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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年末,青海诸台吉在青海湖畔支起大帐,为庆祝此仗得胜,邀宴驻守西宁的清将。因为蒙古人也都带着福晋家小,十四便携我一同赴宴。行至半途,全副武装的永谦带着一队人迎面而来。

  “大将军!”他策马赶至十四身侧,似是有要事禀告,抬头瞥见骑着枣红马的我,便先憋住了。

  十四看了看我,对他道:“有什么事?说吧。”

  永谦便轻声回道:“在西藏被我军斩杀的准噶尔宰桑托布齐,此刻就在察罕丹津等人帐中。”

  “死了的人又活了?”十四不惊反笑,“难不成来当说客?”

  永谦瞧着十四的脸色,点头回道:“是。他说‘额鲁特蒙古本是一家,为何要让外人插手自家的事’,‘西藏一向是蒙古人管的,现在被清人夺了去’,还让和硕特头领都瞧瞧自个儿,帮了咱们的,捞到好处没有……”

  十四并没动怒,只淡淡地问:“哦?察罕丹津他们什么反应?”

  “和硕特各台吉有的闷不作声,有的怒斥于他。广善还在那应付着。大将军,还要去吗?”

  十四笑道:“都走到半道上了,为什么不去?策妄阿拉布坦现在这狼狈样,还有什么能耐给我摆鸿门宴!至于那些台吉老爷,就更不用担心他们能闹出什么花样。”

  青海诸台吉对于不能染指西藏有所不满,而策妄阿拉布坦现在没有还手之力,只好尝试利用这个矛盾破坏他们与清廷的关系。我想他大概有些头痛,笑问道:“很棘手吗?”

  他笑叹道:“罗刹人在北边不断向策妄抛绣球,故而不想逼得他太紧。”

  我点了点头表示明白,眼见前方金黄的草场上营帐层层叠叠,到了。

  今日天气极好,风很小,阳光明媚。可望见远处地平线上一条白色的雪线,那应该就是冰封的湖面。营地里,蒙古兵和清兵围着火堆混坐,喝酒吃肉,有的索性与热情的蒙族少女们载歌载舞,甚至还有妇人追着乱跑的孩子,如同过节一般,丝毫没有剑拔弩张的气氛。

  永谦神色凝重,十四却显得很轻松,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带路,瞧瞧去。”永谦躬身应了声“是”,领命走在前面。

  一处大帐外,几个蒙古侍从见十四到来方才慌忙迎上。看来里面聊得太专注,把旁的都忘了。永谦吩咐亲卫小心戒备。听说湖面冰层很厚,冰上还有积雪,我想没我什么事,不如去看看有没有雪橇玩,却被十四抓住手腕,拉了入帐。

  帐内十数席围成圆形,最显眼的是正中立的那人,腰圆膀粗,满脸胡子。广善正情绪激动地跟此人舌战。进来之前十四制止了侍从的通传,我们一露面,帐内立刻鸦雀无声,十数名蒙古王公惊诧之下纷纷起立迎接。察罕丹津反应最快,上前将十四引向空着的主座。

  那胡子大汉大概就是托布齐,神色倨傲地盯着我们。十四却看也不看他,只笑着让察罕丹津给我介绍在座的人。当发现有半数台吉携了福晋同来,甚至有一席是寡妇带着幼儿,便知道我的出现并不算失礼。

  托布齐忍不了被无视的难堪,抬着下巴用十分地道的汉语说:“哼,一群奴才,就舔你们主子脚上的泥巴吧!”

  一位台吉跳起来用蒙语骂他(我听不懂,观其激动的情绪,应该不外乎脏字)。托布齐却环视众人冷笑道:“汉人有句话说得好‘狡兔死,走狗烹’,瞧你们还能乐到几时!”

