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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命运


  散场的时候,除了我们三个女的,其他人都喝的尽兴而归。李灿和何胖子喝的最多,被各自的女朋友搀扶着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其他几个人虽然还算清醒,但走起路来都有些踉跄,几步开外的陆远翔白皙的脸上带上了绯色,显然也被他们怂恿着喝了不少白酒。走出饭店,蛋黄般的圆月悠悠的挂在天上,我们聚在小吃街附近的路口分别。时间还早,我拒绝了谭勇他们几个送我坐车的提议,独自往江边的大道走去。远处的江面没有K大附近的宽阔,但一步步走进依然能看到和夜色融为一体的江水上零星倒映的霓虹。今晚我滴酒未沾,却也没吃什么饭菜,心思百转千回也猜不透陆远翔的用意,索性也就不猜了。心绪难得宁静,路边耸立的高楼印入我眼里,记起地下商铺久违的米粉香味,我转头拐了进去。大学时常来的这家米粉店还是在从前的位置,虽然老板几经转换,但基本还保留着原来的味道,我心满意足的吃了碗米粉,沿着地下商业街一直走到江边的出口,清风从江上迎面吹来。

  我不徐不疾的漫步在江边,护栏外的江水倒映着夜色,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神秘感。正值饭后,江边散步的居民不少,几个老人迎面朝我走来,顺着他们来的方向看去,几百米外有人流开始聚集,我好奇的往远望去,这才发现跨江大桥上黑压压都是人头,他们推推搡搡的围站在桥边,像要共观一个盛典。这么多人,是有什么活动吗?我满脑子疑惑,算算日子已经7月了,夏天A市有音乐节盛会,难道今晚有开幕焰火?我不由自主的想凑过去看看,一阵疾风忽然从身边刮过,几步开外一辆小车突然停在路边,白T长裤的陆远翔毫无征兆的从车里走了出来。我愣在原地,他一回头就看到我站在风里,眼神微动,脸上还涌动着潮红,“小蕊,你怎么还在这?”

  这样寻常的问话乘着风飞进我的耳里,真是久违了,整整三年,是我们都真正释然了吗?我拨了拨被风吹乱的长发,脑子里闪现出他饭桌上的主动和克制,又想起那个叫叶小菲的女孩,努力让自己微笑,“又去吃了点东西,你呢,怎么让司机来了这?”

  “我看到路上往这边聚集的人流,想起今晚有音乐节的开幕焰火,”他顿了顿,看了我一眼,“忍不住又绕了回来。”他的声音还是那么低沉浑厚,模样还是那么俊朗秀逸,月光像一个温柔的少女轻柔的飘落在我身旁,或许它也看到我眼里涌现的记忆。“是啊,又到这个时候了。”我望着前方涌动的人潮,机械的张了张嘴,声音却被突如其来的巨响吞没,一朵绚烂的烟花划破了陆远翔身后的黑夜,星月瞬间转为黯淡,他转头,缤纷盛开的花火倒映在漆黑的眸子里。

  焰火接连不断的冲上云霄,随着一声声巨响,色彩开始发生变幻,红的,紫的,黄的,蓝的,夜空被人工颜料染上了缤纷的颜色,我不由自主的往前迈了两步,夜空却像突然换了块画布,又重归黑暗,四周骤寂,不过这寂静短暂的如同舞台剧间的换场时间,很快便被新的表演所取代。只听“嘭”的一声,一片翠绿的竹叶一马当先的冲上了西边的云霄,紧接着两片三片,宛如千军万马过境,它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据了整片夜空,此时江面上有火树银花霍然而起,沦落为配角的江心小岛也终于在沉默中爆发,吐丝露华誓要与空中竹林一争高低。眼前繁华尽放,美景宛如画卷,我望着这缤纷不绝的焰火出神,估计每个饱享视觉盛宴的市民脸上除了赞叹再也没有别的表情了吧?只是这焰火的灿烂年年相似,陪在身边的人是不是也始终如一呢?我下意识的转头,目光却正好与陆远翔相对,四目交汇的瞬间一股熟悉的情绪在空气里酝酿,我慌乱的转回头去,夜空已经重归深寂,开幕焰火已经结束了吗?心中正犹疑,只见一道殷红色的光芒忽然从江心小岛上升起,它化作一道白光飞速插上了重归深黑的夜空,白光忽然变成白点,迅速被黑夜吞没,众人凝神屏息注视天空,时间仿佛停滞,寂静越来越长,就在大家怀疑表演或许失败的瞬间,一颗五彩的爱心“嘭”的在夜空中炸开,那殷红的主色鲜亮夺目,却又因掺杂了别的颜色而显得清丽脱俗,我目不转睛的望着那朵同三年前无异的花火,只觉那火光炙热仿佛燃进了眼里,身体突然无意识的被人扭转,回过神时人已经被拥进了怀里,一滴泪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小蕊。”陆远翔在耳边轻声唤我,四周突然寂静了下来,“你为什么一定要离开我?”

