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颗棋子

　　澹台虎重重摔在玉玲珑身前，周围的人全都连连后退，引起一片混乱。

　　大家看到澹台虎躺在地上睁着双眼一动不动，方才惊魂初定。

　　颜不语和凤瑶也都从玉玲珑身后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着澹台虎。

　　曾问道大步走到澹台虎脚跟前，长剑指着澹台虎的脑袋，自言自语道：“不知道这脑袋切下来后，还能不能照样接上。”一边说一边目光闪烁，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等等！我认输！”澹台虎保持着手持大斧仰面朝天的样子，眼中光芒急速闪动，惶急地大声喊道。

　　“耶！”广场上再次响起一片欢呼；这一次，胜负已定，板上钉钉。

　　颜千秋等朝澹台虎这边走来，曾府卫队开始驱赶无关的围观人等。

　　曾问道的目光缓缓扫过澹台虎的脖子，看到他这意犹未尽的目光，不光澹台虎，周围的人全都心里一“咯噔”。

　　曾问道见澹台虎认输，目光一扫之后，手中长剑消失不见，没有再在他脖子边比划。

　　澹台虎发现那无可抵御的莫名压迫之力，突然消失无踪，自己又恢复了行动能力，于是一翻身坐了起来。

　　“这到底是什么力量？这绝不是他的力量。永燃之下？永燃之下！我知道了！这是永燃之力！这是永燃之力！”澹台虎低头喃喃自语，又突然抬头，望着广场中间那冲天的淡蓝色石碑，虽然满脸尘土，依旧难掩他心中的极度震撼。

　　曾问道摇摇晃晃，干脆也一屁股坐在澹台虎身旁，对他说道：“澹台虎，输了就是输了，说过的话可不能反悔。想不到百年未见，你‘沙世界’大法已经修炼到了如此匪夷所思的境界。你为何不思再进一步，突破极限，进而超凡入圣、凝神归一？反而念念不忘这些鸡虫之争，非要见个高低、分个胜负？”

　　澹台虎已经认输，曾问道赢了赌注，自然心情大好，说的话也柔和了起来。

　　澹台虎神色一黯，意气消沉：“一鸡一虫尚不能胜，谈什么超凡入圣、凝神归一？”

　　颜不语看着满身尘土、失去一臂、垂头丧气坐在地上的澹台虎，心中怜悯升起，忍不住插嘴说道：“以前我下棋下不过星河，去问老师要怎么才能胜过它。老师说‘你以为你的对手是星河，其实你的对手是你自己。当你战胜了你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你就再也没有任何对手了’。”

　　澹台虎听到颜不语的话，猛然转头。

　　望着露出半边身子脸有惧色的颜不语，澹台虎神情有点迷茫：“对手是我自己？战胜自己？战胜自己！哈哈哈哈！战胜自己！！”。

　　澹台虎的声音越说越响亮，深邃如海的双眼之中，紫色光芒不断闪烁。

　　大笑声中，澹台虎一跃而起，站在玉玲珑和颜不语面前如同一座铁塔。

　　颜云海等脸色一变，生怕澹台虎暴起发难，要对玉玲珑和颜不语等出手。

　　铁塔似的澹台虎慢慢朝颜不语弯下了腰，居然是郑重无比地对他深深一鞠躬。

　　大家不禁愕然，不可一世的澹台虎，怎么突然对一个小孩如此作态？他这是故意要让胜了自己的永燃王难看吗？还是真心如此？

　　澹台虎鞠躬完毕，目光一扫周围的人，最后双眼望着曾问道，张开大嘴露出两排钢牙：“我虽然输了，你却没赢！永燃之力，可以帮你战胜任何对手，却永远都不可能帮你战胜你自己！你永远都不可能战胜你自己，哈哈哈哈！”

　　澹台虎一边大笑，一边转身朝曾府外面大步跨去，人们被他气势所摄，不由自主地让开了一条通道。

　　“澹台虎，你既然输了，记得信守诺言！”曾问道艰难爬起来，朝澹台虎的背影喊道，颜云海身旁那中年男子连忙伸手扶住他。

　　澹台虎脚步一顿，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突然说道：“忘记告诉你们一件事，来永燃之前，我已经不再是灵岩国的兵马大元帅了。”

