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归路 >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原以为,冬冬起码得花一两天才能重新适应、熟悉我,谁知一抱到手里,她只扭了几十秒,就眯着眼对我笑,然后咂巴嘴向我张开两只肉乎乎的小掌表示她饿了。我认为她跟敏敏一样,用嗅觉之类的认人,也许还有第六感什么的。对于她这类不会说话的生物,我不大吃得准,绝对不能小看就是了。

  超过十天没有冬冬的吸吮,乳汁分泌明显减少,不过小家伙好像不在乎,吃多少算多少,没吃饱还有奶娘。她精力比之前好,睡得少了,我喜欢逗她玩,弄出点声响就能吸引她的注意力,拨浪鼓、小铃铛是很好的道具。她还喜欢咬我,往我脖子和手臂上糊口水。她睡睡醒醒,一直陪我玩到吃晚饭的时候,才彻底熟睡休息。

  我不想冬冬离开身边,晚上坚持要把婴儿床摆在自己房里。我没理睬舒嬷嬷的不赞同,十四当然也不能反对。

  十四睡觉的时候爱粘人,不过大冬天的,他身上很暖,也就忍了。他也咬人,不过没冬冬那么多口水,手臂则搁在我腰上,用指甲盖在我肚脐处画圈玩。我压住他的手,回头叫他安分点,却被他吻住。他把被子往下扯,我觉得冷,用力去夺,这样一争一抢,热气都被抖光了。他揽住我的肩膀拉我往他怀里靠,我觉得还是被子保险,抓住被角死活不放手。他拿脚用力蹬了两下,整床棉被就到他腿下去了,我冻得发抖,他居然伸手解我睡衣的系带。

  “来,我抱着你就不冷了……”他衔着我的耳垂诱哄道。

  他的身体的确温暖,好像处处散发热气,我只好把脸贴在他胸膛上,手穿过他腋下紧紧抱住。他用腿夹住我保温,勾起棉被重新盖好。他不断吻我的脸,用烫人的皮肤磨蹭我,渐渐暖回来的时候,听他喃喃地问:“宝贝,可不可以……”我全身热哄哄的,迷迷糊糊“嗯”了一声。

  睡衣早松松垮垮了,他托住我的背,往锁骨下吻去。就在这时,冬冬“哇啊哇啊”地大哭起来。十四好像没听见似的,我踢他他也不放开,只好探手到背后拽他辫子,道:“她再哭下去一院子人都醒了。”

  他只好一脸不甘愿地下床去抱冬冬,顺便打发掉在门外问要不要伺候的下人。十四说她尿了,我嫌他笨手笨脚,就自己披上棉袍起来,给她换了块尿布。婴儿床上没湿,我便仍旧放她回去睡。

  可等我们躺回床上,还没捂热被子呢,她却又开始哭。这回看来是饿了,只好抱起来喂奶,十四老盯着看,我恼怒地叫他床角窝着去。冬冬一直吮了快半个多小时,才觉得饱了,松了嘴。我竖抱起她,正要拍她的背,她居然就开始大口吐奶,把刚才喝下去的奶水几乎全部招呼在我的袍子上了。十四和我大惊失色,连忙点灯唤人。

  奶娘们抱了冬冬,给她擦了擦脸,换了衣服襁褓,这小家伙居然就很香地睡着了。可怜我还得一边擦身换衣服,一边听舒嬷嬷抱怨没照顾好女儿,好像我这亲妈虐儿似的。

  第二天晚上,又是同样的情况,喝饱吐光,她就睡得舒坦了。我问奶娘以前有这种事吗,奶娘说,前两天也吐过几回,不过没这么厉害。我想会不会是什么病症,便让十四去请医生来看。卢御医说自己不擅长小儿科,死活不肯来,不过好歹推荐了一位据说是这方面的专家。可十四总觉得那个四十没到陈太医经验太浅,在他看诊开方的时候老拿斜眼看人家。

  一般专业人士都比较有脾气,我怕他把人给气跑吓跑了,就叫他一边待着别说话。陈太医说,冬冬就是肠胃稍微有些弱,调理一下就好了,开了两副药。

  可是药煎好了,奶娘怎么喂冬冬都不肯吃。她太小,怕呛到气管里,也不敢硬灌。我只好自己抱起来试着喂她,她倒是肯听我的,尝到苦药味也不哭。正当我高兴的时候,她“噗”地一口,又全吐我身上。我看着前襟又黑又难闻的污渍,心想,以后一定要先教会她什么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再瞧那个小家伙,还一边流口水一边对我笑……我看她是故意的!

