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求娶

　　刘姥姥和刘氏连忙卷起衣袖，帮着将车上的铺盖、床帐、箱笼、提盒一齐搬进正房。

　　刘氏还想留下来做饭，刘姥姥心细，见雪雁穿着黛玉的斗篷大毛衣裳，杜老爹和杜老娘都一脸黑沉，心事重重，知道里头必有缘故，怕她们几人有私密话要说，不愿耽搁他们的家事，拉着女儿告辞走了。

　　紫鹃铺设衾被，安放床帐，将炭盆挪到脚踏上。又将箱笼里的大毛衣裳一样样翻出来，收进嵌螺箱柜里。小院子的家具都是黛玉暗中托人送到村庄里来的，不算特别贵重，古朴大方，结实耐用。

　　黛玉盘在东间炕上，手里捧着一枚半旧的雕花铜手炉，裹着从贾家带出来的杏子红花绫被，靠在一枚青缎靠背引枕上，问道：“说罢，是什么人在后头跟着？”

　　雪雁、王嬷嬷、杜老娘都坐在小杌子上，围着火盆烤火。杜老爹和王八斤不敢近前，离得远些，坐在门槛边沿，身前也摆了一只小火盆。

　　炭火烧得噼里啪啦直作响，只听杜老娘咬牙道：“还好姑娘提早做了防备，不然咱们可落不得好。那几个骑马的小厮，分明是薛大爷的随从！”

　　杜老爹叹了口气，闷声道：“咱们的骡车到了庄子上，他们一直远远跟在后头，在外面打听了一阵，晓得姑娘的落脚处，就回城复命去了。我们按着姑娘的吩咐，没敢耽搁，趁着四下无人，换了一辆马车，到这边来，路上没撞见什么人。”

　　黛玉点了点头，看来薛蟠还是没死心，想趁她孤身在外时，打她的主意。幸好她早早就做了准备，假托在庄子上出家修道，实则搬到村庄里来住。薛蟠肯定还以为她住在庄子上，一时不会找到这边来。

　　等他哪一日回过神来时，黛玉早就安排好后手，绝不会让这个无法无天的呆霸王好过。

　　早前，薛蟠因调/情不成，被柳湘莲暴打了一顿，吃了许多腌臜泥水。因觉面上无光，愧见亲友，趁着伙计年前回家，跟着一道南下贩货去了。原本薛蟠明春方回京师，不想贤德妃忽然下了一道谕旨，让宝、薛二人赶在年前成亲。薛姨妈觉得宝钗出嫁，家中没有亲兄弟操办亲事，总归不像样，托人带了口信，催促薛蟠赶快启程，回京师帮着料理家事。

　　按着书中的记叙，原本薛蟠应该在返回京师的路途当中遇见一伙山匪，幸得柳湘莲解救，才能保住性命，两人也因此前嫌尽释，结为异性兄弟。

　　然而因为出了宝、薛结亲的这桩喜事，薛蟠撇下商队，提前从水路进京，一路逍遥自在，流连江边烟花之地，好不快活，自然没有遇见什么亡命匪徒，也就没有出现柳湘莲搭救之事。

　　薛蟠送妹妹出嫁后，偶然听说王夫人正四处托人说和，要为林黛玉选婿，心中一动。

　　昔年宝玉和王熙凤曾遭赵姨娘暗算，疯疯癫癫，不省人事。众人慌忙，乱成一团，一窝蜂赶去探望。薛蟠在一旁照顾薛姨妈，曾隔着人群见过林妹妹。

　　林妹妹生得风流婉转，薛蟠只匆匆瞥了那么一眼，就已酥倒在那里。多年来不说念念不忘，也是色/心不死。只因林妹妹深居简出，从不见外男，他亲近不得，又不敢随意勾搭，免得惹怒舅家，这才丢开手去。

　　眼下宝玉已经娶了宝钗过门，林妹妹孤苦无依，岂不正好成全了他？

　　薛蟠意动之后，走去向薛姨妈求恳，百般磨缠，发誓赌咒，说只要娶了林姑娘，他保管一心一意，安分守己，老老实实过日子，再不浪荡胡闹，胡作非为。

　　薛姨妈守寡多年，向来对薛蟠百依百顺，娇宠无度，就连天上的月亮，也肯替儿子去摘。又想起当年曾经玩笑过，说要把林丫头配给薛蟠，只因碍着贾母，没敢提起这话头。没想到如今宝玉娶了宝钗，薛蟠又看上林丫头，可不是姻缘天注定么！

　　薛姨妈兴兴头头找来宝钗，想让她当媒人，去贾母跟前提亲。

　　宝钗深知林黛玉的为人，连忙道：“哥哥那个性子，他的话哪里能当真？先前为了一个香菱，惹了场人命官司，口口声声说要把那些没要紧的都断了，以后只安安生生守着香菱过日子。才没两三天，又旧病复发，东游西逛，香菱从前再好，也不过和丫头子一般看待了。为了他的一时喜欢，巴巴的把林妹妹娶到咱们家，过后又把林妹妹撂在家里当摆设，我有什么脸面去见老太太？到时候不是结亲，倒是结仇了。妈这话休要再和别人提起，没的耽误了林妹妹。”

