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拍卖之前
出了后院，蓦然走到晾晒香料的架子前，随意地抓了几下，做出一副用心看的模样，暗里那眼睛却是在观察后院的状况。淡淡扫了一圈，进门时她就留意到了，这条街的房屋街道设计带着浓郁的江南建筑风格，清雅精致，重在细节的铺设。
“掌柜……”朱唇轻启，蓦然本人的声音偏清澈，梓幽的偏妩媚，如今这一综合，倒有了些清灵的味道。
那掌柜的赶紧过来，眼前这位可是天下第一名妓，绝不会吝啬价格，心里纵鄙视，却不敢怠慢，“姑娘看上了哪种？”
“都不太喜欢，还有别的吗？”轻轻的蹩眉，那神态妩媚天成，似含幽带怨一般，却不是蓦然了解的。
那掌柜看得心里直扑通乱跳，不容细想便回道，“有，有，我这就去给姑娘拿……”语罢，那掌柜便乐滋滋的往左边库房跑去，全然忘记了他先前的鄙夷。
待那拐弯处一片衣角都看不到时，蓦然再不迟疑，金蝉脱壳，切记要快！
她一下子就闪出了门外，往后面的小巷拐去！
不是没想过困难，只是没有想到这样困难！
面对这错综复杂的江南小道，让蓦然真的有些发昏，这里所有的住户似乎都差不多，她实在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可实际情况不准她愣神，原先的期盼慢慢被现实有些击败。
今天，蓦然的身体很不舒服，加上心理的惆怅，让她只想再次昏倒！但已经出来了，她便不想放弃，身后桃红的声音传了来，他们已经发现她不见了。
蓦然不由得更加快起脚步，但她所穿的长裙总是磕到脚，她咬牙索性就把裙角微微提起，这般失礼的事，是从未做过的，不过眼下，也顾不得那些礼仪规矩了！
“砰……”刚拐了弯，蓦然就捂着自己的头，好痛好痛，她本来就体力不支，如今还撞了，身体晃了好几下，差点没栽倒。
“姑娘，梓幽姑娘……”桃红的声音，还有另外几个男子的声音都在喊！
“对不起，让一下！”蓦然根本没有去注意她撞了谁，只想快点离开，可等她抬头才发现，这里已经是死胡同。
急切转眼，蓦然还是看清了那人，那人也好像刚刚看清她！
这是一个男子，很年轻，也很干净，一身月白长袍，背后还背着一方古琴，现在正看着蓦然，神情清淡，但眼中的奇怪极明显。
无心多想，蓦然慌忙地拉开旁边一户人家的月门，贴边躲了进去，她知道自己的行为都被那个男子看到了，可是她已经无路可走，只有希望这个男子好心，不要把她的藏身地说出去。
在暗处的女子，闭上眼，她除了听天由命，没有任何的能力，她早已不是那个东府贵女，她现在孤单而破落！外面响起了跫然的脚步声，蓦然知道是那个男子离开了，然后……
“哦，这里没人，姑娘不在这里！到别处看看，姑娘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呀……”桃红的声音叽叽喳喳，她根本还没意识到，是蓦然故意出走的！
心渐渐放下，待外面的声音慢慢远离，蓦然就想出去，此地不可久留。
但是……
再次站到陌生街道上的蓦然，她的双腿慢慢僵硬了，心亦是慢慢凉了。
这里的男子看她的眼神，都是直白而不带任何掩饰的，他们中有人只敢看她，也有人直接和她打招呼，可是那一个个流露出的淫邪，是她作为尹蓦然时从未遇到过的。
那一刻，蓦然忽然明白了，如今她就是环彩梓幽，钉上了这个名号，无法更替。宣城虽大，却只有环彩阁才能容得下她。低头再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这还是蓦然勉强在梓幽的衣柜里选出的一件，轻纱薄罩，虽然整个身体都裹起了，但那罗裙紧缠，让她的体态显露无疑，哪个正经家的女孩这样穿，所以，她在那些人眼里的身份也暴露无误。
罢了，如果逃不掉，何苦再逃，她……总不让自己太可笑了！
“姑娘，可找到你了，你去哪里了？”一见到蓦然走了回来，桃红紧张地狂拍心口，只喊阿弥陀佛。
“去布庄看了看！”蓦然说完这句，再不多话，弯身进了轿子，她要留着体力，应付晚上的事！
“姑娘又想做衣服了吗？这附近只有芸香铺一间布庄，可哪用姑娘亲自去呀，那个掌柜老不羞的，明面上不待见姑娘你，暗地里偷偷地来了我们环彩阁许多次，都被姑娘你打发了！这如今姑娘倒真的想选他家的布料了？”
蓦然闭上眼，相府的一切供应都有规制，管事嬷嬷们就绝不会光顾那些“不正经”的店铺，芸香铺表面上不做梓幽的生意怕也是也想留住那些官家小姐们。可他为何还要去暗中贿赂梓幽呢？梓幽一样不会看得起起他们，她连帝王都轻视，怎么在意这些？
“梓幽，到底是我选了你，还是你选了我？”默默呢喃，可谁能给她答案？
“人生不解语，苦吟且称殇，强为霓裳舞，枯树蕙芷香。”倚在窗口，蓦然无心地念着。
“姑娘吟诗吗？”抿嘴一笑，桃红望着这个安静的女子，“姑娘今日真有些不同，往常只要不是那些个无才酸儒挑衅，姑娘是很少这样文绉绉的，姑娘总说，人生得意须尽欢，何必天天愁断肠！”
“是吗？”转回头，清冽的眸子里射出淡淡光芒。
梓幽，有些话只是掩饰，你终究不是这环彩阁的当家人！如果想念诗，何苦不念，如果不想念，又何必争胜。原来，我与你都是同一种人，所以我才到了你的身体里，是吗？
