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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三方天平与未知的砝码


  第二章三方天平与未知的砝码

  秋之月27日晚,知识之神艾尔菲瑞特的灵魂神殿被盗了。

  魔法神席恩·奥古诺希塔一怒之下捏碎了光神拉克西丝送上门的宝物,覆水难收无法释怀,为了弥补他的心理损失,就抢夺他神之财产,如此恶劣的行径令人发指。事后还把前来阻止的屋主关在特别加固的资料室里,大惊来救的众神倒是很奇怪朋友安然无恙。据受害者说,魔王陛下当时似乎是处于梦游状态,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图书管理员而没有下杀手。

  不过,艾尔菲瑞特本是古神奥古诺点化的一只羽毛笔,在奥古诺陨落后代他保管遗物。身为奥古诺的继承者,席恩拿走师长的物品并无不妥;也按照法师交换礼节,留下了他看完的旧书和一些法器珍物。但这种无法无天的行为还是遭到一致谴责,唯独杨阳知情后抱以乐观的态度。她见识过席恩研究起来有多么狂热,殷切期盼他就此沉溺书海,忘了世上有她们这群人。

  可惜事与愿违。

  战争的阴影下,恶魔的势力也悄然渗透。

  抢劫犯科的第三天,魔王陛下结婚了,新娘是一位非常不幸的人类小姐,坦丁帝国的希丝蒂亚公主。虽然周边诸国都中了席恩的计实力大减,不得已和西琉斯王国签订了互不侵犯条约,但是婚约并没有解除。在屡派杀手不果下,坦丁帝国的皇帝亚修拉秘密授意自己的女儿希丝蒂亚铲除这个棘手的敌人。而弗兰登帝国的皇帝伊格宁尔也在席恩的盟友,伊莎贝拉的父亲勃朗克公爵的建议下,把自己如花似玉的小女儿艾拉拉推销出去。为了和平的外交环境,冒充列文皇子的魔王陛下不能拒绝,左拥右抱的未来指日可待。而且从国内国外虎视眈眈的诸多佳丽看,他的**可能还会扩增。

  独具异国风情的辉煌大殿里,彩拼玻璃将晨光所代表的神圣意义支解成碎片。

  圣坛前的璧人就站在这片瑰丽耀眼却支离破碎的光下,男的俊秀斯文,女的明媚娇丽,使所有参与婚礼的人们都不禁发出赞叹声。

  覆着白布的黄金供桌上摆放着圣水瓶、圣典和礼果,一对精美绝伦的婚戒在黑天鹅绒的衬垫上散发出柔和的光晕,闪闪发亮的银花瓶中插着孤儿院的孩子们采摘的鲜花,娇嫩的花瓣还残留着清晨的晶莹露珠,风姿楚楚,是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里唯一真挚的祝福。

  悠扬的钟声仿佛遥远的天国音乐,白鸽的振翅声带来沙哑的回响,年迈的主祭庄严的誓词伴随着回声响起:“以那光辉的圣名,赐予汝等婚姻的见证——列文·嘉兰诺德·奥斯卡,伟大的神子,您是否愿意娶希丝蒂亚·德·凯萨欧斯为妻,敬她爱她,在回归神的怀抱之前,为这世俗的誓约捆绑?”

  “嗯。”

  嗯!?众人汗了一把。主祭面部肌肉抽搐,勉强用平稳的声音念完女方的部分:“以那共同的荣光,赐予汝等公平的维系——希丝蒂亚·德·凯萨欧斯,鹰神的眷女,您是否愿意嫁给列文·嘉兰诺德·奥斯卡为妻,敬他爱他,一生不离不弃,直到死亡把你们分开?”

  “我…我愿意。”希丝蒂亚颤抖的声线隐含一丝怒气,迫于情势签下了不平等条约。

  席恩转身,黑色法衣在阳光下折射出漠然的冷色,轮廓优雅的俊颜也浮动着纯礼貌无表情的淡笑,拿起了戒指。

  交换,接吻,正式缔结婚约。

  气氛顿时欢腾,礼炮齐响,嘹亮的号角划破天空,唱诗班的合唱和着风琴响彻大堂,似乎要穿透浮雕屋顶传达到神的耳中。

  完美的婚姻,男才女貌,门当户对,最重要的是挽救了西琉斯和坦丁即将破裂的同盟关系——无论这修复是否表面性。联姻永远是政治场合最佳的黏着剂。而在这样的现实利益面前,当事人的意愿和所谓的爱情当然无关紧要。包藏祸心的新娘父亲也毫不吝啬地置办嫁妆:最高级的丝绸锦缎,镶嵌硕大宝石的首饰,装饰着翡翠的纯金梳妆台……无数贺礼珍品涌进西琉斯王国的国库,以无比诚挚慷慨的态度将这场血色婚礼包装得尽善尽美,无可挑剔。

  喧闹中,没人注意到一个伴童女孩不小心踩到新娘长长的裙裾,向前仆倒。

  在她撞上希丝蒂亚的前一刻,一双有力的手臂抱起她,以十分自然的动作搂在怀里,微笑回应宾客的恭贺。约瑟芬娜余悸未平地发着抖,通红的小脸埋进监护人温暖的胸膛,轻轻地、安心地吐了一口气。

  有所感觉的希丝蒂亚心下恼怒,暗骂丈夫竟然让一个不懂礼仪的平民野小孩担任自己的伴童,表面堆砌的艳丽笑容却没有丝毫破损。

  婚礼之后是盛大的露天舞会,神殿前的广场上灯火灿烂,巨大的长桌上摆满了珍馐和昂贵的金银器皿,成双成对的显赫男女翩翩起舞,妆点出繁华绚丽的世界。

  晚宴一直持续到后半夜才结束,回到寝宫的黑发皇子疲惫地倒入沙发的拥抱,已经彻底遗忘正在大床上等他的新婚**,一扪心思想着如何熬夜工作补回浪费的宝贵时间。

  “主人,茶。”哈玛盖斯体贴地端来解疲的药茶,帮养父脱下纯白金边的礼服手套,再小心翼翼地戴回婚戒。温润的黑珍珠在精致的银制戒台上微弱地闪烁,像是夜色被禁锢在星辰的方寸间,带起无法形容的苍郁。

  “哦,谢谢。”白皙纤长的手指端起银杯,如雾的香气立刻舒缓了紧绷的神经,也唤醒现实的记忆,“啊,我结婚了。”

  “您真是……”哈玛盖斯无奈地叹气,随即绽开欣喜的笑靥,“我终于有妈妈了。”尽管那位公主很娇纵,他还是高兴养父有了个归宿。席恩嗤笑:“她现在正盘算怎么找个适当的时机把匕首戳进我的心脏吧。”

  “什么!!!”

  魔王陛下揉揉耳朵,斜了激动的养子一眼:“冷静点。”古代龙的化身气急败坏:“我怎么冷静得了!”正在榨蔬菜汁的精灵一脸叹服:“这就是人类的政治婚姻?比书里描述的还夸张。”宴会上吃太饱而打嗝的冥王愤慨地大喊:“我要…嗝,杀了她!”

  “你别胡闹了,这是他们夫妻的事。”

  “那女人才不是父神的妻子!母神才是!”

  丽芙眼望契约者:“我可以问吗,这位休因妮尔(注:神语)是谁?”席恩满足地喝茶:“他的妈妈。”

  ……废话。丽芙白他,猜测是母亲的意思,因为依路珂总是称呼他“休因达鲁”。(注:父神)

  “回来,喝蔬菜汁。”丽芙拎回想去杀后母的弟弟。依路珂拼命挣扎:“不喝不喝不喝!”

  “灌下去,带他回房间。”讨厌嘈杂的魔王陛下深深怀念约瑟芬娜的乖巧安静,“依路珂,不许搞鬼,她不过是件摆设罢了。”小小的冥王这才释怀,连最厌恶的蔬菜汁也喝了,两颊鼓鼓地跑走。丽芙紧跟其后,免得他偷偷吐掉。

  哈玛盖斯已恢复镇定,双眉紧蹙:“主人,亚修拉陛下想利用希丝蒂亚殿下暗杀你吗?”席恩不想和养子做这种政治讨论,只道:“当她不存在就是了,格兰妮会应付她。”

  “这个…您不和她相处看看吗?”哈玛盖斯试着营造健全的家庭氛围。

  “我可没这闲工夫。”席恩无意识地抚摩杯沿的葡萄藤花纹。哈玛盖斯曾看他这么摩挲那只镇魂杯,也知道镇魂杯里关着谁,眼神沉淀下来。

  “那您今晚睡在这儿?”

  “我去研究室。”

  “主人,您还在介意那天光神说的话吗?”哈玛盖斯忍不住问出连日来的忧思,浅蓝的清澈眼眸认真地凝视养父,“其实您不用气馁的,在时间之下,没有永恒的事物。连几乎完全独立的我们也会改变,何况人类。那些话也不全对,人类甚至会对皮相动心,本身就很浅薄…很不安定,内在对人格的影响更不用说,她只是逞口舌之快发泄您对她的失礼而已,根本不用理会。”

  “神的本质是决不会改变的,哈玛盖斯,我也从来不想改邪归正。”席恩淡淡地道,举杯示意他倒满,“那女人没说错,无关她的初衷。我不喜欢她的嚣张,下次犯到我不会跟她客气,但这次就算了。”哈玛盖斯咬紧下唇,感到深沉的无力涌上:“您渴望改变不是吗?慢慢来,一定可以的。我知道您本性不坏,是命运对您太残酷。”

  渎神者有些好笑地侧首,柔亮的黑发滑过脸旁,习惯性绽放的冷漠笑容宛如永夜里开出的洁白花朵。

  “没这回事,命运对某些人还是很仁慈的,也不是没人比我更惨,关键是如何获得命运女神的青睐。长得不好品质太差,就只好揪住她的领子,让她跪下吻你的靴子。”

  ******

  得知魔王陛下结婚的消息后,杨阳当场喷出嘴里的茶。

  “天哪!他老婆太惨了!”昭霆的大叫,是席间所有人的心声。

  “她一定会被强暴,天天虐待。”莎莉耶补充自己的想像说明。杨阳持不同意见:“那个公主和肖恩又没关系,席恩不会这么对她。”

  也对,那家伙是实用派。众人默认,唯独诺因强词夺理:“未必!万一她和肖恩长得一模一样呢?”杨阳在桌下踢他一脚:“那席恩会恶心到不想看她一眼。”太幸运了。

  这回连诺因也没话说,包括发言者在内都一阵反胃。

  “那位列文皇子可是很出名的人物,政绩斐然,战功彪炳,真难相信他是魔王。”叶尔玛撑着弧线优美的下颌,由衷感慨。她是血玫瑰佣兵团长,和留守夏尔玛大陆的部下有特殊的联系方式,而佣兵界传递消息很快,就是她将这个第一手情报转告给在场的人。

  丽芙袭击维烈的那一夜,当时在宴厅的人都有幸目睹了魔域之王的尊容,对其实力气魄印象深刻。因为事关重大,每个人都三缄其口,没有向底下透露。

  “希望那个公主很美,把他迷倒。”也是实用主义者的希莉丝期待大伯自动销声匿迹,不然这边实在打不过。月摇摇头:“连深渊女妖也迷不倒他,何况一个人类女人。”这是他最佩服后辈的一点。

  希莉丝哑口无言。杨阳暗暗叹息肖恩倒是被你迷得七荤八素。

  “他可真不像男人。”吉西安评价。据说魅魔个个有倾城倾国之貌啊,上次见过的餍魔之王就是个绝色的尤物。轩风激烈反驳:“这才是真正的男子汉!不为美色所动!那些女妖精又哪里及得上我们人类女性的清纯!”

  你清纯?众人一致侧目。在座唯一清纯的少女怯怯发言:“嗯…拉菲说,比起为祸人间,法术秤台对他的席恩陛下吸引力还大些。”

  “没错,以席恩的实力,如果要搞屠杀,早就搞了。”杨阳放下茶杯,叹气,“可是我们就是他的报复对象,无法置身事外啊。”扎姆卡特双手环胸,语带怀疑:“对了,那个叫拉菲格的领主,没问题吧?”

  “拉菲不是坏人!”邱玲生气地握起小拳头,毫不退缩地和他对视,“他是真心对我的!人各有立场,你怎么能因此就说他坏话!”杨阳好言劝道:“小玲,扎姆卡特没说他坏话啊,是担心他别有所图。”

  “就是这个!拉菲已经为我背叛他的君主,和他的朋友们绝交,你们还要他做到什么地步?真要他反过来杀他的同伴吗?再说,我身上也没什么秘密让他掏吧!”

  这倒是事实。众人抹汗:这位压根是吃闲饭的。莎莉耶出主意:“那你至少可以问他一点敌情啊,比如席恩和其他领主的弱点,负位面的地形。不用明摆着问,我教你技巧。”邱玲愤怒地瞪她:“不要,我为什么要骗拉菲?这件事和我有什么关系?你们是肖恩先生和那个宰相的朋友,我可不是。”众人都觉刺耳,又无言以对。蓝龙骑士出声道:“邱玲小姐,您怎么能这么说。”

  “那个,露琦雅小姐,她没说错……”

  “与你无关?”诺因打断心上人的话,勾起一抹讽笑,“你现在吃香的喝辣的是拜谁所赐?还和我们撇清干系?席恩也未必把你当无关者。”邱玲拍案而起:“是!是你养我,你了不起!但你休想我为几顿饭替你卖命!我也不是自愿住在这里!当初是谁劫持我的?”说着,她甩开保护者的手臂,掉头奔出大厅。露琦雅和杨阳双双急起直追,诺因在后面喊:“别理她!少她一个没差!”

  “是,少她一个没差,却会多出一个强劲的敌人。”月用柔和的嗓音吐出辛辣的毒刺。诺因刹时闷了,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是啊,即使邱玲不事生产,也该把她摆在己方的阵营里,牵制嗜血之王拉菲格。

  搞不好她一跑,转头那位痴情的恶魔就杀过来了。

  “……”犯了和心上人相同的错误,诺因懊恼地抹脸。贝姆特冷嘲热讽:“也许我也撇清关系比较好。”

  “你撇不清关系!除非你让维烈辞职!”

