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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来,叫‘妈妈’。”我把冬冬放腿上,双手叉她腋下抱住,让她看着我的眼睛。

  她眯眼一笑,露出门牙,拍着手叫:“咕咕……哈……”

  我凑近点,捧着她的脸,道:“我是你妈,不是你姑姑。叫‘妈妈’,不叫不给饭吃。”想想这威胁也不管用,她本来就不吃饭,她吃奶。

  一旁站着的柳穗道:“福晋,小格格才七个多月……”

  冬冬也并不觉得没饭吃可怕,笑得更欢,反而伸手抱住我的脖子,咬我的脸。她咬合力不够,不疼,我却担心她蹦了牙,抱开她,拿块帕子擦脸上的口水。

  实际上冬冬也并不特别爱吃奶,果蔬汁和米糊在每日的食单上占了大份。她还对我的食物有兴趣,不管我是吃樱桃还是喝鱼汤,她都闹着要尝试。看我吃核桃她就生气,因为她不能分享。人说“七坐八爬”,她已经能爬了,却还坐不稳,

  “福晋,堂小姐让人捎了东西来。”东云进来回禀道。

  我让她拆开包袱一看,原来里面是完成的三条中国地图绣毯。就把冬冬抱到坐榻上,叫人铺炕上试试。大小刚刚好,背面是毛毡衬垫,边上用赭色缎子镶边,看来十分耐用,就是夏天热了点。不管,先用两天,等实在热了,再收起来。

  看看剩下的另外两条,犹豫着要不要派人给十三送去算数。忽然间,敏敏发出凄惨的叫声,我往坐榻上看去,只见敏敏被冬冬压在身下,拼命用爪子挠着榻沿想爬出来。应该是冬冬坐不住趴倒时压着它了,她胖乎乎的,体重超过敏敏许多,突然间翻到的力量够它受的。冬冬没碰着硬梆梆的竹榻面,反而多了个毛绒绒热乎乎的猫垫子,大概觉得十分有趣,开心地大笑,还拿手去揪敏敏的耳朵。

  东云离得近,动作比我快,一下抱起冬冬,可冬冬还不死心,“呀呀”叫着回头找敏敏。敏敏得了解脱,立刻从竹榻上跳下,它大约觉得委屈,蹿到我脚边窝着,我抱起它,用手指梳了梳它的毛,摸摸它的脑袋,以示安抚。

  最后还是决定自己把那两块毯子拿去给十三。我好几个月没见过他了,就是他嫡子百日,也托词不去,再下去,不知道他会不会跟我绝交?

  既然决定要去,便得准备些送给十三儿女的小礼物,顺便带上冬冬,舒嬷嬷和东云是必然要跟着,还有奶妈等等。第二天,一大帮子人浩浩荡荡出发,到了十三府上,得到兆佳氏热情招待。

  李淑对兆佳氏的评价并不全对,她的确话不多,但是都说在实处,比如,我一到就安排我的午饭问题。对她的长相我也没意见。坐下以后没什么话题,就看看她五个月大的儿子。小家伙个头不大,醒着的时候很安静,冬冬此时也安静,因为她睡着了。

  接着她又陪我去看富察氏的小女儿三格格。小姑娘只比冬冬小了半个月,还不会爬,看人的眼神文文静静的。冬冬睡醒了,对婴儿表现出极强的好奇心(虽然她自己也是婴儿),爬过去在她身边“噗”地坐下,含着手指侧着脑袋,不知道在观察什么。

  富察氏笑道:“你家小格格长得真好!精神头这样足!”

