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蚀目 上

　　白鸾忽然慌了，难道缘分这么快就来了，带着浓浓血腥和泪痕的痴恋，来了？

　　可惜华楹仙子不在，汩泉大叔不在，就连最喜欢掺和自己闲事的成煜也不在，那些三万年来时时提点自己，帮自己拿主意的人统统不在。在的唯有那整日洒脱轻快，喜欢看自己笑话的夜销。

　　不能太仓促的认定郑倾就是自己要报恩的对象，可即使他有这么一丁点嫌疑，这般萍水相逢一场，虽然话都没有说过，白鸾却自然地因为夜销的缘故，将他划进了朋友的行列。

　　该两肋插刀的时候，白鸾从来没有犹豫过。

　　忽然站起身子，速度快得连夜销都没有察觉，白鸾绕到郑倾身后，两指点过他眉目处的要穴，一股清冷温柔的仙力缓缓注入。白鸾表情严肃，亦不曾去判断这样做究竟是对是错，只是本能的去做，且做得不遗余力。

　　郑倾一身凡胎，冷不防被注入一股仙力，自是难以承受，片刻就昏厥过去。眼眶子的鲜血不再涌动，白鸾擦拭掉郑倾双颊的血痕，除下束发的飘巾，轻手轻脚地在他眼前覆上一层白绫。白绫下，是一双略微凹陷的眼睛，透出氤氲血红。

　　夜销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目光沉沉如今夜，这是自结实白鸾以来，第一次见她这般急迫的模样。竟是为了救一个毫无瓜葛的人，往日里，他怎么没看出来，白鸾还有这么一副热心肠。

　　夜销不清楚白鸾的底细，只是知道她的来路定不简单，绝非她口中所说的鬼魅。而郑倾服下的云国奇毒蚀目丸，顷刻便已然毒发，除非是仙人降世，根本无法叫他重见光明。夜销并没有对白鸾抱多大的希望，只是考虑到郑倾的身份，认为他失明的事情暂且不宜声张，待白鸾做完暂时所能做的一切，夜销便偷偷带着郑倾上了自己的马车，准备先行离开大梦楼。

　　马车里的空间本就不算宽敞，三人挤在里头更是憋闷。夜销尚有未来及散尽的酒意，便打开小窗透气。

　　白鸾与夜销之间正隔着个昏厥的郑倾，两个人都尽量往角落里蜷缩，以免打扰了他安眠。白鸾伸手过来，手指捅了捅夜销的手臂，示意他将小窗关上，又指了指昏睡的郑倾，意思是免得冻坏了他的身子。

　　夜销懒懒地服从，不经意便抱怨道：“你何时也这么关心关心我？”

　　白鸾瞪夜销一眼，从马车角落里扯出条薄毯覆上郑倾的身子，只余下一张样貌齐整的脸庞，撇嘴咒骂：“等何时你眼睛也生了毛病，我便屈尊照顾你。”

　　白鸾正专心地帮郑倾掖毯子，指力轻柔小心翼翼，失去飘巾束缚的青丝，软软地垂顺下来，隐隐泛着几许银光，青丝下若隐若现的侧脸，弧度优美娇俏，恍如仙子。夜销看着她的目光阴晴微烁，修长的手指情不自禁抚上她的发，将垂下的青丝撩起一段，似笑非笑。

　　白鸾并不反对夜销帮自己这个忙，她俯身帮郑倾掖毯子时，本也觉得这些松散垂落的发丝很是碍事，却听夜销沉沉开腔，“其实我……”

　　白鸾抬起头，看夜销欲言又止的模样，茫然相问：“你刚才说什么？”

　　夜销摇头，“没什么，只是好奇，你们兄妹为何对有眼疾者格外关照？”

　　白鸾没有急着回答，只是从袖里取出柳弄情那只断裂的玉簪，再度掀开薄毯，将两截断玉塞进郑倾的衣襟，继而重复掖毯子的动作。

　　夜销没有打扰她，撩着她半边发丝，静静地看着，像是在等一个她始终不会交出的答案。白鸾做好一切，抬手将发丝归顺，对夜销绽开和善的微笑，抱着膝盖回答，“我在寻一个有缘人，可是我不知道他姓谁名谁，只知道是眼睛不大好用。”

　　白鸾没有更好的回答，便选择了诚实，只是想来夜销应该很难理解。迟疑半晌，夜销随口问道：“然后呢，找到他，之后呢？”

　　白鸾摇头，“我不知道，便是帮他护他吧，待他圆满了，我便可以回到该去的地方了。”

　　夜销没有追问白鸾她该去的地方是哪里，只淡淡道：“若郑兄是你要找的人，那也很好。”

　　白鸾笑，第一次觉得夜销不讨厌的时候，也算个可亲可近的人，有些怅然地说：“现下也不好断下结论，毕竟天大地大的……对了，他是郑国的世子，失明一事非同小可，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醒来之后，由他自己打算把。”