“姑娘，打扮吧！不然妈妈要骂了！”桃红一面讲，一面缩了缩头，她显然有些怕严妈妈。
看着桃红这个模样，蓦然一下子就想到了绿珠，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如果今日她的家人们发现自己的真身“死”在了护国寺，不知要怎么为难那个丫头了，可她也没有办法了！
抬起头，只有对着桃红叹息一声，“好！”
蓦然推拒了一切繁复的装扮，她的发只为良人而绾，她的眉只为丈夫而描，这是她作为东府长女的骄傲与坚持，任何人不可相逆。
桃红自是左右不了蓦然，除了那一身大红喜袍，蓦然没有用一件饰品，没有贴一片花黄。
现在已然入夜，各处皆寂，唯有这环彩阁内，人声鼎沸，所有的男子都痴迷疯狂，今宵就是不眠夜。
清倌儿梓幽姑娘终于要拍卖初夜了，这不止宣城的男人们激动，就连整个皇朝都是兴奋的，远近八乡凡是有些财力的男子都赶来了，就算不能得到美人，但光能看看今夜的盛事，于他们来说，都是舒爽的。
现在，这三楼倚栏上站着环彩阁的一溜儿红牌，今夜她们全部都不接生意了，“安心”地给梓幽做陪衬，这就是同人不同价，人家是青楼女，她们也是，可是人家就硬生生的做了头牌，是男人追捧的目标，她们呢？做了绿叶，还没人记得她们。
“哟……女儿呀，你这……这是怎么回事？”严妈妈在看到梓幽的一瞬间，眼就凉了下来，梓幽，你到底做什么，这是什么打扮？你难道想反悔？哼！你今天要是不乖乖的，就不要怪妈妈狠心了。
这严妈妈心里虽如此发刁，可那嘴上吐出的话一如既往地甜与柔。
其实不止严妈妈，那些个红牌艳姬们全在好奇，那眼不住瞟着梓幽，只见她面不敷粉，唇不点朱，不见憔悴反而有了种脱俗的感觉，“这样打扮，想扮高贵吗？可还不是和我们一样？不过一个青楼女！”胭红蔑笑了一声，她的声音不大，但足够她身边的几个女子听见，她们全都符合。
“没事，怎么打扮不都一样吗？难道这样就不是我了？”蓦然自有她的气场，她淡可以如菊，贵可以超兰，她就算不妖媚，一样可以吸引人，她就算不发怒，一样可以震慑人。
“哦……”严妈妈又笑了，梓幽你今日大大的怪，不要以为妈妈我不知道你，骨子里比谁都傲，但不想接客是不可能的，“好，好，我儿怎么都好，去吧！”
面无表情，心如死寂，蓦然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会如同货物一般，放在那高台上，任人出价，任人摆布！
嫖客们一见到梓幽从三楼缓缓而下，就再次沸腾了，他们欢呼着梓幽的名字，有些人像是老客一般，对着蓦然挥手，只是佳人移魂，风情不再，他们注定得不到回应。
所有男子的眼都纠结在蓦然的身上，仿佛她未曾穿衣一般，那里面火热一片，让蓦然看了心中直发凉。
底楼已经搭好了高台，桃红现在很兴奋，扶着蓦然，眼却在台下扫着，无心地道，“姑娘，你看中哪个了？跟桃红说说，桃红立刻就告诉妈妈去，也好让姑娘遂了心愿！”
蓦然根本无心再去辨别桃红的话，她看到这高台之侧已经坐了一个男子，他分明就是下午，自己撞到的那个男子。
原来他是这里的琴师，那么……蓦然突然笑了，觉得很无力，她不是梓幽，她没有梓幽的记忆，这个男子显然是认识她的，所以下午见到她才会露出那样奇怪的神情。
“何曲？”这个男子的话简单，却透着凉薄！
蓦然之前并没有注意过他的长相，此时在这灯火映照下，才发现，他长得很是不凡俊美，虽然比不上她自家的兄长，但和那台下的众人一对照，那真是强了太多太多，最重要的是那一身清澈的气质，打扮地也简单得体，在这一派繁华中，更显得超脱，只是要忽略他眉宇间的冷淡。
蓦然从不会盯着人愣看，打量只在一瞬间，她现在淡淡侧头，“落秋月！”
听到清泠而绝不同往常的话语后，对面的男子此时才抬眼正看蓦然，怎么会是这只曲子？这样悲凉的落殇曲适合现在吗？
“姑娘，你到底喜欢哪个呀？”桃红继续扑闪着眼，她刚才的话都没说完，在她眼里，这里所有人都挺不错的，看来妈妈费心了，这有钱无貌莫进来是原则，可是她家姑娘的铁规矩呢，“怪不得姑娘不说话，姑娘是全想要吧，也对，姑娘可是立志要嫖尽天下男的！”
说完这个，桃红又抬了抬下巴，对着那琴师，“晏公子，姑娘让你弹什么，你就快弹好了！”
撇开头，眼中的情绪一划而过，那晏公子再无迟疑，手指拂过琴弦，一曲《落秋月》显得凄凄惨惨戚戚。
一般来说，在这样的乐声下，还有几个人有嫖的心情，本来那些男子已经败落的情绪，在那眼一接触到梓幽的绝色芙蓉面后，就又换上了痴迷，色不迷人人自迷呀。
“姑娘快舞吧！”桃红看蓦然并不如从前那样风情万种地调笑，也没有挥动香帕轻扭纤腰，她不由得催了催！
“嗯！”
蓦然站了起来，她知道，环彩梓幽舞倾皇朝，天下一绝，那今天她也要来绝那么一次。
踩着那琴音，晏公子只见到梓幽的袖中银光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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