  托布齐能出现这个场合肯定是得到其中一位或数位台吉的帮助,而他的话,显然影响到在座的其他人。

  永谦立在帐门边,握着腰上的配剑目露凶光。十四神色漠然,在我耳边轻嗤道:“他以为自己是子贡还是苏秦?”他的身份不便和托布齐做口舌之争,动用暴力又有胜之不武的嫌疑,便低声笑回道:“信我,便给你做回张仪。”

  我不过是说着玩的,不想他竟揽着我的肩,笑而鼓励道:“自然信的。论词锋犀利,少有人及你……”

  托布齐看我俩低语,就像要拿目光在我们身上戳个洞出来似的。我这时得了将令,便转向他笑问:“宰桑大人,说到泥巴,我看贵主策妄阿拉布坦要舔他罗刹主子脚上的泥巴才对吧。”

  “你说什么!”托布齐双眼圆睁,怒吼道。

  戏既然开了头,就要好好唱下去。我斟了一碗酥油茶解渴,接着笑道:“呵呵,罗刹使者都跟你们主子说了什么呢?让我猜猜,是不是入了罗刹国,便可以受他们保护?沙皇彼得相信叶尔羌盛产黄金,策妄要是将长生天赐予的土地拱手送给罗刹人,他们一定会在那些土地上修建一座座碉堡,把英勇的准噶尔人好好圈养保护起来。你们也就安心,不用怕跟大清打交道了!”聚于小钟那儿的神甫们常会谈论欧洲时事,沙皇俄国的扩张野心人所共知,前些年打赢了跟瑞典的战争,如今与奥斯曼土耳其又有摩擦。东边,则在准噶尔的额尔齐斯河与清朝的东北边境上做些见不得人的手脚。十四曾说起策妄阿拉布坦之前对他们很警觉,不过他此时深陷困境,怕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托布齐脸上青红交加,双眼像要喷火。蒙古王公们瞧他的眼神顿时轻蔑起来。十四玩味地笑着,握着我的手始终沉默。我乘胜追击:“好好地侍奉你们的彼得主子,也许他会像对自己院子里的狗一样,偶尔赏赐一块西伯利亚冻面包。”

  托布齐转向十四用蒙语说了一大串。我却从他望着我不屑的表情,以及蒙古寡妇福晋紧皱的眉头上,猜到无非是些攻击女人的词汇。便也转向十四笑道:“不知猜得对不对,忽然不懂汉话的托布齐宰桑大人应该是说战事与女人无关吧?那么,烦请大将军问他,既然如此,当年噶尔丹兵败,策妄阿拉布坦何故急着将噶尔丹的女儿钟齐海献于我大清?”

  十四向他笑问:“需要我译于你吗?”

  托布齐脸色灰白,说不出话来。

  十四也不想听他说,挥手道:“滚回去告诉策妄阿拉布坦,他要还是男人,还是巴图尔珲台吉的子孙,磨利的刀剑就别只懂得招呼‘本是额鲁特一家’的拉藏!”

  早就迫不及待的永谦朝身边的亲卫使了个眼色,他们便把托布齐押出帐去。

  察罕丹津“啪啪”击掌两下吩咐开宴,然后端起面前的酒杯,笑道:“敬大将军!”

  于是众台吉均起身相敬,场面热烈融洽。

  这场闹剧虽然落幕,但其背后的隐患却远未根除。当然,这也不是我要关心的问题。

  新年伊始,皇帝召十四回京。终于能见到冬冬了,不知道十二岁的小姑娘长成什么样了呢!