  她话刚说完,冬冬就趴到她女儿身上,亲人家的脸,伸出手玩人家比她浓密的头发。我连忙抱起冬冬,怕她亲完了咬人,还好也没吓着三格格,就糊了人家一脸口水而已。冬冬好像很高兴,“咿咿呀呀”地对我说话(可惜我不知道她说的什么),指着三格格又笑又拍手,挣扎着要爬回炕上继续跟人家玩。

  我不想让她继续闹腾,便辞出来去拜访瓜尔佳氏。冬冬又皱眉又瞪人,还捶我的肩膀表现不满。我把她交给奶娘抱着,免得她抓乱我的发髻。

  *****************

  在瓜尔佳氏那里坐了一小会儿,就开午饭了。四个女人坐一桌,好像玩牌的格局。天热了,就是这样省盐的菜也没唤起她们多少食欲,而太清淡也不合我胃口,直到黄鳝面端上来,才心满意足地吃饱。我看她们都只叼片冰镇西瓜瞧着我吃,就干脆邀请她们下回去我那里尝尝特制鲜果乳酪冰盘。

  饭后是午睡时间,冬冬只睡了一小会儿,醒来便吵得我也不能躺着。瓜尔佳氏说,十三这时候都在书房,也不午睡,我便厚着脸皮提出去拜访。瓜尔佳氏说自己还要继续打盹,让她的丫鬟领我去。其实我认得地方,但总要有个人带路才好。

  十三正在房里写字,那些草体我一时也认不出,刚才一路抱着不断扭动闹腾的冬冬,胳膊实在酸得不行,也顾不了十三是否还在疑忌我几请不来搞神秘,就把冬冬塞给他道:“帮我抱一会儿。”

  冬冬换了新环境,显得很兴奋,在十三怀里直扑腾。十三扶住她的背,抱着她坐到木炕上。我也坐到另一头,用刚才在案头随手拿的折扇扇凉。

  冬冬趴在十三身上,“呀呀”叫着伸手去摸他的脸,抓到了他的鼻子,笑得很开心。十三吃不准她,有些无措地看向我,我说:“她应该是喜欢你吧,大概……”我还没说完,冬冬就挨到他脸上亲亲咬咬,我赶紧把刚掏出来想抹脸上汗的手帕先递给他,道:“给你,她口水多。”

  看他盯着那块帕子却不接,我便补充了一句:“干净的,我还没用过。”

  他一手抱着冬冬,一手接过帕子,轻笑道:“没关系。”

  我看着他,不禁又想起李淑来。李淑为什么钟情十三呢?她没提,我也没问,不会是因为他笑和说话的时候比其他人亲切吧?

  十三把冬冬放腿上,轻轻颠着她,没拿帕子擦口水,反而用来给她抹汗。他问道:“她好像很热,不要紧吧?”

  “没事儿。你把她放炕上好了。”我心不在焉地回道。

  他便将冬冬放到身侧,让她坐在竹席上。冬冬当然不会老实,开始是扯他衣服,后来便往里面爬。十三专心应付她,我则一个劲盯着他研究。十三今天穿了件灰白色夏衫,身上一无所饰,很是清爽精神。他微偏着头看冬冬爬行,然后伸臂一捞又将她捉回身边,挠她的脚掌心。冬冬扳着自己的脚丫,以奇怪的姿势弯曲身体,“格格”地笑。十三大概也觉得有趣,很专注地陪她玩。

  十三单手撑着炕沿,伸出另一只手让冬冬抓着,坐姿很随意,看来却挺拔潇洒,对着冬冬的微笑温和而真挚。仔细想想,其实十三本身就很有魅力很吸引女□□。李淑对他的倾慕也许不奇怪……

  “你看什么?”他抬眼看我,疑惑地问。

  我叹了口气,答道:“在看以前没看清楚的东西。”

  他一脸莫名其妙,我不做解释,他也就不再追问,换了话题:“最近看什么书?”

