声催促。“他们已等了许久。”
我思绪稍缓，仍不明白他们合伙瞒了什么。
夙汐笑魇如花，正对着玄霄说着什么，玄霄面色舒缓，也偶尔附和几句，倒不像往日高傲的姿态。而云天青则笑嘻嘻地对着夙玉，双手不停做出夸张的样子，逗得清冷的夙玉也忍俊不禁，只有夙瑶严厉的目光投向云天青，他才稍微收敛，正经起来。
但夙瑶目光虽然严厉，却隐隐含着笑意，嘴角也不住上扬。
柔和的灯光和恬淡的月色，将这幅画面衬得异常和谐，再也没有争执分歧。
说到底现在的他们，都还是一群孩子，没有意见相左，也没有背负宿命的因果。
“哟，我们的小静姝来了呀~”云天青目光一转，给夙玉和夙瑶象征性说了句失陪一下，走到我身边，情景就像言情偶像剧。
当然，他现在十七岁，我八岁，这只是我瞎想的。
我作辑行礼：“云师叔。”
他顿住，摸摸鼻子道：“嗯…嗯……”
夙汐好像没注意到我对云天青的疏远和刚才一瞬间的静默，挽着我的手笑得灿烂：“嘻～我憋了可久，总算可以告诉你了，小丫头忘记了吧，今日你拜入玄震师兄门下，已满百日了。”
我望了师父一眼，见他满脸温和笑意，竟有些愧疚发愣。
我一向没时间观念，只知道自己拜入琼华已有几个月，不曾想到他们对时间这么重视，所有人记得，只有我一个人忘记了。
不过……百日要干什么？
我只听过婴儿出生百日要摆百日宴，我拜师百日也要摆？
“虽说名义上你是师兄的入室弟子，但规矩是百日结束，才算真正入室。”夙瑶解释道。
“所以说，今天是你成为玄震师兄入室弟子的大日子啊！”夙汐轻轻拍在我的头上。“我们作为师叔，总该做些表示。”
我微睁大眼睛，恍然：“你们…之前是给我买礼物……”
“可以这样说吧。”夙汐点头。“夙玉师妹猜你喜欢一些小玩意，我想想也是。”
我心有感动，看着这些各色命运的人，此时却忘记他们各自所背负的命运，只希望岁月如常，所有人都能在一起。
……好像有点苏。
“嗯…什么苏？”云天青疑惑道。他原本低着头，此时抬头目光紧锁住我，眼神却恬淡清静。
我本来也就是小声嘀咕了一句，竟然被他听见了，忙打哈哈道：“我是说…桂花酥，桂花酥。”
“给你买了。”夙汐往我脑门一戳。“这地方也算清净，虽有灯光楼榭，流水歌声，但并不吵。”
师父微笑：“你们有什么送给静姝的，都拿出来吧。”
夙汐噗哧一笑，眉眼弯弯，不知怎么还往玄霄那处看了一眼，才对着玄震师父调侃道：“玄震师兄，礼还未成，就想着给徒弟的东西啊。”
师父轻咳：“这里都是同辈弟子，我就不做繁复礼节，免了那些虚礼了。”
夙瑶微有不赞许，玄霄暗自皱眉。夙汐夙玉和云天青倒没什么反对意思。
我从前觉得师父什么都好，就是为人也像夙瑶一样古板。
如今才知道，他也是个和云天青一样洒脱自若的人，只是身为琼华的大师兄，只能被礼法所锢。
夙瑶微一迟疑，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那匕首鞘上嵌着几块碎晶，其他地方有一层柔和的包浆，□□锋利如蝉翼，隐隐泛着流水寒芒，样子倒是简单古朴。
“琼华向来以剑为尊，但你年幼，未免有法术剑术的错失，匕首名流寒，赠与你防身。”夙瑶将匕首递给我，面上故作严肃，眼神却不冰冷。她又往身侧看去，云天青正和夙玉窃窃私语，便瞬间冷了脸：“天青师弟，你在做什么？”
云天青微一愣神，面上没有半分被抓到做小动作的尴尬，反而笑道：“我在同夙玉讲，夙瑶师姐一向关心静姝，贴身的匕首也送了。”
言罢他看着我，眼神流露出期盼，像是等着我的回答。
我转头当没看见。
云天青：“……”
夙汐拿出一个香囊，放在我鼻子前晃来晃去，眨眼道：“静姝，你猜这是什么。”
我使劲嗅了一阵，得出结论：“一个香囊。”
夙汐：“……”
除去玄霄夙瑶，其他几人皆忍俊不禁。
旋即师父将手轻搭在我肩上，沉吟道：“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夙汐师妹的香囊上绣着静女二字，其中可是彤管？”
夙汐笑道：“正是。”言罢塞进我手中，微嗔道：“这彤管说白了就不是茅草，我废了好一番功夫才调制出香味。”
“确实，茅荑清甘，味却不显，师妹有心了。”师父点头，表示谢意。
我也忙谢过，夙汐却突然掐住我的脸：“早想捏了，就当谢礼了。”
我嗷呜半天，眼中闪着泪花，大声控诉：“师叔，你怎么可以这样！”
夙汐不吃我这套，轻哼一声：“年纪轻轻，整天板着张脸，明明长得像包子，还不让人捏。”
我一脸忿然，望着师父，希望他能主持公道，却不想他一脸深思的表情，许久才对我道：“静姝，或许我确实管教不对，你是有些面…有些不爱笑。”
我：“……”
我哪里没笑了！表情动作小不代表没有啊！怪我咯？
……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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