  他暗哑着嗓子,似乎也放纵了心中某些被掩埋的情感,我擦了擦眼角,轻轻挣开他的怀抱,心里百感交集。开幕烟火似乎已经燃尽,水泄不通的桥上人群开始四散,有凉风拂过我的长发,三年前那次谈话在眼前重现。

  那年是个寒冬,冷风穿堂过境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了陆太太。那晚她穿着厚厚的貂皮大衣站在宿舍楼前的斜坡上和刚从外面回来的我撞了个正着,我还记得她额角有些凌乱的鬓发,还有和远翔相似的眉眼。当时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显然事先对我做过些调查,“你就是顾欣蕊吧?我是远翔的妈妈。”她平淡如水的声音辨不出喜怒,现在想来,我和她恐怕是天生的宿敌,一见面就少不了碰撞。

  那时单纯的我并没有猜出她的来意,只是揉了揉被撞痛的肩膀,礼貌的朝她问好,她体态丰腴,一双美目在我身上稍作停留,就单刀直入,“我最近才听远翔说起你们的事情,听说你愿意放弃学业陪他一起去瑞士,是吗?”

  她问的简单,可我却依然记得当时自己那颗赤诚之心鲜活跳动的强烈感受,为爱不管不顾的我轻轻点了点头,却庄重的如同承诺一般。

  当时她站在风里认真的看了我一眼,神情少了些淡漠,多了些我看不懂的情绪,“你知不知道这样的选择,会让你失去些什么?”

  虽然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我,但那时我早已不是第一次回答这个问题,看着她如同背书般机械的说,“失去大学生的身份,失去身边熟悉的朋友,一切都要重新开始。”

  可她却摇了摇头,把头转向了远方,“不,是失去作为女人物质与精神上的独立。”

  “你以为重新开始那么简单吗,先不说别的,单单是你现在去瑞士的签证要是没有陆家的帮忙,以你大学肄业的身份哪能这么容易办成?就算你去了那边,你找不到工作,日常生活的开销哪一样不是要陆家来负担?”

  她当时连珠炮似的质问我,后来才换了语气切入正题,“我本来不该和你说这些,不过目的既然都是一样,那说什么也不重要了,你并不适合和远翔在一起,我希望你能和他分开。”

  这些话宛如在我当时狭小的心湖里丢了一颗炸弹,那种内心的震动直到今天依然记忆犹新。从我决定退学随陆远翔去瑞士开始,子言和戴静就不知道劝过我多少次,可道理说了千百遍,都远不及“失去作为女人物质与精神上的独立”这句话来的深刻,那晚某些无端坚持的东西开始从根本处动摇,我意识到了自己内心深处对全然依附他人生活的深切恐惧。

  不过当时的我其实并不明白陆太太对我说这些话的原因,如今脑子里的记忆串联了起来,“她年轻的时候梦想做一名舞蹈家,可是后来嫁给我爸后迫于家庭原因辞去了工作一直在家相夫教子,她从来没有在我眼前再跳过舞,只是有时会在家里看看舞蹈表演的录像,更多时候都是在和其他家庭主妇打牌时间消磨时间。”我想我知道了答案,可远翔已经回来了,他站在我面前眼神忧郁而带着感伤,某扇心门被轻轻的推动,只是这身后的江水依然在一味的奔流。

  我有些心痛的说,“远翔,我想三年前我就同你说过,我不想放弃自己的学业,自己的生活。”

  “我知道。”他顿了顿,一脸难过的说,“分开时我虽然指责过你不够爱我,可我对你的感情其实并没有因为距离而减弱。在瑞士时我定期发明信片给你,后来还写了封邮件直接表露心意,我想过为你提前回国,可你却不愿意再给我机会了。”

  他话里充满了遗憾,可我听了却没有觉得更感动反而有些莫名其妙,“远翔,你什么时候给过我这样的邮件?当初明明是你自己斩断了我们之间的可能,现在怎么成我狠心了?”