  “哦,《秦边纪略》,不错的书。”我答。

  “没听说过,什么内容?你还真能翻偏门的。”他道。

  我挑了挑眉道:“好像新刊本改了名,以前叫《西陲今略》。著者只身游历河州、西宁、庄浪、凉州、甘州、肃州、靖远、宁夏,足迹遍布西秦之边。内容很丰富,有西北各州的山川形势、守备边堡、风土人情,还有近疆西夷传,河套部族、蒙古四十八部考略等等。新版很有趣,附着了一本著者的书信笔记集,里面有一段记述,说他游历时夜卧土床,遇到成群大逾瓜子的虱子,卷了铺盖睡地上,结果虱子就从房椽间掉下来,像冰雹似的淅淅历历,被那些虱子咬一口,便泡高半寸,挠破了血流不止,过不了两天就体无完肤。”

  十三很感兴趣,笑道:“听着挺有意思。”

  我便问道:“还不错,著者亲身实地游历见闻,未必全对,却很实在。你若有兴趣看,我让书肆再弄一套来。”

  他也懒得跟我客气,点头道:“好……”

  “咯当”一声,突如其来的闷响打断了他。我俩低头一看,只见原来搁在炕首的一柄小巧的白玉如意已经掉在地上,并且……断成了两截。罪魁祸首见玩具被她推掉落地,看也不看一眼,又往别的地方爬,找其他乐子去了。我刚才光顾着说话,没太留意冬冬的举动,一来就害十三破财,不禁脸上发烧,蹲下身去捡。碰巧十三也弯腰去拾,差点没磕着头。我拿着那两片不大的玉块,明知不可粘合,还是对接了一下。鼻子冒汗,磕巴地问:“不是御赐的吧?”

  十三笑了笑道:“不是。碎了就碎了,不打紧。”

  我勉强地笑。可冬冬不看她妈的脸色,扑到十三身后,又揪住他宝蓝色的辫穗不肯放。我去夺,她皱眉对我叫,我硬抢回来,她就大哭不止。十三只好道:“就给她好了。”说着去解辫稍,把穗子拿下来给她。

  幸好他今儿用的就是最简单的丝线结的穗络,没坠什么值钱玩意儿。还是觉得不好意思,不知道再下去,冬冬又要搞什么花样,只好抱着她及早告辞。

  **************

  冬冬可以发“妈”这个音了,但是叫不叫就全看她心情。我跟她为这事拉锯,一直毫无进展。

  有一日,我吮着自家做的棒棒糖(其实就是冰糖加根竹签),冬冬停了捣乱盯着我看。我忽然想到,也许这就是突破。我让她舔了口糖,她高兴地直拍炕,我拿着糖退后,她便爬过来,一双大圆眼直勾勾地看着我。我在她面前晃了晃竹签,笑道:“甜不甜?叫妈妈就给你吃。”

  她“咿呀”叫着扑上来抢,我一只手箍牢她,她就蹬腿挣扎,可惜力量太小,不足以对我产生威胁。嗯,欺负小孩的感觉真是好!

  等她安静了,我把她放回去。她坐炕上,嘟着嘴瞪我。我再给她舔一口糖,强调要叫“妈”。一来二去,终于让她就范。她有了条件反射,给糖就笑眯眯地爬我面前,比较清晰地叫“妈”或“妈妈”,还能文静地亲我。

  舒嬷嬷进来一看到冬冬在炕上爬来爬去,便抱起她,惊呼道:“福晋,这是做什么?多危险啊!格格要是摔着可怎么好?”见我手里拿的糖,立刻摆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黑下脸教训道:“您怎么能给小格格吃糖,会坏牙……”坏牙?这我倒没想过,待会给她拿点茶水漱口。“还会有害脾胃,以后小格格只想吃糖,不好好吃饭怎么办?……”

  我反驳不出,只能低着头听训。等舒嬷嬷平了气,我抱着冬冬,想到刚才的训练算白费了,不免有些沮丧。冬冬情绪也低落,不知道是理解我,还是明白了再没有糖吃。

  吃完饭继续培训,正忙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肩,回头一看,竟然是十四。我这会儿没心思搭理他,说了句:“哦,你回来啦。”便又转回去应付冬冬。他在后面拉我的衣服,我挥了挥手道:“去休息会儿吧。”冬冬似乎还认得爹,见到他挺兴奋,又顿足又拍手,我要她专心,便抱起她去外屋。