  “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哪天他对士兵们喊两声,底下说不定也一哄而散。”耶拉姆表示忧虑:大难临头各自飞嘛,不像他们这群已经被贴上标签的倒霉蛋。诺因摆手:“他们杵在那儿也是稻草人,连一根毫毛也伤不到席恩,跑就跑了,和罗兰·福斯打别跑就行。”

  “所以我们这些绑在一条线上的蚂蚱,就别再起内讧,齐心协力对付他。”伊莉娜纤细的食指点点桌子。佛利特摸了摸胡子:“老实说,你和贝姆特倒真的不用搅这淌混水。”诺因等人怒视这个太过诚实的矮人——这么走的走散的散,他们还剩下多少人手?

  “不,席恩的目的是弑神,我爱贺加斯,我决不会让他伤害我的神。”

  平静的女声却制造出炸弹效果,一室震撼,贝姆特惊愕地瞪视姐姐。伊莉娜回以微微的一笑,年轻娇艳的脸上是和外表不符的坚定沉着,叶绿的眸子跳跃着思虑的火花:“我这两天仔细想了一下,发现席恩的行动有不透明的地方。屡次玩弄又放过我们是为了让肖恩痛苦,可是他为什么不对维烈下手?只放了一次诅咒,维烈关押折磨了他一千年不是吗?就算杀不死他,也可以一次次杀,一次次让他痛不欲生,把他逼疯逼崩溃。”

  “这个,办法是好。”月暗叹女人就是残忍,男人拍马也及不上,“但是维烈这小子发疯是很麻烦的,席恩应该不想和他硬碰硬,也不想闹到毁灭性的局面。”

  “等等,很有道理。”扎姆卡特投赞成票,“换作我,才不管那么多,直接把他挫骨扬灰。”月不以为然:“他不是你。”伊莉娜直视他青色的双眸:“我原来也这么想,所以才忽略了。你想想,席恩一定很了解维烈,他不滥杀无辜,但有必要的话,也不在意牵连无辜——那么假设一下,维烈发疯,和他大战一场,闹得生灵涂炭世界毁灭,我们会怎么看他——没准我们还死了,他不会自责到崩溃吗?他已经犯过一次错,万万不想再犯第二次。”

  众人听得背脊发凉,寒意像一只冰冷的手在颈后游移。昭霆结结巴巴地道:“那他…他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伊莉娜烦恼地蹙起线条姣好的柳叶眉,“我就是猜不出这一点。他不会没想到,他是那么样一个聪明又疯狂的男人。如果这样的结局还不能让他满意,我真不敢想像他还在计划什么。”昭霆歇斯底里地狼嗥:“别想了!我们索性投降算了!把维烈交出去让他杀到爽!反正维烈不会死,总比他疯掉世界毁灭大家一起死翘好!”莎莉耶安抚地拍拍她:“往好处想,席恩也不想没地方住,不会闹到世界毁灭。”

  耶拉姆点头:“对,可能你想太多了。”月也难以苟同:“他是法师,法师不会做出无法控制的事。”

  “会不会是魔界?”诺因一语惊醒梦中人,引来众人吃惊的注目。伊莉娜茅塞顿开:“对啊!维烈背后还有个魔界!”扎姆卡特又提供了一个有力证据:“席恩那一千年也是被关在魔界。”

  “那他是想连同魔界一并除去?”月沉吟道,“具体会是什么做法?控制维烈,让他领路?不,以他的谨慎,不会贸然闯入敌人的地盘。那是把魔族引来?看目前的举动又不像,这样也照样会引起全面战争。”

  “其他魔族的死活,和我们没什么关系吧?”贝姆特说公道话。芙米坚决支持:“对!我绝对不会保护魔族!”

  “魔族死光,大部分人只会额手称庆。”不知自己是魔界的一份子,风之幽鬼以风凉的口气道,“倒是维烈又会发疯——哎,他可真麻烦,变成席恩要小心翼翼地哄着他,免得惹火这位大爷。”什么都以发疯了结,似乎不太厚道。

  “你的意思是我们要感激席恩没弄疯维烈?”昭霆和莎莉耶齐声责问。轩风为帅哥辩护:“从某个角度是这样没错,至少人家没疯,历经苦难依旧坚韧不拔。”两女怨念。

  “跑题了跑题了。”诺因拍桌拉回注意力,清秀的娃娃脸一派引人发噱的威严肃然,“那老僵尸肯定把魔界列为目标了,那里是我的预定观光地点,决不能被他毁了。”

  “……”众人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得出听这个家伙讲话是虚度光阴的共识。而众望所归的两位参谋就是月和伊莉娜,他们也没辜负大家的期望。

  “之前是我漏想了,我认为比较可行的策略是从内部瓦解魔界,这就能解释他为何留着维烈。”

  “嗯,不过以维烈对魔界的重视,他不太可能施加成功这样的暗示,还是要冒险,又和他的性格不符,我实在不能确定。”月愁眉深锁。

  “是啊……”伊莉娜沉重地叹了口气,沉默无声地扩散,投下不祥的黑影。

  谜题留下了——魔王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

  好不容易劝回邱玲,杨阳马不停蹄地又写了一封慰问信给后方的父亲,顺便告知友人他有了大嫂的事。

  “亚法……”颤抖的声音。

  “嗯?”正在审核部队重编资料的能干副官头也不抬地应道。

  “我哥哥结婚了。”

  “……”静止了约莫两秒钟,亚法搁下羽毛笔,直起腰,用一种绷紧的语调道,“请问,是哪位幸运的小姐获得魔王陛下的垂青?”他是不是应该准备祭奠了?肖恩双目空白,呆呆地道:“他…他邻国的公主,叫希丝蒂亚,是政治婚姻。”

  “啊。”亚法这才想起席恩目前是顶着西琉斯王国二皇子的身份,说来魔王按照人类的方式生活真是满奇怪的,记得他听过的炉边故事,魔王都是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命令各族上贡美女。

  “真不敢相信,席恩竟然结婚了!”肖恩终于回过神,展开无意识捏皱的信,再次逐字逐句看起来,脸上的神情十分古怪。亚法察言观色,讶道:“您在生气吗,阁下?”

  “我…我是有点难受。”肖恩一窒,怏怏不乐地低下头,“虽然我也为他高兴……小时候都是我照顾他,突然冒出一个陌生女人——”

  双胞胎之间的独占欲吗?诺因殿下也是把莉莉安娜殿下当宝。亚法寻思。

  “恕我直言,阁下,他已经不需要您照顾了。再说,以他对您做的事,您该恨他才是。”

  琥珀色的眼眸笼上阴霾,良久,肖恩平板地道:“是的,我恨他。”一时冷场,察觉气氛变得僵硬,亚法换了个话题:“听满愿师小姐说您和维烈宰相闹翻了?在眼下的局势可不恰当。我知道您和他有嫌隙,但为了大局着想,您就忍一忍,和他联络一下感情。”

  “亚法,我一直坚持犯了错就要受罚,不管世道如何。”肖恩眼中喷出怒火,以及长久压抑的怨恨,“之前我原谅他,是因为他自责了一千年。就算这样,我心底也是恨着他。他杀了我的姐姐,我的朋友,害得我和莉得去救世,收拾他搞出的烂摊子!”

  呼吸渐渐急促,他的情绪也越发激动:“席恩犯下大罪,他关押他折磨他,我无话可说——可是他是什么心态?就因为我哥哥像他爸爸!他爸爸伟大,我哥哥是人渣!他还是老样子,不把我们的命当命!玛格蕾特殿下被杀他发疯,我哥哥犯错他处罚——他怎么不罚其他魔族?我再也不要看到他!再也不相信他!”

  “好吧。”亚法叹了口气,明白上司已经铁了心,什么也听不进去,体谅地道,“不谈维烈宰相,说说光复王陛下。”

  “嗯?”听到徒弟,肖恩立即竖起耳朵。亚法扔给他一份受害统计表,语气比格陵兰的万年冰雪更冷:“维烈宰相是罪无可恕,不过他作孽的年代好歹过去了,这位才是门前的灾难。”

  自从金色死神伊芙·比拿还在世起,南部林地就灾情不断。尽管杨阳和火凤凰菲尼克斯意外击退了亡灵骑士团,将两支赶来援助的佣兵团血徽和逆十字从溃灭边缘挽救了回来,敌人却没有离开,依旧阴魂不散地盘踞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不知疲倦地骚扰盟军的驻地,拦截运往前线的补给车队。反过来却杀不死他们,普通马匹也快不过亡灵骑士骑乘的梦魇,连战斗力都逊色。

  肖恩看得心情无比沉重。帕西斯已尽量顾忌他,没有伤害一般民众,攻击也留了余地。不然那支不死大军昼夜不停地来袭,到处洗劫破坏制造骚动使讨伐军疲于奔命,这边肯定先崩溃。

  “所以我说让我站在阵头嘛。”他咕哝。

  “然后呢?冲进敌阵杀主帅?亡灵们不是笨蛋,阁下,他们还比您聪明。一次两次可能凑效,第三次他们就会设法俘虏您,送去和光复王陛下团聚——这损失我们付不起。”亚法冷冷指出。肖恩一筹莫展了:“那怎么办?”

  娃娃脸副官掩面长叹,再次深刻体会到和这个上司商量正事是世上最愚蠢的行为。

  “拿出个办法,阁下。”但他还是马上振作起来,最近太多匪夷所思的见闻使他懂得战争的常规已经被打破了,非人只能由非人去对付,“我就不请求您去暗杀光复王陛下了,但是眼前的亡灵,您一定要设法解决。魔法也好超度也好,和下面讨论出一个结果。”

  “啊,可以在骑兵的剑上镀银,银器能杀死不死怪物,水攻和火攻也是有效的方法。固守的话,就布下砂泉法阵之类的魔法陷阱。”一被指明方向,肖恩就灵感泉涌,滔滔不绝,却见副官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惊吓地站起,露出小白兔似的可怜表情,“亚…亚法?”

  “这么多主意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

  “哇——”

  一人一幽灵在房里你追我逃,听得守卫相对摇首,为悲观的未来哀叹。

  ******

  西境军处境不妙,西城本土也硝烟滚滚。

  回到后方担任军需官,维烈在工作上遭到极大阻挠。民间为土地分配争得不可开交,连带影响了缴粮意愿,几批出发的队伍都不等辎重,结果被暴民抢走,火得他也想轰杀那帮劣根性不改的强盗。还恶习一箩筐地在友军的领土抢劫作乱,杀人斗殴,搞得中西两城关系极其紧张。原本维烈还只是致歉声明了事,被女儿杨阳一顿骂才拿出了点气魄,公开严惩了一群罪犯。

  这边刚稍微收敛些,那边又采纳了诺因狠毒的撒盐策略,接踵而来的报复使得西城无法消受。南城新任将领罗莎琳率领的[炽焰]骑士团一直杀到西城的腹地,将光复王免费大赠送的[黑沼](注:一种有腐蚀作用的炼金术道具,杨阳暗杀罗兰时用过)和相当于**的活性之珠大肆投掷,造成的火灾和土地损失不可估量,得到[赤练将军]的美名。东城的间谍也在境内挑起纷争,煽动盗匪抢军粮,不满高额税的村民杀死税务官,民情更加不稳。本来预计会爆发大规模饥荒的南城反而托魔王陛下的魔药之福看到了曙光,东南两城的同盟也因此更牢固。

  另一头,死亡佣兵团又从北方边境冒了出来,秉持一贯的传统作奸犯科沿途破坏。月影佣兵团要镇守南部;铁甲佣兵团驻守东边的塞维堡负责联络事宜;血徽佣兵团和逆十字佣兵团被亡灵骑士团打得溃不成军,正在西境等候收编;贝姆特的本军翔鹰佣兵团和白凤、黑龙、金雀花三支佣兵团都开赴前线,与诺因的军队在图利亚城会师;城内只剩下炎狼佣兵团和独角兽佣兵团,维持治安都忙不过来。维烈又不通军务,事前压根没留意,亏得妖灵族的战士拼死抵挡,得知消息的炎狼佣兵团才赶在情况恶化到难以收拾前组织起防线。

  风之月5日·西城首府赫拉特·宰相府——

  书桌后的白衣青年埋首批阅公文,随着时间的流逝,文件越堆越高,眼底的疲倦也逐渐深重。

  总算完成当天的量,维烈把奏折理齐,吁了一口长气,陷进高背扶手椅稍事休息,如钢琴家般优美的修长手指按压着额角。就在这时,雕花木门被轻轻推开,一个长相清甜可人的侍女端着托盘进来,瞧见这一幕,忍不住数落:“宰相大人,您这又是何苦。”

  她使用的是摩耶语。

  “莉琳……”维烈用无奈的眼神看她。莉琳只有比他无奈一百倍:“干嘛为这帮低等动物做到这一步!他们又不领情!缅长老话是重了点,但您的确太沉迷了——这是游戏不是现实啊!”

  无声地叹气,魔界宰相耐着性子重申:“他们是人,不是动物,更不是NPC。莉琳,你来了也三天了,就一点没感觉吗?”

  “我才不和动物交流。”莉琳轻蔑地撇唇,眉间是大部分魔族共有的傲慢,“我也没感觉这里和虚拟游戏有什么区别,大概就尸体的效果逼真些,您设计的那些剧情还有趣多了呢。”

  “得了,你回去。”维烈忍无可忍。自从三天前对方从他的空间包里跳出来,美其名服侍他,实则成天游说,快被会议和政务压死的他更是不得安宁,濒临累塌。

  “我会回去,只要您点头。宰相大人,请别逼我用枪顶着您回去。”莉琳毫不在意他的命令,浮起隐含暴力气息的凛然神情。摩耶都是军人或军人的后裔,个个练就不凡身手刚猛个性。只有这一位,明明是曾经威震三大星系的前任宰相之子,却活像只背龟壳的小绵羊。

  只要没触及他潜藏的疯狂基因,他就是最好欺负的温吞家伙。即使太过分惹恼他,转头摆张苦瓜脸,撒娇两声,他又没气了。谁爬到他头上撒野都没问题,顶多你偷笑,他苦笑。

  不过这群大野狼都非常拥护爱戴这只小绵羊,不想让他太为难,莉琳也只是口头威胁。

  果然维烈立刻唉声叹气,好言好语地劝道:“莉琳,不要闹了好不好?这里有我的朋友,女儿在,我抛不下他们。”莉琳神色复杂:“杨阳小姐也算了啦。”事实上,摩耶的群众私下极为排斥那位宰相之女。对他们而言,维烈是独一无二的。基连也罢了,根深蒂固的畏惧早已种下,杨阳只让他们觉得厌恶多余。所以当初没人愿意抚养她,做父亲的困惑之余只好寄养到地球。

  “谢谢你做苹果派给我。”如释重负,维烈瞥了眼夜宵,绽开和煦温暖的浅笑,“你也住几天吧,试着和这里的人相处看看,你会改观的。”莉琳冷哼,对着他的无敌笑脸,说不出反对的话。

  “还有——”迟疑了一下,维烈收回叫部下帮自己找寻基连的念头,那样地球会被闹得天翻地覆。

  “什么?”

