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角力
寒风呼啸，黑色的福特轿车在风雪里飞驰。
“大哥，我刚刚收到消息：国民党苏鲁皖边游击区副总指挥李长江准备率部三万投敌，目前他与汪精卫已经谈妥归降条件，汪精卫欲将其所部改编为第一集团军，继续认命李长江为总司令。”
“消息发回总部了吗？”
“已经发了，总部只命令继续观察，没有其他表示。”
明楼双眉紧皱，“现在各地处于游击战区的国民党军队都是弹尽粮绝，缺医少药，粮饷缺乏，这个关键时刻如果有人带头投敌将会出现连锁反应，其他国民党军队难保不纷纷相仿，对抗日实在是大大的不利！”
“这个叛徒！此例一开后果严重！”
“消息及时发回家里吗？”
“发了，但家里好像已经及时得到了消息，要求我们及时跟进泰州地区敌军的变动，加强对参谋本部消息的探查，掌握敌军动向，以免他们威胁到海岸以西地区的新四军。”
“家里已经得到消息？是曼春那边的人？”
“很有可能！曼春姐的手段还真是不容小觑。”
明楼微微叹气道：“曼春能隐藏得连我们都几乎发现不了她的真面目，可见这些年的历练让她越发的精明机警、手段高强。”
“确实如此！当我了解到她的真是身份，确实十分震惊，幸好·····幸好····还没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没有发生吗？我觉得已经发生了······”
明诚一时无法回答，“呃······”
明楼不愿意再谈这个问题，继续道：“算了，大姐那边怎么样了？”
“刚刚大姐已经顺利离开了。我们现在去哪？去上海饭店？”
“嗯，今晚我们就在上海饭店住，因为我们是被大姐‘赶’出来的人嘛。”明楼微微一笑。
明诚会意，“孤狼一定会向她主子汇报您昨晚和大姐发生激烈争吵，所以一气之下没回家的。”
“哼，有这么好的传声筒，为何不好好利用？门口周佛海的人、秋田犬们和家里的恶狼都摆平了？”
“卫琌办事一向靠谱，大姐从其他通道顺利离开了明公馆。”
“明天天未明，‘大姐’就会赶往机场，当然她会‘消失’在去机场的路上。”
“今晚就委屈苏医生了，明早周佛海的人一定会在机场等着截住大姐，现在走了才能在杭州从海路顺利离开。”
“我们明家在宁波有码头，刚好有条船要运货去香港，大姐和翠羽直接从宁波上船，这一路上都是自己人照料着，您就放心吧！”
明楼揉揉眉心，“只有大姐和翠羽都安全转移到香港，我才能安心。现在曼春这边危机重重，周佛海已经对她很不满意，特高课对她也是颇有微词，她的处境越来越危险了。”
“嗨，现在她的周围和我们周围都布满了各种特务，而且她最近身体状况时好时坏真让人担忧，真希望能将她尽快转移。可是，目前计划尚未成功，76号也不太平，她这个关键人物绝对是不能离开的。”
“是啊，绝对不能离开。”明楼重复着明诚的这句话。心里却想着另一个问题：目前为止，曼春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怀孕了，那个刘大夫再三交代说一定要注意让她保持情绪稳定，可这两个月偏偏又是死间计划最为关键的阶段，把曼春接走潜伏几乎是不可能。而且我的确需要她，我该怎么做才能将这件事处理好？明楼陷入了沉思。
明诚见明楼一直没出声，也不打断他思考问题，继续朝上海饭店而去。
路上经过两个检查点，明诚都是拿出特许通行证递给检查人员检查，那些人都是认识这位大名鼎鼎的新政府重量级人物，看着明楼闭目养神的样子，也不敢打扰，马上放行。
很快两人就到达了上海饭店，上了原先一直订着的套房，明诚将一个文件夹递给明楼，“大哥，报告都弄好了，您审核一下吧。”
明楼打开看了一下，点点头，“就这样写就行了，不必写得太清晰，笼统一点吧。你赶紧去休息，明天一早还有的忙！”
“大哥，晚安。”
“晚安。”明诚退出房间，替明楼关好了房门。
明楼关了灯，走到沙发前坐下点着香烟，默默吸着，想着心事。
长夜漫漫，风雪潇潇，人心起伏，难以安睡。
新年第一个重要的财经会议在新政府办公厅召开，明楼在会上作了精彩的报告，为新一年规划出新的措施和具体执行的方案，周佛海信心满满地对与会者道：“各位，新春伊始万象更新，新政府要积极建设大东亚共荣圈的繁荣，公债的发行工作是今年的重中之重，周某就拜托各位努力推行此项工作，共同稳定新政府的经济秩序。”