  又折腾了大半个时辰,冬冬开始犯困,舒嬷嬷让奶娘抱她去午睡。外面蝉叫得正欢,我也想去躺着了,打着哈欠进了里屋,居然发现十四在炕上坐着。

  “我想睡会儿。”我说。他背对着我,既不答腔,也不挪动。他这是……生闷气?我不想理他小孩脾气,可他挡着,我没法靠近床,就轻踢了踢他的鞋子,问:“你睡不睡?”不睡就让开。

  “睡!”他说完“腾”地站起来,一把扯住我就往炕床上倒。

  大夏天,床上就铺了篾席,硬得要命,他还一个劲压上来,一只胳膊紧勒住我的腰,害我差点没背过气去。我张嘴想叫他住手,却被他堵住,两个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热得我大脑缺氧,不过还是找到机会说:“不!”

  他却一丝也不肯放松,用体重压住我,解着自己的衣服,气喘咻咻地道:“我洗过澡了。”

  这会儿还不是一身汗!我好不容易从他发皱的衣料堆里露出脸来,挣出一只手抹了把额上的汗,道:“那再去洗一遍。”

  他绷着脸,鼓着个腮帮子看我,我也老大不高兴,大热的天这样挤在一起,肯定捂出痱子来。他忽然呲牙一笑,用手指描着我的下唇道:“睡醒了再洗,一块儿洗……”说着就剥了外衣。刚才一出汗,他身上便蒸出一股新鲜的胰子味儿,好像是桂花甜香,我手压在他胸前,晕晕乎乎的,有点想吃桂花糖藕。他凑上来吻我脸上的汗珠,我按住他的肩膀道:“我还没洗澡!”刚才跟冬冬两个,腻了一身汗。

  他舔着我的上唇,喃喃说:“等会儿我帮你洗……”拎了拎我半敞的纱袍道,“这个,不要了好不好?”他嘴上说得轻巧,手上的劲道却不小,我抱住他的脖子叫疼,他才稍微缓一缓,过不了几秒又故态复萌。可惜我没养又长又尖的指甲,否则就能在他脖子上背上写几个大字,给他长长记性。现在只能凑合着用牙齿,而他居然觉得被咬有趣,疼得呲牙咧嘴的还笑。让我对这本来就不算首选的报复手段彻底失去了信心。

  他力道不均地又揉又捏又磨蹭,我不禁哼出声来,他笑着咬我耳朵:“我最爱听这个声音……”我没好气地道:“你想不想继续?”他把得意压下去,唇却压上来,我攀着他的肩承受他带点白茶味道的亲吻。在此之后,我甚至没力气催他去洗第二趟澡,趴在枕上昏昏欲睡。

  “宝贝。”他靠过来,搂住我的肩。

  我没精力理他,他居然就拿自己辫稍挠我的背。我恼怒地回头瞪他:“别吵……”他也不听我说完,就抱我靠他身上。混身上下粘腻腻的,还腰酸背疼,不想再穷折腾,耐着性子道:“刚才被你捏得痛死了,别再闹了!”

  他哪肯安静躺着,抱娃娃似的放我躺平了,从胳膊开始抚摸,还说:“哪里疼了?我给你揉揉。”然后一手就滑到我胸部。我忍无可忍道:“你有完没完?”

  他偏头像在思考,曲起我一条腿,抓住我的脚踝道:“这回完了再说。”说着吻了吻踝骨。我照脸踹过去,他“嘿”地一笑躲过,挺身压上来。

  “宝贝,我看了你的笔记……”他捋着我颈后汗湿的发轻道。

  我瘫软在他怀里,再没有力气动,说话也是靠鼻音哼唧:“嗯。”

  他问道:“江南真那么好吗?”