  “没什么,莉琳,等你回去后,告诉大家,准备迎接我们的王。”

  “王!?”莉琳错愕不已,“除了您和艾尔拉斯陛下,我们哪来的王?难道……”维烈怅然一笑:“对,是菲莉西亚陛下。”

  “我们不承认!她只不过是个混了低等动物血统的杂种!连进摩耶的资格也没有,别说做我们的领袖了!”莉琳激动地喊道。维烈大怒,重重擂在桌上:“闭嘴!她是艾尔的外孙女,玛格的女儿,怎么不是我们的王?回去告诉所有人,包括缅和零,谁敢反抗她,就是和我作对!我绝对不容许任何人对她无礼!”

  被他罕见的怒意震住,莉琳的气焰迅速消退,小声道:“可是…她也是精灵王的女儿啊,那个抢走殿下,又害死她的男人。”

  仿佛被一箭穿心,维烈的嘴唇痛苦地抿紧,清俊的脸庞也失去血色。

  “上一代的恩怨与她无关。”调整呼吸,半晌,他才挤出声音,“她也没对不起我什么,是我欠她太多。莉琳,她和摩耶是我唯一存活的理由,请您们善待她,好吗?”

  “您何必——”不能理解他的愧疚,又不忍心忤逆,莉琳无可奈何地妥协,“好吧,我会把她当成殿下侍侯的。”

  ******

  大海的颜色宛如透过微蓝的水晶仰望天空,又像是露水滑过的矢车菊花瓣,平静的北海上,一艘客船破浪而来,带起无数碎沫,海鸟发出沙哑的叫声在周围飞翔。

  甲板的前端,一名乘客倚着船舷享受海风吹拂,他有着一头紫红色的长发和年轻端正的外貌,肩上披着蓝白相间的长披风,手持一根黑水晶长杖,顶端两条交叉盘旋的黑蛇刻得栩栩如生,嘴角挂着人畜无害的微笑,看起来就像一个初出茅庐的见习法师,也许欠缺经验连咒语也会念错。

  靠岸后,木板放下,人流陆续踏上港口。紫发青年也在其中,肩背简单的行囊,东张西望好奇的模样和普通的异乡客毫无二致。

  笑意加深,魔军的前锋,未来被称为[紫焰之王]的第八位深渊领主对自己鼓劲:

  “好,要开工了。”

  ******

  四大公会:魔法师公会,佣兵公会,盗贼公会和冒险家公会历来是超然的机构,但立足于这座战乱纷呈的大陆,就不可能保持绝对的中立。目前魔法师公会由于总部被占领倾向东城一方;佣兵公会主要由佣兵王贝姆特·瓦托鲁帝把权;以往自由往来各地的冒险家也受到重重限制;只有盗贼趁乱作案,活得相当滋润。不过这种通常叫小偷,真正到遗迹探险开锁的盗贼已经没活干了。

  “唉——”

  一家叫[命运之音]的小旅馆里,响起女性哀怨的叹息,接着一转为大声的抱怨,“好无聊好无聊,最近哪儿也不能去,每到一个地方就要通行证接受盘检,他们是我妈啊!?”

  “确实很没劲。”应和的是坐在女剑士对面,擦着斧头的大汉,“我还考虑回家种田算了。”似乎是领头的年轻战士按捺自己的不满,安抚道:“主要是公会的任务少了。剿灭魔兽有军队;维护治安有宪兵;有钱人不敢出家门,护送的工作也没了;寻宝的话,又没有情报。”

  “就是这个。”盗贼打扮的中年男子叹道,“近来有价值的遗迹都被光顾过了,明天我想去旅行商人那儿碰碰运气,没准能摸上一张真地图。”队伍里年纪最小,服饰像见习辅祭的少女蹦到柜台前,用娇脆的嗓音对老板道:“喂,大叔,最近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比如巨龙袭击了哪座城堡,或者一群食人魔绑架了贵族千金?”

  “有啊。”擦盘子的旅馆老板笑着打趣,“领主的猫失踪了,你去帮他找吧,赏金五银币呢。”少女气极:“我们是要拯救大陆的人,怎么可以做这种小事!”

  “拯救大陆啊……”

  她身后传来男性低沉的笑声,冒险家们转头望去,只见一个紫发青年站在门口,握着造型诡异的蛇杖,除此之外,就像刚从魔法学院毕业出来历练的菜鸟学徒。

  “你什么意思?”脸蛋娇俏可爱的少女生气地叉腰。青年以友善的笑容抚平她的敌意:“抱歉抱歉,我只是搭个话而已,一路走来都没看到几个穿长袍的,我正不安呢。”

  冒险家们顿时化怒气为同情理解,领头的战士上前友好地拍打他的肩膀:“你也是同行吧?哦,蓝纹袍,不错。”正统法师穿的袍子有级数标志,蓝纹是六段。

  “我叫维兰,那个还噘着嘴的丫头叫夏妮。”女剑士主动介绍。斧战士豪快地道:“我叫吉伦——老板,给这位小伙子来杯酒,我请客。”

  “多谢。”青年法师也不推辞,在空位坐了,等众人一一自我介绍完,笑道,“我的全名是萨菲艾尔,你们叫我萨菲就好。”

  “听你的口音,你不是埃特拉人吧?”盗贼布莱心细,听出萨菲的发音透出奇妙的韵味,像唱歌和吟诵咒文一样婉转起伏,又略带生硬,实在分辨不出是哪里人。

  “嗯嗯,我从夏尔玛大陆来。”萨菲爽快地将麦酒一饮而尽,博得吉伦的鼓掌喝彩,却印证了布莱和队长埃克“这是个菜鸟”的认识。一般法师为了保持头脑清醒,极少碰酒,就算喝也小口抿,举止端稳谨慎。他们却不知道恶魔根本不会醉,也不懂人类的故作姿态。

  “你是外大陆来的啊。”两名女士很惊讶,大感新奇。

  扬扬空杯示意服务生倒满,深渊领主一手摊开,半真半假地道:“导师大人命令我,一定要做几件轰轰烈烈的大事才能回去。我本来想去他的朋友那里进修,可是这个大陆好像乱糟糟的,我又不敢一个人上路,想找几个同伴结队。”

  “没问题!你就加入我们吧!”埃克用力一拍他的肩,笑得十分诚挚,“我们正缺一个魔法师。”余人也表示欢迎。萨菲露出真心的喜色:“真的吗?太好了,我运气真好——对了对了,你们是冒险家吧?夏尔玛大陆也有冒险家,但是那里地方小魔兽少,没什么有趣的传闻,你们这儿想必精彩多了。我想找到一些宝藏之类的话,导师大人也会让我回去,就向一个商人买了这张地图,你们帮我看看。”

  天上掉馅饼的美事,吉伦等人兴致勃勃地凑过去,布莱却不抱什么希望。然而,当他看清菜鸟法师掏出来的羊皮纸卷轴,顿时震动了。

  “老天!是真货!”他激动地探出身,灵活的手指轻触纸面,“不会错的,这纸质,古老的绳结,还有这文字……萨菲,你运气真的很好!”

  “耶——”感染了他的兴奋,夏妮跳起来振奋地大叫。萨菲乘兴道:“是吗?这代表我有成为英雄的资质。”将充满梦想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形象学了个十成十,煽动了真正的男儿热血,吉伦气势十足地吼道:“布莱,那上面画着什么?”

  “神殿。”盗贼已经拿出放大镜等道具,困难地解读,“这是古大陆地图,地点很难确定,还有这符号……”

  “哦,这是我们用的克米特文,所以我才买的。”萨菲把空酒杯一搁,接连指着地图的四角和底下的一行字,“四座封印神殿,还有[诸神的遗产],其他我就看不懂了。”

  “神的遗产……”维兰咽了口唾沫。夏妮有些害怕:“这算不算渎神啊?”埃克取笑:“别傻了,夏妮,这是寻宝啊,我们可没少拿所谓天神的宝藏,国王的陪葬品——有遭到诅咒吗?如果是恶魔的礼物我还会犹豫一下。”

  萨菲意义不明地笑了笑。安下心的夏妮注意到他胸口垂荡着一颗散发出淡蓝色荧光的圆形石子:“咦,这块石头好漂亮,萨菲,是魔法物品吗?”

  “嗯,是导师大人送我的护符,非常非常重要的。”紫发青年朝她眨眨眼,小女孩羞红脸。盗贼左右瞄了瞄,卷起地图:“我们回房详谈吧。萨菲,你放心,找到宝藏你一定是最多的那份。”

  “谢谢。”深渊领主绽放出以假乱真的单纯笑靥,“今后请多指教。”

  ******

  神域是个模糊不清的概念,既没有统一的管理阶层,也没有固定的疆域。众神的灵魂神殿都相隔极远,被各自代表的法则保护,除非主人邀请或神格较高的神能进去。唯有使徒居住的[神界]是公共区域,这里四季如春,没有日月,整个天空发出柔和的朱黄色光芒,当夜幕降临,闪耀的群星照亮大地。

  绿意盎然的山坡曲线优美,清澈见底的溪流像神洒落的光带,温顺的动物自在漫步,银天马在空中翱翔,独角兽在林间嬉戏,圣矮人只需专注于如何制作出更精美的工艺品,而圣精灵整日的工作只有照看森林和果园。无须耕种,新鲜美味的食物随处都有。他们歌唱、作诗、弹奏乐曲,无忧无虑地度过每一天。

  但是自从使徒大军应召唤前往人界,被魔法神一击消灭,这座乐园就变成了死寂之地,直到今天——

  螺旋形的空间门里走出三个身影,带头的是个清丽出尘的精灵少女,如玉细腻的肌肤和水流般纯净的蓝发,在雪白连衣裙的衬托下,就像只存在于梦境中的美人。她的神情却溢满了刻骨的悲伤,当熟悉的景象映入眼帘,晶莹的泪水沿着脸颊滚落。

  紧跟其后的是个与感伤无缘的年轻人,纤长的双耳显示他也是精灵,冷冽漠然的眼眸却看不到一丝这种生物的纤细软弱,海水般湛蓝的长发在脑后扎成一束,身穿边缘镶有秘银符文的蓝色天鹅绒长袍,有着古瓷质感的白皙手指握着一把半透明的珊瑚法杖,黑色短统靴踏上翠绿色植被的瞬间,冰晶似的花瓣飞散开来。

  大片花海向四面八方延伸,清一色的纯白无瑕,在清冷的风带动下,旋转出惊心动魄的盛大舞蹈,犹如一场遮天盖地的冰风雪,漆黑的夜空取代了白昼,更衬得这幕奇景瑰丽绝伦,美得苍凉夺目。

  “这、这是怎么回事!?”最后容色绝美,一身黑袍的青年四下环顾。蓝袍精灵也诧异地停步。

  “天堂……不,水晶兰。”压抑本能的惊叹,娜夏转过头,咬牙迸出切齿的恨语,“肮脏的花卉,这就是你的本质!神界已经承认你的接管,也揭露你的低贱本性!”

  耸了耸肩,席恩只是比了个带路的手势。他来这儿是为了占领搜刮,而不是听一个丧家之犬叫嚣。

  欧斯佩尼奥反倒冷静下来,他并不想触景生情。无论多么思念,对如今的他而言,过去只是痛苦的负担,还是专心侍奉新主人的好。对自顾自快活,丢他在负位面自生自灭的家人们,他也累积了足以抵消为他们的死伤心的恨意,等同亲姐的娜夏也不例外。

  水精灵心不甘情不愿地往前走,她以为视若弟弟的神影被敌人扣为人质,只能忍辱负重,保护这唯一剩下的亲人。

  踏过纤薄柔软却异常坚韧的白色冠冕,三人走向在苍茫的天地间变得单薄渺小的神殿。乐园不在,残酷的人间被侵入者投影。

  “欧塞,你用武器吗?”瞥见矮人的工坊,魔王随口问道。无面之王回以恭谨的一礼:“我会用,也缺一把称手的长剑。”

  “嗯…去看看好了,格兰妮也缺把剑。数量够的话,统统搬去给那帮家伙装备起来。”

  两人径自转身,娜夏跺着脚跟上去。

  如同精灵偏爱弓箭和音乐,坎德人喜好冒险和偷窃,矮人族的兴趣就是采掘和锻冶,更别说被众神选中的圣矮人一族。一踏入雕琢精美的武器厅,形形色色的兵器就眩花了眼。席恩却没什么触动,比起当年他游历时去过的[千柱之厅]那恢弘无比的气势规模,这里的建筑成品就流于浮华,小家子气。地底矮人顽固高洁,生于岩石死于岩石的坚强品德也给了他深刻的印象,圣矮人……哼。

  不过看欧斯佩尼奥的反应,这里也有几分货色。等他选好,再帮构装生物挑了一把魔法剑,席恩法杖点地,打开自己的次元空间,哗啦啦将战利品全吸了进去——好东西就是要用才叫好东西,堆在一起积灰叫废品。

  至于娜夏喷火的眼神,他从头到尾没放在心上。

  “强盗!土匪!卑鄙无耻的小人!”发现敌人不在乎暴言,娜夏索性骂个畅快。席恩踏着恍若梦游的步子在藏书厅内穿梭,压根听不见她的叫骂。正在翻一本诗集的欧斯佩尼奥反而不耐烦,出声警告:“安静点,娜夏,别打扰吾主。”

  “你怎么帮这个凶手说话!”

