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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六 宝刀金错 3


  最初的记忆该是荀予佑两三岁的时候,那时他跟着一个年轻的女子,随着一群牧民流浪迁徙,哪里的水草丰茂,哪里就是他们暂时的家园。

  他唤那女子“额吉”,额吉,蒙语中是“母亲”的意思。

  他记得他吃得最多的东西就是羊奶,羊奶多的吃不完的时候,额吉也会给他做他喜欢的奶酪和奶皮子。他最喜欢跟着额吉在长满绿草的山坡上放牛羊,他喜欢抱着小绵羊温暖柔软的身子从平缓的山坡上翻滚而下,然后一头躲进羊妈妈的肚子下面,和额吉捉迷藏。

  再长大一点,他开始问额吉,为什么其他的孩子都有阿爸,而他没有。额吉说他的阿爸去了很远的地方。他于是吵着要额吉带他去找阿爸,却见额吉偷偷落下了几滴眼泪。

  他怕额吉伤心,以后再不敢提起阿爸。有一次,额吉说要带他去一个地方。他记不清走了多久,只记得翻过了很多山头,实在走不动的时候,额吉就把他背在身后。他醒来的时候,看见远处的山上盘旋着一条长龙,瞧不见头,也望不到尾。

  他吃惊地望着那山上的长龙,额吉说那就是汉人筑的长城,他的阿爸就在长城的那一边,他长大了该去那里找他的阿爸。

  终于有了阿爸的消息,他被风吹得通红的脸上溢着兴奋的神情。他问额吉阿爸长什么样,额吉为难地摇头,只将一把金错小刀放进他的手里。额吉说这是阿爸留给他的东西,要时刻带在身边,无论如何都不能丢掉。

  他小心翼翼藏好了那把好看的小刀,问额吉为什么不现在就带着他去找阿爸,额吉说守城墙的汉人不会让他们进去。

  他握起小小的拳头,大大的眼眸里蓄满泪水,他要怎样才能飞越这望不到头尾的长龙去见自己的阿爸,他对着那条长龙心生恨意却无能为力。

  沮丧过后他依然高兴,因为他有了阿爸的讯息。他希望自己快快长大,终有一天会过到长龙的那一边去。

  牧民的生活总是流浪不定,时而也有烈日酷暑、饥寒交迫之际。他跟着额吉相依为命,只是这相依为命的日子终结在一个残阳黄昏里。一群盗匪飞马而来,凶神恶煞般地抢夺他们的牛羊。他们非但抢了牛羊,还要去抢他的额吉。

  他见额吉被一个高大凶恶的男人抓住拖行,便发疯般扑过去,张口咬住了那坏蛋的腿。盗匪吃痛向他挥落手中的马刀,千钧一发,额吉奋力从盗匪手中挣脱,纵身扑向了他。额吉将他紧紧护在自己身下,替他挡了那致命的一刀。盗匪余怒未消,又一刀扎向额吉的后心,抓了两只白羊,上马而去。

  他觉得有温热的液体流了他满脸,眼前渐渐鲜红成一片。血从额吉的胸前汩汩涌出,他吓得忙伸手去捂,越来越多的鲜血漫过他的小手,滴落在绿色的草丛里。

  他哭着喊额吉,额吉张了张嘴,微弱的声音在他耳边说其实她并不是他的额吉,他的亲娘早已去了很远的地方,如今她正可以前去找寻。

  他永远记得那一天的草原上残阳如血的黄昏,他总觉得是额吉的鲜血染红了那一天的夕阳。

  他记住了额吉的最后一句话,让他去长城的那一边找阿爸。长城的那一边,成了他小小年纪里唯一的期盼和目标。

  他开始独自跟着牧民们流浪,那些大叔大娘见他孤苦无依,便常常轮流照顾着他。

  他依然温饱不定,但也在艰难的岁月里顽强成长。八岁那年,他终于偷偷躲在一个波斯商队的马车下进了嘉峪关。

  他不知道长城的那一边竟是这样广大,比一望无际的草原和万里无垠的沙漠还要漫无边际。他也不知道长城的那一边是这样纷繁复杂,他不知道该去何处找他的阿爸。

  他漫无目的跟着商队跋山涉水四处游走,春去秋来,流年似水。他已经和那些波斯商人混得熟稔,小小年纪做起生意也像模像样。商队在江南的一个古城里卖光了最后的货物准备返回,但他却在那富庶繁华的小城里落下脚来,直到他的阿爸在那里找到了他。

  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安排。

  他被人接进平江侯府的时候,一脸茫然。站在大厅上的英武男子说他便是他的父亲。他木讷地尚未张口,内堂又走出一个妇人,挽住了他让他叫母亲。男子是因战功封爵的平江侯,妇人是他的发妻。他是平江侯流落在外的唯一子嗣。而他之所以流落在外这许多年,只是侯府中一犯错被罚的恶奴怀恨在心,乘平江侯在外征战之际,将尚在襁褓的他偷盗而去。他们竭尽全力找了很多年,终于找到了他,而他身上的金错刀则是证明他身份的最好的东西。

