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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Chap.2:阿尔斐杰洛 85


  CCXIII

  德文斯离开有一会儿了吧?朝从者离去的小巷尽头眺望片刻,柏伦格懒懒地收回目光,把钥匙插|进信箱盖上的锁孔。尽管德文斯不能理解主人坚持回家一趟的原因,一路上牢骚满腹唠叨不断,但他还是忠诚地履行了在这个特殊而又紧张的时期把主人保卫妥当的职责。

  这天下午,返回家中的柏伦格打开竖立在门口已经快两个月没查看过的信箱。里面躺着牵动他心神的东西。当钥匙发出清脆的转动声响时,一阵莫名的激动划过他的心头。

  上个月讨伐济伽的战争使他连续错过了十二月和一月的两封信。此前,他从没有错过任何一封。

  年初的战争以没有结果的形式落下帷幕后,龙术士们动身返回卡塔特,自愿请命为龙王出谋划策排忧解难的柏伦格和休利叶在山上待了一个多星期,每天都按时出席如何攻打济伽军队的战术研究会议。尽管以门德松提斯为首的长老们希望用一个稳妥的、能将龙族的损失减少到最低限度的办法战胜敌人,然而连续十天的激烈争论却未能取得任何实际意义上的突破。想不出比增兵更简单有效的办法,白罗加的主张自然而然得到了广泛的认可。值得高兴的是,以往墨守陈规从不轻言动兵的长老们这次破天荒地统一了战线,抛弃了守旧的思想,主战的浪潮在卡塔特占据主流,没有任何人在以战争手段对付敌人的这个原则问题上提出不同看法。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抓住眼下这个机会,投入全部兵力,一举铲除济伽王的威胁。这样就能使一支敌对势力在龙族与异世界邪恶种族角逐的整个大战役中率先出局。济伽怯战的态度已证明他没有勇气和实力与龙族对抗。柏伦格所持的观点与主战派完全一致,认为卡塔特应该抓住这次灭敌良机。

  前方由卡缪斯领导的牵制部队仍然驻留在冰雪覆盖的敌军窝藏点,受他们监控的敌人至今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好像等着被杀一样安安静静地躲在“缓冲地带”。很快,龙王就将派发集合全体龙术士的命令。龙族另一支精锐部队的征兵工作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离出发只剩三天时间,柏伦格暂时辞别两位龙王,返身回家。他突然想起来阿尔斐杰洛前两个月的信自己还没有收。与前任首席互通书信保持联络,早就成为柏伦格生活中不可替代的习惯。

  把两封未读信件揣进怀里,柏伦格开门进屋,点了两根蜡烛,分别置于窗台和床头柜上。本来,他身为龙术士,视力理所当然优于常人,甚至拥有比猫头鹰更为突出的夜视能力,在光线微弱的地方也能看清东西。如果是极端黑暗的低光环境,则可以通过把魔力集中在眼球释放夜视术来保障视物无碍。但是,柏伦格比起魔法手段,还是更偏好运用贴近常人的方式处理日常生活中的琐碎事物。柔和的橙红烛光轻轻摇曳,温暖着清冷的空气,给光线昏暗的独居房屋带来一丝生机,照亮了屋主人坐在窗前挑灯默读的孤寂身影。拆下封口的火漆蜡封,取出里面的羊皮纸,柏伦格按顺序开始阅读第一封信。虽然阿尔斐杰洛甚少在信中言及龙族的事,但柏伦格相信,这次他一定会忍不住对当前的战事发表看法。

  咚咚咚,无预警的敲门声突然在这时响起,激烈又急促,好像一个人很用力地在击打鼓面。

  被瞬间败坏了兴致的柏伦格目光凉飕飕地瞟向房门,极快地感应了一下周围的气息,没发现任何不寻常的地方,心想大概是某个邻居需要帮忙。由于私人时光被打扰因而满脸不悦的柏伦格很快恢复了往日热情温和的表情,装出好客的样子过去开门,却意外看见了一个他绝没有想到的访客。

  “哎……怎么是你?”