  “小蕊,”他一听不由得有些激动,斩钉截铁的说,“我从没有做过那种的事,是你自己冷漠的连拒绝也不想说。你如果不信我给过你邮件,大可以回去查查邮箱,看我到底有没有说谎!”

  他和叶小菲在阿尔卑斯山脚下的合照从我眼前闪过,我有些愤然的说,“我是要回去好好查查,看看一年半前你到底是给我一封重修旧好的情书还是给我一张诀别的照片。”

  “照片?什么照片?”他惊讶的反问,仿佛听见了中文里最陌生的名词。

  我甩下一句,“你自己回去查查不就知道了?”就心烦意乱的扭头望向江面。那里月光正静静的在江波里晕开,柔和而美丽。我深吸了口气,不明白自己究竟生的哪门子气,难道我不是早就失去生气的资格了吗?

  陆远翔站在那想了想,“小蕊,我从来没有发过什么暗示分开的照片,即使真的有,那也绝对不是出自我的手。”

  我心里一惊,仿佛被人戳中了要害。下意识回头,他清亮的眸子里倒映着我的影子,可只是一瞬,脑子里已经浮现出了叶小菲和陆太太谈笑的模样,我有些唏嘘的看着他,“远翔,其实照片也好,情书也罢,现在探究原委是不是都失去当初的意义了?”

  他没有回答我,我只记得转身离开时他眼里的失落,有种难受梗在我心头。房间里,白色窗帘在夜风里摇曳,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有个声音像魔咒一样在不断重复,去找邮件,去找邮件,身体终于按耐不住的坐了起来。驾轻就熟的开机,打开网页,我盯着青白亮光闪动的屏幕,伸手准备键入密码,脑子里却一片空白,这才想起这个邮箱从我收到那张合照后就再没有打开过。在这无眠的黑夜里,灵魂似乎被某种执念牵住了,之后的几分钟里,我耐心的把习惯使用的密码一一键入,终于在无数次失败后进入了邮箱。只见收件箱里静静躺着一封未读邮件,来信人写着陆远翔三个大字,而时间正是一年半前的某个晚上。心突然就狠狠抽了一下。时过境迁,明知道再看邮件只会徒增伤感,可握着鼠标的右手却还是不受控制的一抖,几百个工整的汉字瞬间在我眼前展开。

  亲爱的小蕊:

  我们分开已经快一年半了,这段时间我渐渐适应了瑞士的生活。苏黎世是个美丽的城市,这里有历史悠久的哥特式建筑,有宁静壮阔的苏黎世湖,还有很多截然不同的人文风貌。不用工作的周末我总喜欢徒步在这座城市里穿行,街上充斥着打扮时髦的金发女孩,可他们却都吸引不了我的目光。我不断的和风景邂逅,这明明是件愉快的事,可没了你的陪伴所有的喜悦仿佛都带着点不圆满的遗憾,所以我用相机拍下了美景,希望它能给国内的你带来哪怕是一点点的共鸣。

  你临行前变卦我埋怨过你,可从严寒的冬天到炎热的夏天,从熟悉的中国到遥远的瑞士,我发现我还是无法抑制住自己去想念你。如果你的心不像邮件里回复的寥寥几个字那样冷漠,如果你还愿意再给我们重新开始的机会,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提前结束这边的工作,即使无法像预期那样证明自己,也无所畏惧,只要你说你愿意。

  黑暗里,电脑青白色的亮光似乎越来越刺眼了,我摸索着打开卧室墙上的壁灯,呆呆的坐回床上,遗憾的苦痛像条看不见的毒虫在强烈啃咬着我的心脏,风从阳台外灌了进来。我披上外套,索性去楼下走走。

  小区里一片沉寂。黯淡的星光下,石子路远没有平日里光洁,只有不远处两棵无忧忧虑的情人树依然在快活的摇曳。人因有情而不同于草木,可无情便无憾,也不会有悲伤。我羡慕似的往树下走去,几点红光突然从树下亮起,一股刺鼻的气味很快飘了过来。我停下脚步,发现青烟红光里正站着个熟悉的人影,贺启云捧着佛香,正躬身朝大树祭拜,那神情倒和平日截然不同。