  他记得四十多岁的英武男子将他一直藏在身上的那把小刀看了又看,口中禁不住低喃:“没错,是它,找到了,终于找到了。”他则一脸恍惑望着眼前的一切。

  那日之后,他就在平江侯府住下。许是为了弥补这几年丢失的亲情,平江侯夫妇对他千般疼爱万般关心。他慢慢也觉得他们应该就是他的亲生父母,因为只有父母才会对自己的孩子有那样深切的爱。

  但总有一些疑惑没有解开。比如他被偷盗出府时尚在襁褓,如何会有金错刀随身作为信物,比如他最初记忆中的额吉又是谁,和那恶奴是否有关,比如母亲明明时刻便在父亲身边,为什么替他挡下致命一刀的额吉说他嫡亲的娘去了遥远的地方。

  他很想把所有的事都问个明白,但看父母好似对此都讳莫如深,也就渐渐不再提起。总之,他所有的苦难都终结在与亲生父母重逢的那一时刻,之后的十几年,他荣华富贵、锦衣玉食长成英俊少年,又蒙皇恩浩汤承袭了平江侯的爵位。

  “请问可汗,那少年将军多大年纪?”荀予佑沉默良久终于开口。

  “忽兰姑姑那时年方十九,那少年将军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马哈木欢道。

  荀予佑长吁了一口气,摇头道:“那此事应与家父无关,可汗岂能只凭一把小刀就牵强附会。”

  “牵强附会?”马哈木花冷冷一笑,将金错刀递还给荀予佑,“不只凭这一把金错刀,还有你微笑时的神态、眉眼里的情韵,简直就是姑姑当年的样子。我再问你,你初来乍到,为何会对瓦剌的饮食起居如此自然?只因你是姑姑的孩子,身上有一半我们瓦剌的血统。”

  马哈木欢想起那时姑姑抱着年幼的自己反复摩挲金错刀时而微笑时而悲伤的神情,他最爱看姑姑温柔浅淡的笑容,叫人看着熨帖心灵。他最怕姑姑伤心,见姑姑落泪,他也不免跟着一起伤心。他深深记得时常握在姑姑手里的那把金光灿灿的小刀,他喜欢那把漂亮的小刀,也曾经伸手摸过那把刀。他回头去看姑姑的反应,只听她柔柔的声音道:“姑姑知道欢哥喜欢这个,可是姑姑不能给你。因为这是姑父留下的东西,欢哥的小表弟或是小表妹要靠它去找自己的父亲,姑父也要凭它来寻他的孩子。”

  “这决不可能。”荀予佑接过刀来摇了摇头,“可汗说那汉人将军彼时少年,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若家父是那赠刀之人,那时已是年介不惑的中年男子。只按年纪,家父已断不可能是那少年将军,而我怎么可能就是那个婴孩,天下也许还真有另一把与之一模一样的金错宝刀。”

  马哈木欢闻言沉吟:“可天下又哪有如此相似的笑容和神情呢?”忽然间,马哈木欢脑中灵光闪现,抬眸看着荀予佑道:“莫非,令尊……其实并不是侯爷的亲生父亲。”

  荀予佑只觉一口心头之血险险要喷将出来,这瓦剌大汗未免想象力太多丰富。话里有话直指他是老平江侯与忽兰郡主的私生子不说,如今,竟是连自己亲生父亲的身份也开始怀疑。

  说实话,荀予佑对马哈木欢的言之凿凿不免有疑。老平江侯昔日的确随成帝四处征战,若说曾受伤被俘,与那瓦剌郡主有一段露水姻缘,也并非绝不可能之事。只是论说年龄,却怎么也排不过来。还有,若说他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又为何要派人寻找他多年。只此两点,横竖都讲不过去,荀予佑对于这不能自圆其说的故事自是不能相信。

  马哈木欢见荀予佑摇头不信,不觉长叹,“假做真时真亦假,但真相却只有一个。今日侯爷纵然不信,也请将此故事记于心间,我想真相自会有昭然若揭的时候。”

  一时帐中无声,二人各陷沉思。

  恰在此时,有人进帐在马哈木欢耳边禀告,马哈木欢眉梢微挑,道:“果然送来了,那就带进来吧。”

  荀予佑见机起身告辞,马哈木欢也不挽留。

  荀予佑缓步向外,心里还想着马哈木欢的那些话。走到帐门口,正欲一步跨出,忽听帐外有人道:“你们不要拉拉扯扯的,姑娘自己会走!”

  荀予佑听那声音不觉顿步,他才侧身闪在帐边,已有人带着几个女子进入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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