  “没。”我闷声道,“夏天一样难熬,还湿粘答答的,晚上闷热得让人睡不着。不过……小雨天水雾濛濛的,感觉很舒服……有荷花、栀子花……”

  他贴到我脸侧,捉住我的手腕,拨弄着玉坠道:“以后,我们一起去杭州玩好不好?可以听着雨打荷叶的声音入睡。”

  我翻了个身,看了看他认真的脸,摇头笑道:“你知道,不可能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吻着我的脸问:“明年夏天,跟我一起去热河好么?”

  “不好。”跟他去伺候他皇帝爹?还有一堆兄弟亲戚,想想都麻烦。

  他摩挲着我的手道:“热河蒙语叫‘哈仑告鲁’,汉文就是‘热河上营’的意思。那里群山怀抱,一水中流,草柔地广,风清气爽,最适合避暑消夏。郦道元在《水经注》里就有记载此地,称那河为‘濡水’,支流多热泉,故冬季无冰。因其离京师不远,又可就近安绥北疆,皇阿玛于四十一年圈定热河兴建行宫,次年破土动工。避暑山庄中有一处曲水荷香,引北山下温泉曲沼,池水碧绿清浅,遍种荷花。临水建的六角亭,是仿拟绍兴兰亭曲水流杯。”他娓娓道来,听着也颇为引人。他继续道,“不过我更喜欢北山顶上的亭子,塞外早寒,在那儿,初秋即能遥望塞罕坝上经时不化的白雪。如果我们一起去,除了赏山川水景,还能奔驰草场,哨鹿行围……明年一块去,好不好?嗯?”

  “嗯。”我眼皮快要合上,随口应道。

  只感觉他吻我的脸颊,轻道:“冬冬明年就不会离不了娘了。我们俩好好的过它一个夏天……”

  一觉还没睡够,就被东云推醒:“福晋,福晋,舅爷派人来报喜?”

  舅爷是谁?李浩?我翻了个身,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道:“报什么喜?他乡试中了吗?唔……不对,是娶媳妇了……”

  “容格格生了,是个小少爷!”东云给我披上条纱质睡衣。

  我半坐起,判断究竟刚才还是现在属于白日梦。柳穗和由儿捧了梳洗用具进来,盆水叮咚,我等凉水里绞过的毛巾抹到脸上,才清醒了些。“生了?不是还有半个月吗?”任东云给我擦身,还存着点呆气地问道。

  “是。中午开始痛,稳婆刚到,就诞下一名小少爷。”她抬起我一只胳膊,用棉帕轻轻揩拭。

  李浩那小鬼,有儿子了……我有侄子了!

  她们给我梳头的时候,我想起冬冬她爹,问:“十四呢?”

  柳穗答:“回福晋,奴婢刚才见爷去看小格格了。”

  说到他,他就会忽然冒出来,怀里还抱着冬冬,笑道:“宝贝,我们一块去恭贺冀之。”又低头逗女儿,“让冬冬也瞧瞧小弟弟,小外甥,哈哈哈!”

  等我们赶到家,一个侄儿就变成了一对——容惠生了一对双生子。爹喜不自胜,见到冬冬竟然抱起她,跟她说话:“冬冬,乖囡囡,让外公抱抱!你做姐姐了,来来,看看两个小弟弟。”

  冬冬“唔嗯”了几声,对爹眯眼笑,不过很快就对爹的帽子产生了兴趣,伸手去抓。还好李浩和奶娘抱了双胞胎出来,及时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十四好像没见过孪生子似的,惊讶地道:“真的一模一样啊!”

  我睨了他一眼,心想婴儿不都长差不多,大惊小怪什么。不过这两个小家伙,个头好像比冬冬出生时还小些,大概是容惠不如我能吃。

  李浩看看儿子,向我问道:“姐,他们怎么又红又皱的?”