会议结束后，周佛海拉着明楼道：“走，去你办公室坐坐，我有些话要好好和你聊聊。”
两人穿过政府办公厅的走廊，向明楼的办公室走去，路过秘书处的时候，明楼扫了眼，没发现明诚，便问坐在一边的陈秘书道：“明秘书长呢？”
陈秘书立即起身回道：“明秘书长刚刚有事出去了。”
“出去了？你冲壶上好的碧螺春过来。”
陈秘书微笑道：“是。”
两人进入办公室，周佛海去沙发上坐下，明楼关好门也随即过来坐在他的侧边。
周佛海看着明楼开门见山道：“明楼，今天你的报告做的很好，对去年新政府财政政策的不足分析得很到位，确实不愧是财经方面的顶尖人才。”
“那里，周先生过奖了。”
“不不不，我说得可是真心话，我现在是求贤若渴，你的才学完全可以胜任更高的职位。”
“谢谢周先生赏识，我还没做出什么成绩，对您的赞许有点受之有愧。”
“今晚在我的公馆有个晚宴，邀请了新政府财政部的部分官员和日本财经专家中村正一，你也过来参加吧。”
“谢谢周长官的赏识。”
周佛海看着明楼的黑眼圈，笑道：“昨晚听说你为了这个会议又半夜跑回办公室加班，辛苦了。”
明楼按揉一下额头，“本就是我的工作理应尽职尽责。”
“昨晚没休息好？你也是的有家不住，跑到上海饭店住，哪能睡得舒坦。”
“昨晚太晚了，也不想回去打扰到大姐的休息。”
“可我听说今天一早明董事长就离开了上海。”
明楼一愣，疑惑道：“大姐离开上海了？不可能啊？我昨晚还和她一起吃饭，虽然她当时很生气说要离开上海，但也不应该不辞而别吧？”
“昨晚明董事长生气了？你这当弟弟的应该好好劝劝嘛。”
明楼懊悔道：“我想着今早开完会再回去好好跟她聊聊的。对了，您是怎么知道我大姐离开了上海？”
周佛海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刚刚你家里有人打电话来找你，你正在作报告，纸条就交给了我，所以我知道了。”
明楼拿起纸条一看，即刻皱眉道：“我要去机场截住大姐。”
“你别急，我已经让阿诚去了，我看你还是等等吧。”
“谢谢周先生的关心，家里的事情要麻烦到您，真不好意思。”明楼无奈地坐在沙发上，神情郁闷。
周佛海看着明楼有点颓丧的样子，劝道：“明楼啊，我听说你和大姐吵架又是因为汪处长，昨晚你不听劝告，还跑到汪公馆去了，难怪你大姐要生气。”
明楼有些诧异地看着周佛海，周佛海面不改色道：“我是关心你的安全，毕竟半夜到处跑很危险。抗日分子的刺杀行动一天都没有停止，我派了人暗中保护你，所以知道了你的一些事情。”
明楼眼中闪着感激的光芒，“谢谢周先生的关怀，明楼一介读书人，连家中的事情都处理不好要您操心，真是惭愧。”
周佛海拍拍明楼的肩膀，“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也明白你的苦衷。你和汪处长毕竟是青梅竹马的情人，而且以前也受过已故汪司长的恩情，现在汪司长去了，留下汪处长一个孤女，确实让你难做。”
“可惜我大姐就是不能理解我的苦衷，让我左右为难。”
“要不我来帮你？”
“帮我？”
“对，我和明董事长说帮你找个好女孩，你就同意先相相亲，认识后好好接触一下。”
明楼缩缩肩，双手一摊，很无奈地说：“可你也知道曼春的脾气，知道我相亲的对象是谁，还不找人家算账？到时候两个女人为了我打起来就不好了，我不想伤害那个无辜的女孩子。”
周佛海哈哈一笑，“我给你介绍的女孩子可不是普通的女孩子，她是个官家女子，父亲更是新政府位高权重的人物。汪处长是聪明人，她不会随便乱来的。”
“哦？这样的姑娘配我合适吗？毕竟我也年纪不轻了。”
“谁说的？像你这样的黄金单身汉实在是奇货可居。”
明楼不由解嘲一笑，“什么黄金单身汉的，让曼春知道了，我就是个负心薄幸的小人。谢谢周先生的关怀，我还是不要连累别的姑娘了。”
周佛海摇摇头，“明楼，你这还没结婚就如此惧内，真是要不得。其实，那个女孩子我已经安排到你手下了，你们先从工作中慢慢熟悉，彼此多接触接触，如果双方满意了就是水到渠成的美事了。”
“哦，我的手下？新调来的·····任秘书？”
周佛海微笑道：“不愧是特工委员会的副主任，你觉得任秘书怎么样？”
