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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梧桐树


  梧桐茂兮,凤凰来栖。

  姬府,梧桐苑。

  无韵与梨落她们搬过来的时候,看到后院也有两棵高大的梧桐树,干脆把这个院子也叫做梧桐苑。

  夏至晚上一场雨后,梧桐苑里绿意葱茏。水滴从巨大的芭蕉叶上滑落下来,火红的芭蕉花开的更加娇娆。梧桐树上心形的叶子长得又大又翠,繁茂的枝桠间挂满累累青果,笼下一片阴凉。

  无韵坐在梧桐树下,手里握着魏毅送来的玉玄鸟。

  这枚玄鸟还是当年鹿郢送她的那枚鸡骨白。越军围攻阖闾宫的时候,为了能让夷光安葬在映霞湖边,她将玄鸟交给了伯嚭。虽然勾践最终杀了伯嚭,但在鹿郢的力争下,夷光的遗体没有被运回越国,终是葬在了她喜欢的地方。

  “王姬,”魏毅跪在她的面前,“陛下说,只要有他在一日,紫薇台就是王姬的家。”

  这话?无韵的眉头轻蹙,“魏毅,发生了何事?”

  魏毅低垂着头,不肯出声。怪不得陛下只让带一句话,不许自己多言,王姬竟是如此敏慧!

  无韵一见魏毅的反应,心猛地纠在一起,“什么叫‘有他在一日’?哥哥他发生了何事?还是越国发生了何事?”

  魏毅的头深深磕着地面,“王姬,求您不要问了,陛下他不让微臣乱说。”

  无韵站起身,走到他跟前、居高临下道:“魏毅,你说,这世上除了你我,还有谁在真心挂念王兄?他若有事,你我不帮他,谁来帮他?”

  “王姬!”魏毅忍不住痛哭出声,他与鹿郢自小一起长大,名为君臣、实则情同手足。“王姬,不是臣不说,而是说了也无用!”

  “说了也无用?”无韵喃喃道:“除了天命,有什么是尽人事也解决不了的?哥哥他,是病了吗?”

  魏毅没有说话,只是流着泪又埋下头去,算是默认了。

  无韵突然觉得浑身的血变得冰凉,她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哽咽出声,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她稳稳有些眩晕的身子,低声道:“哥哥他,还有多久?”

  魏毅抬起头,看着神色坚定的无韵,忽然觉得心安下来,“多则两年,少则一年。”

  “一年?”皱起眉头,“启儿今年三岁,疆儿呢,尚不足两岁吧?”

  “是,王姬记得没错。”

  魏毅暗暗叹息,陛下终是没有白惦念王姬一场。

  “哥哥可有何打算?”

  “这?”魏毅为难道:“陛下没有明说。”

  无韵点点头,以哥哥的心性,绝不会将两个幼子推到风口浪尖,那么……

  兜兜转转,竟然是他!

  她轻声道:“魏毅,我有件事要托你去办。”

  ……

  范旭送魏毅出了姬府大门,转身回到梧桐苑。他看了看无韵郁郁的神色,暗暗叹了口气。

  “王姬,刚刚接到少主的飞鸽传书,说是三个月以内必回。”他递上一个小小的竹筒,“这是少主让属下交给王姬的信。”

  无韵伸手接过小筒,坐回了梧桐树下。

  范旭深施一礼,悄悄地退了下去。

  无韵打开竹筒,抽出一片长条白绢展开,上面只有两个字:“离儿”。

  紫玉伸手摘下戴在头上的粉白帷帽,交给跟在她身侧的苏儿。两人的脸都被七月的酷暑热的红红的。

  “苏儿,你去准备一下,我待会回去好好洗洗。我先去看看韵姐姐。”

  “是。”

  紫玉脚步轻快的进了梧桐苑,见无韵正呆呆的坐在梧桐树下。

  她欢快的跑到无韵身边坐下,摇着她的胳膊道:“韵姐姐,你在看什么?郢都的天真热,身上都快起痱子了!”