  眼前的这个人完全能被称得上稀客,以至于柏伦格惊喜地睁大了他金黄色的双眼。门外的男子正是阿尔斐杰洛。英俊的外表和洋溢着自信光彩的笑容与印象中的分毫不差,一点都未变。如果是寄信者本人亲自登门拜访的话,倒是可以直接和他对话,省下读信的功夫了。

  柏伦格立刻把这名稀客迎进屋,从墙边拉来一张椅子招呼他坐下,倒了两杯蜂蜜茶放在桌上。

  虽说一直保持通信,实际上他们已经快七年没见过面了。龙王果真如阿尔斐杰洛离别卡塔特时预感的那样不再派他外出执行任务。远征济伽的龙术士名单中,阿尔斐杰洛不在其列,柏伦格总觉得有些遗憾。此刻,与这个男人重逢的喜悦让他难掩激动的情绪,刚才倒茶时差点无法控制手指的颤抖,把蜂蜜洒出来。

  二人分坐在桌子两侧。柏伦格凝视过去,发现对面的男子也一直在看自己。

  “你这个大忙人,平时连影子都不见一个,今天倒想着来看我了。”

  “前辈果然还是很在意这件事啊。实不相瞒,自我离开卡塔特,龙王派了不少密探盯着我,光是想法子应付他们就花费了我不少时间。没有经常来贵舍拜访是我的不对。”

  “好了,我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我猜你今天来也不是闲谈喝茶的。与济伽的战斗就要开始了,想必你有什么见解吧?”

  “确实与此事有关,但我不是来献计的。”阿尔斐杰洛喝了一口茶,把杯子放下,目光正对柏伦格,“如果是前辈的话,我也就不必再绕弯子说话了。首席的位子一直没有人坐,让我有点在意。听说目前呼声最高的依然是我的那个夙敌白罗加。你觉得他能堪当大任吗?”

  “两位龙王对他很器重,他始终都是龙术士讨伐队首领的不二人选,就连增兵强攻的战术也是他提出来的。如果此次我军能大破济伽,白罗加必能胜任。”

  “有什么办法能够阻止他一路高歌猛进的态势呢?如果有谁能想出优于增兵强攻的奇招,在战斗中抢到比白罗加更大的功劳,就能化解他的优势吧?”

  阿尔斐杰洛紫罗兰色的眼眸闪烁出暧昧而微妙的光芒对准柏伦格。后者瞬间就听明白他的话中之意,不由张大嘴巴,露出一丝羞愧的、急于辩解的神色。

  “你曲解我的意思了。我请命留在山上不是为了要争夺什么功劳,我是真心实意想要为龙王分忧,看看有没有更妥善更保险的办法用最低的消耗换取胜利。你总不能因为我智慧不够连我的人品也要抹黑吧?”

  在解释的过程中,柏伦格身子不断往前移,显露出他的焦灼。也许正是他急着想要为自己开脱,才会遗漏一个重要的细节:远离政权中心的阿尔斐杰洛,怎么会对战后龙神殿发生的事了解得如此透彻呢?

  “错了。”阿尔斐杰洛双眼放射出厉光,对柏伦格宣示道,“这不是你的目的。”

  “没有人会像你那样想。谁都知道我对龙族有多么忠诚。再说你不要忘了,休利叶也和我一起留了下来。你这么胡乱猜测同样也是在诬蔑他。难道他也想当首席?”

  “前辈,你这算承认自己垂涎于那个位子了吗?”

  “这……阿尔斐杰洛,你不能这么套话。”

  “就算这真是你的愿望,也没什么羞于承认的。男人嘛,没有志向才可悲。但是你不该一边隐瞒你的目的一边亲近我。”

  这话说得直截了当,毫无遮拦,等于是粗暴地撕开了柏伦格一直以来戴在脸上的伪装假面。阿尔斐杰洛紧紧地盯着对面的男子,观察他的反应。他听到柏伦格用全身的力量叹了一口气,继而用更加确信的口吻说下去。

  “一个很明显的事实就是,你在与我相处时,对你的真实目的隐藏了很多。这或许是你一贯的处世态度。我相信你的伪装不止面对我一个人,所有龙术士甚至包括龙王对你的野心都一无所知。也许你会问,我有什么凭据?坦白说,若你抵死不认,我确实拿你没辙。除了一个地方或许可以间接证明我的想法是正确的……那就是你的魔力。”

  远在敲门进屋之前,阿尔斐杰洛就发觉了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那份机警敏捷到不愧与首席身份相称的优秀感知力,使他清楚地感觉到柏伦格的魔力与自己的差距渐渐缩小,比起当年二人分别时有了长足进步。如果不是寄托于对至尊荣耀的渴望潜心修炼的话,凭这个男人的资质是不可能取得现在这个成果的。柏伦格通过艰苦卓绝的努力,使自身魔力在短短七年时间里提升到完全可以与白罗加平起平坐的地步。加上他的“魔棱镜”绝学,如果他能够在魔力上有所修为,确实很有希望与白罗加一争高下,甚至达到逼近首席的实力。这个看似与世无争的男人,果然一直对“首席”存有非分之想,仅此一条就足可见他的野心。