　　大梦楼距合欢城尚有段距离，快马加鞭无惊无险，深夜便进了城门。暂且隐瞒了郑倾的身份，夜销将他安置在白鸾隔壁的房间，两人贴身照料着，等待他醒来。

　　除了夜销最亲近的娥子家丁，质子府上下没有人察觉夜销悄悄离开一整日，那只人偶替身亦安稳地躺在夜销床上，面色红晕，无声无息。

　　夜销特特回房将替身收了，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妥之处。

　　清晨，夜销照常带着家丁随从上街遛鸟，白鸾守在郑倾床边，始终未曾合眼。她思来想去，如何才能证实郑倾究竟是不是自己要找的恩人，所能想到的唯一办法，是用月缺打开他的前世，翻看这百年间他的轮回经历，如果能够找到自己，那就不会有错了。

　　白鸾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办法，虽然背着当事人翻看他前世的记忆不太地道，但是非常时期便需非常手段，偶尔不地道一次，也无损阴德。

　　趁着夜销不在，正是个动手的好机会，白鸾寻了把刀子靠近郑倾，拉过他的手掌，一根根缕开细长的手指。正打算手起刀落，割破他的指尖取滴鲜血时，按在郑倾掌心的手掌却被用力抓住，两只手掌越握越紧，郑倾迷蒙呓语，“弄情……弄情……”

　　握在手里的刀子掉落，白鸾急忙去掰郑倾的手指，打算将自己的手掌解救出来，无奈郑倾越来越激动，握得她手掌生疼不说，躺在床上的身体更呈现一种痛苦的扭曲之态。

　　“相信我，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

　　在九重天的万年经历中，白鸾确然没有见识过这副狼狈摸样的男子，神仙大抵超然，虽不忌七情六欲，却也无甚执念，自然鲜少有因情情爱爱而沦陷乃至自残的。

　　手掌叫他死死抓着，像是握着个宝贝似的，生怕一不小心就滑了出去。白鸾觉得郑倾有些可怜，同时被他对柳弄情的那份痴情，勾起几许恻隐之心。白鸾掐了个诀模仿柳弄情的嗓音，温柔回应：“我……我信你，我全都信你。”

　　索性坐在床边，抬手在他臂上轻轻拍打，一边拍打，一边用柳弄情的声音安抚，终于叫他不再激动，瞧这样子，想是快要醒过来了。

　　白鸾正在思索下一步怎么做，是继续偷郑倾的血呢，还是等他下次入睡再动手。门外便又传来鸟雀鸣叫的声音，按照惯例，夜销是时候回来了。

　　那夜销进门的速度极快，白鸾来不及将陷在郑倾手心里的手掌拔出来，只用脚跟将掉在地上的刀子往床底下踢了踢，免他看见之后，以为自己要对郑倾不利。夜销进来后，看到床上的一幕也有些愣了，便见两人十指相扣，白鸾坐在床边，那一股子藏不住的温柔。

　　“你……趁人之危？”夜销看看白鸾与郑倾扣在一起的手掌，又看看白鸾略显窘迫的脸，捏着下巴道：“你这样不好吧，他心尖尖上，可是有人了的。”

　　“胡说，我像那种人么？”白鸾飞快剜了夜销一眼。

　　“不像，分明就是。”夜销得意地再看一眼他们相扣的手掌，咂咂嘴道：“哟，怎么连声音都变了，你这不但是趁人之危，简直是偷梁换柱么。”

　　想起自己现在用的还是柳弄情的声音，白鸾急忙解了法术，清清嗓子恶狠狠道：“小心我撕烂你的嘴巴！”

　　正说着，郑倾便不合时宜地醒了，夜销走近一步，听他急促呼唤柳弄情的名字。白鸾张口想要安慰，又考虑到自己的声音已经变回来了，当着夜销的面，也不大好意思再变回去。

　　郑倾彻底清醒过来，用力握了握白鸾的手，想是把她当成了柳弄情，另一只手掌也跟着抬起来，循着感觉要去碰她的脸颊。白鸾躲了躲，向夜销投去求救的目光，夜销却端着手臂不声不响，等着看白鸾打算如何圆场。

　　无奈之下，白鸾只能细声细气地唤了声：“郑公子。”

　　郑倾很快就听出来音色的不同，覆着白绫的脸上现出焦急，他问：“她呢？刚才还在这里的，她怎么不见了？”

　　“柳姑娘她……她有事，离开一下。”白鸾僵笑着回答。

　　郑倾神色黯然，这才感觉到握在手心里的是旁人，连忙松了手，低声询问：“姑娘是？”

　　白鸾犹豫着，夜销遂上前一步，拍了拍郑倾的胸脯，懒懒道：“是我府上的丫鬟，这里是合欢城。”

　　白鸾收回被握疼的手掌，抱在手心里抚弄，同时愤愤瞪了夜销一眼，便是对他口中的丫鬟感到不满。

　　夜销吃定了白鸾不好意思在郑倾面前发作，莫说是丫鬟，就是说是自己的玩宠，她也只能认了。夜销信口吩咐道：“鸾儿，打些热水来服侍郑公子洗漱。”

　　一声肉麻兮兮的鸾儿听得白鸾抖了抖，咬咬牙，忍了，出去打水。

　　“鸾儿，郑公子饿了，送些吃的来。”

　　“鸾儿，茶凉了，换些热的来。”

　　“鸾儿，说个故事给郑公子解解闷儿……”

　　鸾儿……鸾儿……鸾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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