  无韵回过神来,抬头看看她红彤彤的脸,淡淡笑道:“说了不让你去,你偏不听。这么热的天,你又从小长在深宫,如何受得了?”

  “姐姐又笑我!”紫玉嘟起嘴不依道:“姐姐受得了、大嫂受得了、紫玉当然也受得了。只是还不怎么习惯罢了!”

  无韵笑着拍拍她的手,“是啊,怎么也得习惯啊,以后你在郢都的日子还长呢!”

  “姐姐!”紫玉的脸腾地红了。

  自从阿蛮大张旗鼓的拜托众人照顾她,两人的秘密就变得尽人皆知,羞的她在人前都抬不起头来。

  偏偏阿蛮还理直气壮,“不告诉她们,万一她们随便应了别人的求亲怎么办?”就是这句话,恼的紫玉连他出发西陵都没去送。

  无韵见她露出窘态,也不好过分取笑她,转了个话题道:“姐姐她跟你一起回来了吗?”

  紫玉见她不再取笑自己,暗暗松了口气,“大嫂她还在那儿。前两天下了雨,本已晾晒好的还魂草受了潮。大嫂正指挥那些农人将药草搬出来重新晒。她怕我中暑气,就先把赶我回来了。”

  无韵点点头:“哦,这么热的天,辛苦她了!”她本来是要跟她们一起去的,刚出门便遇到了从越国赶来的魏毅。

  梨落看似柔弱,骨子里却是个要强的性子。

  她与无韵寄居在勇毅侯府本就是权益之计,一应花销却不肯让阿蛮破费、全靠变卖阖闾宫带出的细软应付。阿蛮对她俩的执拗也是无可奈何。

  只是坐吃山空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无韵突然想起了在犬戎大漠见到的九死还魂草。“九死还魂草正是沙蝎毒的克星。将其焚化成灰,有解毒、止血、收敛的功效,还可治疗各种刀伤。”

  她请人给萨日朗带信,托她送些种子来,想试着种一下。在这战国乱世,疗伤的药不但难得,价格也是极其高昂。若能将廉价的还魂草推广开来,不仅解决了自己和家人的生计问题,也是一件善举。

  五个月后,给萨日朗送信的人回来了,还拉回来五大车干枯的还魂草,饱满的草籽在阳光下闪着灿灿的光。

  无韵把府里的人都叫到院子当中,她从车上抱下一团干草,让芽儿和雀儿一人端了半盆水。众人不明所以的看着她们三人,只见两个丫头得意的搬起木盘,将里面的水对着还魂草浇了下去。

  范旭站在人群后面,满意的看到众人渐渐的瞪大了眼,发出“啧啧”称奇的声响。然后,人群沸腾了,拍手声响彻了整座院子!

  府里人多,碰碰磕磕、受点小伤是常有的事。范旭从家人中找了一个手指被剪刀刺伤的花匠,

  将烧成粉末的还魂草敷在他的伤口上,原本流血不止的伤口顿时止住,第二天清晨便结了浅浅的疤。

  无韵托子季在郊外寻了块儿无主的沙地,分不同的浇水量划了井田,雇请周边的农人帮种。她忙劝学堂的事,梨落就把照应沙田的责任担了下来,无韵有空的时候也去照应一下。

  自此以后,“梨落夫人的药草田”便成了府里最热门的话题。人人都盼着这一茬还魂草赶紧晾晒出来,看看是否也像野生的那样、拥有神奇的疗效。

  一年过去,种植的药草长的又肥又大。上个月,梨落命人分别采集晾晒好。前天,她捎回来一些,请府里的老大夫给伤患试药。另人喜出望外的是,最后竟是那些一滴未浇、全凭老天赐予的药草疗效最好!

  紫玉拿起无韵递过来的蒲扇,对着自己的脸颊扇了扇风,有些郁闷的问道:“韵姐姐,你真的打算把这批药草都送给楚王啊?”