  “我是不想你无谓送死。”欧斯佩尼奥皱眉,越发觉得这班亲人天真得可笑,先是集体冲到人界挑战,再是不自量力地挑衅,“你又能拿吾主怎么样?”娜夏咬紧贝齿,半晌,哽咽道:“与其这样屈辱地活着,不如——”

  欧斯佩尼奥冷笑,甩手离去:“你要死就死,我不负责收尸。”娜夏震惊地瞪视他的背影,难以置信他是记忆中那个乖巧贴心的孩子。

  这世界变了,一切都不对了……扶着沉重的精金书架,她再次掩面而泣。

  “哭完了没?”魔王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旁,用一贯淡定平稳的语调道,“帮我们做饭吧。”水精灵死死瞪着他,恨不得扑上去咬下一块肉。

  “自己做!”她咆哮。

  考虑到此地尚有未知因素对方可能在饭里弄鬼,席恩问明厨房在哪,亲自下厨。他可以不吃,趴在他头发上的小绿却不喜欢饿肚子,这小东西自从开了胃以后,就三餐必到。

  于是,三人一宠物品尝了一顿丰盛的佳肴,虽然娜夏食不下咽,痛骂厨师把溪里的鱼林里的松鼠天上的五彩鸟抓来做素材。

  在名为追忆厅的广阔殿堂里,席恩见到了母神黎姬曾使用过的乐器,一座约一人高,古朴雅致的木制竖琴。

  受一股莫名的力量吸引,他上前检视地抚摸琴身,确定没有附着任何魔法,随手拨了拨水晶琴弦,不可思议的清音震撼了灵魂,这不是凡间的音乐,是一种纯粹的共鸣。

  美妙如天籁的旋律自动响起,回忆之声震动了神界。一刹那,魔王脑中浮现出那个圣洁高贵,又慈爱温柔的女神,随即收敛心神,淡淡一笑,信手弹奏,将曲调转变为自己的灵魂波动。原本安详柔美的音色渐渐变得锐利高亢,又深沉有力,掩盖一切声响,成为宇宙唯一的存在,节奏如急雨,落入浩瀚无涯的始源之海,激起一个又一个晶莹剔透的王冠。

  “真是好东西。”感叹了一声用途特殊的法器,回过神的魔法神又看着自己的手掌心,摇头,“精灵的本性真可怕。”

  “席恩。”

  似曾相识的女声渗入听觉,宛如一块巨石,打破坚定意志构成的平静湖水,泛开一圈圈激荡身心的涟漪,席恩无意识地握紧法杖,转过身,一个虚幻的身影跃入视野。

  全白的秀发打成整齐的麻花辫,憔悴的脸上隐约可见年轻时的姿色,却掩不住她的平凡朴实,就如同乡野间随处可见的农妇。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人类女子,站在屹立于世界顶端的神祗面前。

  “……!”席恩惊喘,脚步不稳地靠着竖琴,吐出梦呓般的低语,“妈妈。”

  ******

  怎么回事!?妈妈为什么会……法师感觉一个巨大的漩涡在脑海里旋转,搅得思绪混乱不堪。他深呼吸,强行压下所有的情感,让理智重新掌管自我,涣散茫然的蓝眸再次被坚冰封起,变回如镜的平板冷硬。

  背上传来竖琴的触感,他抓住了一些线索:是因为他想起了万物之母,无意识召唤了自己的母亲?

  或者,这根本就是个由思念组成的幻影?不,他没有这么无聊。

  “席恩……”不知长子正在分析自己的真假,蜜莉端详他陌生的面容,酸楚地道,“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让您失望了?”席恩不带笑意地一笑,挺直背,离开在某个不可原谅的瞬间被他当作支柱的竖琴。

  “不……”蜜莉难以启齿地讷讷,布满劳作痕迹的双手局促地扭绞裙摆,她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妇人,两个孩子的遭遇已经令她万分惊奇,面对换了个皮相,谈吐气质都不同以往的长子,更是慌乱无措。

  见状,席恩的眼神微微软化:“是我。”

  “是…是的。”蜜莉松了口气,随即瞪大眼,惊讶地看到景物变幻,上一刻她还在空旷缥缈的宫殿里,下一秒就来到一间摆设高雅的休息室,身上的衣服也换成粗糙的亚麻裙,熟悉的触感和图案使她心头发软。

  眼眶浮起湿意,蜜莉怔怔看着儿子将她扶坐到桌旁的象牙椅上,情不自禁地抓住他的衣襟:“席恩,你还是个好孩子!不是他们说的坏人,罪大恶极的弑神者!求求你,别再和肖恩怄气了!”

  矢车菊蓝的双眸划过一道接近苦笑的黯痕,青年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温柔而坚定地扳开母亲的手,以稳定的动作调配有养年美容作用的药草茶,状似闲聊地问道:“您和爸爸在冥界日子不好过吗?”

  “没…没有。”蜜莉不觉回答,絮絮叨叨地抱怨,“无聊倒是真的,开头几年我和帕德的小日子过得挺舒心,邻居都很友善,可是你…你变坏后,冥王就把我们单独关在一个地方。幸好那里时间好像很快,感觉才过了十几年,我种种田养养鸡,帕德打打猎做做木工,也就那么过去了。”

  “这就好。”席恩不动声色地垂了下眼,掩饰一闪而逝的寒光,然后小心地举起茶壶,往瓷杯里注入清澈的金黄色液体,郑重地递给对方——仿佛一个曾经希翼,却没能完成的仪式,“——妈妈。”

  “不对!席恩,你别敷衍我!”蜜莉抢过茶杯,重重放回桌上,恼怒地斥道,“你这孩子,从以前到现在都没变!碰到不想回答的问题就闷不吭声,转移话题,我可没肖恩那么好糊弄!”

  瞥了一眼溅在桌布上的水痕,魔王一言不发地走向透明的水晶墙。没有星辰点缀,完全黑暗的夜幕下,无数看似纤弱的茎叶托起洁白的花冠,在寒风中轻柔摇摆,天与地的交界是朦胧的白色,波浪般连绵不绝。

  目送他的背影,平凡的妇女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在空气里发酵,害怕地缩起身子,不堪回首的记忆从指尖曼延而上,她仿佛又看见自己掐着次子的颈项,脑中想的却是杀死长子,将他按进冰冷的小溪。

  “……席恩,你还在怪我吗?”微弱的声音,带着凄楚的哽咽。

  席恩转过头,正好看到泪水从母亲的眼角流下,有所触动地笑了:他现在知道弟弟爱哭的毛病遗传自谁,而他的性格大概比较像爸爸吧。

  帕德在兄弟俩四岁时就因病而亡,留给席恩的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不,我不怪您。”清润平淡的男性嗓音令蜜莉喜出望外,下一句话又把她从天堂推入地狱,“因为我和您一样自私,那个时候,我让肖恩代替我。”

  “席恩!”蜜莉心如刀割,凄喊,“那些都过去了!这不是肖恩的错!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不要怪他了好不好?看着你们兄弟这样,我好难受!”

  魔法神不为所动,冷冷地道:“那就不要看。妈妈,您不需要责怪自己,在您死后如何,是我们兄弟自己的选择。我本来以为您和爸爸早就回归轮回,毕竟我被魔界宰相关押千年,他们应该放心了才是,没想到……”蜜莉打断:“什么!什么关押千年?不是百年嘛!还魔界宰…魔族?冥王说是他把你关进冥界底层,后来你逃出去,杀了…杀了神明,还连冥王也杀了——席恩,你怎么会犯下这么可怕的罪?你是不是疯了!?”

  “您可以这么认为。”依旧平静无波的语气。

  “不是的,你是被冤枉的对不对?”蜜莉扑过去抱住他,把脸埋进天鹅绒长袍,放声大哭,“你一定是被冤枉的!你没有做那种事!我相信你!席恩,你是个好孩子,从小就这样,被我误解也不吭声——你告诉我!对妈妈没什么好隐瞒的!”席恩一动不动,任由母亲的眼泪打湿他的衣裳,半晌,一声沉重的叹息从胸腔涌出:“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妈妈。”

  “不是的……不是的……”

  “您冷静点。”

  “我不冷静!不冷静!除非你说不是你干的!”蜜莉撒泼地大叫,还用魔王陛下的袍子摁鼻涕。席恩僵硬无言:原来肖恩耍赖皮厚的性格来自这个女人。

  “够了。”沉怒的低喝吓住哭得忘形的妇女,蜜莉像被烫到般缩回手,怔了一会儿,再次落泪:“你变了,席恩。”

  “您终于意识到,很好。”魔王转过身,和她面对面,凝视那双曾经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琥珀色眼眸,不含感情地道,“冥王现在是我的养子,我会叫他妥善照顾你们。虽然我希望你们转世,但您不会答应吧?”

  以他的力量,可以轻易办到,但是那样做等同弑父弑母,回归瀛海崩解重组的灵魂将不再是原本的个体。

  “对。”蜜莉压抑骇惧之情,发着抖和他对视,一脸倔强,“不看到你们和解,我们决不转世!”席恩既不劝说也不回应,神色木然。一朵雪白的天堂鸟出现在他的指间,灵巧地别在她的领口上。

  细心的,慎重的,完成未曾为她所做的祭奠。

  “那么回去吧。”缓缓垂下手,他合上了心灵的窗口,“抱歉我不能给您任何承诺。”

  当他睁开眼,房里已没有母亲的身影,地上散落着几片残瓣,桌上的冷茶一口没动。静止了片刻,他有条不紊地收拾,联络次子交代完毕,洗澡换了件衣服,步履如常地走向藏书厅。

  ******

  “主人,您回来啦!”

  哈玛盖斯以热情的拥抱迎接养父,手上的鸡毛掸子险些砸到后面的欧斯佩尼奥。娜夏狠狠瞪视这位助纣为虐的典型,嫌恶地别过头。

  “嗯。”席恩轻轻搂了他一下,将他比自己矮一个半头的身子放回地面,“在打扫?”哈玛盖斯没回答,深感新鲜地打量他:“您怎么穿白袍?”好奇怪。

  “神界没有黑袍。”

  “当然没有那种邪恶的颜色!”娜夏已成习惯地讥刺。席恩当没听见。哈玛盖斯也不跟她计较,友善地招呼无面之王:“欧斯佩尼奥大人,我帮您的房间打扫好了,今后您回云中塔就住这里。”说着,递出一只镶嵌蓝宝石的银钥匙,他本能地感到这位领主已经“归顺”养父。

  欧斯佩尼奥心一暖,收下钥匙。自从离开神域以后,他第一次有家的感觉。

  “娜夏小姐的我还没……”

  “用不着你收拾!”

  “……还没整理,我是空了一间出来,可是我不太方便进女士的房间。”哈玛盖斯锲而不舍地说完。欧斯佩尼奥不容反驳地道:“不用了,她和我住一起,我会负责监视她。”娜夏怒喝:“欧塞!”

  “你们的问题,自己私下解决。”冷淡地抛下一句,席恩转身走出客房。哈玛盖斯又抹了两下,把鸡毛掸子放进橱柜,再泡了一壶茶给越吵越上火的姐弟俩,悄悄退了出去。

  打开研究室的门,古代龙不意外地看到养父坐在黑檀木书桌后摆弄三界映像仪,却升起一丝违合感。不知为何,席恩穿着白袍的模样比平常更硬质,更难以亲近。反而是那如夜色包裹他的黑天鹅绒长袍,让他有点人性的温暖。

  “主人,发生了什么事吗?”摆好茶点,哈玛盖斯关怀地问道。席恩抬眼,一贯的淡定中透出温和:“没有。哈玛盖斯,我有礼物送你。”

  一颗淡蓝色的美丽珠子放在桌上,静静散放出温润又纯净的光辉。

  “哇——好漂亮!”哈玛盖斯喜不自禁,拿起来细细把玩,“主人,是夜明珠吗?”

  “不,是[夜之光],萃取黑暗中的光丝凝练而成,昨晚看书的时候顺手做的,没什么用处的小玩意儿。今天早上想起你喜欢这些东西,就给你了。”法师的注意力又回到映像仪上。他说的无情草率,哈玛盖斯还是开心得像得到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谢谢,谢谢您,主人。”

  “?”席恩不解地看着他,暗自反省是不是平常太亏待这个养子,以至于送他一件小物品也高兴得什么似的。

  看准养父喝茶的空挡,哈玛盖斯鼓起勇气满足好奇心:“主人,这个是占星用的吗?”

  “占星?不。”顿了顿,魔王纠正,“是研究星辰轨道没错,但不是预言家那种占星。”小龙敏锐地听出言下之意:“我很抱歉。”

  “没什么,你提醒了我。”被预言的暗之子笑着转动星象仪,眼神深不可测,“据说占星师一定要保持绝对中立的心态才能做出准确的预言,以现在的我而言,即使为自己占卜,结果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吧。”

  “……您不会占卜。”

  “是的。”席恩承认,纤长优美的手指抚摸杯上的花纹,突然不谨慎地笑起来,“哈玛盖斯,你的母亲也预言过我,说我是会带来灾祸的不祥之人,未来的魔域之王——很准对不对?”哈玛盖斯愣愣地听着,面无血色。席恩也是一呆,诧异他太过激烈的反应。

  “别在意,只不过是巧合而已。”

  发觉自己心神不定,理解为和母亲见面的后遗症,席恩起身准备洗把冷水脸,不然这个状态工作下去,可能会出现计算错误。

  “我帮您泡杯咖啡。”哈玛盖斯涩然道,手里的夜之光变得如火烧般滚烫。尽管和自己无关,生母曾经伤害到养父的事实依然令他难以下咽。若席恩知道他的想法,一定会斥为本末倒置,他可是养子的杀父杀母仇人。

  虽然从命运之神那儿确认了自己非同一般的霉运,当初也是众神的预言导致他和肖恩踏上截然不同的道路,但他所走的方向,毕竟还是基于自己的意志。

  如果所谓的星象能在无形间操纵人的行为,那么,他会击碎全部的星辰。

  或许这也是命运设定好的?法师对自己陷入死胡同的思维游戏失笑,将毛巾绞干挂起,停止了胡思乱想。

  说到底,真正能够干涉凡人命运的,只有那些强大的生命。

  众神,魔族。

  宰光他们就行了——席恩得出干脆的结论。

  数个夜晚不眠不休的演算,没能揭开第四界的奥秘。目前能确定的,只有第四界不包括在三界循环内,这就能解释罗兰·福斯为何能回溯过去。可是他又确实影响了他的人生,这可能是法术界尚未证实的一条理论[时空守恒定律]。以此类推,罗兰哪天从他的未来跳出来妨碍他,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注视光芒万千的映像仪,魔法神的眼底浮动着一缕阴郁,深切怀疑那位救命恩人是神圣器[世界之钥]暗中布下,对付他的一枚棋子。

  当年他就不信任那个主动和他签订契约,名叫菲里尼奥的器灵。说是肖恩成为另一件神圣器[天杖]的誓约者,为了平衡,他必须继承封之力。还服从他的命令,封印了协调神——也就是说,它全部都算到了。

  两件神圣器本是混沌之父的力量碎片,制衡众神的存在,对他也有约束力。再知道那老乌龟有暗招,就更不能掉以轻心了。

  席恩明白,他无法考虑到世上所有的变数,千年前败在维烈手下就是个刻骨铭心的教训,那次他也留下了翻身的底本。但是,一想到可能会重蹈覆辙,再次跌回无底深渊,从头来过,一股浓浓的酸苦就在胸口泛开。

  不,冷静。法师甩甩头,握紧鹅毛笔,专注于纸上的算式,薄唇抿出永不妥协的弧度,森冷的冰眸蕴藏着炽白的火焰之刃,坚定地对自己说:我的心血不会白费,哪怕这次再阴沟里翻船,我也有本钱让他们统统完蛋,给我陪葬!