　　“你……”颜千秋和曾问道听到澹台虎这话，全都脸色剧变，伸手指着他的背影，嘴唇哆嗦，气得说不出话来。

　　澹台虎如果不再是灵岩国的兵马大元帅，那所谓的赌注，顿时从一座高山，变成了一粒细沙。

　　“嗖嗖”两声，光芒一闪，两个人突然出现在澹台虎身前，正是之前围住澹台虎的另外两人。

　　“问道，这家伙太过可恶，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那个头戴高冠，高冠上插了两只长长瑰丽羽毛的老头戳指着澹台虎，愤怒嚷道。

　　澹台虎抬头望天，正眼都不瞧拦住自己的这两人一眼。

　　“现在灵岩国的兵马大元帅，是谁？”曾问道好久才回过神来，嘴唇哆嗦地问道。

　　“是我大哥！”澹台虎哼了一声，轻轻答了一句，声音低沉，看来也是觉得有所理亏。

　　曾问道转头望了颜千秋一眼，颜千秋朝他微微点头。

　　于是曾问道朝拦住澹台虎的两人摆了摆手：“唉，庞相，大祭司，让他走吧！”

　　拦住澹台虎的两人见曾问道表态，极不情愿地退后一步，给澹台虎让开了一条通路。

　　澹台虎身子一晃，轻巧跃在曾府大门那极为高大的拱顶之上，然后再一晃，已经杳无踪影。

　　一道洪亮的声音，在大家耳边不断回荡：“曾问道，颜千秋，都说大劫将至，你们好自为之。百年之后，希望我们能再次相见！”

　　身体瘦长的永燃国宰相，庞青松，不屑地哼了一声，说道：“明明一败涂地，还死要面子扯东扯西扮大神……”

　　曾问道摆手制止庞青松再说下去，转头对颜云海身侧的中年男子说道：“元昊，事情已了，叫大家都散了吧。千秋兄，你随我一起去府中处理下伤口。”

　　颜千秋朝曾问道点了点头，然后和曾问道一起朝广场内侧的曾府大殿走去。

　　颜云海和玉玲珑带着颜不语和凤瑶，一起跟在后面。

　　大祭司和庞青松也没有立刻就走，而是一起跟在曾问道后面，护送他回殿。

　　曾元昊，永燃王的儿子，一边走一边挥手叫曾府的家眷尽快散去。

　　“我说不语兄弟，想不到这次你比我还惨。刚才你说下不过星河？星河是谁？还有你下不过的对手？”永燃王曾问道的小孙子，突然伸手捅了捅跟在玉玲珑身后的颜不语，一张小脸上满是疑惑。

　　这小男孩长着一张可爱的圆脸，额头上那朵紫色的火焰图案十分显眼。

　　颜不语顿时一阵头痛，心里想：“兄弟，我认识你吗？比你还惨，什么东西比你还惨啊？”不过嘴里却说：“嗨，我瞎说的。怎么？想杀一盘？”

　　一听到颜不语问“想杀一盘”，那男孩突然如同被蛇咬了一口，猛然往旁边一跳。

　　结果他一跳，踩到了他爸爸曾元昊的脚。

　　“果果，你干什么？”曾元昊转头不满地责备了他一声，原来这男孩叫果果。

　　果果朝曾元昊吐了吐舌头，转头对颜不语连连摆手说道：“你还想下啊，自从上次我们在青莲园下棋被刺客偷袭，我现在看到那两盒围棋子就浑身直冒冷汗。”

　　上次下棋被刺客偷袭？颜不语听到果果的话，心里一突，似乎想起点什么。

　　“那盒围棋子在哪？”颜不语拍拍果果的肩膀，很熟络地问道。

　　“不是吧？你真想下？”果果一惊一咋，满脸惊恐状。

　　“不是，我就是想看看那副围棋。”颜不语眨眨眼睛，说道。

　　“你还想留下它做个纪念？那送给你好了，待会去我房间拿吧。”果果一挥衣袖，似乎想把和那副围棋相关的痛苦记忆全都甩掉。

　　远方人群之中，一个小男孩在不断招手，大声喊着：“果果！不语！”