  芭蕉树后,两个正在走近的高大身影在听到“楚王”二字时,突然停住了脚步。

  “是啊!”无韵好笑的看着她垮着的小脸,“已经跟姐姐商量过了,她也同意我的想法。毕竟我们在郢都这三年,多亏他和玉锦的照应。怎么,你不舍得啊?”

  “嗯,有一点儿。”紫玉倒也诚实,“我陪着你们看了它们三个月,日日盼望,终于等来了收获。这还没欢喜够呢,就要拱手送人!一想起这件事,我心里呀,就像要把自己孩子送人一样难受!”

  “真是不知羞!”无韵刮刮她的小鼻子,“还没成亲呢,就\'孩子孩子\'的。再说,这些还魂草本来就是要用来救人的,给谁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啊!”紫玉立即反驳道:“若是拿出去卖,还能换好些钱,多有成就感啊!要是给那个楚王,他那叫不劳而获好不好!”

  无韵白了她一眼,“你个小丫头!什么时候学的这么市侩?你不想想,这些药草是他自己用吗?战场上刀剑无眼,受伤是极为平常之事,难道你也去跟伍言树要草药钱?”

  “这……”紫玉顿时语塞,是啊,难道也去跟那个蛮子要?她忙摆摆头,“呸呸,韵姐姐说的什么话?他才不会受伤呢!”说完,见无韵笑眯眯的盯着她,猛地意识到自己方才一时情急,话中泄露了心事,小脸更红了!

  无韵浅浅的笑着,紫玉与阿蛮,这是四年来让自己最开心的事了。

  芭蕉树后的子季偷偷瞄了一眼子柯铁青的脸,冷汗都吓出来了。阿蛮啊,这回子季哥哥可是帮不了你了,你就自求多福吧!

  紫玉尴尬的轻咳了一声,低头看到她手中的白绢,好奇道:“韵姐姐,我方才进门时,听范掌事说哥哥有飞鸽传书到,莫非这是他给你写的信?”

  无韵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信,“嗯,他说还有三个月就能返回郢都。”

  “真的啊!”紫玉兴奋的跳起来,拍手道:“太好了!是吧,韵姐姐?”她回头,看到无韵的脸上淡淡的,心中突然有些不安,“姐姐,你不开心吗?”

  “开心啊。”无韵低声道。

  紫玉看着她的眼睛,那么平静,毫无得知心上人归来的雀跃之情。紫玉心里的那份不安更深了。

  “韵姐姐,”她嚅嗫着:“你是不是不喜欢哥哥了?”

  子季觉得身边人的忽然变得僵直,连呼吸都停了。

  子柯的手蓦地攥紧,握在腰边的香囊上。

  无韵轻轻的歪着头,看向对面瓦楞上那棵孤零零的小草。那是去年xia自己让芽儿她们演示还魂草时遗落的种子,不知为何,竟长到了瓦楞上。一夜夏雨,小草长得更高更精神了。

  紫玉不错眼的留意着无韵脸上的每一个表情,无韵沉默的越久,她的心紧的越疼。

  无韵转过头来,脸色微微的有些白。她静静的注视着紫玉的眼睛,“紫玉,我不知道。”

  “韵姐姐!”紫玉惊慌的握住她的手,“你不能……”不能什么?紫玉顿住了。

  无韵拍拍她的手,抬起下巴望着对面的瓦楞,“紫玉,你看那株草。没有家人,没有爱人,那么孤独寂寞,可它是不是依然活的很好?”

  紫玉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又疑惑的回头看着无韵的眼睛。

  无韵知道她不懂,牵了牵嘴角,双眸中有一层光在闪动。你还小,看不懂对吗?韵姐姐多么希望,你永远没有看懂的一天。她转回头,凝视着这双与子皙相似的眼睛,“紫玉,那是因为它在为自己而活呢!”

  紫玉还是紧皱着眉头,有些费解的看着她。

  无韵伸手帮她将眼前的一缕乱发抿到耳后,“六年前,我刚到姑苏城的时候,鹿郢哥哥曾带我去拜访欧冶子。临走前,欧夫子对我们俩说了一句话: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无韵停顿了一下,忽的想起紫薇台里鹿郢。才不过短短的六年,竟是一语成谶!