  越接近京城,队伍行得越慢。因为要等待皇帝的敕命,商议配合迎接的仪仗……我对排场没兴趣,也实在想念女儿,进了直隶,就跟十四说好,带一小队随从快马先行返家。

  回到贝子府,敲开侧门,走到半道只有舒嬷嬷急急忙忙迎上来,对于我的提前到达他们都没有准备吧。“冬冬呢?”我也不等她请安,劈头就问。一早写信告诉冬冬我们要回来的消息,让她别待宫里,回家来等,并且有言在先,要是我到家见不着她,她的小屁股就要遭殃了。

  “回福晋,格格在二阿哥院里玩儿。福晋不如回房歇着,奴婢去唤格格来请安……”她一溜小跑跟着我,垂头回话。

  我瞥了她一眼,脚跟转了个方向,道:“不用了,我自己去找她。”

  在弘明院外碰见一个陌生的女孩子,十七八岁年纪作少妇打扮。我望向舒嬷嬷,她便轻声提点道:“这是大阿哥的福晋。”

  哦,弘春的新妇,那是我儿媳。于是向她笑道:“你们小俩口也来找二阿哥玩吗?”

  少妇不认得我,回头向身边服侍的人询寻求建议,一名看来颇为资深的嬷嬷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她便紧张地瞧我一眼,低头轻道:“回福晋,我……儿媳是来寻大阿哥……”

  为什么她这样不自在?我模样很凶么?算了,不难为小女孩。便笑着说:“那一块进去瞧瞧。”说完先一步跨进院子,循着声音往热闹的地方找去。只见一堆人围着个半人高的木栅栏兴奋地呼喝,冬冬的声音不是最大,但却是最高亢,因为只她一个小女孩儿。这帮小家伙,是乘他们爹回来之前最后狂欢吧。忽然间人群中爆发出“哇”“啊”“哎呀”的惊喊,接着冬冬是欢呼,而弘春弘明他们则是遗憾地摇头叹气。一名小厮把她得胜的鸡抓出栅栏,她竟然忘形地抱过那红冠长尾的大公鸡,往它羽毛油亮的脖子亲了一下。

  我皱眉唤道:“冬冬。”

  她这才望向我,然后便愣住了,我向她招了招手,她却磨几着不肯走近。两年不见了,陌生是当然的,况且我也实在不想她跟鸡亲热了之后再来亲我。还是舒嬷嬷看不下去,轻声提醒道:“格格,还不给额娘请安。”

  我看她木木地抱着斗鸡走近,皱眉道:“把那鸡放下。”也不怕鸡瘟的。

  马上有小厮把鸡抱走,她一步一步挪过来,我瞧见她肩膀胸前粘着几根鸡毛,要伸手去摘,才发现还握着马鞭呢,便将手里的东西交给舒嬷嬷拿着,顺便把斗篷也解下。拍干净她身上,轻捏她的脸蛋问:“这么快就不认娘了?”小家伙个子长高了不少,都快到我肩膀了,脸形也不似以前那么圆。

  她像找到了点感觉,抱住我的胳膊道:“额娘,你黑了。”

  我拍拍她的脑袋,笑道:“你不比别人,变了颜色也要认得。”

  弘春弘明弘映挨个过来请安,我对他们笑道:“接着玩吧,你们阿玛起码明儿才能着家。”说完拎了冬冬回房去。

  冬冬一路问东问西,居然对我的装扮最感兴趣:“妈妈,你这袍子真好看,我也做一身行吗?”

  我不禁失笑:“这有什么好看的?你想穿就让他们裁吧。”不过是开四叉的蒙古袍,下摆稍裁短些,为着挡风,加个高立领,再像普通的皮袄一样以白狐狸腿滚边。

  她开心地蹦跳:“就是利落好看,骑马肯定方便!”唉,开始讲究如何穿得漂亮了,到底是小小少女了啊!

