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月下雪,托遗孤

　　喧嚣过后是宁静，这样安逸的日子，是洛风最喜欢的。

　　万剑宗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鹅毛般的大雪扬扬洒洒，铺盖了一地的棉绒，老屋的小院里也迎来了今年的第一位客人。

　　木婉柔是来向洛风告别的，女孩说要去大陆的另一边看看。

　　穿过黑风森林，踏上去西漠的路，然后绕过整片西漠，到风景秀丽、四季如春的南洲。

　　也许这一去就是永别，也许多年以后还能在哪里相见。

　　她说，他是她最难割舍的情绪。

　　说到底还是侠骨柔情，木婉柔终究和沉着冷静的水若寒选择了一条不同的道路，性格使然造成的结果，洛风没有阻止，只是安静的叮嘱她要照顾好自己。

　　持续的大雪覆盖了山道上渐行渐远的脚印，洛风摇晃着手中的酒葫芦，思绪也随着大雪慢慢沉淀，不由得一声长叹：“人无永聚，情无久长；饶是离合，悲欢散淡。”

　　言罢，仰头一口烈酒下肚。

　　“狗屁！”老酒鬼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对洛风的感慨很是不屑，“大道皆由天命起，行事终归人可为。你小子若是有意思，追上去就是了。”

　　洛风终究是没能忍住，老酒鬼一本正经的样子让他觉得好笑，他晃了晃酒葫芦，冲着老头子做出一个干杯的动作：“你还说我！勾结什么魔门妖女是合适？话说回来了，我早先就在玉冰宫听说过你的实力，后来又听智神机的徒弟说过那首打油诗。你告诉我，那个诗酒成仙剑称雄的，是不是你？”

　　老酒鬼摇头一声长叹：“都是过去了……”

　　“这么说就还真是咯？”洛风喜笑颜开，“如此甚好。老头子，行走江湖你总得有个名号吧？就如那智神机一般，你的名号是什么？”

　　“臭小子，你今天不打算练剑了？”老酒鬼瞪大了眼想要唬住洛风，却看见这小子脸上的笑容更甚了，想到了些什么，竟然也跟着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他们叫我剑帝。”

　　“剑帝无天，好霸气的名字！”洛风再次举杯调侃，蹿进老屋从抗下找出了老酒鬼那柄锈迹斑驳的剑。

　　神剑有灵，挣扎着晃动，一不留神竟然刺破了洛风手指，倒是老酒鬼抛来一个眼神，才安抚了躁动的宝贝。

　　“老头子，锈成这样也能伤人！你这是什么宝剑？”

　　“他叫无法。”老酒鬼的面色平静，目光温润如水，很难想象在一个老头子的身上能看到这种柔情四溢的眼神。

　　那柄剑就是他多年的老情人。

　　无法无天！

　　也是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曾几何时，老酒鬼的诗作定在大陆上流传过不少佳话，这嗜酒如命的本事，也让有心人给传了出去。

　　诗酒可成仙，举剑能称雄！

　　威风一世的老酒鬼，却在晚年甘愿蜗居在这万剑宗后山小茅屋里，这里面的故事，就不得不引得洛风好一番斟酌了。

　　却说无情剑，心死最伤人。

　　看着老酒鬼那柔和的眼神，洛风好像又突然明白了什么，轻轻放下手中锈迹斑驳的长剑，气沉丹田盘膝坐于风雪飘摇的院中，闭上了精芒四溢的双眼。

　　“悟了？”老酒鬼哑然，或说是有些瞠目结舌，“这小子的天赋还当真惹人妒忌。”

　　一刹那，老酒鬼甚至想到了夺舍这个念头。

　　起先是为洛风担忧，以后会不会遇到那样的老怪物，后来有那么一瞬，竟然自己心底都起了一丝这样的念头。

　　念头很快被老酒鬼掐下去了，嘴角扬起一抹自嘲的笑，什么时候自己的心境变得如此脆弱不堪。

　　再把目光投向雪地里打坐的少年，老酒鬼的脸上满是欣慰，竟感觉到内心中一股纯纯欲动的情绪，抬头望向了头顶的天空，那里的云层似乎有些阴霾。

　　洛风悟了，悟了老酒鬼传授给他的三招剑式。

　　从一个老人的眼中看到了世态变换历经的沧桑，又目睹了同门惨死敌手的悲壮，洛风的心中有一份说不出的情怀。

　　浓稠的思绪掺杂在脑海中淡蓝色的光斑里，体内的灵气慢慢收敛，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安静起来。

