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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夜访


  “你,有没有做过什么不好的事。”

  伤狂在石床上翻来覆去,脑海里满都是帝君问他这个问题时的眼神——迟疑、怀疑。

  不好的事?

  帝君根本也相信我是一时昏了头嫉妒辛昀才想杀他,结果杀了护主的继德吧。

  轻咳两声,伤狂叹口气坐起身来,左右是睡不着了,昨夜的记忆又如潮般涌上头顶。

  他仍记得自己对帝君说“人是我杀的”时候帝君眼里的震惊和痛苦,他不愿相信的吧?可他还是相信了。

  想着,伤狂扯出一角苦涩得微笑,望向天窗中倾泻进来的月光。曾经,他对帝君而言像天上的月亮一样,皎洁、明亮,仿佛一眼就能看到底;但现在,他在帝君的心里变成了朦胧的月光,仿佛看得见,却其实看不透。

  他笑笑,自己不也看不透帝君么。

  从入宫的时候就猜不透他冰一样的脸下是怎样的感情,现在就更茫然了。

  “唉。”

  长长的一声叹息,他借着月光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囚服,说不出地滋味。

  “孤不信,你是不是知道谁是杀人凶手?你想包庇那个人?”

  帝君惶恐的声音反复在伤狂的脑海中回响,伤狂甩甩头想要忘掉,可自己回答帝君“没有”时那冷冰冰的模样忽地闪过,狠狠地刺了他一下。

  自己怎么可以这样对帝君?他明明希望自己说的都是假的,他是那么不想处决自己,就像当初听见千下杀人的消息时一样,自己明明是知道帝君的心情,可这一次自己却亲手毁了他的希望。

  伤狂皱着眉头,他根本不想包庇林还德,他完全可以举报他,可帝君问他的时候他心里却生出莫名的火气,偏偏要把话反着说。他想自己那时一定是疯了。

  “把门打开。”

  伤狂正想着出神,却被一道清凌凌的声音拉回了思绪。

  他住的牢房是独间,在天牢的最末端,只关押了他一个人。他想不到会是谁半夜造访,就不能等到明天?反正后天才处决自己……

  虽然好奇,但他听见动静的时候还是翻身躺回了床上装睡——无论是谁他都不想见。

  哗啦啦铁链脱落的声音,紧接着一道吱呀的开门声,然后又听那声音说:“行了,你们下去吧。”

  “那你们快点啊。”另有一道鬼祟的声音低声催促着,像是狱卒。

  然后就是许多脚步声渐渐远去,两双脚步哒哒停在自己身后。

  他是面对着墙的,但墙上那掩住月光的一大一小的影子提醒着他自己身后站着两个人。

  听见声音的时候他本猜测也许是帝君来看他,他终究还是舍不得自己。但听见狱卒叮嘱的声音的时候他就吃不准了。

  “东西放下,你也出去看着罢。”

  这声音落在伤狂耳里,他浑身都颤了一下。心里寻思着他怎么会来看自己?他不是被禁足了么?

  不过他没打算起来问,只听见什么东西放在了石桌上,然后一对脚步声落在了远处,就没有然后了。

  他身后的人早就看见他听见自己声音时的微微异样,也不急,找了个凳子坐下,悠悠从桌上提来的食盒中取出一壶酒给自己倒上,端到鼻前闭眸嗅了嗅那芬芳的香气,说:“我知道你醒着。”

  伤狂身子一颤,幽幽叹了口气,终于坐起身子看向那人,“帝后何苦过来。”

  原来背着月光而作的人正是被帝君幽禁已久、被宫人遗忘许久的帝后午川。

  午川伤感地笑笑,给伤狂也倒了一杯酒放在他对面的座位上,“我的境遇也比你好不到哪里去,这宫里除了你我没有朋友,唇亡齿寒,你都快……”

  他哽咽一下,伤狂心头一动,掩饰地笑了笑,“唉,人都有一死的,我就是早走些。”他入了座,抓起酒杯,爽快地一饮而尽,辛辣的感觉让他脑海中的记忆淡去不少,有些痛快。

  “我不会让你死的。”

  伤狂一愣,抬头看他,虽然看不清午川的脸,但仍能觉得那两只夜色下的蓝眸中透着坚定。

  伤狂笑了笑,拍拍他放在桌上的手,“圣旨都下了,你别太放心上,没了我,你也要努力地活着。我相信你没杀辛昀的孩子,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的,你还会是这北禁城最得宠的姮子。”

  午川闻之动容,他这些日子幽禁在临仙宫,他多想向人解释,可谁会信他呢?没想到到头来信他的居然是他一直以来设陷诟害的人。

  “我也相信你没杀林继德。你才不会是那种嫉妒到要行凶的人。”午川一丝不苟地说。

  伤狂听罢一失神,这么坚决的信任他多想从那冷冰冰的口中听到。

  他摇摇头,轻笑着,“真相不重要,这凶手总要有个人出来顶替。”