  回房整理完毕,按例去向完颜请安。她问了十四情况及几时回来,剩下的便是场面话。

  晚上我睡冬冬房里,她满屋子的各种玩具,刀枪剑棍不少,玩偶也堆了半床。回忆起她白天的疯劲,不禁想这丫头没人管束,恐怕是“骄蛮无匹,纨绔第一”了。不过她还像小时候一样,上床后缠着我讲故事,我有些乏了,随便编了点文成公主入藏的传说给她。说着倒是想起小□□格桑嘉措送的佛珠,便给冬冬缠在手腕上,吩咐她不准拿下来。沐染主人的虔诚和纯真,这应该是最有灵气的饰物了,愿能佑她平安。

  十四直到第二天傍晚才到家,冬冬跟他倒熟得快,娇声唤着:“阿玛!”跳到他背上,勒他的脖子。十四笑着抓住她的双臂,捉到面前来,把脸凑过去道:“小宝贝,想不想你阿玛?来,亲亲阿玛!”

  冬冬“啵”地亲了他一口,却嘟着嘴道:“胡子扎人!”

  十四哈哈大笑,抱起她,拿胡渣子摩她的脸颊。冬冬格格笑着叫痒,扭身挣脱,躲到我身后。十四也挪过来,面孔挨到近前,侧着脸道:“到你了。”

  我在他脸上弹了一记,对冬冬道:“你阿玛累了,明儿再来找他骑马。回去把功课做了,这两天我就要检查。”

  冬冬一听到“功课”两个字便紧张起来,亲了我一下就跑出屋去,好像我不看见她就会忘记这回事儿似的。

  我转向十四:“乏了吗?吃点东西歇着吧。”

  他“嗯”了一声,露出疲态。我拉他到炕边坐,他几乎一靠下就睡着了。

  第二天,弘春和弘明携新妇来给十四请安。弘春的福晋温婉安静,弘明的则娇俏活泼。还有弘明那三个月大的儿子,胖胖的小奶娃,已然是我的孙辈,真不可思议!十四似乎也适应不良,一直拧着眉,面无表情。我笑问道:“怎么老板着脸?”

  他竟然疑惑地反问:“我板着脸吗?”

  我指尖碰了碰自己的眉心,向他笑道:“这儿有条河。”

  他握住我的手,紧绷的脸终于舒展开来。如此年轻便做了祖父的人,抱着长孙的时候,也会煞有介事地对儿子说:“孩子长得像娘多些。”

  可惜他的儿子们,见到他都显拘谨,除了应一声“是”外,便没别的回音。

  冬冬蹦进屋来,往炕上一坐,靠在她爹身侧逗弄侄儿,小婴儿朝她笑,她便乐了:“瞧,他脾气多好!长得也比二哥好看。”

  弘明哭笑不得,又不敢在他父亲面前和她斗嘴,只无可奈何地瞧了我一眼,便低头不语。

  晚上家宴就似往常,众人皆寂寂无声。吃完之后,却是舒舒觉罗氏打破沉默:“爷,下个月初三便是福晋生辰。前两年爷一直领兵在外,也没大办过。”

  十四听完有些意外,看了看完颜氏,道:“那便好好操办吧。”又向舒舒觉罗氏和福儿嘱咐,“她是寿星,你们多帮衬。”她们忙答应了。这顿饭才算了结。

  第二天,福儿携了弘映来串门。依我对她的了解,那一脸忐忑怕是有事相求的。我也不催促,静下心来喝茶。说了几句闲话后,她便进入正题:“福晋,弘映今年十五了。”

  “嗯。”十五了么?时间过得真快啊!

  她继续道:“二阿哥不过大他两岁,前年便成婚了,可他的亲事却还全无着落……”

  “额娘!”弘映红了脸,大概没想到母亲带他来竟然为的这件事。

  十五年纪也不大嘛!不过也是时候注意起来,便道:“内务府没过问么?”

  她竟然摇头拭泪:“我不知道。我位份低微,爷又不在京里,便不知道该与谁说。”

  我对她笑:“快别哭了。难道还能让弘映打光棍不成?他们要是没办还好呢,说不定能自个儿挑个可心的。”又转向弘映笑问:“三阿哥,你有心上人没有?”

  原也就是玩笑一问,没想到他竟然微红着脸低下头若有所思。

  福儿惊道:“弘映,是哪家姑娘?”

