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狱中自刎（1）
傍晚时分，风无瑕交给张文峻的那一叠信纸，其中包括一封认罪书，一封威胁信，以及风无瑕代书的“陈情书”。按照陈情书所言，丁伯仲在眉娘的尸体发现当晚，收到了这封威胁信。
威胁信上说，王大成被杀当晚，他恰巧在西湖的花船上，看到了凶手移尸的全过程。
写信人起初并不知道，常平大半夜扛着的东西是什么，直到眉娘的尸体被发现，他在看热闹的人群中认出了常平，同时得知他是丁家的家丁。自此，他认定是丁伯仲教唆常平杀人栽赃。
丁伯仲看过威胁信之后，命风无瑕暗中调查，很快发现常平与烟火工匠潘师傅一直有接触，还有人亲耳听到，他们因为“烟火”起争执。与此同时，丁伯仲发现，每一次桑园闹鸡精，常平不是不知所踪，就是主动请缨，去桑园值夜。
此后，风无瑕马上派人兵分两路，调查鸡血来源的同时，命人寻找潘师傅。不出一天，风无瑕查知，常平有一个发小在酒楼当厨子，向他购买了很多鸡血。至于潘师傅，他们一家早几天就离开了临安，屋里子放着他新做的烟火。
面对人证物证，常平不得不招认所有的罪行。他告诉丁伯仲，他觉得世道不公。王大成无才无德无貌，却娶了如花美眷，又经营着大片桑园，压根不用下地干活，而他只能在丁家做牛做马。他原本只是心有不甘，想要装神弄鬼吓唬王大成。当他看到王大成吓得屁股尿流，又萌生了杀死他之后，再取而代之的念头。
按照常平原本的计划，等“鸡精”的事闹大，所有人深信不疑的时候，他就杀了王大成，嫁祸鸡精。他没有料到王大成发现了端倪，找他对质。他为了自保，只能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他嫁祸王铁牛。
沈西本想找出认罪书上的漏洞，再劝说两位父亲自首，可是常平的认罪书没有丝毫漏洞，风无瑕的陈情书更是逻辑严密，就连那封威胁信也写得生动形象，透过俊俏飞扬的文字，活灵活现地展现了常平搬运尸体时的紧张与慌乱。毫不夸张地说，三者相辅相成，把案件的前因后果，中间发生的每一个变故，全都交待得巨细靡遗，无一遗漏。
她问张文峻：“认罪书和陈情书都是风师兄代书的，那么威胁信又是何人所写？”
沈默抢先回答：“张大人自然会查清楚的。我们不要打扰张大人办案，有什么话回家再说。”他示意沈达允把沈西拉走。
沈西无奈，只得跟着他们离开。张文峻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中。
眨眼间，天越来越黑，几乎看不清屋子的轮廓。张文峻关上房门，一个人枯坐在黑暗中。仲春的夜，冷风裹挟春日的湿气，轻轻吹拂大地，几分冷冽，几分柔媚，再加几分花草的香气。张文峻无心欣赏这份静谧，心里像油煎似的。
不知过了多久，邹叔言快步走到廊下，试探性地敲了两下房门。
“进来吧。”张文峻拿起桌上的火石，“啪啪啪”接连敲打数下，却怎么都点不着火。
邹叔言走进书房，问道：“你没有派人去西湖边吗？”威胁信上要求丁伯仲在今夜子时，将两千两银子放在段家桥的桥墩旁，否则就将他杀害王大成的事宣扬出去。
张文峻好似听到了他的话，又好像没有听到。邹叔言生气地质问：“你在怪我，把沈三少带去西湖边，还是怨我用威胁信试探丁伯仲？”丁伯仲收到的威胁信是邹叔言所写。
张文峻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摇着头说：“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他的语气淡淡的，说罢继续敲打火石，在黑暗的房间中发出急促的“啪啪”声。
邹叔言双手抱胸，讥诮地说：“是是是，你没有责怪我。是我，我不该带着沈三少去西湖，不该让她看到常平与狱卒勾结，更不该让她目睹狱卒被二沈派去的人带走。不过——”他扯了扯嘴角，斜睨张文峻，“如果我没有记错，清湖河边的小酒馆，难道不是你故意隐瞒身份，主动与她搭讪？你敢拍着胸脯说，你没有利用沈三少？”
张文峻表情一窒。他的确在利用沈西，他本可以说出真相的。
邹叔言紧抿嘴唇，转身坐在张文峻对面。黑暗中，张文峻继续低头敲打火石。在有节奏的“啪啪”声中，屋内的气氛更显得凝滞。
突然，两人只听到“噗”的一声，一小团火星在他们中间升腾，微弱的火光在彼此的瞳孔中映射出对方的影子。火石的微光不足小拇指那般大，短暂却又绚烂。就在火星快要消失的瞬间，桌上的烛台亮起绿豆一般的火光，那一族火苗在空气中翩翩成长，最后幻化成暖橘色的灯火。
张文峻没头没尾地说：“沈姑娘是无辜的，所以我真心想让你保护她，而不是监视她。”
“无辜？”邹叔言不屑地嗤笑一声，“她是二沈的女儿，就算她本性不坏，她的身上早就打下了二沈的烙印。她永远不可能与二沈脱离父女关系！”
张文峻摇着头说：“事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那是怎么样？”邹叔言斜睨张文峻，“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当然什么都不知道！”
张文峻不愿回答，只是低声喟叹：“我们不该把事情弄得这么复杂。”
“是你，不是我们。”邹叔言与张文峻撇清关系，“你我之间，从来就没有‘我们’二字。”
张文峻微微一怔。的确，从来都没有“我们”，从来都只有他一个人。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邹叔言最讨厌张文峻的沉默。他负气说道：“你不说，我说！你主动请缨，出任钱塘知县，你要抓的人是丁伯仲！这么多年，丁伯仲和二沈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把持钱塘县的政务，贪赃枉法，害死了很多人，其中包括钱文明……”
“不是这样的！”张文峻摇头。
“不是？”邹叔言嗤笑，“难道你不是在利用沈三少挟制二沈，想让他们帮你指证丁伯仲？”他目不转睛盯着张文峻，仿佛想从他眼中看出些许端倪。他们之间隔着书桌，但两人同时身体前倾，眼睛与眼睛的距离不足一寸。昏黄的烛火柔化了他的表情，却盖不住他们眼中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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