  当然这是下下策,他才不想死。至于牢狱之灾,这片宙域应该没有能困住他的囚笼了。

  微弱的晨光穿过云海照进阴暗的房间,一夜未眠的法师揉着酸痛的手指整理脑中庞大的数字拼图。仿佛受到惊动,蜷缩在他膝上的小龙呜噜一声,摇摇尾巴继续睡。无意识的,清隽苍白的容颜浮起极其细微的波动,像是想要露出温柔的表情,却如同要一株没有根的葡萄藤结出果实。

  刚提起笔,他瞥见杯中水光摇曳,散发出温热的香气,带着了然的视线往下移:哼,这小东西,八成在装睡。

  再想起之前喝的也是热茶,他搁下笔拎拎养子的翅膀:“哈玛盖斯,叫格兰妮侍侯就行了,你去补眠。”

  “呃……是。”被戳穿的小龙飞向房门。小绿用触角顶顶主人,席恩补充:“还有早饭。”

  “哦。”哈玛盖斯变成人形,轻盈地落在地面,忍不住转头劝道,“主人,您也休息一下吧。”席恩不置可否,把兴奋地爬上爬下,弄得他的脖子很痒的宠物抓下来,惩罚地捏了捏。

  来自异界的小生物发出细细的求饶声,这人类的耳朵听不到的波长莫名地触动了魔王的心绪。

  “小绿,你想回家吗?”

  母亲的面容随着一座小小的衣冠冢清晰浮现,当年他从悬崖底下爬上去,在村后找到蜜莉的坟墓。怕被村民发现,不敢久留,只能采下附近的野花,铺在黄土上。

  离开的那一刻,他发誓要让凶手付出血的代价,却不料多年后回去,村庄早已烧成白地。不知是东方学舍下的手,还是自然火灾。

  定了定神,他看向一本深红烫金的厚书,那是《创世手抄》,他从知识之神艾尔菲瑞特那儿抢来的神代史。里面记载了当初那场召唤仪式的相关资料,映像仪也推算出了方位,他随时可以送它回去,只是这些天因为第四界的研究耽搁了。

  墨绿色的小章鱼明显依依不舍地偎进他怀里,却没有吭声。魔法神读出了答案:“好吧,我送你回去。”

  ******

  他融解成了水,在一片深悠的蓝色中。

  一个接一个咒语从他嘴里清楚有力地吐出,精确无误。只要一个轻微的走音,一个刹那的失神,就是致命的失败。但是全神贯注的法师丝毫不担心那样的事,他了解自己,能够控制。

  他感到理智与意识剥离,一半的自己仍在施法,另一半的自己沉入无数七彩绚丽的肥皂泡,每个肥皂泡里都是一个小小的大千世界。他笔直地下沉、下沉……不被任何美妙的奇景打动,不被任何恐怖的异像动摇,始终坚定如一地沉进相连的水域。

  到了,冰冷粘稠的感觉传遍全身,他听到了大海寂静的潮声,闻到了像是血的腥甜,看到了满月波光潋滟的倒影,和无限扩展,属于异界的风景。

  他变成了静谧的月光,空中漫游的浮游科植物,攫取海边生物的可怕鱼类,随波荡漾的一粒微尘……一切的一切,都浓缩成了他灵魂之海里的一滴水珠。

  不可思议的感觉,他几乎沉溺其中无法自拔,但深厚的自制还是及时掌控住自我,他念出最后的启动语,牢牢框住空间门,制造出可供通行的深邃漩涡,用心念指示激动的小家伙:(去,小绿,别回头!)

  看出法术已进入尾声,在旁守望的哈玛盖斯稍稍松了口气。他信任养父的能力,却免不了紧张。

  变生肘腋,就在古尔巴洛斯跳下去的前一刻,数根粗壮的触手从门形的光中窜出,紧紧捆住魔法神的冰色结界,激突的能量波引起了炸雷,在冲天的水柱中劈啪作响,高温蒸发的水汽形成浓雾遮蔽了视界。

  主人!哈玛盖斯险险咽下到嘴边的呼唤,忧心如焚,又不敢踏前一步,生怕打扰养父,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震耳欲聋的雷鸣声中,席恩依然听见了宠物欢喜的叫声,它叫的是——妈妈。

  该死!迟不来早不来……等等。

  他确认过,门的另一头应该没有任何生物才对,事先也切断了小绿的感应,防止它引来亲人。会出现这种情况,不是对方第六感特别发达还会瞬间移动,就是长久潜伏已经和残留的通道融为一体了。

  那么长的时光,她就一直在这里徘徊,希望找回自己的孩子?

  分辨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席恩牵了牵唇角。

  真是个好母亲。

  收起干扰的情绪,他竖直法杖巩固护身结界,将宠物转移出去,并架起早就布置好的外层防御以免余波伤到养子,发散出去惊动了陆上的敌人们。

  出乎他意料,听完儿子的叙述后,那位母亲并没有退回去,更猛烈地敲打恩人的防壁。

  这疯婆子!想干什么?

  法师眼中闪过凛冽的杀意,对方的力量很强,权能也不比他低多少,地位可能相当于那个世界的神。但是他认真起来,别说输了,强行把她驱逐回去也不是难事,只是尽量不想在宠物面前动粗。

  送出精神波和解,他捕捉到一丝异样的讯息。

  下一秒,哈玛盖斯听到湮灭在爆炸中的惨叫,惊慌之情猛然爆发。

  “主人!!!”

  刚才是……自他出生以来,从没听养父叫过。就连那被折磨的一千年,他也仅偶尔低声**,后来被他关心地问起后,更是不曾吭过半声,当下再也顾不得,冲进漫天的水雾。

  炽热的焚风刮得他皮肤刺痛,他毫不理会,照着记忆冲到水池边,被结界挡住,急得哭出声来,狂乱中迸出一星清醒的火花——结界没破!代表他还……

  悬空的心尚未放下,透明的障壁崩溃,哈玛盖斯踉跄前冲,茫茫然站在逐渐消散的烟尘里,只瞄了一眼养父所在的位置,就双膝发软跪了下来。

  黄金溶液似的液体渗入透明的池水,如蜿蜒的金蛇摇曳,浮荡出刺目的金光,一个人载沉载浮,像在融化的阳光中沉睡,水静静地漫过他的脸庞,柔和地从他清隽尔雅的轮廓流下,低垂的眼睫和秀挺的鼻梁都浸在水中,宁静的,没有颤动和呼吸。

  丰润如云的长发花瓣般散了开来,一缕缕舒展着、漂浮着,为余韵袅袅的水面铺上了蓝色的波涛。湿透的天鹅绒长袍清晰地勾勒出他死寂的躯体,心脏的部位开了一个恐怖的洞,血液就从里面泉涌而出,更可怕的,里面是空的。

  破碎的蓝水晶定定仰望水波荡漾的天花板,没有一丝神采。

  他死了。

  ******

  哈玛盖斯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整个人跌进水里,浑身颤抖地抱起那个人。

  哗啦!水流从两人密切贴合的身体间挤出,沿着无力垂荡的手臂逶迤而下,后仰的头部仍然被冰冷的池水浸润着,一丝丝湛蓝的发随着水波飘动。

  托起他的后脑勺,将自己紊乱的气息度给他,另一只手按住他的背心,试着灌入魔力。

  不顾一切地急救,即使明知抱着的已经是一具毫无知觉的尸体。

  “……呃!”怀里的人震了一下,之前呛到的水和着喷溅的鲜血涌出口腔,侧过脸剧烈咳嗽,“咳咳咳……”

  “主人!主人!”哈玛盖斯喜极而泣,紧紧抱住他,感受那失而复得的重要存在。

  他还活着!活着!有呼吸,有心跳……

  心跳?

  古代龙的化身一怔,微微松开手,检视养父的胸口。失去了衣服的遮蔽,可以看见伤口已经痊愈,肌肤却有些透明,隐隐透出青色的光芒和一种奇怪的波动,而且——没有心跳声!

  抹去嘴角的血迹,魔王抬起头,隽秀雅致的俊容褪去一贯的漠然,浮现出掩不住的自豪和愉悦,不稳的语调亦然:“别担心,哈玛盖斯,我可不会被那种角色打败,小绿送回去了,我还做了一笔非常棒的交易。”

  “交易?”哈玛盖斯感到怒气在心底汇聚,因为他预料到不是什么好答案。

  “对!那只母老虎想搞清楚她的儿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坚持不肯退让,再让她搞下去会出乱子,我只好和她接触……”说到这里,席恩微一迟疑,对方的连接方式是寄身,真是他妈的有够痛,他不确定有没有丢脸地喊出声,“总之,她终于满意地滚蛋了,还提出报答,我就用我的心脏换了这把[界元之锁]。”

  法师越说越开心,扳住养子的双肩,急切地想把自己的发现与他分享:“时间有尽头,空间有距离,神的力量也不是无限,还有其他宇宙、其他神明存在,就是个铁证!但是有了这件法器,我就能参透更深层的[源],更自在地使用魔法,比如超越那个该死的法则……”

  “您说——”哈玛盖斯只听到两个字眼,“您让它挖您的心脏?”

  “任何东西都有代价。”席恩不耐烦地挥手,总是平板如镜的冰瞳迸射出狂热兴奋的光,“这笔生意绝对划算!你听不懂我刚才说的话吗,哈玛盖斯?事实上,只有我的身体能容纳……”

  一记重拳打断了他热切的发言。

  “下次不许再做这种事!!!”

  站起身,哈玛盖斯泪流满面地怒吼。捂着红肿的脸颊,魔王坐在水里发呆。

  这算什么?儿子打老子?

  养子的神情,也让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同样为他哭泣,却又轻易遗忘另找家人的弟弟。席恩冷笑,正要开口教训,蓦地想起自己刚刚应该假性的死亡过,养子却没有撒手而去,他跳下来了,救他,不管有没有用,接近杀意的沸腾情感立刻冷却,化为一股奇异的暖流,充塞心房:“对不起。”

  粗重地喘息,克制狠扁他一顿的冲动,哈玛盖斯绷着脸抄起他的身子,走向水池边。

  “哈玛盖斯?”喂喂,未免太放肆了。

  “您很累了,不是吗。”言下之意:请您闭嘴。

  看出养子真的非常生气,某个感性扭曲的人虽觉不适,还是没反抗,掩嘴低咳。没听漏,哈玛盖斯咬牙,想掐死他的气恼再次涌上心头:“很难受?”拿心脏去交易,亏他想得出!

  “没。”无懈可击的有力回答。

  “……”差点咬碎牙齿,哈玛盖斯换了个角度问,“失去心脏,会有什么后遗症吗?”席恩哪会听不出他的小花招,低沉地笑了:“暂时无法造血而已,换个器官或者替代品就行了,大概会一直不舒服,有件东西堵在胸口的感觉总归不好。”

  “值得吗?”

  “呵。”席恩淡淡一笑,隐含轻嘲:“哪有什么值不值得,不爽肯定不爽的,但我从来没碰上过不劳而获的美事,习惯了,没想到讨价还价。”哈玛盖斯无声地环紧他,良久,停下脚步,深深凝视他的双眼:“我只求您一件事,不要拿我去换,无论那样东西您多么想要。”

  万万没料到他会做此要求,席恩愣了,不假思索地道:“当然。”

  龙的化身这才略感释怀,拥紧了这个他绝对不会抛下,对方也默认了他的重要的人。

  ******

  一回到西琉斯的王宫,劳碌命的魔王陛下就撞上一出家庭暴力事件。

  他的新婚妻子被他的小儿子狠狠推倒在地,几个陪嫁侍女手忙脚乱地扶起她。女仆打扮的构装生物袖手旁观,左颊有红红的手印,瞥见他,上前行礼。

  “父神——”依路珂扑进他怀里,生气地指着希丝蒂亚告状,“她打格兰妮!”

  在他的潜意识,还记得那张和古神奥古诺一模一样的脸,自然会反弹。

  丽芙也气不过地板着脸。希丝蒂亚更是累积了一肚子怒火,冲向丈夫理论:“你也管管他们,列文!我来探视你的病,他们也不让我进!这太失礼了!”

  她已经受够了,养尊处优又向来被人呵护吹捧的她何曾受过这样的耻辱:丈夫对她言行冷淡,连侍女都冷冰冰的;私人场所全部不容许进,活动范围有限——她和囚犯有什么区别?