  与自己同样不甘于屈居人下,想要一展雄心壮志,这样的男人阿尔斐杰洛本该杀掉他,为自己排除一个竞争的对手,但是阿尔斐杰洛即将要进行的是一场改天换地的变革,不会拘泥于某个具体的东西,去计较名利地位的得失。他需要助手,能为他效劳的强大而充满智慧的盟友,这样的人才越多越好,让他们来充实和壮大他的力量。

  “我大概快十年没见过白罗加了,但他魔力的储量,我至今记忆犹新。这些年不管他再怎么折腾也不可能超越我。我大约能估摸出他目前的魔力处在什么水平。”阿尔斐杰洛还是首席时,偶尔会趁白罗加完成任务上山复命的机会躲在暗处探查其魔力。虽然两人多年未见,白罗加的魔力量势必会发生变化,如柏伦格一般得到增长,但是阿尔斐杰洛也变得比以前更强,因此根本不必放在心上。“毫不夸张地说,当前情景下你的魔力已经可以与白罗加匹敌——不,甚至领先于从前的那个他了。而我们上次见面时明显不是这个数值。前辈,你那么拼命地修炼是为了什么?不要拿追求魔道啦、自我突破啦那种蹩脚的借口糊弄我。我已经非常确定,你对那个我曾经坐过的位子极为向往。我有说错吗?”

  被说中全部心事的柏伦格不禁语塞,稍微低下头,铂金色的碎发落下前额,盖住了小半张脸。为了掩饰内心的慌张,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沉默了一会儿才出声。“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你预备怎么做?”

  望着前辈紧张的脸庞,阿尔斐杰洛也拿起杯子轻抿一口茶,却表现出与桌对面男子完全相反的从容,恣意地翘起二郎腿,身子慢慢往后靠,“我怎么做?这得取决于你会给我怎样的答案了。如果你还想装蒜那我就再说得明白一点。你和我做朋友是为了什么?单纯想要巴结我?还是假借关心我的名义潜在我的身边有所图谋?”

  虽然看似毫不留情地对柏伦格发出控诉,但是在阿尔斐杰洛心底,却一点也没有被利用的愤怒感,反而充满了疑惑和不解。他对柏伦格的动机曾有过大胆猜测,觉得他是想踩着自己的身体当垫脚石借机上位才会一直留在自己身边。通过假意的关心,不断地麻痹自己,迷惑自己,一旦阿尔斐杰洛稍不受宠,他便会采取行动,夺取自己的地位。

  可是,阿尔斐杰洛很快就否决了这个站不住脚的猜测。

  自己曾被剥夺“首席”,放逐到孤塔。那段失势、落魄的黑暗时光,对这个以“首席”为奋斗目标的男人来说,无疑是最好的行动时机。可他后来的作法,却与他的目标南辕北辙。

  很明显,让阿尔斐杰洛永远烂在孤塔监狱对柏伦格更有利,但他却帮助他的对手渡过难关,重新获得龙王的宠爱。如果无法合理解释这个充满矛盾的作法,阿尔斐杰洛就不可能相信他。

  再换一个角度去想,就算自己被龙王弃用,再也当不成首席,那个位子也轮不到柏伦格头上。在至少有白罗加作为竞争对手的现实环境中,这份野心又该如何实现?

  “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对我说实话呢,柏伦格前辈?”

  “因、因为……”

  被逼问的男子手指抽筋了似的揉捏着茶杯的外壳,一时间竟好像结巴了一样说不出话来,舌头僵硬得无法正常转动。从来没有人能把这个巧言善辩的男人逼到如此词穷的地步。

  静静等候的红发男子一语不发地直视柏伦格,眼中闪烁着的紫色光芒幽雅、专注而锐利,好像埋伏在草丛里观察猎物计算狩猎时机的食肉猛兽一般,其中密布着如果答案不能让我满意就把你杀掉的高傲和冷肃。

  “……也许在外人眼里,会觉得我是因为人脉和名望才对首席大人曲意逢迎、虚与委蛇吧……其实不是。”白净的脸颊憋成紫红、心虚到不敢正面迎视对方的柏伦格,在吞吞吐吐近十秒后,终于挺起腰杆,不再逃避那道直射过来的目光,有了向对方坦承的勇气,“我只是单纯地嫉妒你。嫉妒你比我优秀,比我强大。你的才华,你的天赋,都远胜于我……我太自卑了,在你面前,根本无法向你亲口诉说这些心事。虽然怯懦到不像话,但是我也没那么蠢,认为凭我的能力就可以取代你。我只是忍不住想靠近你,留在你的身边……”

  “啊,也就是一种想要窥视我的心理吗?”在这个世上,总有庸人会好奇为什么别人比自己优秀,柏伦格的所言所行完全证明了这一点,也大大增强了阿尔斐杰洛作为一名强者对弱者的优越感,使他的嘴角不自觉上扬,“我不管你是出于嫉妒还是怎样,总之这些事我先不追究。我想知道,假如我能将白罗加的囊中之物授予你,你会如何报答我?”

