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苏醒

　　黛玉在王熙凤的小院子里吃了中饭，探春才一回秋爽斋，便让翠墨和侍书收拾好房子，只等黛玉过去，又派了小丫头蝉姐儿和艾官到这边来，帮紫鹃搬行李包袱。

　　凤姐得知黛玉要住探春那里，笑道：“和三妹妹一处住也使得，我原本有心挪出间上房来给妹妹住，又想着妹妹素日爱静，老太太这一病，正房那边整天都是太医、亲戚进进出出的，总不妥当，还是园子里清幽些，红香圃那边的芍药、牡丹开得正好，景致也好看。姐妹几个住在一块，又亲香又便宜。”

　　一时又叫来平儿，让她挑几个手脚麻利的婆子、丫头，给黛玉使唤。

　　黛玉谢过王熙凤，径直往园子里走来。

　　一路穿花拂柳，过了沁芳闸，才到蜂腰桥上，探春早带着侍书迎了出来，青年姐妹数月不见，自有一番体己话说。迎春、惜春、宝琴、湘云和岫烟在房里吃过饭，也都结伴过来看望黛玉。姐妹几个围坐在书房里，问过彼此寒暖，听黛玉说起在外边如何过活，日常起居等语，丫头们在一旁奉茶，不知不觉间，已到申时二刻光景。

　　忽然听见外边丫头说话的声音，贾母院子里的琥珀亲自来寻黛玉，说是老太太已经醒了，只等黛玉过去说话呢！

　　众人听说贾母醒了，都高兴不已，也不等丫头过来伏侍，簇拥着黛玉，急急忙忙到了正房。

　　鸳鸯打起帘子，将黛玉让进房里。

　　湘云、探春等则留在碧纱橱外，向鸳鸯打听贾母的病情。

　　鸳鸯轻声道：“太医说了，只要人醒了，能克化得动粥饭，就没什么要紧的。”

　　探春、湘云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窗外有人高声笑道：“老太太是咱们家的老寿星，纵是一时看着凶险，过后总能化险为夷、药到病除，果然连神佛都格外偏心老太太，保佑着老太太，老太太的福气大着呢！”

　　湘云悄悄向邢岫烟道：“才刚说呢，老太太醒了，二嫂子肯定头一个要来卖好，进来时没见着她，我还疑惑呢！这会子可不就来了么！”

　　话音才落，王熙凤穿着一袭月白缎缠枝四季花卉织金滚边圆领窄袖衫，外面罩一件二色金织锦褂子，下着玫瑰紫撒花洋绉裙，笑吟吟走了进来，和探春几人彼此见过，问鸳鸯道：“老太太说了什么？头还晕不晕？可有什么想吃的？你只管和我说，我好让婆子们做去。小厨房那边单单挑了两个婆子，专门做老太太的饭菜。”

　　鸳鸯答道：“老太太说心口还有些发闷，想吃些炖得烂烂透透的肘子肉，好配稀饭吃。”

　　王熙凤笑道：“我早料着了老太太的口味，一早就让人炖了火腿肘子，保管又酥又烂。还有一道豆腐皮拌黄褐参，既是菜，也是补身子的药，等丫头送上来，你们记得劝老太太好歹多用几口。”

　　鸳鸯笑着应了一声，听见里面黛玉唤丫头的声音，连忙打起帘子，走了进去。

　　雨过天青色床帐高高悬起，贾母头上戴着一副绿地金花镶边抹额，歪在一枚沉香色织金妆花绒大靠枕上，脸上似哭似笑。

　　黛玉斜靠在床栏边，正拿帕子替贾母拭泪，眼睛也有些发红。

　　王熙凤跟着鸳鸯进来，看到这副光景，依稀猜到几分，笑着道：“老太太成日总念叨着林妹妹，林妹妹回来了，老太太该高兴才是，怎么倒伤感起来？”

　　贾母强笑道：“我哪里哭了，不过是心里高兴，才这样的。”

　　迎春、探春姐妹和湘云、宝琴、邢岫烟也都进来给贾母问安，贾母高兴道：“我这些天病着，你们姊妹天天过来守着我，也跟着受累一场，可怜见的，瞧瞧三丫头，下巴都瘦尖了。”

　　探春站在床前，笑道：“这些都是孙女们该做的。”

　　王熙凤哎呦一声，搂着探春，道：“这都是老太太平日疼孙女们的缘故，所以几位姑娘也格外孝顺老太太。不像我们这起子没人看顾的，跟姑娘们一比起来，就连台面都上不得，也就只能胡乱当个陪衬罢了！”