  “我的病有传染性。”席恩应和地咳了咳,不带演技成分。界元之锁确实让他不停地想咳嗽,只是平常忍住而已。希丝蒂亚倒退几大步,气焰稍稍收敛,美丽的脸庞还是怒形于色:“那你也要管管下人啊,她们都爬到我头上去了!还有——”她手指依路珂,在看到他扮鬼脸时气得发抖:“我是你的正室,有权要求你把私生子赶出去住!”

  “他是我的养子。”

  “一样!”希丝蒂亚压根不信,又指着丽芙,“**也是,你要侍寝,我的侍女就够了,不要让这些下贱的人污了我的眼!”丽芙气极,依路珂回骂:“你这老巫婆!”希丝蒂亚习惯性地扬起手,被席恩握住:“够了,希丝蒂亚,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警告你,不许对他们无礼。”

  “你你……我是你的妻子!”

  “夫妻不是应该互相尊重吗?”

  “你几时尊重过我了?什么地方都不让我进!书房、卧室——我们甚至没有同床过!”希丝蒂亚怒声指责,伤心气愤地红了眼。席恩无法理解她的控诉,始终一派淡然:“那是我的隐私,我也没有干涉你的私事。至于睡觉,我都熬夜工作,再说我们没必要发生肉体关系。你可以和你以前的**来往,把私生子接来住,没有关系。”

  “你——”希丝蒂亚快被这男人气死,声嘶力竭地吼道,“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当然不爱。”席恩更纳闷了,无视哈玛盖斯的眼色,实话实说,“我们结婚前总共才见了两次面,你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啪!清脆的巴掌声之后紧跟着哭喊:“我恨你,列文·嘉兰诺德·奥斯卡!”

  希丝蒂亚在侍女的簇拥下奔回卧室。依路珂气得连连跳脚:“可恶!那个老巫婆,竟敢打父神,我要杀了她!”哈玛盖斯抓住他的衣领:“别乱来。”丽芙感叹:“好粗暴的女人。”席恩则是惊讶妻子出手那么快,他只来得及隔开结界的触感反馈。

  “没事吧,主人?”

  “没事。”席恩伸手治疗格兰妮脸上的淤痕。其实构装生物不会受这种小伤,但为了避免引起怀疑,他给了她外在的模拟反应和一些浅层情绪。

  “父神,您为什么总是忍这帮人类?”依路珂新仇加旧恨,俨然小霸王模样地挑唆,“谁敢反抗您,就杀!别跟他们客气!”席恩再次肯定这小鬼有本能的屠戮欲,不过还不到彻底毁灭的程度,看来这是暗黑神的专利。

  “我没这闲工夫。”席恩口头禅打发,瞥了眼挂钟,“依路珂,现在是你的上课时间。”冥王立马溜得比兔子还快。精灵幸灾乐祸地道:“你欠了一堆舞会的邀请,里面有五、六个不能装病推辞。”席恩开始考虑做个像自己的构装生物应付这些琐事。

  “主人,您不该对夫人说那些话。”哈玛盖斯好言劝道,“她是很蛮横,但她针对依路珂他们的行为,应该是为了吸引您的注意,她好像喜欢上您了。”席恩不以为然:“为什么?她不是喜欢小男孩吗?而且她是来杀我的。”哈玛盖斯迟疑了,对他而言养父的安全高于一切,可是他又希望他幸福:“这个…感情是无法控制的,再说她的父亲明摆着牺牲她,有脑子的话……不不,您离她远点!”拉锯战最终以生命取胜。

  一想到希丝蒂亚可能会把匕首捅进席恩的心脏,哈玛盖斯就感到锥心的刺痛,像被剜心的是他——那种情景一次就够了!他再也不要经受!

  唉,为什么喜欢主人的女孩子,没一个适合他呢?伊莎贝拉倒是不错,可惜她是把主人当哥哥看待。

  不知道养子在为自己的恋爱运头痛,席恩走到圆桌旁的老位子坐下,闭上冰银的眸,通过冥想将左胸的郁结感化开引导入四肢百骸,虽然是真身的投影,魔力流动的感觉还是那么真切,为他带来惬意的充实感,远胜爱情的美妙安适。

  格兰妮端来果点,打开银制的壶熟练地泡咖啡。法师睁开眼,看着窗外细雪飘落的园景。西琉斯是北国,春夏季短暂,秋季和冬季几乎区分不出,才十一月天,首都的大街小巷就覆盖在厚冰下,沁寒的冬意悄无声息地来临,扬起苍凉萧索的冷瑟。

  他读取萨菲艾尔传来的进度报告,各领主军的编制和装备情况。如无意外,最迟明年开春就能做好大举入侵的准备。在此之前,他要调查清楚众神还有没有后招,以及敌人更细部的动向。

  ******

  风之月下旬,东境两个未归顺的郡向西境发出求援。于情于理,这方都不能拒绝。但是从两郡所处的地理位置,东城军的一些迹象,陷阱的可能性很大。另一头,由骷髅兵、僵尸、食尸鬼等不死怪物组成的亡灵大军也从东北方入境。幸而这支队伍速度慢,行军路线也好推测,诺因事先布置了大量的防御工事和魔法陷阱。这一仗让近万名死灵真正归于尘土,战况陷入胶着,为中西联军赢得了宝贵的缓冲时间。随着第一批魔力人偶——石魔像被投入使用,战无不胜的不死大军第一次尝到挫折的滋味。

  发觉儿子的小花招,亡灵军总指挥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亲临前线,发动了不计代价的猛攻。但他还是迟了一步,人类战士付出惨重的伤亡挡住了死者的如虹攻势。弓骑兵团完全压制两翼的骷髅射手,中央的精兵团也轻易歼灭少数冲过防线的食尸鬼。然而这优势是暂时的,帕西斯明白,胜负的关键取决于主力部队的持久能力——他拥有压倒性的数量优势,等填平了那些讨厌的陷阱,他的食尸鬼军团就能组织起有序的队列,痛宰敌方的步兵。两翼是处于劣势,但敌人也无法突破前列配备了骨矛的骷髅枪兵和力大无穷的僵尸掷斧手。何况他还有从徒弟那儿揩来的远程武器。

  然而,亡灵的再生力并不是无限,速度也跟不上太过激烈的损伤,他必须控制战场的节奏,避免陷入愚蠢的消耗战。这就是诺因利用的。当帕西斯惊觉不妙时,越来越多完工的魔像加入了冲锋队,总算有了能够和亡灵军一拼的规模,胜利的天平开始摇摆。

  非常不爽的父亲动用了继死亡骑士之后的另一样压箱法宝——三千名石像鬼。这支战斗力强悍的空军立刻把联军的少数狮鹫骑士打得溃不成军,诺因不得已撤退。帕西斯没有咄咄逼人,一方面也是他的部队推进速度不快。他以石魔像的来源——采石场为目标,却不料中了儿子的计。向来无所不用其极的中城城主使西境最大的河流比罗克河决堤,奔腾的洪水冲垮了数万敌军,包括失去坐骑的帕西斯,也淹没了下游无数人家和农田。

  消息传出,震动大陆。

  亡灵是邪恶生物,死于水火就是彻底的死亡,整支大军等同全灭。而帕西斯落水前中了精灵长老一箭,下场同样不容乐观。没有了指挥官,石像鬼就如同无头苍蝇,被血龙王轻而易举地扫平。但是,西境的损失更加巨大,数十万无辜百姓丧生鱼腹,数万顷良田荒废,富裕的中部平原变成了水乡泽国,哀鸿遍野。

  罗兰怒不可抑,派遣部下寻找生死不明的师父。他现在深刻体会到他的对手是个不折不扣的战争疯子!只要能赢,那臭小鬼才不管什么损失不损失,底下的人全死光了他也无关痛痒!

  而诺因也因此臭名远扬,为他被后世称为[冷血王]打下了坚实基础。

  另一边,佣兵王贝姆特·瓦托鲁帝率领的西城军也和东城三将之一的羽族将军席斯法尔·克雷因的守军爆发了数场小规模的战役,双方表现相当。

  从兵力上看,西城军有五万五千人,东城军有六万余人,数目基本持平。最初席斯法尔偷袭远道而来的敌军,发现贝姆特有备后浅战一番果断脱离。

  风之月2日,西城军率先出击,试图将左翼引诱拉长切断,被席斯法尔识破,收拢战线而计划泡汤。

  风之月7日,东城军的[红炎]军团长拉夏尔在阵前挑衅,白凤佣兵团长费路迪亚应邀出战,激战一上午,在见到对方的增援后分别退兵。

  风之月13日,东城军的[翡翠]军团长索拉恩率部从侧翼包抄,立足未稳时,遭到金雀花佣兵团长莱拉的突袭,这其实是贝姆特精心设计的圈套。然而就在反包围实现前,敌军的后援出现在侧后方,吃惊之余只好接应了佯败的黑龙佣兵团长费路迪尔退回营地。

  如此你来我往,大半个月里,两军的进展和损失都不大,这场局部战争陷入了拉锯阶段。而随着第一场雪纷纷扬扬地洒落,每个人都预计到今年的冬天将非常寒冷,僵局恐怕还会持续下去。

  创世历1038年·风之月16日·西境图利亚城——

  “好冷好冷~~~~”

  昭霆吐着白烟跑来跑去,活像一只人形雪球。耶拉姆停下铲雪的动作,白了她一眼:“现在就叫冷,等你穿上盔甲怎么办。”

  “不要——”昭霆凄厉地尖叫,“我穿过一次,那简直不是人穿的!真奇怪你们怎么受得了!”

  “想到神官大人,我就受得了。”耶拉姆面无表情地低下头,继续挥动铁铲。昭霆僵住,俏美的小脸失去了活泼的生气,半晌,也默默铲起雪来。

  其实她心底觉得她们是在做一件无意义的事,她也为师父的死悲愤痛恨,但东城的士兵是无辜的,他们一样有会为他们的死伤心的父母妻儿。可是面对沉浸在杀师之仇里的心上人,她什么反对劝解的话也说不出口。

  这时,一个肩披魔法师斗篷,手拿竹篮的黑发少女小心地踏着滑溜溜的石阶走下平地,瞥见他们,远远挥手招呼:“耶拉姆,昭霆,要帮忙吗?”

  “不用。”耶拉姆瞟了眼她手里放满药品的篮子,微微皱眉,“你又要去难民收容所了?”昭霆大叫:“不要啦!你又想被他们骂被他们丢东西!?”

  “这是我的责任。”中城满愿师平实一笑,清雅的眉宇已不再有丝毫十八岁少女应有的稚气,“倒是你,管好你的嘴。莎莉耶她们正努力辟谣,把罪行推到东城那边,你可别让她们的辛苦白费。”昭霆咋舌:“这哪是‘辟谣’啊,分明是诺因那家伙……”

  “喏喏,就是这个。”

  “好啦。”昭霆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耶拉姆叮嘱:“小心。”杨阳笑着拍拍腰际的佩剑:“有史列兰保护我,没事的。”

  下了三天的雪已经停下,蒙蒙细雨却落个不止,更添寒意。杨阳心情沉重地走在满目萧条的街道上,她并不赞成友人的狠辣,但是从战略角度,他那样做是正确的。只要有帕西斯的亡灵军在,东城就立于不败之地。只是,失去了民间的供养,他们的处境也糟透了。今年还不要紧,明年起就只能大半仰赖西城的粮食进口。而东城还有打长期战的充分资本。再说,帕西斯应该没死,随时可以再召唤一支亡灵大军,等于白搭,虽然她也不希望他死……

  再想起另一位实力非凡的隐藏敌人魔王陛下,杨阳轻轻叹了口气。

  “臭小子,竟敢偷面包,给我滚到一边去!”

  近处的怒吼拉回她的神智,杨阳反射性地转过头,只见一个中年大婶高举扫帚柄,狠狠抽打一个小乞丐。

  “等等,别动粗!”杨阳赶紧奔过去,边跑边掏钱包,“他拿了几个?我来付。”

  “哦……满愿师小姐。”大婶怒气顿消,杨阳的黑眼珠和同时佩带法杖与剑的形象早已是招牌了,当下换了张和气的笑脸,“不用不用,我怎么能收您的钱呢。不过,不是我说,您真的不该对他们太客气。最近这种脏小鬼像老鼠一样多,赶都赶不走,大家恨也恨死了!”杨阳耐心地听着,保持温文和煦的笑意,坚持付了钱,将那孩子带到一边。

  “你叫什么名字?爸爸妈妈呢?士兵叔叔没告诉你在哪儿住吗?”她柔声询问,类似的事情她碰到好几次了,这孩子却给她一种非常特别的感觉。他似乎饿坏了,大口咬着面包不吭声,脏兮兮的脸蛋依稀可见生得很好,尤其是他的眼睛……杨阳蹲着,和他眼对眼。那双细长的明眸晶亮璀璨如琉璃,普通的淡绿色却呈现出无限剔透的深邃,美得醉人,绝对不亚于那位风华绝代的光复王。

  还有那头沾满尘土的浅褐色短发,柔软地垂在肩上,细腻如锦丝。

  “你不会说话吗?”杨阳深感惋惜,却见对方摇了摇头,恍然大悟地笑了,等他吃完两个面包,才问,“饱了没?你叫什么名字?”

  “欧塞。”男孩的声音清清脆脆,带给杨阳异样的感受。

  “好名字。”情不自禁地摸摸他的头。男孩偏头甩开,眼中流露出一种浑然天成的清冷倨傲:“您是满愿师小姐吗?”