  这我倒是有经验,回道:“没事,养个十天半个月就白胖了。嗯,容惠小时候长得比你漂亮,像她就好了。”

  冬冬看了两个新生儿,便“妈,妈,妈”地朝我叫唤,我抱过她,她就很高兴似的拍我的肩膀。我皱眉看着她道:“得意什么?你刚生出来的时候比他们丑多了。”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听懂了我的话,还是不满我的眼神语气,一扁嘴,就“哇哇”大哭起来,鼻涕眼泪口水的,止也止不住,我哄不了她,便把她塞给十四。她这一哭,吵得那对双胞胎也哭上了,三个娃儿齐声嚎啕,简直让人发疯,我赶紧让十四把冬冬弄回家。

  李浩还不适应做爹,对儿子们一点应付的办法也没有,抱着婴儿直问我:“姐,姐,怎么办?”

  我接过来摇了两摇,答道:“而今之计,是多找两个经验丰富的奶娘。”

  我正好乘容惠做月子期间多在李浩那里待着,反正十四也基本上不在家,他不回家过夜的时候,我也睡娘家。

  十四见冬冬会叫妈了,眼红得不得了,每次回来就缠着冬冬,要求她也叫爹。我看他演练成果,抱着冬冬,笑眯眯地哄道:“冬冬乖,叫‘阿玛’。”见她含着手指没反应,继续表演,“冬冬最聪明,叫‘阿玛’,叫啊。”

  冬冬对他“嘿嘿”地笑,然后就环顾左右叫“妈,妈”,要求我抱。

  十四毫不气馁,屡败屡战。不过我觉得冬冬可能不大理解‘阿玛’这个词的含意,因为当弘明来玩的时候,她抓住他的辫根叫‘阿玛’,甚至弘映也被她咬着脖子喊过,只有十四一直没成功。

  这样也让我怀疑她是不是认为‘妈妈’的意思就是棒棒糖,不过算了,反正她不会叫错人。

  李淑一直在外晃荡,没回杭州,也不来京城。秋天快结束的时候,反而是李漠到了北京。据说是为会见生意伙伴,不过我看他跟十四和他的兄弟们混得还比较多。李漠虽然以赚钱为爱好,但表面看来没什么市侩的味道,一如既往地风度翩翩,可他跟京师一般的王孙公子还是很不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我也说不上来。

  爹即将外放湖南按察使,虽是喜事,但要跟我和李浩分离,总免不了伤感记挂。冬冬快要周岁,我提前对十四说,我反对再像满月、百日一样大肆操办,不如就带冬冬去爹那里,抓完周,吃顿饭,一家人聚聚得了。十四欣然同意。不过后来李浩邀请了舅舅一家人,十四请了平郡王与婵霖表妹,再加上李漠,又成了个大规模宴席。

  爹想着小妹得来,就发了一个帖子给雍亲王,原也就是客气一番,没想到他居然回帖说“一定叨扰”,着实让人意外。

  “姐姐,好不好看?”小妹托着一对虎头小鞋,笑问道。

  虎头的部分,缎子下充了棉花,很有立体感,两边还抿了些丝线做胡须,是只很可爱的大嘴眯眼笑脸虎。“好看。”我扫了一眼她绣篮里堆满的半成品,又问,“我看你都做了七八双这么小的了,裁双尺寸大些的给冬冬吧。”李浩的双胞胎应该用兔儿鞋,这双给冬冬才合适嘛。

  她把那成品放回篮里,又拿出一副已经绣好的鞋帮和鞋底开始飞针走线:“冬冬自然有冬冬的。这些给哥哥家的大贝小贝。还有,耿格格也快要生了……”

  “谁是耿格格?”我问。

  小妹也不抬头,答道:“哦,是爷的房里人。”