　　万物无声。

　　寒冷的风雪离洛风的意识越来越远，他只看到一抹抹凌厉的剑光，一簇簇飞旋的锋寒，是老酒鬼挥舞的长剑，褪去了覆盖在剑体之上的斑驳。

　　历经百态是沧桑，权且养计蕴锋芒。

　　看着洛风周身的灵气缓缓蠕动，波澜不惊的小院里仿佛失去了这个人的存在，老酒鬼微微颔首，身形一阵模糊，便消失在了小院之中。

　　……

　　夜色渐深了，万剑宗神剑峰绝剑顶的崖壁之下，就是云雾缭绕的剑炉崖。

　　一颗苍翠的青松从垂直崖壁侧面挺拔而起，坚韧的老树根死死抓住嶙峋的岩石，苍翠欲滴。

　　此刻，古松上披上了一层银色的纱衣，月色悬于枝头，月下独立的是一个孤寂的人影。

　　老酒鬼站在那里安静的等待着什么，目光望向对面的崖壁，那是铁剑峰后山的崖壁，崖壁上的乱石地正是当年捡到洛风的地方。

　　片刻后，一个漆黑的影子出现在崖壁上方，来着大步流星，身形建议挺拔，从隐约可见的面部棱角上来看，分明是个年纪不算太大的中年男子。

　　男子看到了站在古松梢头的老酒鬼，纵身一跃翻下悬崖，轻飘飘的落到老树树干上，没有引起一丝一毫的晃动，仿佛他也是从天而降的一片雪，和披在树干上的所有同类一样，安静而无声。

　　“无师叔！”男子拱手躬身，冲着老酒鬼的背影行礼，毕恭毕敬的说道，“深夜唤师侄前来，这……是为何事啊？”

　　老酒鬼目光深远悠长，从腰间取下酒葫芦啜了一口，耸动的胡须将一片雪花抖落，慢慢的消失在崖壁之下无尽的黑暗中。

　　老酒鬼不说话，男子就一直保持着那个恭敬的姿势不敢动作。

　　沉默良久，老酒鬼才缓缓的扬起了头：“陶言啊……你接手掌门之位已有百余载了吧？”

　　“回禀师叔，已有一百三十二年了。”

　　“宗门里的老家伙，一个个去的去，死的死，剩不下多少咯！”

　　“有师叔坐镇万剑宗，陶言当放手一搏，为宗门强盛而竭力。”

　　“我就是这个意思！”老酒鬼突然回过了头，“我的飞升雷劫要到了！”

　　陶言突然抬起了头，在月色银辉的照耀下，隐约能看清他脸上的惊愕。

　　这身一抖，古松的树枝轻轻的晃动几下，老酒鬼仍旧站在梢头，随着松枝一阵轻颤。

　　“怎么？心有所动？”

　　老酒鬼的声音照旧平静，却让陶言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他站定身形，气息渐渐平稳，与树枝共起共伏，松枝的晃动渐渐变小，最终又平稳如初。

　　陶言见老酒鬼默不作声，这才开口说道：“就说今夜大雪纷飞，为何云不闭月。竟是师叔飞升劫至，引动天象。不过……师叔深夜唤我前来，定是有所交代吧？”

　　“宗门老一辈，也飞升了不少人，甚至有些修为天赋不如我的，也先我一步。话虽如此，若不是你师父舍命相救，我也不能苟活至今。与他约定护得万剑宗三百年无忧，如今三百年之期已过，我的飞升劫也确实压不住了。”

　　老酒鬼轻轻叹息：“想到当年师父他老人家陨落天界，师叔仅化身一缕残魂带回九剑仙卷，借由这剑坟之中的死气残喘至今。你师父为救我一命遭受重创，与师叔一样未留一抹执念于世间……我别无他求，只是如今万剑宗人才凋零，先辈尽逝，北域风涌云动，暗潮澎湃。你若不能明悟本心，求得一分真意，若有朝一日宗门毁在你手中，难免遭世人所唾。”

　　“师叔明鉴！”陶言额头渗出了一丝冷汗，连忙跪倒在古松枝头，“弟子……一片赤诚！”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老酒鬼摆摆手，继续说道，“你做的那些我们都看在眼里，毕竟不是老糊涂。同辈弟子中你天赋虽然不如天歌，但为人处世却是最好的。老头子我就没这圆滑的性格，虽然运筹帷幄的智慧也有，但不如你。就是提醒你一下，有时候需要一些决策，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另外对门中弟子的保护需要加大，但不可过胜。”

　　“谨遵师叔教诲！”陶言这才颤颤巍巍站起来，长舒一口气，“师叔可有私事托我？”

　　“你小子就是聪明。”老酒鬼笑骂，“说说看，为何猜到的？”

　　“师叔……弟子可是被您……揍大的。接手宗门以后，您也是当着众人的面，把弟子骂个狗血淋头。今天悄悄的叫来这后山，又不然惊动师父，说了这么多肺腑之言，我就猜应该是有私事相托了。”

　　“不错……老夫一身洒脱随性，唯有两道执念。一道当年已去，一道便是这遗孤。”老酒鬼咧嘴轻笑，“虽然马封刀也是宗门元老，和我与你师父相比，还是差了些年岁的。他是当年小师叔飞升之际，顺手收下的徒弟，走的也不是我万剑宗的路子。马封刀虽无异心，能力也不错，但为人倨傲，有些固步自封的意思。风儿和马家小子的事你不用插手，该是什么结果便是什么结果。但若马封刀事后想要报复，就还等需要你多费心了。”

　　“师叔，弟子记住了。”

　　听到陶言肯定的回答，老酒鬼摆摆手意识他离去，身后的黑影连步纵身跃上悬崖，很快消失在浓郁的夜色中。

　　唯余老酒鬼孤身一人，伫立在绝剑顶崖壁上古松枝头，肩头盖上了一层皑皑，神色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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