  我只能再找陈太医,商量能不能给个味道淡一点的药方。

  折腾了十几天才让她吃下几贴药,好歹不吐奶吐得那么厉害了。我给她整得白天一点精神也没有,终于被十四说服晚上把她挪出房间,交给奶娘们照顾。

  我不大敢抱冬冬了,因为我觉得她故意往我身上吐东西。可有时我不抱她,她就哭个不停,奶娘们也哄不住。只能我抱着她从房间这头走到那头,不能坐,不能停,否则她就会一下醒来,大哭不止。

  也不知道怎么养到百日,冬冬消停了些,十四又要开始折腾了。我反正不理了,就说伤风,躲在房里不出去,让他自己抱着那小祖宗闹去。

  一个人顶自在,就是趴地板上也不要紧,且不需要顾忌某个音量恐怖的生物是否有吃喝拉撒的欲望。

  “福晋……”

  我抬头看东云,问道:“有什么挡架不了的人么?”我一早吩咐她,不管谁来都说我吃了药睡着了。

  她半跪下来回道:“是十三爷,他说……他说,想问问福晋睡晕过去没有……”

  我摇着笔杆敲了敲下巴,道:“哦,请十三爷进来吧。”可半天不见她挪动,便奇怪地问,“你愣着干什么?去啊。”

  她睁着大眼反问:“福晋,要不要整理一下?”

  “不用。”我催她赶紧出去叫人。整理什么?难不成还真躺炕上装睡昏过去啊?

  不一会儿十三就进来了,见我趴地毯上,就问:“你家缺桌椅?”走近了又问道,“你画的什么?”

  我仰头笑问:“看不出来吗?”

  十三挑眉道:“墨汁上脸了。”

  我赶紧爬起来,东云便递过一面镜子,就是左脸一笔而已,拿帕子一擦,反而成花猫了,只好奔脸盆架那儿弄水洗。

  “是大清全图?”十三问,语气似不大肯定。

  “嗯,我照着小图放大画的。”我一边抹脸上的水一边道,“对了,你知不知道用什么墨,画到布上能浸水不掉色?”

  他拎着那块白色的锦帛左看右看,道:“你还不如找人绣一幅。”

  “对!我怎么没想到!”最近被冬冬闹得脑筋转不过弯来。

  “画这个做什么用?”

  我笑回道:“拿来做毯子,铺炕上。我让书斋的人找的原图,就是给冬冬爬着玩的,不很精确也不打紧。画得还不错吧?”

  他把帛布撂下,捧起茶盏拨着茶叶道:“还行,仔细看能猜着是地图。不过等到冬冬能爬,也是四五个月之后了吧。”

  我展开刚才画的帛布,道:“绣完这幅东西,也起码三四个月,正好。”仔细看了看,叹了口气道,“字写得也算可以了……画画么,天赋不佳,以前也没怎么练过……”

  十三抿了口茶,点头微笑道:“嗯,你有自知之明。”

  “你这不算夸奖。”我没好气地说,转念一想,道,“既然如此,那这差事归你了。”

  “啊?”

  “啊什么?反正又不是没画过。大不了,画出来照样绣成三条,给你家的小格格小阿哥也弄两条。”我把原图折好,又叫东云把几块裁好的帛布拿出来,“喏,拜托你了。”

  十三当然反对不出什么来,当场就开始工作,因为画布尺寸太大,也只能半跪在地上进行。他一边勾线一边问:“各省各府的名字,要写上么?”

  “当然。要不怎么教她识字。”我蹲在一旁回道。

  他睨了我一眼,道:“冬冬才三个月……”

  “三个月又十天了。很快便三岁,到时候她得读书,也许先背《静夜思》之类。”我笑道。

  和十三聊了一会儿,他吃不消老猫着腰描图,又不肯像我似的五体投地趴着,只能把图带回家画去。他刚走,李淑就进来。看她一脸心烦气躁,便问:“谁惹了你了?”

  她仍旧拉着脸,在炕沿坐了,挥退了下人,道:“涵姐姐认得十三爷的福晋吗?”