明楼还未回答，就听见有敲门声，明楼看看周佛海，周佛海点点头，明楼道：“进。”
推门进来的不是明诚，而是一名年轻俊俏的女孩子，她手中端着茶盘，镇定地走到周佛海和明楼的茶几前，将茶壶和茶杯放下，为两位长官倒上茶后，说了句：“请长官慢饮。”
周佛海对年轻女孩笑了笑：“谢谢任秘书，在明长官这里你可要认真学习，好好工作。”
年轻的女孩子腼腆地点点头：“是。”
“明楼，这就是我刚刚和你提的任秘书，刚刚从日本京都大学经济系毕业的高材生，我把她调到你的身边，你可要好好指点咯。”说完，周佛海朝明楼打个眼色。
明楼看着周佛海无奈苦笑了一下，温声对任秘书道：“秘书处的工作比较繁杂，以后就辛苦任秘书了。”
年轻的那孩子抬头看了一眼儒雅帅气的明楼，红着脸道：“能为明长官服务是我的荣幸。长官们慢慢聊，我先退下了。”说完就快步退出了办公室。
周佛海轻声道：“你看这孩子怎么样？年轻有学识，干净又有朝气，知书达理年轻貌美的，可比那个一身戾气嚣张跋扈的汪处长可爱多了吧？娶妻娶贤，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吧？反正你有的是时间好好观察和培养感情。”
“谢谢周先生关心，我······”
周佛海举起手制止了明楼继续往下说：“人我可是送到你眼前了，一切随缘。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明董事长考虑一下，何苦为了那样一个女人搞得姐弟俩不和睦？”
“大姐只是一时想不开而已，我会好好宽慰她的。这种私事还要劳驾您操心，明楼实在是过意不去。”
“我们之间还要这么客气？兄弟之间相互帮衬一下是应该的，难道你不拿我当兄长？”
“当然·······我很荣幸······可是·····”
周佛海用力拍拍明楼的肩膀，沉声道：“别可是了！男人嘛，就要有点男子气概，别优柔寡断的。不怕和你说，目前我们新政府的形势正在转好，我们的军事力量正在不断增强，有了军队，新政府的底气就会更强了。”
明楼心里一沉，故作不解道：“军事力量？我们现在不是只能依靠日本人的军事力量吗？我们自己的军队人数尚少，还不足以维持占领区的社会秩序。”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我们的只要坚持配合皇军的坚壁清野政策，那些被围困在绝境里的国民党游击部队迟早会向汪主席投诚的，你等着看吧！所以，现在搞好新政府的财政是事关重要的大事，您可不能掉以轻心。”
“明白了，我一定全力以赴保证新政府财政资金的正常运转。”
“对四大银行要加大力气吸取他们的资金，让他们继续购买我们的中储卷，对拒绝使用中储卷的商家要严厉打击。”
“是，我明白的。”
“我先走了，你有事需要兄长我帮忙只管开口。”
“谢谢周先生······”
“嗯？”周佛海不悦地看着明楼。
“谢谢周兄。”
周佛海眉头一挑，站起身，明楼也忙着陪他走到门边。
“我送周兄下去。”
明楼殷勤地打开门，却见明诚正匆匆走过来，额角上还冒着汗。
明楼看了看周佛海，周佛海先开口问明诚：“阿诚，你大姐送回家了？”
“报告周长官，没···没有接到大姐。”
周佛海愕然道：“明董事长不是说乘飞机去香港吗？你去迟了？”
“应该是吧？我在第一班飞往香港的旅客名单里见到了大姐的名字，她应该是已经走了。”
明楼忧心忡忡道：“大姐这次真的是被我气到了，我还是赶快飞香港去负荆请罪吧。”
周佛海心里虽满腹疑惑，但还是对明楼劝道：“明董事长离开也是一时想不开，你让她自己多考虑一下也好。你现在赶过去估计也没多大用处，她还在气头上，不如让她一个人先冷静一下”
“都是我不好，惹了大姐生气。”
“你呀就应该好好听听我的提议，等你这边有了新动向再去向明董事长解释就顺理成章了，对不对？”周佛海用力拍拍明楼的肩膀就走出了办公室。
明楼把周佛海送走后，回到办公室。
明诚拿着一叠文件夹随后进入，并顺手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明楼看着明诚，“怎么样？”
明诚脸含微笑，举起手做了一个OK的手势，然后将文件夹放在明楼的面前，“我还是第一次认识到明堂大哥的行动力，确实很意外。”
“他呀，水深着呢！”