  “是啊。”杨阳越发觉得这孩子谈吐不同于一般人,对方接下来一席话更令她吃惊得傻了眼:“我是拉曼领主的儿子,我带了证明,我要求和我的身份相称的待遇。我也不要去收容所,我的父母姐姐就是被暴民杀死的。”

  “这…这样……”杨阳震动了,当机立断地牵起他的小手,“好的,你跟我来。”

  临走前,欧塞以极为特异的眼神扫视史列兰寄身的长剑。

  同一天,西城独角兽佣兵团长萨罗斯身边多了一位美艳不可方物的佳人。

  ******

  刚在中西两城的内部钉入两根锲子,席恩就不得不把矛头转回西琉斯国内。

  风之月17日,他娶了第二任妻子,弗兰登帝国皇帝伊格宁尔的小女儿艾拉拉·冯·鲁道夫。这是个给人琉璃般易碎感的纤细少女,内向而羞怯,不做不该做的事情,不问不该问的问题。她的丈夫非常满意妻子如此具有装饰性,这桩婚姻于是比上一场牢固,却导致了家庭战争的升级。对女性心理一无所知的魔王陛下实在搞不懂为什么连房间大小、和他的距离远近、大臣送的礼分配不均这样的“小事”也能引起一顿脾气,他只能认为希丝蒂亚是在无理取闹。而哈玛盖斯首先发现那位有着小鹿眼神的艾拉拉公主并不如外表那么乖巧单纯,私下对希丝蒂亚冷嘲热讽,在席恩面前又一副小动物模样,博取他的欢心。

  确定这两位夫人只会使养父不得安宁甚至造成危害,古代龙果断地将她们隔离,一人一座宫殿踢出去,礼物也细心分类尽量做到公平,让她们没有借口再攀比或争宠。

  席恩很高兴养子这么周到的安排,继续和他的魔法女神相亲相爱。

  他没能快活多久,得知女儿根本无法接近敌人,坦丁帝国的皇帝亚修拉又开始动歪脑筋,命令自己安插的内应,国王辛比奥四世的宠妃薇莉尔在他的枕边吹风,鼓动对次子的惧意。席恩被单独叫进宫,受邀品尝据说出产自南国的葡萄酒珍酿。

  “我不喝酒,父王。”黑发皇子不带感情地瞥了一眼鲜红似血的液体,“——尤其是毒酒。”

  当国王发出怪声滚倒在地,女主人镇定地呼唤埋伏在房里的刺客,这批人的下场不用赘述。

  看着吓昏过去的辛比奥,席恩心想:终于可以完成契约了。

  真正的列文临死时的愿望是请他用最残忍的手段杀死父兄,颠覆这个国家。席恩能够理解他的恨意,长皇子威姆失势后,就顺道在那个双性恋身上试验了所有的诅咒,辛比奥也如法炮制好了。至于西琉斯,并没有威胁到他的生存,反而是他的新家园,当然不能毁。不过,照目前的趋势发展下去,一旦他离开,这个小国家恐怕会立刻被强邻的铁蹄踏平。

  简单的仪式上,六皇子亚尼·塞西特·奥斯卡继位,他的兄长亲自将过于华丽的王冠戴在他小小的头颅上。

  蔚蓝的天空绽开无数礼花,神殿清朗的钟声在白鸽的翼下回荡。

  王妃终于肯定非己出的儿子对王位毫无兴趣,松了口长气,暗暗决定和这位强力臂助搞好关系。年幼的新王以崇敬孺慕的目光仰望身旁的辅佐者。纯白的袍子流金缀边,高耸的领口用银线绣制王室徽章,精细繁复的花饰在衣摆翻飞间若隐若现,乌亮如瀑的长发倾泄而下,垂至小腿,腰间装饰宝石的结绳系着象牙法杖,明媚的阳光照在他极端秀雅的俊容上,更衬得一身洁白的华贵耀眼逼人,宛如降临的神祗,压倒全场的风采出众。

  到场的宾客并不多,本来不合西琉斯豪奢的国风,但席恩淡淡一句“从简”,礼仪部的官员便诚惶诚恐地照办。他们绞尽脑汁的成果还是让他无言了片刻,尽显细节的布置依旧投射出纸醉金迷的浮华靡影,看来这国家的风气是搞不好了。

  “亚尼,坐好。”看到幼弟不安分地在王座上动来动去,席恩轻声呵斥。这小鬼倒是和依路珂一个性子,难怪两人投契。

  “是~~~”八岁的国王挺直腰杆,接受大臣的叩拜。

  由于弟弟还不具备独自处理政务的能力,席恩只得自己也从头学起,再手把手教他。宰相罗杰和其他臣子根本看不住他,小鬼只有在他面前才会乖乖听话。

  对于亚尼而言,同父异母的兄长是个神秘而无所不能的人,冷漠得像高原的忍冬草,却是唯一会斥责他、纠正他的人。不同于母亲温柔的拥抱,那是种父性的感觉,已故的生父和长兄从未带给他的感觉,令他着迷。

  同样不明白幼儿心理的魔王陛下只是惋惜他的时间又减少了……

  正妻的空位还剩下一个,国内国外的名媛淑女抢破了头挤。席恩无意再自找麻烦,家里两只已经够他受的,但是北方强国普莱玛斯的联姻意向他无法拒绝。新皇蒙特雷一世是个精明强干的人,以雷霆手腕扫荡反对势力,虽然席恩暗中支援,看样子也撑不了多久。这算是个默契的和解,毕竟西琉斯连别国混乱的时候乘虚而入的兵力也没有,倚仗索非亚要塞守住自身就是极限了。接下来蒙特雷会致力于弥补内乱损失,所以把唯一的妹妹雅娜尔嫁给值得尊敬的对手。

  “我打听过了,她是位聪明又可爱的小姐,您一定会喜欢的!”哈玛盖斯开心地把泡好的茶放在桌上,满怀美好的憧憬。席恩冷淡地抬眼,徐徐举起双手:“我两只手都戴满了,下一枚戒指要戴在哪儿?”

  古代龙干咳:“听说是串成项链挂在脖子上。”魔王冷哼,低下头看法术书。

  这次他不再阻止下面铺张,预计有一个半月的清闲日子可享。到此为止,他绝对绝对不再娶任何一个女人!

  另一座大陆上,听闻敌人连娶三个老婆的昭霆等人正在大骂****。

  晚霞将整个天穹染成红彤彤的颜色,盖满天空的云朵像水流般缓缓流动,在遥远的北方勾勒出山脉宏伟的轮廓。席恩走进庭园,照料他的药草田。

  星之草和月光花都是在晚间浇水最好,还有它们喜欢的自然粒子。湿泥土的气味飘了上来,是他熟悉而沉醉的味道。

  星星点点的光粒从白皙优雅的指尖泉涌而出,蹦跳着形成一条条眩目的光带,落在芳香的花床上。其中的能量充沛强大得足以唤醒沉睡的巨龙,释放时却又控制得精确而悄无声息。

  杨阳被俘虏期间曾想:若有人毁了这片田地,魔王陛下大概会一怒灭人类吧。

  所有的花都吸收了粒子后,魔法神拍拍黑袍的下摆,站起身,对上一张流口水的美女脸庞。

  “看起来好好吃。”她说。

  “……你是器灵?”席恩不无惊异,他早就察觉这个生灵,他身边常有这类自然灵,她的气息也微弱得和一个风精差不多,却不料——他伸出手,轻柔地抚摸她虚幻的轮廓,从中感受实体的形状、大小、制作工艺和用途,银亮的眸子因愉悦而眯起,薄唇吐出真诚的赞语,“你真完美。”

  “嗯哼。”金发美人当仁不让地点头,没有躲开他的手,像只小猫般,懒洋洋地享受主人的触摸,嗓音甜蜜而娇柔,“我叫修蒂玛,原形是[沙罗沙的郁金香盏]。”

  “成为我的!”法师懊恼忘了这么件宝贝流落在王室,不过现在也不迟。美丽的器灵笑了,猫儿似的眼闪过一缕狡黠,“只要你能解放我。”

  “呵,这有什么难的。”

  “你很强。”修蒂玛亲吻他的手指,吸吮赖以为生的自然粒子,双目一亮,猛地扑进他怀里,半透明的窈窕身躯震撼地战栗,“老天!你竟然能藏得这么好!我以为你只是个巫师……梅塞亚之子,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是梅塞亚的儿子列文·嘉兰诺德·奥斯卡。”魔王一手抬起她的下巴,另一只手扣住她的纤腰,“我的名字是席恩·奥古诺希塔,这是我和他的契约,不用为他的死难过——成为我的所有物,我会解放你,给你香甜的魔力,实现你那些可爱的小愿望。”

  修蒂玛的眼神变得亮晶晶,皓臂也缠上他的颈项,汲取更多纯粹的自然力:“比如带我一起旅行,让我听很多好听的故事?送我一串风铃草,上面洒满了香喷喷的粒子?”

  “没问题,宝贝。”席恩吻上她雪白光洁的前额,烙下自己的印记。

  “……”从头看到尾的哈玛盖斯抹抹汗,踏着僵硬的脚步转回客厅。他已经对第三位夫人和养父幸福生活的未来不抱希望,瞧一个非男非女的器灵就把他迷得神魂颠倒!

  ******

  器灵和元素精灵、植物的精魄一样,是经由漫长的时光和修炼凝聚而成的意识体,最接近神明的生物,比任何众生都更适合接受神力,进而升华成高次元的存在。其中器灵最得来不易,最可遇而不可求,也难怪席恩那么兴奋。

  但修蒂玛因为被祭师封印,又长久没进食,极为虚弱。从神殿取回这件秘魔岛的传承宝物后,席恩就开始用自己的鲜血喂养她。

  这也是器灵被认为是邪恶生物的原因,它们对食物很不挑,又缺乏善恶观念。不像元素精灵只吸收自己的本源力量,树精只接受阳光雨露,它们甚至会觊觎主人的生命与血。修蒂玛就非常喜欢**的鲜血,不过她尝过最甜美的食物都无法与新主人相比。

  强大,纯粹,甘冽,只是一滴,就换来她死心塌地的追随。

  真是太幸运了!身穿黑色晚礼服,肤色苍白的俊美男子靠着黑天鹅绒长袍下的清瘦胸膛,嗅来嗅去寻找下口的地方,最后,他火热的视线定在法师弧线优美的修长颈项上,熟练地挑开立领,张口欲咬——

  “不许咬脖子,修蒂玛。”平淡的男低音制止了他的放肆。

  “可是——”黑发血族抬起头,一脸委屈无辜,“我不想在你那纤细的手腕和那么漂亮的手指上留下伤痕,是脖子就不要紧,可以用领子遮住。”

  “这里不行。”席恩淡淡重申,眼底翻滚着黑潮,“我也不会留下伤口。”

  “是吗?可是这个部位似乎特别好吃。”修蒂玛死心不熄。一声清亮的大喝从他身后传来:“混蛋!离开主人!”

  哈玛盖斯生气地冲进书房,重重放下夜宵,身体力行地拉开贪吃的器灵。席恩对养子的反应不解:“怎么了,哈玛盖斯?”这孩子平常对谁都客气有礼,为何唯独对修蒂玛粗暴排斥?

  “您您……”哈玛盖斯不知该怎么说他,先是用心脏交换一把烂锁,再是用自己的血液浇灌一件容器——他实在太沉迷于魔道了!

  修蒂玛笑得像**的猫:“哟,小龙吃醋了。”哈玛盖斯怒视他:“闭嘴!主人不爱惜自己,但我决不允许你伤害他!你要血,我给你!”

  “等等,哈玛盖斯。”席恩更困惑了,“我很爱惜自己,这点血算不了什么。因为是前期,修蒂玛才需要比较多的血量,等他调养好,就只要百年喂一次。”哈玛盖斯气苦地道:“您爱惜自己就不会让一头怪物挖您的心脏!”修蒂玛惊讶地吹了声口哨。

  “那是界元之锁有这个价值。哈玛盖斯,我从来没自厌过,哪怕我原来的身体既残破又丑陋,这是为了得到更有价值的东西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就像那些没脑袋的战士不会因为怕被剑割伤就不用剑一样,和爱不爱惜自己是两码子事。”席恩耐心地解释。

  哈玛盖斯还是不赞成这样的逻辑,却说不出反驳的话,只能长长叹了口气。以为他明白了,席恩飞快地用裁纸刀在食指上划了一下,朝修蒂玛弹出一颗灿若金阳的血珠,突然想到一个主意,不觉绽开笑容:“哈玛盖斯,你要不要也喝一点我的血?”

  “不要!”小龙激烈拒绝,气得涨红脸。席恩有点受伤,他是想有了血的维系,自己和养子就是真正的亲人了。

  “也罢,血缘是不牢靠的东西。”提起笔,他无意识地摆出拒绝的姿态。哈玛盖斯恍然大悟,想澄清又不敢打扰,只好揪着那个吃饱喝足的罪魁祸首愤愤离去。

  ******

  古老馨香的书页被轻轻翻过,犹如时间之流中缓缓掠过的道道微波;幽暗的烛光微弱地跳跃,为四周增添了几分黑暗静谧。

  踏着轻捷的脚步,少年无声地走进室内,轻轻将手里银制的盘子放在预留的空位上。黑褐色的柔软发丝下,一双浅蓝如水晶的眼眸安静地凝视专注工作的人。

  书桌后的青年宛如夜的精灵,被月光洒满了优雅的光泽,带着一种近似寂寞的气息被透明的夜色拥抱在怀里。

  右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新的戒指,精雕细刻的银环上镶嵌着剔透的蓝宝石,在古老的羊皮纸卷和白皙纤长的手指上闪烁着自己的高雅;另一只握着鹅毛笔的手也戴着象征婚约的银戒,漆黑的珍珠如同被星光囚禁的黑夜。再过不久,会有第三个女人把代表自己的证物挂在他的胸口……

  收起莫名的怅然,哈玛盖斯默默掏出针线,一一摆上桌。察觉他的动静,席恩停下笔,朝他投以询问的一瞥。

  “您的袖扣掉了。”

  垂了下眼,席恩什么也没说,稍稍移动右手,左手继续书写。哈玛盖斯也保持高度的专心,熟练而细致地做着自己的活,一针一针,将亲手制作的新扣子缝到他的袖管上。

  一时间,房里只有沙沙的写字声和细不可闻的摩挲声,伴随着烛火偶尔的爆裂。

  黑天鹅绒布料带来舒适的手感,和记忆里一样温暖,小龙的眼神渐渐变得悠远。

  缝补、裁衣、煮饭、打扫……举凡生活技能,都是他的养父教的。席恩并没有因为有魔仆就纵容他,至于原因,只有一句——

  [你必须自己养活自己。]

  心突然疼得无法呼吸,哈玛盖斯勉强咽下哽塞,眼眶却泛起湿意。听出他气息有异,席恩抬起头,惊见养子哭泣的神情:“怎么了?”