  他垂头不答。

  我凝视他,问道:“她对你也有心吗?”

  弘映愕然望向我,半天才吐出一句:“我,我不知道。”

  好了,这回有事做了。

  十四听说了这件事,反应倒也平静,只笑道:“我去找那姑娘的阿玛唠嗑,再跟额娘说说。”

  我点头回道:“嗯,你出面最好。我见过那女娃了,跟弘映挺般配。”想起初见面时说明来意,那少女怯怯地问我们家三阿哥是哪个,我吃惊之余,带她偷偷瞧弘映。她看了背影便似恍然大悟,红着脸点头。总算吁出一口气,否则不知如何跟弘映交代。两情相悦很难得,真为他们高兴。

  “弘映这小子,真看不出来。”不知道为什么,他显得很高兴。

  “看不出来什么?他也到年纪了。”我笑回道。

  十四环着我的腰,低头在我耳边轻道:“也对。我在他那个年纪啊,也早有了心爱的姑娘……”

  自从回京,十四参加的庆功宴不下三回了,但皇帝招待全家人的游春宴还是头一次。冬冬穿着按她要新做的袍子,跟几个小的放风筝,跑得满头大汗回席来。我给她擦汗,她跪在身边,像只小雀儿,仰着脑袋要求喂水喂饭。我两年没照管这孩子了,便由得她撒娇。

  吃了几块点心,她又静不住跑去跟小堂弟们抖空竹玩。我在女人席也待得无趣,便跟去旁观。冬冬好胜心强,看别人做什么抖抛动作,她便一定变化个更有难度的花样把风头抢过来。看那红色空竹高高飞起,我在一旁为她捏一把冷汗,却只见她从容旋身,待空竹快要落到她飞扬的雪白袍摆上时,又一抖线绳稳稳接住,动作十分利落。

  小家伙们正玩得起劲的时候,一群稍年长的男孩子吵吵嚷嚷地过来了。弘字辈的皇孙们是一拨,另一拨则是几个做蒙族装扮的少年。冬冬向弘昼招手,高声问:“小五,什么事?”

  弘暾跟冬冬同岁,却比她文静得多(说实话,我觉得和冬冬同龄的孩子,都比她要文静),一个人走到树荫下旁观。我让东云找他过来说话,他有条不紊地打千请安,唤我“婶娘”。

  我问:“你阿玛好吗?”回来都没见过十三,听说他最近身体不大好。

  他乖巧地答道:“托婶娘福,阿玛这些日子好多了。还每天早起练剑呢。”

  “哦。过几天上你家串门去,也瞧瞧和惠。”我笑道,又问,“对了,你们那拨小子闹什么呢?”

  “哦,刚才赛马,六姑姑家的成衮扎布第一。”他语气平常地陈述。

  像他这样看淡胜负的孩子毕竟在少数,而我生的那个,尤其缺乏这种胸怀,骨子里好勇斗狠的蛮劲倒是一点不少。“一群笨蛋!”冬冬扫视堂兄弟娇斥,顺手把空竹塞给了弘历,一手插腰,一手指着得胜的蒙古孩子道,“喂,你!赢了他们不算本事,有胆跟我比吗?”

  那孩子约比冬冬大上一两岁,抚着爱马的鬃毛,睨着她笑道:“你?比踢鸡毛毽子么?”

  冬冬肯定怒了,不过她静了几秒后,却笑回道:“毽子就回家找服侍丫头陪爷您耍乐吧。骑上你那匹看着挺花哨的马驹儿,跟我跑一程,胜得了再摆谱不迟!”她动嘴皮子也不让人,不知跟谁学的!

  叫成衮扎布的孩子沉了脸色,道:“好!小丫头,可别哭鼻子!”

  瞧热闹瞧得正高兴,一条胳膊环到我腰上来。十四在耳边问道:“看什么呢?”