明楼拿起一个文件夹，打开细看。
明诚附身在他耳边，轻声道：“刚刚接到消息，作战计划有变，我们隐藏在参谋本部的人已经开始下手准备获取新的计划。”
“消息来源可靠吗？会不会是个圈套？”
“可靠性说不准，但如果是真的呢？岂不会打得我们措手不及？我已经叮嘱他先观察后动手，别轻举妄动。”
明楼明白这个时候，任何一条线索都有可能影响到前线的战事，“现在这个关口，各方角力斗争激烈，实在是危机四伏。”
“搏一搏吧！”明诚咬咬牙，看着明楼道。
“嗯。”
特高课课长办公室，藤田芳政安坐在圈椅上看着手里的情报汇集，想起今天自己向青村清奈汇报情报时受到的表扬，心中暗爽嘴角微翘。
门声轻响，藤田芳政收回思绪，沉声道：“进。”
一个准尉推门而进，“课长，76号有新动向。”
“哦，过来说。”
准尉立即上前，附身在藤田芳政耳边轻声说着。
藤田芳政越听眉毛越舒展，“干得好，盯紧了！”
准尉立正，“嗨，另外，高木最近也是动作频频。”
“我知道！他这几天一直在监视明楼和汪曼春，别管他，让他乱忙。反正也不会有什么收获，一个昏庸，一个跋扈，就让这两个人去消耗他的精力。我们要把精力花在为帝国军队提供准确的情报上，其他事情就不用花太多的时间和心力了。你继续做好手头的工作，梅机关哪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已经将您的方案上呈给青村长官，他同意了按您的方案执行，他已经和宪兵司令部那边通了电话，目前已经将网张开了，只等猎物出现。”
“好，那边你要密切加强，下去忙吧！”
“是！”准尉立即转身离开了。
藤田芳政看着关闭的门，眼光幽深。
“小川，你怎么看高木的行动？”隐在办公室书柜后的人走了出来，立于藤田芳政的身旁。
“藤田长官，他的举动虽然没什么大碍，但是他频频得罪76号的长官，可能会损害我们之间的合作。”
“你说得对，目前皇军战线拉长，军费所需颇多，新政府的财政资金正好能弥补我们的不足。新政府的周佛海为了解决财政问题绞尽脑汁，他正在积极拉拢明楼，明楼的明氏集团在上海可是首屈一指的大财阀，经营的产业很多，连青村清奈都愿意和他示好，我们也没必要得罪他，招了上封的讨厌。”
“可是·······”
“你在他身边，适当提醒一下这个没脑子的，别羊肉没吃到惹得一身骚，给我净是捅娄子。”
“是。”
“上次潜入特高课的抗日分子的事情追查的怎么样了？”
“他目前还没有新发现。”
“这个蠢材，我能指望他办好什么事情？哼！”
小川也不敢搭腔，静静站在藤田芳政的身边等着他的新命令。
藤田芳政将手中的情报汇编递给他，“你把这个交给高木，让他继续努力做好情报收集工作。还有如果高木问你，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小川听完，垂首躬身道：“明白，我马上去办。”
藤田芳政微微颔首，“去吧。”
小川走出藤田方政的办公室朝情报室走去，刚刚走到楼道拐弯处，便见高木吸着烟靠在栏杆处，他连忙上前将手中的情报汇编递给高木：“组长，藤田长官已经阅批了这些情报，请您继续做好这项工作。”
高木盯着小川，并没有接情报汇编，而是讥讽一笑：“知道了。你把这些情报归档吧，然后等下来我办公室找我。”
当小川来到高木的办公室时，他正在悠闲地喝着茶。
“我让你调查的事情有没有什么新进展？”
“组长，我已经按您的要求秘密搜查过汪曼春的私宅，里面除了一些值钱的古董，并没有什么可以的物品。而且最近对她的跟踪也没发现她与什么陌生人接触。”
高木放下茶杯，皱着眉道：“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女人很不简单，她越是没有破绽就越是可疑，你派人继续盯着她，总会有收获的。你去忙吧。”
“是。”小川出了高木的办公室，疾步出去安排其他工作。
高木轻抚着茶杯，想着那天泰和茶馆的事情，总觉得哪里不正常，他放下茶杯，走到电话机前拿起电话拨号，“我们今晚见一面，六点半英皇咖啡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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