  “没…没有。”哈玛盖斯摇头,举臂擦拭——养父最讨厌他哭了。

  青春期的感伤吗?席恩只能这么认为,伸手抚摸养子的浏海。接触的瞬间,他感到一阵像是心碎的震颤,晶莹的泪水从那张精致的面容滚落。

  这一刻,奇怪的感觉在心底蔓延开来,像有无数小针在戳刺,非常不舒服。

  他明明没有心了不是吗?

  冰泪石似的瞳浮起深深的迷惘,迟疑着收回手:“哈玛盖斯,你也长大了。”

  “……”

  “我不会说什么话,也自认不是个好父亲。”魔王的声音很轻,似乎想展示温柔,但是他枯涸的情感之井只渗出麻木的平静,一如那无温的微笑,“我只教你一个道理——永远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我,走自己的路。”

  “……!”凄楚的哽咽终于忍不住逸出失血的唇瓣,更多的泪流下手背,随着激烈的摇头化为断了线的珍珠。席恩手足无措地僵坐,半晌,才想到掏出口袋里的餐巾。

  “您现在还会吐血?”哈玛盖斯咬牙切齿。

  “呃…习惯而已。”

  “主人是笨蛋,大笨蛋。”没有用餐巾,古代龙的化身低下头,比窗外的夜色更沉郁的低语从垂落的发下流淌而出,“我也是笨蛋,所以我不会听的。”

  “?”席恩着实被他搞懵了,心道:算了,等他尝到教训自然会明白。

  把餐巾整整齐齐地叠好还给对方,哈玛盖斯缝上最后两针,拉了拉测试牢固度。席恩呆呆看着他哭得乱七八糟的小脸,刚才的心痛再次浮现,嗫嚅着不知所措。

  “好了。”哈玛盖斯露出一丝满意的笑意。席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颗钉得漂漂亮亮的黑水晶扣,刻着金色的幸运草花纹,周围是雪花缀饰,精美绝伦,足见雕刻者的用心。

  “你还做魔法物品?”看出端倪,席恩微讶。哈玛盖斯开心地道:“这是当地的幸运物哦,带着它,主人一定会幸福的。”

  孩子气。魔王浅浅一笑,却在无意识的轻拂间,施了个小法术,确保这小小的心意再遗失的话,会回到他的掌心。

  随手拨了拨总是滑到前面的鬓发,席恩端起茶杯,清澈的金黄色液体冒出微橘味的清香,小口抿着,桔茶甘苦微涩的香味溢满唇齿,从喉咙滋润到心里。

  没有漏看他的小动作,哈玛盖斯拿出随身携带的象牙梳,咬着发带,轻拢他的发细心梳理。如丝绢般清凉顺滑的触感,一不留神,就会从指间滑落。他不厌其烦地掬起每一道清泉似的发丝,在手心捧成一束。

  “哈玛盖斯。”

  “嗯?”因为咬着发带,小龙的发音有些模糊。魔王喝着银杯里的香茶,依旧没有表情地道:“很久以前,我带你去过矮人的千柱之厅,侏儒的地下城,蓝钻石龙的宝石馆,暗精灵的秘林,妖精的翡翠铃兰宫,翼人的天空之岛,水族的奇迹海……不知你还记得吗?你那时侯才刚出生,大概忘了。”

  “不,我记得,我都记得。”哈玛盖斯笑了,温柔地扎起他长长的黑发,眼底荡漾着温馨的回忆,“我还记得那个神经质的龙,他的颜色是好美好美的银青色;妖精的宫殿好小,我因为咬断一朵花被她们的女王骂,她身上的味道是很好闻的丁香味;侏儒的城市好像都是蒸汽,还有很吵很吵的噪音;暗精灵的森林就安静多了,他们亮起刀子比主人的匕首还快,那个叫银月的女精灵后来送了您一根月牙项链;天空之岛我们好像是偷溜进去的,您盗了图书馆,没想到那个像馆长的大叔竟然是族长;奇迹海最美了,蓝色的波涛里闪闪发亮全是银砂,您在遗迹里读一块石碑;还有千柱之厅……噗,那个大胡子矮人跟您挑战,结果斧头咻地飞出去,他跳脚的样子好有趣。”

  “哼,他是阿加斯的朋友,我把他朋友的头盔带给他,他还冲我大吼大叫,看不起魔法。”

  “阿加斯?”

  “路上认识的矮人铁匠,十八岁时的事了。降魔战争结束后,我去战场晃了一圈,顺道帮他收尸。”席恩轻描淡写地道。哈玛盖斯却舌根泛苦,明白能被养父如此回报的,必然是他人生里微弱的光。

  “总之——”魔王的语气渐渐透出冷酷,“你既然记得这些,想必也没忘记[双生之叶]吧?”

  “双生之叶!?”小龙吃了一惊,不禁松开手,“您是说……世界树下面的那棵树芽?”

  “是的,我在海底石碑上解读了有关双生之叶的记载。始源之海是万物的起点和终点,存在之树尤格拉西尔支撑起这片宇宙,原先母神黎姬的灵魂神殿就坐落在上面。她临死前的眼泪和心愿凝成了双生之叶,希望她的孩子们——协调神贺加斯和混乱神兰修斯永远不再争斗,就牢牢扎根在世界树下,神代的遗址上,也算是个警世吧。可惜贺加斯那笨蛋只顾着关押弟弟,把母亲的心意连同毁灭的都市一并沉入地底,真是暴殄天物啊。”

  “您…您想干什么?”哈玛盖斯越听越心惊胆战。席恩绽开明朗如朝阳的笑容:“我要污染它。”不意外地叹气,哈玛盖斯弱弱地劝道:“别这样,那是人家妈妈的心意。”

  “不是了。”

  “啊?”

  “在沉入地底的一刻,那滴眼泪吸收了死者的怨念,之后也默默守护这个世界,分担世界树的重任,可是魔族的滥杀超出了它们的负荷,尤其是精灵的灭绝与降魔战争。那么漫长的时光,太多的负面感情也取代了母神的意志——你忘了吗,我们看到它时,它是什么颜色?”

  哈玛盖斯心一颤,清晰地想起两片伤痕累累,接近凋零的枯叶,红得刺眼,像一滴朱红的泪水。

  席恩喝了口茶润嗓,淡淡地道:“那时侯它已经开始污染世界树了,我把它挖出来,听到一个哭声——那想必就是母神最后的哀鸣了。呵,她被视如己出的大儿子埋葬,累死累活那么多年,还一声不吭地嗝毙了,只有我一个魔王为她送终,太讽刺了。”哈玛盖斯听得心情沉重,脑海里再度浮起画面:被蜜色的双手捧起的血红树苗慢慢变黑,从叶尖到根部染上深沉的黑色,那是个悲哀而绝望的仪式,代表母神最后一片灵魂碎片的消亡。

  “那,她有说了什么吗?”

  “……没有。”席恩淡定地否认,冰银的瞳冷冷注视杯中的金色茶水。

  [救救他们!]凄厉的哭喊在灵魂深处回响,虚弱,疲惫,就像一个行将就朽的老人——这就是他在神之泉看到,全身笼罩着柔和光芒的女神?

  优美的薄唇弯起尖刻的弧度,席恩将茶一饮而尽——很抱歉他不是她期待的救世主。

  哈玛盖斯没有看见这个笑容,帮他注满:“主人,既然母神的意识已经消亡了,双生之叶也早就被污染,您为什么还说要污染它?”

  “当然是把它变得更有价值。”魔王优雅地切割蛋糕,大提琴般舒缓的低沉嗓音带着抑扬顿挫的节奏,“那样杂乱的执念是没有用的,顶多把艾斯嘉变成第二个负位面,人人变得像低等恶魔一样情绪化。”

  这已经很可怕了吧!哈玛盖斯暗暗抹汗,庆幸这么恐怖的武器是被他养父这种懂行又自制的人挖到,不然……看透他的心思,席恩白了他一眼:“我对欣赏一场愚蠢的大型角斗没有兴趣,我要创造一个邪神。”哈玛盖斯张大嘴,呆了好半晌:“邪…邪神?”

  “对。虽然黎姬的意志已经不存在了,但那毕竟是她的精魄残留,是大好的温床。加上那么多怨魂、负面感情、游离意识体、用来调节的元素力,生成一个神绰绰有余了。黎姬是元素主神,能够命令元素之王,从纯粹元素界调用力量,‘她’也将拥有这个权能。不过在此之前,你得用你的冰之力给她降降温,我可不想再养一个依路珂。”

  “我?”哈玛盖斯愕然指着自己。席恩颔首:“具体怎么做,到时我会教你的,也由你来取名好了。”他有自知之明。

  “好…好的。”听起来还不算太骇人听闻,哈玛盖斯松了一大口气,浓浓的失落又漫了上来,“主人,您不想再旅行吗?”席恩嚼完嘴里的橙子蛋糕,再喝了一口茶,才道:“你想故地重游?”小龙用力点头,用期盼的眼神瞅着他——这是对付有宠物癖的养父所向无敌的秘诀,尽管他不想当宠物。

  “很多地方都没有主人了。”魔王不觉放软态度,在瞧见养子原本炯亮的双眼骤然黯淡,犹豫地许诺,“等我的事办完,如果还有心情,就和你一起旅行。”

  “一言为定!”哈玛盖斯欢呼着抱住他。

  ******

  细碎的雪花从灰蓝的夜空飘落,刺骨的冷风徘徊在无人的街道上,米亚古要塞正沉浸在黑暗带来的宁静里,一道纤细的黑影无视恶劣的天气,步履急切地穿梭在深夜的小巷内。

  停在一栋有着小巧庭院的朴素建筑前,她拉紧缀有流苏的毛织披肩,在冻僵的手上颤抖地呵气,似乎想汲取暖意,然后——毅然敲门。

  静夜里这不大的声响却像雷鸣般震耳,不一会儿,里面就传出匆忙的脚步声,门打开,温暖的灯光照亮了她,一个黑褐色头发的高大青年出现在玄关。

  “莉、莉莉安娜小姐!?”军务长雷瑟克·尤耶睁大眼,难以置信地瞪视雪夜里单薄无助的银发女郎,“你…您怎么……”

  “我可以进去吗?”用近乎哭泣的语调低声说着,莉莉安娜垂下眼,融化的冰晶从纤长的睫毛沁出,宛如透明的泪水。雷瑟克心神一震,猛地将门开大:“当然!快进来!”

  “谁啊?”正在沙发上看报纸的男主人探出头,看见客人时差点喷出口中的咖啡,连连咳嗽。女主人丢下洗到一半的碗从厨房冲出来,两手在围裙上胡乱擦拭,神情也万分惊诧:“老天,莉亚!你这是…快快,坐到这边,暖暖身子!老公,你也别闲着,把炉火添旺,你这杯咖啡给她。”

  “好好。”克尔文义不容辞地照办。雷瑟克也恢复镇定,扶心上人坐下,对手忙脚乱的父亲道:“我来,您坐。”

  “不用麻烦了。”虽然客厅里十分暖和,莉莉安娜还是不胜寒意地抱紧自己,声音是即将破碎般的稳定,“我有事情想和雷瑟克单独谈,可以吗?”

  “呃!?”天降艳福的青年呆住,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克尔文一愣后,咧开笑脸。珀西扇了他一巴掌,她已经看出客人想谈的并不是风花雪月的事。

  充满男性风格,方正简洁的卧室内,莉莉安娜坐在宽大得足以将她整个人包起的扶手椅上,这才感到一丝切实的温暖,吐出一声抽泣似的叹息。

  “发生了什么事吗?”雷瑟克把一杯热牛奶递给她,见她手抖得握不住,宽厚的大掌包住她的,俊朗的脸上泛起红晕,“您慢慢说,不要急。”

  “雷瑟克……”莉莉安娜苍白的清秀容颜也有了些血色,压过从骨子里透出的惊惧彷徨,“你…你不要笑我。”雷瑟克耐心一笑:“我不会笑您的。”他暗地里松了口气,看样子不是孪生感应的噩耗之类,大概是对方自己做噩梦吓着了。

  “我好像要消失了。”

  “啊!?”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个答案还是超出雷瑟克的理解范围。莉莉安娜双手掩面,歇斯底里地大喊:“没错!要消失了!就是这种感觉!每天晚上我都做着醒来就记不得的梦,还都是哭醒的!平时也常常莫名其妙地流眼泪,心好痛好痛,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等、等等。”雷瑟克不得已打断,按住她颤动的双肩,一头雾水地试图分析,“您说您快要消失了?常常心痛流眼泪?”莉莉安娜啜泣着点头。

  “是不是您病还没好,又胡思乱想,才会出现这种症状?还有法力透支的后遗症……”

  “不是!”莉莉安娜怒吼,紫眸因濡湿而晶灿闪亮,前所未有的鲜烈野艳,令雷瑟克心一凛,隐约感觉异样,“我没病!我检查过!我还请神官长和祭司们帮我看,都说没异常!”

  “那,会不会是您中了法术、诅咒一类的,在离开首都时?”雷瑟克琢磨到一条线索。莉莉安娜一怔:“我…我没想到。”沉吟片刻,青年抽回手:“您别担心,我现在就去通知大家。”

  “不——”银发少女反射性地抓住他的手臂,随即脸一红,羞赧地别开眼,“这么晚了,别打扰大家,一个晚上我还撑得住。只是,别赶我回去,好么?”

  “好…好的。”雷瑟克只有比她更尴尬窘迫,他又不是铁人,和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共处一室,还靠得这么近,生理上总有少许反应,“您慢坐,我我去洗个澡,再叫母亲安排一间客房。”

  “……嗯。”再大胆,单身跑来男方家也到极点了,莉莉安娜咬着披肩的流苏,安心又害羞地目送他狼狈逃出房间。

  ******

  深蓝色的锦缎上,一只散发着淡淡白光的水晶球映出这一幕,魔王沉思。

  莉耐不住了吗?

  这么说帕尔……信手一挥,光滑的球体内部泛出白雾,当雾气消散,模糊的景象逐渐成型:泥泞的水塘里,一个人影仆卧,仿佛月光结晶的银发凌乱地披散,搀杂着几许刺目的金色。

  随着主人的动摇,影像也微微歪斜。

  已经到极限了?抚摸冰冷的球面,席恩神思不属地看向远方。血色额冠下,银眸是萧煞的森寒。

  肖恩,你会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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