  “怎么可能?”

  “我们可以试试看。这样好了,杀掉不给你出头机会的龙王,杀死所有反抗的龙族,收编愿意臣服我的龙术士,交给你领导,也就是说由我指定你做下一任的首席。这样能不能让你称心如意呢?”

  杯底与桌面发生重重的撞击。柏伦格惊讶得几乎要当场站起来。

  “阿尔斐杰洛,你究竟要做什么?”

  “我要龙族灭亡。”斩钉截铁的话语,不掺一丝犹豫,说出这句宣告的男子,面容冷静而凄厉。“所谓的龙族,对龙术士而言只是群吸血虫、奴隶主。他们不应该存在。”

  得到这足以冲击大脑的肯定回答,柏伦格果然沉默了,身子僵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一尊蜡像。

  阿尔斐杰洛喝了一口蜂蜜,然后放下茶杯,盯着他,双眼透着森冷而危险的幽光。柏伦格的一切神情变化,都在他的掌控下。

  他会如何决定呢?

  离挥师讨伐龙族只有三天了。眼看出发日期将近,一个未解的难题却始终横在阿尔斐杰洛心底,让他整日忧心烦恼。直到不久前传来的一个消息,扫除了他的不快。他从监视阿尔卑斯山脉动向的宾口中得知有一个龙术士下了山,而那人正是自己一直渴望求见的柏伦格。担心夜长梦多的阿尔斐杰洛立刻动身赶到柏伦格的家,抢到了这个宝贵的碰面机会。现在,距离他的目标实现只差一步。

  说服这个男人服务于自己,这便是阿尔斐杰洛今天过来的目的。如果他不能做出正确的决定,那就让他消失,无法再被龙族所用,一如当年对待英格利忒。

  柏伦格让双手叠在一起,十指互相交错,沉稳地放在桌子上,看样子经过短暂的思想挣扎,已经稍稍镇定下来了。

  “你用什么来保障自己可以战胜龙族?”

  他没有怒言痛骂这个误入歧途企图颠覆龙族的叛徒,没有任何反抗他的举动,连对他危险的思想进行劝解或纠正都没有,反而担心起战斗的胜率……柏伦格的这一问话实在太耐人寻味了。在阿尔斐杰洛看来,这恰恰证明了他怀有异心,对龙族当权者不满。

  “我有个想法。”下颚搁在交叉拱起的手背上,阿尔斐杰洛向前凝望柏伦格,深邃狡黠的紫眸透着点点光芒,嘴角带着沉着冷静游刃有余的笑,“等龙族派出全部精锐到遥远的南方攻打济伽,我就从后面抄他们老窝,将这个老迈腐朽的政权连根拔起。”

  “你一个人干?”

  “我当然有我的盟友。相信我,这绝不是头脑发热的决定。为此我已经等待了太久……而你,柏伦格前辈,则是我最希望得到的助力。”

  “那你为什么现在才找我?”

  疑问的话声透着失望,阿尔斐杰洛听了出来,不禁喜上眉梢。

  “听你的意思,你答应了?”他本以为会再花些功夫的。

  “事到如今我也不用再瞒你了。我承认,我想当首席!”手掌猛力拍打了一下桌面的柏伦格用像是狠狠出了口恶气一样的嗓音大声说道,“我就坦白告诉你吧,以我的实力,虽然跟你、跟乔贞还有差距,但我自认与白罗加相比是丝毫不会落于下风的,甚至以我‘魔棱镜’的绝技,还能略胜他一筹。我日日夜夜地刻苦修炼,期盼龙王的眼睛哪天能注意到我,可不管我怎么努力,那两个老家伙的眼里只有他……我不想再这样等下去了。我决定跟你干!”