  “哪个?”怎么无缘无故问起十三的老婆来了?她今儿当真奇怪。

  她揉着太阳穴道:“三阿哥的额娘。”

  哦,嫡福晋兆佳氏。我于是回道:“见过几面,不熟。怎么了?”

  她皱着眉道:“我也见过她几次了。坐月子期间就不说了。三阿哥满月那次,涵姐姐还记得吧,她穿了条大红绣金百蝶穿花的皮袄,衣服不错,可惜她的脸上还水肿未消,肤色黯黄……算了,她容貌一般……不过我想也许有其他过人之处。比如,善解人意,谈吐风趣,性子可人……可在她身上找这些还真不容易!人家说打牌,她说她从来不玩;说衣裙首饰,她的喜好吓死人;说诗书,她根本不识多少字;闲聊吧,她只会说什么时候该给小阿哥小格格们裁衣做帽,什么时候该进宫给母妃请安;讲女红总该有点话了吧?她的花样来来去去就是‘富贵长春’、‘万事如意’……”她说到激动处,抓着我的肩膀摇晃,“涵姐姐,你说我哪点不如她?”

  我张着嘴,呆愣地看着她,半天才说出一句:“怪不得前些天她家小阿哥满月你要跟着去……”

  李淑靠在炕案上,手肘抵着额头,咬牙切齿地道:“他就心系这样的娇妻?就喜爱这样‘温柔贤淑’的女子?”

  我像条缺氧的鱼,瞪着眼问:“你……喜欢十三?”

  李淑把绞得变了形的帕子往地上一丢,灌下一大杯茶水,兀自恨道:“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叫我怎么甘心?!”

  我开始头痛了,李淑跟十三扯上这种关系绝对不令人愉快。而我还不清楚我是最先还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只能长吁一口气问:“十三怎么说?”

  “他要是有怎么说我就不会一口气憋到现在了!”李淑噘着个嘴,拿了个靠枕拧它的流苏穗子。

  这什么意思?不会是李淑一头热吧?我于是换了种问法:“十三知道你的意思吗?”

  “谁晓得他知不知道!他和他那个福晋,简直叫人发疯!”再说下去李淑就要去抓自己的头发了。

  我握着她的手问:“你想嫁十三吗?”

  她看了我一眼,转开脸道:“我是喜欢他,又不是喜欢他家。”这么说她目前只打算跟十三谈情说爱……她忽然抓住我道:“涵姐姐,你跟十三爷熟,要不你帮我……”

  我打断她道:“不,这事我不会帮忙。”不论是去对十三旁敲侧击,还是牵线搭桥,都不是我会做的事,我也不想掺和进去越搅越混。“我想你得自己解决。”我相信李淑的处事能力,她现在只是有点激动过头。

  李淑张了张嘴,又闭上,想了想道:“对。我该自己看着办。”她把靠枕放回去,又像想起什么来,道,“对了,涵姐姐,还有个事儿跟你说。你还记不记得雍王爷府里的兰其,那个身段高挑,白脸皮,两颊有一点点碎麻子丫头?她有身孕了。”

  这消息一样让人不舒服。我问:“小妹知道吗?”

  她苦笑道:“怎么能不知道。”

  话音刚落,就听脚步纷沓,小妹抱着冬冬,在嬷嬷丫鬟们的簇拥下进屋来了。

  *******************

  宴席散后,十四非拉我去看客人送的百日礼。老八送的是白狐裘婴儿套装,一件斗篷,配帽子和手套但我看起码得一周岁才能穿。十三送的是半米高的落地穿衣镜,造型不错,背后雕玉兔捣药,侧面是只眯眼的猫,但我想,这个难道用来锻炼冬冬的自我意识?

  十四指着老九送的白玉澡盆说:“你看,两边还有手柄,怪有趣的。”

  我看了看那个椭圆形,比普通脸盆稍大点,色泽和透明感都不错的工艺品,道:“这个看看也就是了,用来给冬冬洗浴,又沉又硬,还不够大,不实用。”说不定浇了热水就裂开,也不知道有没有放射性,拿来养金鱼倒是可以。