  这么晚了他在树下祭拜谁呢?我抬脚想过去一问究竟,可马上又收了回来,他和我天生犯冲,还是不要自找不快的好。正准备离开,随身带着的手机不适时的响了起来,声音虽只持续了两秒,却成功把贺启云的目光吸引了过来。“又是骚扰电话。”我低声抱怨了一句,在他寡淡的眼神里尴尬的笑了笑,“不好意思,我什么都没看到。”话刚出口就觉得万分不妥,祭祀本来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没必要遮掩,可一时嘴快圆不回来,只好僵硬的站在那里。以为又会被他讥讽,可他似乎并不在意,低头旁若无人的弯腰把香□□土里,淡淡的说,“今天是我奶奶的忌日。”那眼神黯然,远没了平日的锋芒。

  原来他奶奶去世了。可是这情人树和他奶奶又有什么关系?我有些困惑的看了眼风中摇曳的树枝,突然想起这树下的故事,脑子里慧光一闪,“这棵情人树难道是你奶奶种下的?”

  他看了我一眼,轻轻“嗯”了一声,“她一辈子想念着那个死在战场上的男人,连骨灰都要洒在这两棵树下。”

  死去的男人?骨灰?这对恋人曾经深深相爱却因为家庭反对和相互猜忌而分开,我想起李灿对我描述过的话,不由的有些惊讶。白发苍苍的老奶奶在临终时握着儿孙的手请求把自己的骨灰撒在大树下,是有多深的执念,又或者说是遗憾呢?我感同身受的叹了口气,怪不得这两棵树长得这么枝繁叶茂,看来是汲取了灵魂的养分。

  只是假使那个男人从远方的战场上回来,两个人的感情真能恢复如初吗?没有人知道答案,死亡已经将这段爱情的美好永久停留在了活着的人的记忆里。可另外一个相守的男人呢,“你爷爷呢,他知不知道这些事情?”我忍不住问。

  “他知道。可他既然选择了一个永远为失去太阳而流泪的女人,就应该早意识到了自己这一生所要承受的孤苦。”他说这话时脸上流露出一种异乎寻常的冷静,“不过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为失去的太阳而流泪的女人?我低头看了看脚边石头缝隙里窜出的青草,心想自己现在是不是也在为失去的太阳而流泪呢?迟到一年多的信件,莫名收到的照片,这世界上是否真有一种叫做命运的东西存在,而有些人注定要失去吗?我抬起头望了望夜空,圆月清亮,照得眼前贺启云半边侧脸轮廓分明,其实他不针对人时看起来也没那么讨厌。脑子里闪过那晚无意拾到的照片,一贯冷静不露喜怒的他,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又做出了怎样的选择呢?我没有追问,他难得温和的对我说几句心里话,我既不想打破这种和谐,也尊重他心里的秘密。

  这两天A市突然凉快了不少。前几个晚上还是没有空调就睡不着觉的热度,这两晚吹个小风扇就能悠然入睡,一看天气预报才知道是有台风要过境了。清爽舒适的天气总让人想睡懒觉,可是工作不比上大学,每天都得准时准点一旦迟到对不起的就是自己的荷包。早上我急急的踩点赶到办公室,手忙脚乱打卡的时候,感觉四周熟悉不久的几个同事时不时朝我投来奇怪的目光,正想找个人一问究竟,素来活泼的小周主动走了上来,“小顾,一大早就有人给你送花哦,一共21朵,你人还没来我就帮你先签收了。”她挤眉弄眼的看着我笑,不远处的格子间里,一束洁白靓丽的百合正安静的躺在我的办公桌上。

  我捧起那束花,只见花与花的缝隙里插了一张素色的卡片,“小蕊,你在我心中永远像百合一样纯洁美好。”熟悉的笔迹看得我的心猛然一跳,那把将熄未熄的野火又在心里窜了起来。

  “远翔,你的字怎么写的这么难看?”19岁的我从眼前一闪而过,旁边21岁的陆远翔正一脸愤慨,“等我把字练好了,看咱俩以后谁笑谁?”

  记得从那天下午开始他就每天坚持临摹字帖,那时我总以为他只是说笑,谁知一坚持就是两年,直到离开我的身边去了瑞士。

  我小心翼翼的把花□□瓶子里,堆满文件的桌台因为这抹纯粹的白色而变得赏心悦目,只是远翔,你到底想借它和我说什么?

  接连两天我都收到了相同花色的百合花,花的数量与日俱增,到第四天的时候已经增加到了24朵,下班的时候陆远翔的电话突然打了过来。

  “小蕊,花收到了吗?”