  “我的直觉果然是对的。”阿尔斐杰洛拿手指着他,眼中放出锐光,“你企求‘首席’的那颗执着的心,完全不亚于白罗加。”

  “谁不想?龙术士里头有几个不想风光一把,荣登那个位子过过瘾?我不觉得我哪里有错。哪怕这份执念被认作是一种丑陋的、可怕的东西也好,我也想体验一回高高在上独领风骚的感觉。再来看看吧,阻挡着我的家伙除了你以外说穿了只有那四个人!乔贞不可能再用,修齐布兰卡那个不知好歹的混账给他做他还不要,苏洛为人低调不喜争斗且实力并不出挑,至于白罗加,别看他一时受宠,其实他好大喜功目中无人的恶劣性格根本就不讨龙王欢心。除开他们四个,除开你,就只有我最合适!为什么——他们从来不给我机会?!”

  柏伦格义愤填膺地高吼着,到最后甚至笑了出来,笑中同时混合着自嘲和对不理解自己的人们的鄙视。阿尔斐杰洛可以感觉到这个男人对首席的渴慕只是想借此博取名声和一种成就感,而并非长期霸占那个位置。像他这样的聪明人不可能不懂“首席”的坏处——失去自由,如同一只羽毛鲜亮的金丝雀,被永远禁锢在鸟笼里。他只想尝一尝攀至峰顶的那个滋味,那么最好的办法便是在体验够了之后找个由头全身而退。毫无疑问,阿尔斐杰洛当年借故向龙王辞职的作法就具备了非常可观的借鉴性。

  “跟着你比较有前途。不必在毫无希望的空等中蹉跎岁月,眼巴巴地等着别人施舍。但是想让我答应你必须有个前提。我得先确认你一定能保障我得偿所愿。阿尔斐杰洛,你该明白我不能将希望寄托在一个不可能成功的人身上。”

  “我已经与那个名叫刹耶的异族首领取得联系。他会以最大的诚意和实际力量支持我的行动。我还争取到几个和你同样对龙族失望透顶的龙术士的加盟。拿下那个只有老弱残兵守卫的龙族根本就好像捏死几只蚂蚁那样简单。你不必有所顾虑。”

  要让柏伦格撇开一切心理负担心甘情愿地跟随自己去推翻他曾效忠的龙族,就必须让他知晓自己这一方有必胜的把握。现在的形势是,除白罗加和休利叶以外的多数龙术士都在各自家中,还没有上山。三天后,龙术士集结,赶赴前线,与他们一同离开的还将有另外二十头壮年龙族。等前方的战争一旦打响,讨伐部队忙着进攻济伽无暇分|身之际,阿尔斐杰洛就可以伙同刹耶发动奇袭。失去中坚力量的卡塔特不可能抵挡得了异族军队的铁蹄,到时候柏伦格只需在途中找个机会折返卡塔特,参与攻伐,就可享受胜利的果实。

  “太好了。如果真如你所说的,简直是完胜!”

  “放心了吗,前辈?”

  “我会与你共进退!只有一点,我无法欺骗自己。”刚才还双手击掌笑容灿烂的柏伦格,欣喜的面庞慢慢被忧郁之色占据了,“阿尔斐杰洛,你早该找我的。”

  “柏伦格前辈。”阿尔斐杰洛刚想解释,却被对方打断了话声。

  “不,和我说实话就好。那样你才能赢得我的效忠。”牙齿咬住红软的嘴唇,柏伦格嘴角露出一抹苦笑,轻叹了一声之后问道,“你临近起事才告诉我,是信不过我吗?”

  阿尔斐杰洛静静地看着那双总给人温暖感觉的金眸现在逐渐失去神采,仿佛感情受到了创伤一般,整个人都变得消沉了。此时,橙红的烛光映照在柏伦格脸上,将他失落的表情揭露得一览无遗。阿尔斐杰洛想了起来,这个男人在自己历经雅士帕尔死亡风波后的人生每一个困难阶段都力所能及地帮助自己,而他所求的回报只不过是一份信任。可是到目前为止,阿尔斐杰洛收服他的方法仍然是拿利益去诱惑他,用封官许愿的手段把他捆绑在自己这辆战车上。从刚才的对话中柏伦格也已经知道了一个令他心寒的事实:有其他龙术士比他更早被阿尔斐杰洛选中。所以他才能够在近阶段忙碌于前线战事的柏伦格没空写信的情况下依然把卡塔特的大事摸得一清二楚。那些个暗中偷偷为阿尔斐杰洛通风报信的人,无疑赢取了他的信任,而柏伦格自己却始终求之不得。可能正是觉察出这一点,才使得这个敏感聪慧的男人忍不住流露出落寞、哀伤的表情。

  “虽然我知道自己没资格企求你的信任,但多少还是会有点在意……那些幸运的人是谁呢,阿尔斐杰洛?龙术士中间,谁是我的友军?”