  我差点没摔着冬冬,连忙抱稳了,眼睛却还睁得贼大看着一边哼歌一边做活的小妹,不明白这有什么值得她高兴。

  冬冬不满我抱得太紧,挣扎着要下地。她已经能跑能走,对行动自由充满了新鲜感,不大愿意老被人抱着搂着。我只好放下她,让她在奶娘的照管下满屋子乱晃。

  小妹忽然暂停下手里的针线活,抬头开心地对我道:“不论耿格格生下来是小阿哥还是小格格,都定了由侧福晋抚养。侧福晋说,她身子不大好,又要看顾三阿哥,怕不能周全,让我平日里帮着她照管。”

  我无言以对,呼出一口气,笑道:“刚生的孩子照顾起来不轻松,有你忙的了。你喜欢就好。”

  “嗯。”她笑着点头,却又叹气道,“我前些日子见了元寿阿哥的娘——就是那个兰其,平时都见不到自己的骨肉,因为福晋不大愿意她看元寿阿哥,爷也不怎么去她那里,怪可怜的。”

  可怜?是吧。小妹现在还算心情开朗,是唯一值得庆幸的事。

  李浩在这时进房来,说:“姐,我有话想跟你说。”

  小妹看看他道:“我瞧容格格和大贝小贝去。”说完逮住冬冬亲了一口,就出了屋子。

  李浩在小妹刚才的凳子上坐下,道:“姐,我庶吉士三年快满了……我想,明年求补外放的缺。”

  “你跟容惠说过了没有?”我对他突然的决定很是意外。见他摇头,便道:“跟爹还有容惠好好商量吧,岳家那边也要事先知会。其实……你不用太在意我以前的话。”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他拖家带口的,离京怕也不是容易的事。

  他笑道:“姐的那些话,我以前也就是记得而已,在翰林院这一两年才越来越觉得对。这事我想好久了,决定下来,第一个想跟你说。”

  我拍拍他的肩,道:“嗯,我支持你。不过你还是要好好为容惠和孩子想想。”

  冬冬在房里玩腻了,闹着要去外面,看我不理她,就拼命抱住我的小腿,扯我的袍摆子,最后居然把我的鞋子也给拉掉了。她拿着我的鞋,左敲右砸,还要往嘴里放,奶娘阻止她,她还不乐意了,耍脾气哭闹。我只好给她穿上狐裘斗篷,戴上帽子,让奶娘带去院子里玩。

  等冬冬出去,李浩又沉默了一阵,然后道:“姐,你知不知道戴名世?”

  我听着有些耳熟,想了想回道:“嗯,看过他写的书。”

  “我跟他是同年。”李浩道,“其实在监学时就认得,只是他才高气傲,也没什么交情。”

  我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想起跟我说一个毫无关系的人。

  “就在前两日,他被逮入监牢,只因左都御使参劾他‘狂妄不谨’。”他长叹道,“我还记得传胪那日,他高中一甲第二,进士及第,他们鼎甲三人由鼓乐仪仗前导出正阳门,跨马游街,何等意气风发!如今……唉,这阵势来看,此案恐怕不能善了……”

  李浩感叹了一会儿,就出去招呼逐渐到来的客人。而我在小跨院没看到冬冬,猜她一定闹着奶娘带她去远些的地方玩,便一路寻去。

  远远看见冬冬在回廊下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奶娘追在她身后,我正待加紧步子赶上前去,就眼看她撞到一人身上。是他!我脚下犹豫,粘在原地不动。

  冬冬抓住他的袍摆站稳,“格格”笑着仰头看他。

  只见他身子一顿缓缓蹲下,握着她的两边手臂与她对视。冬冬还是笑,嘴里咕咕哝哝的,我站得远,听不清她说的什么。意外的是,他竟然没有不耐烦,反而跟她“聊”上了。冬冬目前的语言能力,只是几个简单的字或叠字的单词,我不认为他们两个可以进行同一精神层面的交流对话。但不知冬冬唧咕了什么,他轻轻抚摸她戴着裘皮帽子头顶,笑了。