  没看几个我就困了,十四只好让下人整理收拾。

  正月刚过,宫里便派人传太后旨意,让抱了冬冬去请安。当然不能说没空,也不能推说头疼脑热,因为皇帝和太后都去住畅春园了,还得当天上午巴巴地就赶去园子里等候晋见。

  奶娘竟比我幸运,她因为抱着冬冬不必行大礼,而我,在老太后抬手说“免吧,刚过完年,不用再又跪又叩的了”之前,已经跪了一回肃了一次。

  这还没完,太后旁边坐着德妃,得请安。另外还有一名不认识的贵妇人,应该是某后宫主位。德妃笑着介绍说:“这是五阿哥与九阿哥的额娘。”我去肃了一肃,才算结。

  太后向我招了招手,道:“抱你家小格格让我瞧瞧。”

  我应了声“是”,便从奶娘手里接过冬冬,暗自庆幸她还睡着,这时候她是最老实的。哪想一交到太后手里,她便醒了,手里捏了把汗,她要是哭闹,怕把老太太吓出病来。好在她也没哭,大概也不怎么饿,就眨巴着眼好奇地看着抱她的人。

  太后叫宫女把她的老花镜拿出来,帮她戴上,然后便仔细地端详冬冬,冬冬也吮着手指看她。太后对德妃笑道:“瞧这丫头眼睛多水灵,像她额娘。”

  德妃笑着附议。宜妃则道:“这孩子真逗人,跟太后您也亲。哎,眼睛真大,将来一定长得好看。”

  冬冬的眼睛大倒是真的,简直快占了半张脸,别人都说可爱,我却想,这孩子难道是外星人不成?再发展下去怕就要变E.T.了。

  “哎,你看她笑了!”宜妃用手指轻触她的嘴角,冬冬笑得更欢,逗乐了太后。

  太后抱累了,交给德妃,冬冬清醒了很多,开始“呀呀”地叫。我一直担心她是不是该饿了,不过她并没有哭泣表示吃的愿望。宜妃喜欢孩子,也要抱上一抱。太后笑着对德妃道:“你瞧她,自个孙女不知几个了,现在抢着来抱你的。”

  德妃也笑道:“宜姐姐随太后,疼孩子,别管见着是男孩儿还是女娃儿,都要抱一抱,逗上一会儿的。”

  宜妃刚想回话,就听太监来禀报,说皇帝驾临。宜妃赶紧将冬冬交给奶娘抱着,等皇帝进来,给皇太后请安毕,便和德妃一起上去行礼。我也不能一边愣着,好在皇帝的反应比太后快多了,我一肃还没到底,他便一扬手道:“行了。十四家的,今儿朕特地想看看朕的小孙女。”说着在太后的炕桌对面落了座。

  我赶紧遵旨把冬冬抱过去,献上。这回我更不放心,太后好歹抱孩子经验丰富,皇帝恐怕根本没应付过这么小的婴儿。万一要是冬冬觉得抱姿不舒服,大哭特哭起来,谁能忍得了!不过冬冬除了扭动得更厉害以外,仍旧表情平和,没扁嘴,没蹙眉,我希望能够保持。

  皇帝轻碰冬冬的脸,对太后道:“模样像她额娘多些。”

  太后点头道:“嗯。这肤色也白。”

  我心想,每天吃过奶,都吐点(或者流点)出来洗脸,能不白吗?

  冬冬“嗯呀”乱叫,向皇帝伸出手去,她腕上戴着铃铛镯子,动起来“叮叮当当”作响,十分清脆。皇帝笑道:“小丫头想要什么?”大概觉得牛奶糖一样色泽的小手掌十分可爱,便凑过去想亲吻。

  我预感不好,刚想阻止,便听皇帝轻“哎”了一声,冬冬已经把一把龙须抓在手里了。

  众人都呆了,冬冬却格格地笑,大概觉得有趣,还伸出另一只手也去抓。侍立一旁的太监这才反应过来,想上前掰开她的小爪子。皇帝却摆了摆手,轻轻握住冬冬两只手腕,对她笑道:“小丫头倒会选,可惜这个不能赏。”

  太后熬不住,“噗”地一声喷茶出来,然后前仰后合地大笑不止。宫婢们便忙着递帕子,给老太后抚背顺气。德妃和宜妃见状,也掩嘴轻笑。

  我暗自庆幸冬冬气力有限,没拔断皇帝的胡子,否则不知怎么收场。早知道她喜欢这类东西,我在家就给她一堆流苏穗子抓着玩了,手感还好点儿。

  皇帝对我抬了抬下巴,笑问:“这小丫头排行第几啊?”