  “看你女儿如何‘技压群雄’。”我答。那群孩子有转移阵地的动向,我想悄悄尾随,却被十四拉住。他一脸欲言又止,我的注意力便从冬冬那回来了些,望着他问:“出什么事了?”

  “要是我再返西宁,你……”他顿了顿,又笑道,“冬冬不能没人照管,你该留在京里的。”

  他这样说,是确定了仍旧要回去吧。于是笑着说:“我跟你去。”虽然舍不得冬冬,但她在这里应该不会寂寞。

  十四没说什么,跨上一步轻揽我的背,拥我入怀。

  “十四弟!”远处传来呼唤,是老九冲着这边走过来。十四改牵我的手,笑着向他招呼道:“九哥。”

  老九神情凝重,皱眉道:“十四弟,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紧要事?”十四疑惑,那神情似是在问,在这儿说?

  我向东云使了个眼色,她福了福便退开去。我也打算离远些望风,老九却说:“我差了人在附近守着呢。”又转向我道,“就说几句,弟妹稍等。”说着拉了十四到一边。

  两人并没有避我太远,但他们刻意压低声音的交谈却只依稀听到一两句。最后老九显然没说服他,表情无奈,朝我这边望了两眼,转身离去。十四回转来对我道:“九哥要我别去西宁。”

  “嗯,这我听到了。”我问,“你非去不可么?”大致可以猜到老九反对的原因。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皇阿玛最近一直御体违和,我怎能不替他分忧?青海诸部面和心不和,现在换其他人去,怕压不住。于情于理,我都不能不去。”

  列举这些理由不知是想说服谁。我对他笑道:“那便一起去吧。西宁没什么不好的。”

  “嗯。”他神色轻松起来,问道:“你刚才说冬冬又出什么风头了?”

  “呀!赶紧,晚了看不到了!”他要不提我就要忘了。招来东云问明那些孩子的去向,急急追去。十四摸不着头脑,边走边问,我便把经过跟他说了,他奇道:“你一向不纵她惹事生非的,今儿是怎么了?”

  我回道:“哦,偶尔也要许她出出风头。不然她要憋坏了。”呵呵,不知此役是谁杀谁锐气。

  我们爬上视野较开阔的缓坡,却发现已经有人占了位置观战。十六十七两位阿哥,见到我俩便热情地招呼:“十四哥,嫂嫂。”十四跟他们寒暄,我笑着颔首回礼,心思早溜到坡下马道上的几点人影那儿去了。

  “咣”一声锣响,开始了!

  两匹马一红一黑,马上两个孩子一灰一白,起跑阶段看来势均力敌。我的目光追着他们走,看他们在弯折不多的道路上并驾齐驱,直到在半程拔了各自的旗子也没拉开距离。折返的途中,冬冬大概因为臂力稍欠,拿在手里的杆子侧倒过去,杆头的旗子正好挡住了对手马匹的视线。那孩子慢下来当然不甘心,也用自己手上的旗子去盖冬冬坐骑的脸。于是谁也不让谁,两人的马越挤越拢,旗子自然不好使了。眼看终点近在咫尺,我这角度瞧着冬冬似乎还领先半个马脖子,不过也吃不准最后谁会先过线。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块白色的不知什么东西飘到了成衮扎布爱马的脸上,那枣红马嘶鸣一声,使劲摇头甩脱了它,就缓了那么两秒,冬冬便抢先过了终点。十六阿哥和十七阿哥比我这当娘的还兴奋(不知是不是赌了外围),拍手称庆。十六阿哥还向十四恭喜道:“十四哥,你家五格格真了得!”

  我们一齐下坡向孩子们走去,却发现那边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皇帝、几位年长皇子和额驸都在场,好嘛,都是闲着瞧热闹的!我在人堆外停步,透过人缝看成衮扎布涨红着脸,梗着脖子:“这回不算,都是被她那手帕给害的!”