  冬冬侧了侧头,扑到他怀里,看起来像是友善的表现,我却知道她有别的目的,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去。果不其然,她立刻就有后续动作,伸手便去拽他的暖帽,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神。幸好我及时抱住她,在她得逞之前抓住她的手。冬冬笑看着我,指着他的帽子,发出“敏敏、咪咪”之类的声音。我想那海龙皮的毛色,跟敏敏没什么共同之处,大概指的是手感吧。

  我半蹲着给她抹了脸上的汗,才想起抬头看他。他已然站起,微侧着身垂手而立,静静俯视我们,目光淡然,却没带那种瘆人的冰冷。“她喜欢惹人注意。”我说。他点了点头,退了半步。这倒是意料之中的反应,除了必要的客套之外,我们之间无话可说。我牵了冬冬的手,低下头对她道:“走吧。”可她扭着挣脱了我的手,“噗”地又撞到他身上,抓着他腰带下悬的鼻烟壶不放。

  我不能也扑上去掰开她的手,只好轻拽她的胳膊,低斥道:“快松手!不然待会把你关房里不准出来。”她当然不理我,索性揪着那挂鼻烟壶的系绳躲到他身后。

  他俯下身,抱起冬冬,她则扁着嘴似乎很委屈地垂着头。他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对随侍的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太监便将那鼻烟壶解下来递给他。他托着鼻烟壶送到冬冬面前,她这时却不敢就接,拿眼瞄我脸色。“她喜欢就给她吧。”他说着竟将它递向我。

  我吃惊地迎视他,却更加讶异地发现,他鼻梁一侧有一抹灰印,大概是冬冬刚才印上去的。几次想提醒,却始终没开口。应该不用我多嘴,他身边的人会告诉他吧。

  我强自按捺住笑意,接过那碧荷色玻璃胎画珐琅的小瓶子,握在手心,只觉触手温热。我张开双臂把冬冬抱回来,将鼻烟壶交给她,她拿到新玩意儿便开心了,抱住我的脖子不再闹别扭。我向他微微颔首,便抱着冬冬回屋了。

  冬冬玩那个鼻烟壶不到两刻钟,便砸断了壶嘴,烟粉撒出来,她还猛打了几个喷嚏。我后来让她把那个鼻烟壶的两个碎块亲手放进一个箱子,那里面都是她破坏掉的玩具,包括十三那被扯成一堆乱线的辫穗,等她将来长大了,可以仔细欣赏自己的杰作。

  吃过午饭,便进行抓周仪式。把厅堂正中的地方清空,毛毡上再铺两层毯子,放冬冬坐在中间,在她面前摆一个大木盘子,里面满满当当放着戥子、算盘、金银小元宝、书本、女红针线包、铲子勺子、印章、胭脂粉盒等等。

  不过冬冬不愿意一个人坐那儿,爬起来就摇摇晃晃地跑向我。我抱她回去,指着盘子里的东西,示意她去拿。她便“哗啦啦”地翻找起来,滚了一地的珍珠玻璃珠,最后拿着一本书往我怀里塞。我笑着摇了摇头,说不是给我拿东西,让她挑自己喜欢的。她大约是懂了,抛下书,又去盘子里抓,可惜抓到什么就扔出去。勺子被她踢开,烧饼油果被她踩扁,水粉盒被她砸出去洒了满屋子的玫瑰香粉。当她抓起小算盘的时候,大家终于松了一口气,哪知她拿着那算盘,对着楠木圆凳就是一顿猛敲,可怜那只供观赏的小小算盘,折筋断骨,算珠儿蹦了满地。

  一屋子人瞠目结舌,我也被她累得半死。正要随便塞她枚印章结束这场表演,却有小厮急乎乎地跑进来附在爹耳边说话。不一会儿,就进来两名太监,看模样像是宫里的,向所有人打千行了一礼,走到十四他们跟前道:“万岁爷传召雍亲王与十四贝子即刻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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