  “你很快就知道了。”

  “到头来,还是不肯对我坦诚相见啊……”

  听着柏伦格的叹息,凝视他的脸庞,阿尔斐杰洛一时沉默了。他无法为自己的多疑和无情做任何辩解。就算怀疑这个男人的动机也是近几年的事。在那之前两人曾相处得很融洽。可就连最没有隔阂的那段时光,他都始终对他抱有一份戒心。

  “你在我沉浮之际给予我的帮助和鼓励,我都记在心里,你教给我的脱困复宠手段,我也非常受用,我真的很感激你。如果说我们中间有什么问题,那问题一定出在我身上,不在你。但是,今天见到你,我终于完全确信了。等我们打下卡塔特,杀掉那些奴役我们的家伙后,我会收编所有愿意向我投诚的龙术士,让那些归顺的人交给你统领。或者你可以与我共同治理新政权,分享胜利的荣耀和喜悦。”

  听完阿尔斐杰洛郑重的话语,柏伦格却严肃地摇了摇头。

  “这就不必了。我自认不如你。在你心里,也是不希望与任何人并立的,对吧。给我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柏伦格的表情恢复了往常的淡定与温和,看样子似乎已经在极短的时间里调整好了心态,将内心的受挫感抛却到了一旁。现在他们商议的不是一件小事,必须认真对待,而不是让任何感性的情绪淹没理智。不管怎么说,若要追究本源,柏伦格一开始就没打算向对方坦诚。在察觉到他不纯的目的后,阿尔斐杰洛会有所提防也实属正常表现。他又有什么立场和理由去责怪他呢?

  听完柏伦格的回答,阿尔斐杰洛嘴边扬起满足的笑意,从心底为这个男人能审时度势的聪明头脑感到愉快。“好,一言为定。”

  达成合作的筹码是那个令人眼馋的首席宝座,双方都非常清楚,因此心照不宣地笑了。

  “将来你该以何种名号自居呢?”柏伦格笑问道,“你又不是龙,不可能自称龙王吧?”

  “我要让龙族化为尘埃,整个消失在历史之中,自然不可能做什么龙王,也不会再做首席。到时候就要仰仗前辈这颗睿智的大脑,给我拟一个震古烁今的名号了。”

  “我自当尽力。希望他日你登顶成功,能记得我的好处。还有一个问题,也请你对我开诚布公吧。在你的计划中,准备怎么安置我们的契约者?我当然愿意全心全意地辅助你,可是德文斯……你该明白他绝无理由背叛自己的族群。我们的行动无论如何都不可让他参与,但是将他除掉又是万万不可能的。如果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

  “这个我早就想好了。前辈,我需要你召唤德文斯,让他接受灵魂的净化。等他成为完全服从于你的傀儡,‘人龙共生契约’作为主人的一方才算彻底名副其实。”

  从对方悠然的话语中听出令人震惊的信息,柏伦格的眼眶不由放大。“真不敢相信……你居然学会了吸魂黑魔法?”

  “不是我,但也差不多。”阿尔斐杰洛微微一笑,“我的盟友会提供相关帮助。不必为从者的问题感到烦恼。”

  柏伦格放心地点了点头,眼神随即变得深远起来,“德文斯应该没走远……”他边说边缓慢移步窗边,无神的目光往外面天空看,双眉皱起,好像在紧绷神经仔细感受着什么东西。

  旁人从他的侧脸望过去,或许会觉得他在发呆,但是身为龙术士的阿尔斐杰洛很清楚他在做什么。柏伦格已进入忘我的冥想状态,通过连接着契约的因果线,寻找从者的气息,即使双方之间隔着极为遥远的距离……

  “不好,”确定了德文斯的具体位置后,柏伦格马上回过头对阿尔斐杰洛说,“他快要进入上山的隧道了!”

  人龙共生契约有一个局限性。同一契约下的主从,若要其中一方穿越空间的距离立即出现在另一方身边,除非是两者中间有人处于性命攸关的濒死之刻。靠声音传唤对方,除非距离很近才有效,除此之外的情况是做不到的。

  联络不上德文斯……摆在面前的这一难题,使阿尔斐杰洛都不免感到懊丧和发愁地站起来面向窗外焦急地眺望着,无法再维持洒脱从容的姿态。现在就算立刻使用“空间转移”去追,只怕也来不及了。

  “交给我处理。我即刻动身返回卡塔特,找个借口引德文斯下山。”思忖片刻后,柏伦格急切的神色慢慢转为冷静,用平稳的语调向身边人发出建议,“我们约个时间和地点,稍后碰面。”

  “那就定在今晚八点,在圣伯纳德山口见。”阿尔斐杰洛拍板决定。

  “好。你带那位精通‘吸魂术’的朋友过来。”

  “前辈,你搞得定德文斯吗?”