  她的声音里禁不住带了一丝颤抖,“我被哥哥从阖闾宫救出后,以为子皙早已不在人世,万念俱灰。所以,太湖上的那次投水,与他人无尤,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

  “姐姐!”紫玉捂住自己的嘴,不敢让自己哭出声。

  无韵安抚的拍拍她的手,“可是,我被救了上来。死过一次的人,极少有勇气再死一次。我躺在床榻上,静静的想发生过的一切。我去吴国,本就是为了还债。既然我已削肉还越、削骨还楚,那么,自是从此两不相欠。从那一刻起,我决定活下去、为自己好好的活下去。那时,我还不知子皙尚在人间。”

  子季拼命的瞪大双眼,强忍着眼中的泪意,不敢去看身侧子柯的神情。

  紫玉顾不得擦去眼角的泪,殷殷地看着她,“可是,哥哥他……”

  无韵摇摇头,“我知道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就像七年前,大师兄弃我而去是因为江山社稷。四年前,子皙他弃我而去是绕不过心中道义。他们都有不得已的苦衷,唯独我没有,所以我曾不强求。只是紫玉,这并不是说我的心就不会疼。喜欢一个人,喜欢到愿意把自己低到尘埃里、那么卑微。可这样的喜欢,即便开出花来,也只能结出苦涩的果。”

  “姐姐!”紫玉听懂了,“这些年来,姐姐心里一定很苦!”

  “子皙他三年没有捎来只字片语。一开始我等过,慢慢的也就习惯了。你看,没有他的日子,我是不是依然过得很好?”

  紫玉急道:“哥哥他是因为……”

  “他是因为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是吗?”无韵黯然道:“他真的以为,是大师兄将我扣留在郢都吗?”

  紫玉惊道:“难道?”

  无韵好笑道:“他不能来,我就不能走吗?大师兄也许会杀了他,难道还会杀了我不成?我只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是不是有比我更重要的事要做?而我,不想再去猜,也不想再去等他们做出选择了。”

  阿韵,为什么时至今日,你依然如此信我?哪怕我曾把你的心、我的心都献上了这江山的祭坛!

  紫玉难过的问:“韵姐姐,那等哥哥回来、你还会跟我们走吗?”

  无韵看了眼那株傲娇的小草,坦然道:“我也不知道,顺其自然吧!”

  ……

  芭蕉树后的身影顿了一下,转身默默的朝外走去。

  院子里,忙碌的家人见楚王呆的不像往日那样久,都有些纳闷,楚王的面色为何那么苍白?只是谁也不敢上前询问。

  范旭低着头、躬着身,小心翼翼的将他们送出了大门。

  子季在子柯的示意下,跟着他上了同一辆马车。

  一阵难堪的沉默后,子柯低声道:“你可知道那片还魂草种在哪儿?”

  子季松了口气,“回陛下,那块种植还魂草的沙田,是臣替阿韵她们找到的。”

  “带路吧。”

  “是!”

  子季起身掀起车帘,对赶车的侍卫低声吩咐了一句,马车调转方向,向着郢都郊外疾驶。他坐回自己的位子,低着头不敢出声。

  子柯望着窗外匆匆而过的街道,如今的郢都已初见一个大国盛都的繁华。他的嘴角浮起一丝笑意,“七年前,我最后一次和子廉游学归来,站在小贤庄的门口,看到了从澧水河边归来的阿韵。”

  子季闻言抬起头来,已有多久不曾见到这样的子柯?此刻的他,目光中闪着柔柔的光,不再是那个高坐在王位上的孤家寡人,而是一个如凡夫俗子般沉浸在喜悦中的情郎。透过他的眼神,子季仿佛看到了青梅树下的那抹窈窕身影。

  子柯的笑意却渐渐暗淡下来,“楚人的图腾是凤。都说'梧桐茂兮,凤凰来栖'。我当时就想,日后一定要在宫里种棵最高大的梧桐。子季,如今梧桐已长成,我的凤,又飞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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