  他的声音低沉温润,带着电流,直击我的心脏,“收到了。”我轻轻的说,电话那头顿了顿,“今晚一起吃饭吗?”

  我的心莫名的跳的飞快,下意识问,“为什么?”

  “小蕊,就算是普通朋友一起吃顿饭也不需要什么理由吧。”陆远翔握着手机笑了笑,一句话说的我哑口无言。可是所谓做朋友,是不是分手恋人之间最大的谎言呢?

  晚饭的地点又被安排在了F大附近,不过这次不在上次的小吃街,而在学校一家专为教职工服务的情调餐厅里。我拒绝了他开车接我的建议,坐公交摇摇晃晃到F大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快放暑假的原因,校园里有些空旷,我隔着老远就看到了餐厅门口寂寞转圈的风车。读书的时候一直觉得这里消费颇高,来这里吃的屈指可数的几次饭都是陆远翔做课题发工资时候请的,那时我大二,他刚上研究生,我们脸上洋溢着相同的快乐。说起来,交往的三年里,他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显露过富贵的出身,吃穿用度都和普通男生一样,不知道是他人品极好,还是自己从来都没有被他坦诚相待过?心情突然就有些失落。

  推门进去,餐厅一楼稀稀拉拉坐了几对吃饭的情侣,空荡荡的二楼角落里,陆远翔独自坐在窗边喝茶,他穿着简单的衬衫西裤,看样子是刚下了班就过来了,“小蕊。”他看到站在楼梯口的我,马上笑着站了上来。餐厅里的灯光有些昏暗,角落里的复古音箱流出淡淡的曲子,我在他对面坐下,窗外不远处一棵夹竹桃正开着粉色的小花。

  “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吃这里的牛排,要不要点一份。”他把菜单摊在我眼前,熟悉的动作,熟悉的场景,我一时竟有点说不出话来。在和他完全失去联系的这一年半里,这样单独吃饭的简单场景经常出现在梦里,我恍惚的照他所说点了份牛排,他也点了份口味不同的套餐,不一会儿就端了上来。“滋滋”冒着热气的铁板、酱料、鸡尾酒一一摆在眼前,我点的八分熟牛排看起来外焦里嫩,让人食指大动,倒是陆远翔的套餐让我有些吃惊。四分熟的牛排深红中带着些血丝,即使放在热气腾腾的铁板上还是让人感觉有些难以下咽。

  “你以前不是从不吃生食的吗?什么时候开始换了口味?”我忍不住问。

  陆远翔笑了笑,拿起刀叉有些不以为意的说,“以前是,不过在瑞士时受一些朋友的影响渐渐接受了这种吃法,时间久了反而觉得4分熟的牛排有种独特的嚼劲。”

  我一脸诧异的看着他把一块带血的牛肉塞进嘴里,没想到现在的他居然能接受这种接近原始的吃法。

  “说起来,这家店还是和以前一样没什么改变。”他边吃边环顾四周,我的注意力顺着他的话从牛排上移了出来,眼前的木质餐桌上多了很多刮痕,但古朴的味道却还是和从前一样,“是啊,”我叹声应了一句,拿起刀轻轻切起自己的牛排,“听说这家店换过几次老板,但都因为重新装修要花不少钱,而把风格保留了下来。”

  他抬头看我,似乎想起了什么,眼里燃起笑意,“我记得第一次带你来这里吃饭的时候,你说哪天有钱了一定要把这家店给买下来。”

  “是啊。”我叉起一块牛排,小小咬了一口,牛肉还是很香嫩,只是似乎少了点从前的风味,“当时我说这话的时候,估计你在心里笑我吧。”

  “我为什么要笑你?”他不明所以的放下叉子,右手上的卡地亚

  腕表反射着银色的亮光。

  “对于你来说买下这家店不过是动动手指头就能解决的小事,又何必一直隐瞒出身,在校园里陪我过家家呢?”