  原来那白色的东西是冬冬的手绢儿啊!只不晓得是故意还是意外。

  冬冬似乎毫不在意,嘻嘻笑道:“愿赌服输。”

  六额驸策凌拍着儿子的肩膀道:“郡主说得对,男儿该有那气量。”

  成衮扎布有些不服气地瞪着冬冬,却也不说话了。

  四额驸敦多布多尔济向皇帝笑说:“皇上,奴才瞧五格格和小世子也挺有缘分,不知万岁意下如何。”

  此话一出,众人鸦雀无声,只诚亲王笑着附和:“儿臣看着也般配。”

  这俩孩子血缘这么近,我反正是绝对不乐意的。瞧十四皱着眉,应该也持反对态度,不过理由大约跟我的不同。十四刚想说话,却听老十抢在前头道:“不成不成,儿子瞧着不妥。承元还小呢!”

  皇帝微笑着征询身边雍亲王和老八的意见:“你们看呢?”

  老八低头回道:“回皇阿玛,儿臣以为不如等五格格和世子大些,定了性子,再议不迟。”

  雍亲王也道:“儿臣觉得八弟所说不无道理。”

  皇帝便抚着冬冬的头顶道:“那就再说吧。”

  成衮扎布嘀咕了一句:“我才不要娶她!”

  六额驸抓住他一边肩膀低喝道:“成衮扎布!”

  冬冬朝表兄做了个鬼脸:“谁要嫁给你这蛮子!”

  十四也道:“冬冬,不得无礼。”话虽如此,却一丝责难的语气都没有,他也太宠溺女儿了!

  冬冬大约见我皱着眉,噘了噘嘴便跑过来,扑到我怀里。她太明白如何将母亲的责难化于无形。我也拿这孩子没办法,只好对成衮扎布与六额驸礼貌地笑了笑,为女儿的无礼表示歉意。

  六额驸微笑回应,成衮扎布则低下头去。

  热闹完了,皇帝大概也有些累,回驾休息,让儿孙女婿各自散了。

  午睡后,在德妃处小坐,十四陪母亲说话,我则跟容惠闲聊。不想皇帝这时来了,乘不了乱,该行的礼只能做足了。皇帝精神看来不错,好像就是来找我们说闲话的。容惠性子仍旧天真可爱,倒是她跟皇帝说得最多。她坐在皇帝身边,撒娇道:“皇玛法,李浩过些日子又要走了,您让我跟着他去好不好?”

  皇帝笑着刮她鼻子:“你夫有军务在身。再说青海苦寒,你阿玛额娘怎么放心你去。”

  容惠道:“皇玛法,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去哪儿,我当然也去哪,可这些年,夫妻聚少离多,不能同甘共苦,容惠心中有愧。他有军务,容惠也知深浅,自然不会妨碍。说西北苦寒,可涵姐姐不也一直跟着十四叔么,她能耐得,容惠如何不能?”

  皇帝望了望我和十四,对容惠摇头笑道:“你这丫头!你要说得动你阿玛额娘,朕便依你何妨。”容惠闻言喜不自甚。皇帝却转向十四:“十四阿哥。”

  十四恭谨应道:“是。”

  皇帝淡淡道:“你额娘身子也不好,西宁完事就回,不要让她挂念。你媳妇便也别跟着再受那风沙了,就伴在你额娘身边,让她有个说话的人。”

  十四稍一怔愣,便马上低头回道:“儿子谨遵圣命。”他回头望了我一眼,我们都只能无奈。

  容惠大约觉得自己闯了大祸,脸色煞白,嘴唇微微颤抖,眼看就要掉下泪来。这情况谁都预料不到,其实并不怪她。我握着她的手,默默安抚。但出了园子,她便一直哭着对我说:“涵姐姐,对不起……”李浩知道原委后,叹了口气,便牵了妻子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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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章终于完成了啊,居然是七月一日凌晨三点了,我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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