　　“结实，快过来！”果果也朝那男孩挥手致意，于是那小男孩屁颠屁颠地朝他们跑来。

　　这小男孩看起来和颜不语以及果果的年纪差不多，满脸黝黑，长得十分敦厚，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真不亏了“结实”这名。

　　这小男孩跑上前来，先是朝庞青松怯生生地喊了一声“爷爷”，然后又赶紧走到果果和颜不语身边。看他这神情，似乎对他爷爷十分畏惧。

　　颜不语正在想自己的事情，望了这男孩一眼，没有出声；果果则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咦，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怎么我以前没见过你啊？”结实看到跟在玉玲珑身后的凤瑶，凑到她身边小声问道。

　　“我叫凤瑶，你叫结实？果然长得真结实啊！嘻嘻！”凤瑶望了结实一眼，觉得他这名字十分好玩，忍不住笑出声来。

　　“凤瑶？你就是颜府新出的神童凤瑶？”结实突然发出一声惊叹，引起大家转头望向他们。

　　颜不语也觉得十分奇怪，凤瑶，什么时候变成颜府的神童啦？

　　“神童？什么意思？”凤瑶有点懵了，下意识问道。

　　“听说颜府有一个叫凤瑶的神童，以九成的准确率通过了‘星火之门’的考试，是不是就是你啊？”结实紧紧跟在凤瑶身边，望着她的双眸之中满是小星星。

　　原来他说的是这个，凤瑶看到结实崇拜的表情，顿时有点飘飘然，下巴一扬，满不在乎地说道：“那不算什么，其实那考试很容易的。”

　　“不会吧，这还容易啊？我已经考了两次了，都还没考过，有没有什么诀窍啊？”结实哭丧着脸，朝凤瑶说道。

　　“有诀窍啊！”凤瑶随口答道。

　　“什么诀窍？快告诉我！”结实顿时大喜，一把拉住凤瑶的小手臂。

　　凤瑶吓了一跳，转头白了结实一眼：“为什么要告诉你？”

　　是啊，为什么要告诉我？结实顿时愣住了，松开凤瑶的手臂站在原地发呆。

　　大家听到凤瑶和结实的对话，觉得十分有趣，全都忍不住莞尔。

　　大家边走边谈，大祭司和庞青松等依旧对貌似鲁莽、其实奸诈的澹台虎耿耿于怀，语气颇为不屑。

　　经过那淡蓝色的冲天石碑－－永燃－－的时候，颜不语发现它之前被澹台虎的巨斧连续敲打狂劈，竟然连一丝划痕都没留下，忍不住心底暗暗惊讶不已。

　　很快大家就到了雄伟的曾府大殿廊下，曾问道转身朝庞青松和大祭司点了点头，两人朝曾问道恭敬抱拳致意，然后转身离去。

　　结实随着他爷爷庞青松一起离去，一边往外走一边不断转头朝凤瑶这边张望。

　　凤瑶微微抬起下巴，故意装作没看见，不过最后终究还是没有忍住，飞快转头望了结实的背影一眼。

　　这时几个侍女过来，搀扶着曾问道和颜千秋进了曾府大殿旁一个房间，大家也跟了进去。

　　颜不语本来也想跟去，但是却被果果拉住，叫他去他房里拿那两盒围棋子，于是颜不语跟着果果进了他的房间。

　　果果的房间和颜不语的房间也差不多，走进房间，果果指着靠墙的一个矮柜说道：“围棋在那，你拿走吧。哎，爸爸从九度国给我带回这副围棋，现在突然要送给你，又有点舍不得了。”

　　颜不语走到矮柜前拿起这两盒围棋子，转身又放到果果房间的玉石方桌上，说道：“我就是看看，不要你的。”

　　一边说着，颜不语一边随手揭开一个棋盒的盖子，“呼啦啦”，把一整盒围棋子全都倒在桌上。

　　这是一盒白子，棋子倒在玉石方桌上后，颗颗晶莹剔透，显见材质不凡。

　　果果见颜不语行为古怪，忍不住问道：“咦，不语，你干什么？”