  或许是那股被欺瞒的怨气一直憋在心里,我说起话来有些刻薄,也有些生气。

  他安静的听我说完,既也不搭腔也不解释,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我,过了片刻,松动的脸上竟然露出了笑容。

  我彻底被他激怒了,“蹭”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不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走下楼梯,往店外冲去。

  “小蕊。”他追喊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我装聋作哑的跨出店门,细雨迎面飘了过来。

  这雨还真是说下就下。

  身后粗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转身准备拐进另一条岔路,就被一只强有力的手给拉住了。

  “小蕊,你听我说。”陆远翔气急败坏的掰过我的身体,迫使我的眼睛看向他。

  “我笑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你在为我以前隐瞒出身的事情生气,说明你还在乎我。小蕊,你还在乎我,没什么事比这更让我高兴了。”

  我有些难以置信的望着他,那张俊脸因胸中涌动着热情而变得有些潮红,落在他肩头的雨点越来越密,“下大雨了。”不等我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被他拉着不由自主的奔跑起来,那宽大的掌心带着熟悉的温度,让我习惯性的想要握住。

  再往前就是宿舍楼了。空无一人的大厅亮着寂寞的白光,我们一口气冲上阶梯,躲进大门外的楼檐里,雨下的很大,几百米外的篮球场已经被淹没在夜雨的水雾中。

  我下意识的想拍拍身上的雨水,感觉一只手还被他握在掌心里,连忙状若无意的往旁边挪了两步,不动声色的抽回右手。陆远翔自然感觉到了动静,他转头看我,脸上却带着些若有似无的笑意,我有些别扭的转开头去,故作镇定的望向雨中的球场。

  “小蕊。”他突然喊我,一只手指向路灯下的篮球架,“还记得以前我陪你在那球架下练口琴吗?一开始你吹的乱七八糟,我可没少笑你,”他似乎想起了当时的画面,嘴角荡起微笑,“可你就像着了魔似的天天坚持不肯放弃,后来就突飞猛进起来,你越吹越好,把我难熬的陪练时间变成了难得的享受。”

  他顿了顿,转回头看我,“小蕊,我还能再听你吹口琴吗?”

  房檐外雨流如柱,噼里啪啦的雨声传进耳里,心绪不由的变得有些杂乱。眼前的他眼里写满了认真,只是这样明澈的眼里不是早已倒映过别人的模样?

  我拂了拂被斜雨飘湿的裙角,身子向旁边又挪了两步,“我想我们还是保持些距离吧,别忘了,你已经有女朋友了。”

  “小蕊。”陆远翔似乎有些恼了,往前大跨了两步,直挺挺的站到我面前,“你是说叶小菲吗?我已经和她说清楚了。我其实对她并没有过多好感。当时决定和她交往一方面是出于父母的压力,但更重要的是想彻底对你死心。可我直到聚会那晚才知道,是她偷偷用我的邮箱给你发合照,让你在关键时刻误会我和她之间的关系。这样喜欢耍心机手段的女人,我不喜欢,也不想要。”他清淡的语气里带着些怒意,灯光下的眼角微微有些发红。以前我总嘲笑他一发怒就面红耳赤,这模样和饭桌上众星捧月的陆主管截然不同,却和我心里那个美好的影子慢慢开始重叠。

  我抬头,对上他闪动着碎光的眼睛,他看着我有些动情的说,“小蕊,我真的很怀念我们在一起的那段日子,那么简单,那么快乐,是我从未过过的生活。的确,我从小就物质条件优越,没有为生活发过半点愁,你们努力奋斗想要的房子、车子,我勾勾手就能得到。可是正因为太早拥有一切,反而让我觉得活着也只是活着,没什么特别的意义。高二时我爸想把我送去国外,但是我自己却想留下来。我想和国内普通孩子一样去考大学,通过努力去做一件平常人都做过的事,来寻找自己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当我凭自己的能力考上F大后,我发现这种简单奋斗的感觉真的很好,与其说我刻意对你还有其他人隐瞒了自己真实的家庭情况,不如说我在享受这种普通感的同时完全忘记了那些与生俱来的差异。所以我一直想大学毕业后再告诉你实情,可谁知道后来家里有了安排我去瑞士的想法,我本来打算动身前就跟你说清楚,没想到你临时变了主意,我就再没有心思去提这件事了。”他想了想,“总觉得,你和其他女孩不一样,换做其他人我可以轻易把自己富贵的出身当作换回感情的筹码,可是对你,我却不愿意这样。”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却明显比刚才小了不少。从天而降的雨滴坠落在檐外的湿地上,溅起四射的水花,在路灯下晶莹的如同他眼里的真诚,我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一股被压抑已久的情感随着我的血液开始奔流,“远翔,我对你真的和其他人不一样吗?”

  “真的。”他轻声说,“小蕊,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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