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负荆请罪（3）

　　事实上，沈西压根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能去哪里。她是父亲捡回来的弃婴，父亲和义父是她仅有的亲人。她在花园溜达了两圈，不知不觉走到了张文峻的书房门口。她轻声问道：“张文峻，你在吗？”

　　书房内，邹叔言站在书桌前，直视张文峻的瞳孔。两人隔着书桌，面对面注视彼此，屋内的空气仿佛已经凝固，直至沈西的声音传来。

　　邹叔言循声看一眼，漫不经心地勾起嘴角，伸手撩拨额前那一缕黑发。他压低声腺，讥诮地说：“张大人，不开门吗？顺道好好检查一下，我有没有害她受伤。”就在刚才，张文峻竟然责备他，不该“诱拐”沈西离开衙门。他竟然义正辞严地警告他，他的责任是保护沈西的安全。

　　走廊上，沈西听不到里面的动静，像木偶一般站在门口。就算她见到了张文峻，又能如何？揭发自己的父亲和义父吗？她做不到！更何况张文峻恐怕早就知道，她的父亲和义父才是杀人凶手吧！

　　转念间，她又想到了常平。一定是父亲和义父想把罪行全部推给常平，所以他们决定去大牢杀了常平。这个当下，她唯一能做的事，提醒张文峻保护常平。

　　想到这，她用力推了推房门，房门栓上了。她拍打门板，大声说：“张文峻，快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沈达允看到这一幕，大声呵斥：“阿西，不要打扰大人办公！”他飞身上前，试图拉走沈西。

　　沈西用力扭动手腕，试图挣脱沈达允的钳制。两人的身后，沈默远远看着他们。

　　此时，张文峻打开房门，目光落在沈默身上，看不出喜怒。

　　沈西用力甩开沈达允的手，急促地说：“大人，您能不能派老葛去大牢保护常平？”

　　沈默上前几步，垂眸说道：“常平并不在大牢。张大人，我猜得没错吧？”

　　张文峻点点头。沈西诧异万分，眼睛盯着张文峻。张文峻不得不解释：“明日午时，老葛才会带着常平回到县衙。”

　　沈西几乎脱口而出，既然爹爹知道常平不在大牢，那你们想去大牢杀谁？她咽下这话，转而问张文峻：“张大人，我能不能看一眼常平的自首书，就是丁先生交给你那些。”

　　沈默低着头说：“阿西，我说过很多次，你不可以过问衙门的案件，更不能干扰大人办公。”

　　张文峻点头，侧身对着沈西比了一个“请离开”的手势。他用眼角的余光注意到，邹叔言已然不在屋内，应该是从窗户跃出去了。他皱了皱眉，果然发现北面的窗户虚掩着。

　　沈西只看到他皱眉，马上后退了一小步，随即偷偷打量这间书房。张文峻上任时的行李并不多，书籍文稿占了大部分。这些日子，他除了在大堂问案，在二堂议事，大部分时间都在三堂的这间书房。她粗粗看了一圈，马上锁定了目标。

　　张文峻察觉她的意图，想用身体挡住她的去路，沈西已经先一步朝书桌跑去。

　　张文峻同时折返书桌。他手长脚长，一把摁住常平的认罪书。沈西猝不及防，来不及收势，身体朝书桌撞去，掌心摁住了张文峻的手背。

　　“我就看一眼，就在这里看，只一眼。”沈西哀声恳求。虽然隔着张文峻的手掌，但她已经握住了那几张纸。她从张文峻的指缝间看到，那是风无瑕的笔迹。

　　“阿西，不得无礼！”沈默呵斥沈西。

　　沈西摇摇头。此刻的她就像咬着小鱼干的猫儿，怎么可能撒嘴。她用乞求的目光看着张文峻，低声恳求：“大人，我只看一眼。今天过后，我再也不会烦你了。”

　　张文峻紧抿嘴唇。春寒料峭，沈西的掌心却异常炙热，仿佛要把他的手背烫出一个窟窿。他很清楚，沈西压根没有男女之防的心思，但他从来没有被人抓着手不放，对方还是个年轻姑娘。他急忙掩饰心头的不适，不容置疑地说：“沈三少，请你松手。”

　　“不放，就不放。”沈西索性硬抢，左手用力抓起他的手掌，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袭，顺手就要抄起认罪书。

　　电光石火间，张文峻本能地反手抓住沈西的左手，另一只手抢先抓起认罪书高举过头。他斥责沈西：“沈三少，不要胡闹了！你忘了上次的鞭笞之刑了？”他朝沈默看去。

　　沈默眼观鼻鼻观心，伸手挡住沈达允，不让他上前。他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认罪书”上写着什么，所以他并没有阻止沈西的意思。

　　张文峻怒道：“沈主簿，真要本官替你管教女儿吗？”

　　沈达允立马不乐意了。他推开沈默，大步走向张文峻，一把夺过他手中的认罪书，如铜铃一般的眼珠子恶狠狠瞪他。“几张破纸，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家阿西想看就看，想撕就撕。”他把认罪书塞入沈西手中，同时斜睨张文峻，表情仿佛在说，如果你敢说半个“不”字，老子揍扁你。

　　“你——”张文峻气得说不出话，沈达允则挺起胸膛阻隔在张文峻与沈西之间。在他心中，他与女儿有任何矛盾，都是一家人。女儿怎么对他，都是他的女儿，但外人欺负他的家人，那是绝对不行的。

　　他斜睨张文峻。张文峻清瘦斯文，沈达允五大三粗，满脸的络腮胡子又浓又密，每一根仿佛都蕴藏着不屈不挠的气势。此刻，任何人看到他们，都会联想到土匪路霸欺凌文弱书生。

　　张文峻深切地体会到，什么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他试图避开沈达允，奈何沈达允不依不饶地挡在他面前。他只能提醒沈默：“沈主簿，令嫒并非衙门的人。是你亲口说，不希望她涉入衙门的案件。”

　　“大人恕罪。”沈默冲张文峻拱拱手，没有了动作，也不再说其他的话。

　　沈达允的身后，沈西快速浏览常平的认罪书，纸上所言与她知道的事实半分不差。从桑园第一次闹鸡精，到眉娘陈尸西湖，每一桩事，每一个细节都清清楚楚。这些事都与她的两位父亲没有任何关联，甚至他们也是受害人。

　　常平竟然把所有的罪行都揽在了他一个人身上？！事到如今，沈西绝对不可能相信，自己的两位父亲完全是无辜的。她抬起头，目光落在张文峻身上。

　　张文峻同样看着沈西，黝黑的瞳孔仿佛深不见底的寒潭，并不见半点波澜。他一字一顿说：“果然如沈三少所言，如果不是沈主簿和沈县尉，我在县衙一天都待不下去。”

　　“大人永远是大人。”沈默一味低着头，声音平板无波，“下官这就带着阿西回家。”

　　沈西不得不放下手中的认罪书，却看到桌上躺着另一张信纸。她一眼扫过去，那竟然是一封威胁信，收信人是丁伯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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