　　如此这般劝了又劝，不说帮着出主意，还反过来劝说母亲早些打消念头。

　　薛姨妈听了宝钗的话，心中不喜。一径去找王夫人，王夫人倒是喜欢，又找来王熙凤，让她先到贾母跟前探个口风。若是贾母也不反对，两家立即就能张罗亲事。

　　贾母的心事，王熙凤一摸一个透，林妹妹就是老太太的眼珠子、心肝肉，贾母怎么可能把唯一的外孙女配给薛蟠那么一个吊儿郎当的呆霸王！

　　当着王夫人和薛姨妈的面，王熙凤并不说出实情，只是笑着道：“姨妈也太会算计了，才抬了宝丫头进来，这就盘算着要从咱们家迎走一个。怪道姨妈家不缺钱，从不做亏本生意，只进不出的，可不就攒出金山银山来了么！”

　　薛姨妈啐了一口，笑着道：“你放心，这桩亲事若果真成了，你也是个大功臣，少不了你的好处！”

　　这般说笑了几句，王熙凤从王夫人处回房，到了贾母面前，并不提起薛家求亲的话，只悄悄找来鸳鸯，旁敲侧击问了几句。

　　鸳鸯连忙摇头不迭，冷笑道：“痴心妄想！林姑娘纵然不能留在咱们家，老太太也断舍不得把她往火坑里送。要我说，薛家的心也太大了，送进来一个宝姑娘还不够，还想把林姑娘娶到他们家去，难道这天底下的好处，都得让他们一家子占了不成？”

　　王熙凤听了鸳鸯的话，心中有数，回去和王夫人回道：“林妹妹的事，老太太自有主张，看意思，像是还要多留她几年。说起来，林妹妹才十三岁，倒也不急着说亲。”

　　宝玉和宝钗成亲后，一直没有洞房，每晚都宿在袭人房里。王夫人巴不得林黛玉快些出嫁，好早些断了宝玉的念头，因此极力赞成将林黛玉说给薛蟠。听了王熙凤的话，并不灰心，督促王熙凤道：“姑娘家到了年纪，早些定下亲事，才是道理。你二妹妹和云丫头，都已经有人家了。林丫头难道就格外尊贵些不成？哪能为了长辈的一点子私心，就白白耽误她。你姨妈家哪一样不好？哪一点配不上林丫头？林丫头没爹没娘，身无分文，又一身病症，错过了蟠儿，以后再到哪里找这么一桩好亲事？要不是看在咱们两家亲戚的情分上，你姨妈也不会看上她。老太太舍不得林丫头，才一时转不过弯来。你这个做嫂子的，要多费心，没事儿多劝劝老太太，莫要寒了你姨妈的心。”

　　王熙凤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暗暗道：莫说老太太看不上薛蟠，就是她这个亲表姐，也厌恶薛蟠的为人，十足就是个祸害王八，也只有薛姨妈把他当成宝贝！

　　薛蟠得知说亲不成，整日在家摔盆摔碗，喝酒撒泼，打丫头，揍小厮，闹得人仰马翻，鸡飞狗跳。

　　薛姨妈哭了几回，怎么劝说都不中用，只好去和薛宝钗讨主意。宝钗让薛姨妈去别处寻一个稳重端庄、家世相当的小姐，早早让薛蟠成了家，等他定了心，自然不会再牵挂林妹妹。

　　薛姨妈挑来挑去，不是嫌这个家里穷困了些，就是嫌那个人品不够贤良。怎么看都是林丫头最合心意，性情聪慧，模样出挑，虽则偶尔爱闹个小性子，但规矩是一点都不错的，而且又知根知底，在眼皮底下长这么大。薛蟠又十分中意她，香菱还拜了她作老师，这样十全十美的人选，怎么舍得弃了她去选别人？

　　薛家不肯死心，仍旧日日去求王夫人，王夫人又去催逼王熙凤。王熙凤祸水东引，将宁国府的尤氏也牵扯进来。尤氏无可奈何，只得硬着头皮，试探着和贾母提了一句。

　　贾母听说薛姨妈盘算娶黛玉过门，气得大发雷霆，把一头雾水的贾政叫到跟前臭骂了一顿。

　　一并连宝钗都吃了挂落，被老太太当着一屋子丫头媳妇的面，不轻不重地数落了几句。

　　王夫人见贾母动怒，只得偃旗息鼓，没敢再为薛姨妈出头。

　　一来二往的，阖府都晓得薛蟠想要娶林姑娘过门，只瞒着贾宝玉一个人。

　　黛玉急着搬出贾府，其中一个目的，就是想早日摆脱薛家的谋算。

　　当年薛宝钗进府不过三五日，金玉良缘之说就传得沸沸扬扬、众人皆知。连宝玉和林妹妹都听到风声，还为之闹过不少次矛盾。

　　眼下薛蟠求娶林妹妹的传闻，和当年的金玉之说简直如出一辙。

　　京师人人都晓得薛蟠是个混账无赖，仗着贾家的权势，骄纵跋扈，无法无天。纵是打死人命，也不过小事一桩。现下薛家放出话来，说他家薛大爷非林姑娘不娶，就算林姑娘嫁了旁人，他们也有无数个法子让林姑娘再改嫁。

　　如此一来，还有哪户人家敢和林黛玉谈论亲事？

　　贾母之所以痛快答应黛玉，许她出家修道，还不是看流言愈演愈烈，怕再传下去，会坏了黛玉的一世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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