  “难道你知道谁是凶手?”午川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但逆着光,伤狂并看不见。他也暗暗运着功力掩盖自己的气息,忌讳着伤狂的嗅觉。

  伤狂没说话,给自己倒了杯酒,反正要死了,他只想尝试一把酩酊大醉的感觉,做些自己平日不敢做的事。

  “你少喝些,伤身子。”午川拦下他即将倒入口中的第三杯酒,担心地说道。

  伤狂酒量不好,脸上荡着红晕,已经有些醉态了,他笑着推开午川的手,“人都要没了,不必在乎这些了。”

  “我不会让你死的,你如果知道凶手就揭发他啊。为什么自己认!”午川一把抢过他手里的杯子。

  他看着午川有些微愠的脸,隐隐有些感动,他垂下眼眸,“川兄,你不懂……帝君问我是不是我做的,你知道我心里怎么想么?他怀疑我。连你都相信我,他与我朝夕相处却怀疑我。我只觉得难过,真的。”

  他瞧午川把自己的酒杯攥在手里,懒得抢,顺势取了午川的杯子来灌了一口酒,醉醉的伏在石案上,那石上的冰凉涌入肌理,让他半醉半醒。

  午川心头刺痛,“我怎么不懂,帝君来我宫里说我杀了丽妃的孩子,呵,好像是人赃并获一样,问也不问我就定了罪,我都来不及说话。”

  伤狂歪起脑袋,用朦胧的眼睛看他,“川兄,你我许久不曾这样亲近了。没想到再见是在这牢狱里。上次……呵,是在苦窑,你记得么。我们被人围堵。”

  “记得,我当然记得。”午川点点头,也闷了一口酒。

  “嗯……我们差点死在那里。”伤狂恍惚间仿佛回到那天,看见千下孤独的背影。一想到千下,他又忽觉心口微痛,都来不及见他最后一面……

  “可你还要记得,我们都活下来了。”午川一手搭在他的手上,满怀希望地看着伤狂。

  伤狂看他,他使劲地点着头,“你要相信,这一次我们也会渡过难关的。”

  伤狂忽然看见午川眼里浮起的水雾,鼻头一酸,忙看向天花板想把眼泪灌回去,笑着,“不一样,这次不一样,是我自己寻的,我过不去了……你还有机会,你自己要珍重。”

  “伤狂!”午川抓住他的手,认真地把自己的身影倒进伤狂的眼里,“我们是患难兄弟,我不会看着你死的。反正我已经这样了,再差还能差到哪去?我们这就走,我带你出狱,咱俩回苦窑去。”

  伤狂震惊地看着他,觉得午川认真的模样有些孩子气,刚想说出宫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却猛然记起午川尚被禁足,脸色一沉:“你不要命了。出宫谈何容易。我还没问你,你怎么到这里来得?帝君不是不让你离开临仙宫么。你快回去。”说着,就推开他的手。

  午川不管伤狂的推搡,一本正经地倔强着,“我不回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你跟我走,天无绝人之路,咱们肯定能逃出去。”

  “你疯啦!”伤狂推开他。

  伤狂已经是习武之人,这奋力一推,午川一个禁不住倒在地上,伤狂的眉头微蹙,一脸气愤与歉疚,“对、对不起……我只是不想你为了我这般不冷静。你还有机会……”

  午川也不计较伤狂的动作,但心底暗自惊讶伤狂竟然在短短的两个月中有了这样深的修为。不过他来的目的不是这个,也就暂时把这惊讶存在了心里,苦笑着摇头,“没有了。我跟你是一样的,我们都爱他,他却一点信任也不给我们。你宁愿死也不告诉帝君真相,不正是因为心死了么。”

  被午川戳到痛处,伤狂闪开目光,“可帝君没要你的命,我们终究还是不一样。”

  午川凄然一笑,“是么?如果我不是渡劫之钥,你觉得帝君会不用我给他第一个孩子祭奠么?”

  忽然有什么东西扎在了伤狂的心上,他打了个冷颤,这就是真相。没有爱,只有冷冰冰的现实。

  看伤狂失神了,午川知道机会来了,站起身,抓住伤狂的肩头,“别想了,跟我走吧。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帝君看不清真相,我们就找真相给他看。总归我们是清白的,没理由为了别人的恶行赎罪。”

  “真相?”伤狂险些就要被午川激昂的话给说动了,但他忽然想起辛昀,如果自己检举林还德势必要拿出证据,可那证据也意味着戳穿继德炎人的身份,到时辛昀只会被推在风口浪尖,任人给他扣起秽乱宫闱的帽子。

  “我,我不行。”伤狂颓然地叹息一声,“这事不像你想得那样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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