　　众人听了王熙凤的话，都捂着嘴巴轻笑，贾母笑骂道：“难道我就不疼你了？做这个轻狂样子，也不怕你这几个小姑子笑话。”

　　王熙凤笑嘻嘻道：“孙媳妇别的不说，脸皮却是铁打的一般，任她们笑话去罢，谁让她们摊上我这么一个破落户做嫂子呢！”

　　众人听了这话，都捂着嘴巴轻笑。

　　探春忍笑道：“二嫂子既要管着一大家子的内务，又得为老太太奔忙，还要抽出空来照看我们，忙得连吃饭睡觉的功夫都没有，哪里是我们能比的？”

　　正自说笑，小丫头进来道：“外边大老爷、二老爷、珍大爷和几位太太听说老太太醒了，要进来给老太太请安。”

　　贾母皱着眉头道：“我才好了些，这会子也不耐烦见他们，让他们明日再来罢。”又拉着黛玉的手，向迎春、探春道，“你们也都别回房了，晚饭就摆在我这里吃，免得又要来回多跑一趟。我才吃过药，要等一会子才能吃饭，先让婆子把你们的饭送来，你们姐妹到外头吃饭去，再进来陪我说话。”

　　众人都点头应下，王熙凤连忙一叠声催促婆子，让人将黛玉、湘云、宝琴、邢岫烟和迎春姐妹的饭菜送到上房来。

　　小丫头出去传达了贾母的话，进来道：“老爷们在外面给老太太磕头，明天再来给老太太请安。”

　　黛玉、湘云等走到外间来，洗了手，因没有长辈在席，众人也不理论，相互推让着坐了。

　　早有丫头抬来几张红木饭桌，摆在堂前。婆子们如流水一般，抬进来十几只红漆大捧盒，鸡鸭鱼肉，各样精致菜肴，摆了满满一桌。

　　丫头们捧着漱盂、巾帕、拂尘，侍立在一旁，两个体面媳妇捧饭安箸，满屋子都是下人，却寂静无声，只偶尔有一两声杯盘碗箸的轻响。

　　黛玉在外边住惯了，吃饭向来是随着心意来的。重又回到贾家，不得不学着探春、迎春的模样，摆起千金小姐的架势。食不言寝不语且不说，坐姿还要端正优雅，而且还不能自己举筷，只能吃丫鬟们夹到面前碟子里的菜。再喜欢的菜，也只能吃两三口，不能多吃，不然会惹人笑话。

　　一顿饭吃下来，黛玉只觉满心疲倦，甚至比应付王夫人还要费神。

　　寂然饭毕，姐妹几个坐在廊檐外边的小抱厦里吃茶吃点心。

　　王熙凤回自己院子料理了几件杂事，又来伏侍贾母吃饭。邢夫人、王夫人那头虽然没进来，还是照例差人送来几样精致的份例菜，贾母一样没动，仍叫人原样送了回去，只吃了半碗碧粳米粥，也就罢了。

　　等贾母吃完，黛玉、探春等连忙进来陪贾母说笑。

　　贾母毕竟年事已高，又病了一场，才和黛玉、湘云几个说了几句闲话，便觉眼皮发沉，歪在枕上打起瞌睡。

　　探春等人见贾母精神不济，也不敢肆意玩笑，都悄悄压低声音，等鸳鸯伏侍贾母睡下，便轻手轻脚退了出来，各自回房不提。

　　探春和黛玉梳洗毕，才要睡下，大丫头侍书走进来，悄悄向探春道：“姑娘，花姨娘在外边。”

　　探春皱眉道：“二哥哥一向病着，她没守着二哥哥，这早晚来我院里作甚么？”

　　侍书道：“姑娘不晓得，林姑娘这回带了晴雯进园子里来，那边一听说，立马就叫麝月过来寻晴雯过去说话，晴雯说要先问过林姑娘才行，就没去。那边却非要晴雯过去，先是麝月，又是碧痕、秋纹几个，三催四请、连求带骂的，恨不能立时就把晴雯抬到宝二爷房里去。晴雯是个倔性子，受了几句冷言冷语，在房里发了一通脾气，偏偏又不肯去了。花姨娘急得什么似的，这会子过来，想必是要求林姑娘，让林姑娘放晴雯过去伏侍宝二爷。”

　　探春面露不喜，冷声道：“今天湘云才在林姐姐跟前碰钉子，这边又来了一个。难道二哥哥房里就缺丫头使唤了？巴巴的把晴雯叫回去，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林姐姐还要不要在咱们家住了？你出去打发袭人，就说林姐姐已经睡下了，有什么要紧事，等天亮再理论。”

　　侍书应了一声，出去原话告诉袭人，袭人见探春为黛玉出头，一时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饮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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