  “虽然他那个性格确实挺招人烦……不过好歹也跟了我那么多年,我的话他还是能听进去的。再过三天讨伐队就要出征,我就算提前报到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那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CCXIV

  钦察汗国境内——

  走进屋内的那一刻,米竺勒夫的脚步不自然地停了一秒。

  当地牧民用白色兽毛围裹而成的毡帐,看似外形很小,使用面积却非常宽敞,站在门口,只消一眼就能将由于不设墙壁因而没有任何遮挡物的圆形室内空间看得一清二楚。

  但是,当米竺勒夫踩在羊毛地毯上面时,脚下奇怪的触感使他忍不住诧异地低头看去。鞋底微微往下沉,踏出轻轻的水声,好像走进了一个小水塘,实际上是因为地毯经过某种液体的大量浸泡,已变得非常柔软。如果能够忽略掉冲入鼻腔的异常血腥气,怀揣着不明意图出现在这里的异族将军,也许会误以为这地方不是寻常牧民的家,而是一个充满腐臭味的沼泽。

  室内铺着厚厚的毛毯,所有家具围成一个圈,腾出足够宽敞的区域用于走动。裹着三层羊毛毡的木架上,挂着各种民族气息强烈的饰物。红漆案桌和橱柜无一不涂有鲜艳亮丽的彩绘,最高的木柜上供放着神像、香炉和祭肉。生活在一起的五口之家,作为家主的父亲坐在矮腿的雕花木桌前,双手捧着马鞍,细心检查损坏的地方。毡帐中间的火炉吐出薄雾般的炊烟,使坐在火炉旁为家人蒸煮可口菜饭的母亲忙碌的身影变得有些模糊。在大门左侧奶桶前坐着的长女正在倒奶,为母亲分担辛劳。看似最悠闲的幼子躺在床上,身体却望着对面木柜上放着的神龛,双眼微闭,神情肃穆地进行祷告。一家人虽然没有任何交流,却是分工明确地各自忙着自己的事,呈现出一派其乐融融的气象,除了谁都静止不动这一点,根本瞧不出来有哪里不正常。

  直到弄清楚四周的情况前,米竺勒夫始终一脸谨慎地在帐篷里踱着步。他走到长女身前,用手轻轻碰触她的脸颊,只听咕咚一声,女孩的头顿时离开她的身体,滚落到了地上。

  毛糙的切口部位缓慢渗出暗红的鲜血,沿着雪白的半截脖子汨汨流淌。原有的脆弱平衡被打破了,女孩的身体很快如崩塌的高楼般瞬间散架,裂成一个个小块,零落在米竺勒夫脚下。

  “真是个破坏的天才……”

  如果只是杀死了数量庞大的人,或是把死者的尸身毁坏到看不出原来的模样,米竺勒夫都不会感到半点惊讶,更不会发出如现在这般的赞叹声。在他认识的同族中间,超过九成的达斯机械兽人族能做到面不改色地杀人碎尸,但是把肢解的身体重新组合起来,还原成生前状态用以观赏的家伙,却是屈指可数了。看似毫无意义浪费时间精力的这个行为,实则却是把杀人当成一门艺术,一种享受。

  看得出来,这次的凶手就是这样一个纯粹拿杀戮当享乐的魔鬼。

  米竺勒夫开始饶有兴趣地检查起刚才被他推倒的女尸。由于他的碰触,使原本四平八稳的结构遭到破坏,一个完整的人在眨眼间四分五裂,散落在地的断肢残骸就好像被打翻的染料,把毛毯玷污得斑斑驳驳。流出颈部的血液凝固成暗红发黑的颜色,掉出腹腔的器官触碰过去早已没有了温度,被一并拽出体内的肠子仿佛一条条被踩扁的红蚯蚓一样,可想而知牺牲者在临死前感受到的痛苦和绝望有多么强烈,哀嚎声有多么凄惨。

  像这样在分割后又被拼凑起来的尸首不止一具。除了倒羊奶的大女儿外,修缮马鞍的父亲,煮饭的母亲,还有向神明祷告的年幼儿子也……

  屋子里的死者全都穿戴完整,面容祥和,或坐或躺地留在他们本该待着的位置。保暖的冬衣虽然渗着大量血迹,却足以防止被分解的肢体四散开裂。靠近的片刻,米竺勒夫清晰地嗅到一股冲鼻的恶臭。这不是简单的血腥,像是伤口化脓的臭味。照这个现象看,不仅是肠子,就连部分脏器也被拖出体外,只因埋在衣物里,才没有从外部瞧出异样。