  我恭谨地回道:“回皇上话,行五。”

  皇帝用手指碰碰她唇边,我赶紧警告道:“万岁爷当心……”众人都看我,我只能硬着头皮接下去道,“……手指,她会咬……”谁知冬冬“呜嗯”了一声,把自己的手指塞嘴里了,没去觊觎皇帝的御手。这小家伙,平时对我可没那么礼貌的。

  “咬着也无妨。”皇帝笑道。

  我心想,是无妨,只要你不怕口水。于是答了声“是”,垂下头站一边。

  皇帝握着她一只手轻轻摇晃,道:“这五格格好精神啊!今儿一来就逗乐了太后,小家伙,想让朕赏点什么?”

  冬冬回以“嘿嘿”的笑,还是伸手向他的胡子,或者想要玄狐披领,谁知道呢。不过这回可抓不着,皇帝注意保持了距离,并拿她的手掌捏着玩。“小丫头还不会说。让你额娘替你选好吧?”皇帝说着看向我。

  太后她们都饶有趣味地盯着我,我只能在众人热切期待的目光中搜肠刮肚。冬冬什么都不缺,而且她现在只懂得温饱,随便丢块手帕给她,也能又咬又扯地玩上半天,她能要什么?不过,我也不敢考虑太久,抬头勉强笑道:“请皇上赏几匹小马驹。”弄匹上好的马给她以后玩吧。

  众人皆讶异,我只好陪笑解释:“因为等她长大些,一定会教骑马的。”

  皇帝最后点头道:“就从上驷院挑选几匹温驯的小母马……”他看着冬冬,又沉吟道,“嗯,不过等这丫头能骑,那些小马都能下驹子了。”

  我肃了肃道:“谢万岁恩典。府里的小阿哥们也大了,小马可以先让他们骑。”最好多弄几匹,一人配备一台坐骑。

  皇帝微笑道:“行啊。明儿让十四阿哥差人上上驷院挑去吧。”又对太后道,“额娘,说起来,十四阿哥的弘……明,朕有好些日子没见了。不如让他们带了他进来园子里住两天,也好让您看看曾孙。”

  太后笑:“好,好。”

  这时一名太监跨进门来,请安完毕,禀报说,诸位阿哥在兰藻斋候着请安。皇帝大约觉得让那些亲王贝勒儿子们老空等着也不好,便起身去应付他们。把冬冬交给我的时候,他像忽然想到了什么,向近侍太监问道:“魏常在与她是表亲吧?”

  太监垂首答道:“回万岁爷,魏主子与福晋是表姐妹。”

  皇帝“哦”了一声,道:“那就让十四家的去见见魏常在,难得有娘家人来。”

  冬冬被抱去德妃那儿暂存,我则遵皇帝旨,去看望多年不见的婵雪。可见到面,我却发现已经认不出她。仔细看,除了五官与若干年前仿佛类似之外,那白皙得仿若透明的皮肤、精致的发髻、华丽的衣饰、木然的表情……完全找不到当年的影子。

  婵雪早接到了讯息,带着宫人在院外等我,见到我,那双冷淡的眼仿佛起了一层雾气,水光漾动。我记起行礼的时候,已经失礼地呆看了她很久。我垂下眼,肃了一肃,还没起身,她就猛地扑上来抱住我,冰冷的脸颊贴在我鬓边。

  这次不算长的会面,婵雪一直轻轻地问,“爹娘身体健旺吗?大哥、二哥还好么?二妹过得还顺心吗?浩哥哥成亲了吧?”她说话轻声细气,笑容浅淡,举手投足都给我一种飘忽的感觉。她原来是什么样呢?认真地回忆,只记得转身时明媚的笑,还有最后一次聚会时泼辣的言辞和月下无法压抑的痛哭……

  婵雪仍旧养着一只八哥,我看着觉得跟她原先的那只一样(八哥都是黑黑的,模样差不多)。以前那只,会说“涮羊肉”、“炒栗子”、“驴打滚”,庆培管它叫小吃客儿。

  我离开的时候,婵雪送到院门口,走了一段回头看,只见她还倚门望着我,神情有些落寞。见我回头,便微微笑着挥手。

  婵雪遣了宫女如樱送我,一路上我便与她攀谈。她告诉我,婵雪在宫里跟宜妃住钟粹宫,不过来了园子里,皇帝便让她单独住这处离他寝宫近的院子。听她的语气大概觉得婵雪很让服侍她的人长脸。