　　颜不语坐在方桌旁，一颗一颗棋子往木质棋盒里捡，随口敷衍道：“没什么，就是想看看。”

　　果果坐在颜不语对面，看着颜不语一颗又一颗地捡着围棋子，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听说不语兄弟受伤后脑子出了问题，难道是真的？”这样想着，望着颜不语的目光顿时充满了同情。

　　没多久，所有倒在桌上的白色围棋子已经全被颜不语捡回了棋盒。

　　颜不语盖上这盒白子的盖子，又轻轻揭开另一盒黑子的盖子，“哗啦”一声，又全倒在桌上。

　　看到颜不语又一颗颗黑子往棋盒捡，果果彻底被颜不语这莫名其妙的举动打倒了，心里一个劲地想：“完了完了，看来我这可怜的兄弟是真傻了，以后可找谁陪我下棋啊？”

　　果果接着转念又想：“咦，趁他现在脑子不清醒，是不是应该找他杀几盘，一洗前耻，出出恶气啊？”

　　曾果果在一边胡思乱想，颜不语一颗颗棋子却捡得越来越慢，整个右手不断发抖，似乎不能承受一颗棋子之重。

　　桌上的棋子越来越来少，越来越少，三颗，两颗，然后只剩下最后一颗了。

　　颜不语伸手捡起这最后一颗黑子，不但整个右手在发抖，连整个人都已经在发抖，同时脸色煞白。

　　“啪嗒！”这颗棋子从颜不语颤抖的手中掉落，落在玉书方桌上，发出一声脆响，然后弹起，不断跳动，响声不绝。

　　果果被声音惊醒，突然发现颜不语脸色不对，顿时吓了一跳，连忙随手捡起那颗还在桌上跳跃滚动的黑子，扔进棋盒，急切问道：“不语，你怎么啦？”

　　“黑子，少了一颗。”颜不语眼神空洞，茫然说道。

　　“啊，少了一颗？怎么会呢？”果果听到颜不语的话，很是奇怪，开始低头四处寻找。

　　颜不语的左手捏着挂在胸前的一个香囊，香囊里面，有一颗圆溜溜的棋子，黑色围棋子。

　　原来，那真的只是自己的一个梦，自己准备下在天元的那颗黑色围棋子，只不过是梦中的最后一幕！

　　“找到了！找到了！少的那颗围棋子找到了！”果果兴奋的声音突然传来。

　　什么！！！？

　　颜不语如被触电一样猛然跳了起来，“呼啦”一声，带倒了屁股下面的椅子，椅子倒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果果被倒下的椅子吓了一大跳，起身怔怔地望着颜不语，手中捏着一颗闪闪发光的黑色围棋子。

　　“没少！原来没少！”颜不语望着果果手中的围棋子，喘着粗气，大口地呼吸。

　　“是啊，没少。一定是你刚才倒围棋子的时候，这一颗从桌上滚落了下来。不语，你真的没事吧？”果果见颜不语神情古怪，气色又极差，忍不住再次问道。

　　颜不语呆呆望着果果手中的围棋子，突然一伸手，一把抓起桌上那盒黑子，又“哗啦”一声全倒了出来。

　　一颗，两颗，三颗……

　　颜不语又开始一颗又一颗地往棋盒里捡棋子。

　　“哎，算了算了，不语兄弟已经这么惨了，再要趁机赢他，实在有点太那个了，还是找爸爸那臭棋篓子下吧。”果果望着行为错乱的颜不语，终于打消了要趁机赢他一回的龌蹉念头。

　　捡完桌上的黑子，颜不语又一把抢过果果手中那颗黑子，“啪嗒”一声扔在棋盒里，然后拿起盖子紧紧盖住棋盒。

　　“捡完了，还想捡吗？”果果望着颜不语，随口开了句玩笑，话一出口，顿时又有点后悔。

　　似乎完全没听到果果的话，颜不语的脸色急剧变幻，忽喜忽悲，喃喃说道：“那不是梦，那不是梦。”

　　接着自言自语变成了一声惊人呐喊：“那不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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