  我问起婵雪的八哥叫什么名儿,她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答道:“叫彩儿。”我轻笑,以前那只就叫彩儿,黑漆漆的鸟儿叫这名,经常被庆培取笑。如樱却叹道:“彩儿是主子进宫时就带来的,可惜这只不是原来的那只。原先那只彩儿,被个小太监放水食时不小心,飞走了。十几天都找不到,主子嘴上虽不说,可每日寝食难安,总是蹙着眉。后来有人在花园里打扫,见到彩儿死在一棵松树下,我也去瞧了,毛湿漉漉脏兮兮的。主子身子本就不好,也不敢让她看到,就给偷换了只长得像彩儿的八哥,跟主子说是找了彩儿回来。”

  “她能看不出来吗……”我不禁自言自语。

  如樱道:“也不知道主子看出来没有,不过她倒是挺高兴地把现在的彩儿养起来。”她说着指向不远处有太监侍立的院门道,“前面便是德妃娘娘的寝殿。”

  这时忽然从道旁树丛里蹿出一只黑色的鸟,“扑楞楞”掠过树冠飞远了。

  李淑的情绪一天比一天恶劣,我听下人说,她有时外出回来,会突然发脾气,接着就砸东西。我大概知道她烦恼的根源,是我管不来的,只能听其发展。终于有一天,她跑来我房里,一屁股坐炕上,却半天不吭一声。我把冬冬交给奶娘,打发东云她们抱她去院子里转转,给李淑倒了杯茶,问道:“又怎么了?”

  她噘着嘴道:“明知故问。”

  我“嗯”了一声,道:“那我不问了。”

  她的眉越蹙越紧,拼命咬着下唇,然后,竟然“簌簌”地往下掉眼泪……我震惊得半天合不拢嘴,总算反应过来后,递了块帕子给她,道:“擦擦,别哭了,妆要花了。”

  她闻言接过帕子,道:“我没哭……”

  我点头道:“嗯,对,你的眼睛在往外掉水。”

  她用力吸了两口气,拿帕子拭了拭眼角,抽噎着问:“涵姐姐,你说我哪里不好?”

  我仔细看了看,答道:“就是脸上胭脂有点掉色,眼睛和鼻子有点红。”

  “涵姐姐!”她有些恼怒地说,“你是不是就反对我跟十三爷!”

  我摊了摊手道:“如果我们对调,你觉得你会支持我吗?”

  她张口欲言,却又憋回去,然后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呆盯着自己的鞋面看。

  我呼噜噜地喝着热牛奶,给她时间把所有事情想想。我做过不计后果的事,蠢的傻的,不会比她少,也给不了她什么建设性意见。

  “涵姐姐。”她忽然说。

  “什么?”

  “你认识十三爷多久了?”她问。

  多久了啊?我不很肯定地答:“很多年了吧……”那时候十三还是孩子,呃,顶多算是少年。

  她挪了挪,挤到我身边来,问:“是姐夫介绍你认识的?”

  这节我记得很清楚,摇了摇头道:“一起认识的。”

  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涵姐姐,也不用你劝!”她又咬牙道,“我算死了心了!那人……他根本是根木头!”说完猛地一拍桌子,茶杯盖被震得“叮咣”作响。

  我现在打算劝了,拉住她的袖子道:“你……冷静点……”

  她又喘了两口气,道:“我明天去太原。”

  李淑说到做到,就这样暂离了北京。

  不知怎的,就轮到我别扭上了,避着不见十三。我当然知道十三没有错,可如今想到他就会自动加上“李淑心仪的人”这种头衔,难以面对地怪。

  冬冬能趴着睡了,常往枕头上滴口水。她六个月的时候,有一天吃奶咬得我非常疼,她要出牙了。从此我拒绝给她喂奶,才不当她磨牙的玩具!而且我也提出给她戒奶,反正她早就在吃果汁和米糊,我还叫人给她磨苹果泥。可当我提出来,舒嬷嬷抱着冬冬,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条蛇。

  四月底,十四又去避暑。送行那日,我让冬冬展示刚学会的潇洒挥手动作。十四显然很不乐意离开即将会爬的女儿,不过还是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https://www.biqwo.com/dudu/96/96197/4928274.html)


1秒记住笔趣阁:www.biqwo.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w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