  啪,啪,啪——米竺勒夫好奇的视线,忽然被床背面传出来的古怪声响吸引了。

  未被阳光照到的昏暗角落,摆放着第五具尸首,亦是凶手唯一来不及改造的尸首。从身材判断,死者的年纪相当小,甚至比那个小男孩还要小,应该是这家的小女儿。

  一根近半米长的木棍——扫帚的一部分,刺穿了幼女的下|体。从女性的角度而言,这样的死法实在过于惨烈。

  还有一个光头男人,骑在那血肉模糊的尸体上,来回蠕动着,恍然不觉外人的靠近。当排泄出足量的秽物到死者被粘液和血污沾满的嘴部后,男人愉悦地往后仰了仰颈脖,伸展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原本温馨淳朴的牧民之家,如今已成为了一个被血雾弥漫的游乐场。犯下这桩虐杀一家五口暴行的凶手,其真实身份是——

  “玩够了吗?”即使面对满屋子血淋淋的惨状,米竺勒夫的表情都没有半点变化,抱着欣赏一部杰出画作的态度,嘴角带着淡淡的满意的笑。

  “——!”仿佛从一场美梦中惊醒,男人提裤子的手指僵住了,圆睁着黑黝黝的眼睛,好像被吓了一跳似的紧紧地瞪着突然出现在身后的异族将军。

  把支离破碎的尸体拼装起来,弄成依旧在正常生活的样子,以此为乐的杀人狂,正是与刹耶一派的达斯机械兽人族媾和的龙术士贾修。劫掠小队的率领者米竺勒夫将军,可以说是他目前阶段的玩伴。

  “如果说刚才还有那么点意思,这会儿也全都被你搅没了!”

  由于杀戮步骤被打乱而大感恼怒的贾修完全处于抓狂的状态中。他狠狠地瞪视这位玩伴,朝地面呸了一口,匆匆把裤绳绑好,离开了身下那位在奸|淫过程中被他活生生扼死的少女。所谓的娱乐,绝不是享受温热的尸体那样简单,更重要的是接下来的切割以及拼接。修复死者之躯,还原成未死之状,以完整的面貌展示在原来的生活场景中,重现他们鲜活的生命,贾修追求的是这种高难度的创作。与其说他在杀人,不如说他是在进行一种艺术创造的行为。米竺勒夫的出现显然破坏了专属于他的杀戮现场。

  “别生气,我来找你也是迫不得已。能不能稍微节制一点,不要做得那么过分呢?”

  与贾修的反应完全不一样,米竺勒夫的眼神带着无比的憧憬望向这位龙术士,语气里也完全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流露出无限的欣赏。

  “你管不到我。”贾修蔑视着米竺勒夫,鼻孔张大,话声粗鲁,“我已经调查过了,这些家伙不是你们的目标。”

  “这片草原能见到的牧民全是我军的目标,早晚要将他们掳到手,运回基地。”

  “人我已经杀了,你想怎样?”

  这声怒喝过后,贾修感到对方看他的眼神变了。

  米竺勒夫优雅而阴狠地微笑着。这是一个暗藏杀机的、只有经历过腥风血雨生死搏斗的人才会读懂的微笑。

  被那个眼神所挑动,意识到危险的贾修立刻解开原本平静的魔力,略微下沉的身子摆出战斗姿态,慎重地估计对方出手的时机。如果就此与这个异族将军战斗起来,自己这边可能会有点吃亏,毕竟他的从者桑契斯在被收割了灵魂后一直在异族的基地待着,接受他们的调|教。但是作为一名龙术士的贾修也不是吃素的——

  米竺勒夫黄玉般的眼眸安静地注视贾修。被龙术士周身散发出来的强烈斗气所牵引的他,已经切实感受到了对方的杀气,正常情况下他绝不可能拒绝来自任何一个对手的挑衅,但现实却是他用理智把高涨的战意暂时压了下去。

  “哎呀呀,真拿你没办法。都已经泄完火了,怎么还这样好斗啊?”米竺勒夫的话语熄灭了战斗的火焰。双方的较量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这些人是我的玩具,不是你们的食物。”见对方的气势有所收敛,贾修趁势重申,“我还有活儿没干完。不要坏了我的兴致。”

  “你真是个天才。”面对贾修的傲慢态度,米竺勒夫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夸奖起了他,“作为一个人类,居然能毫无怜悯之心地夺取他人生命,就连被龙族称作食人鬼的我都自愧不如。如果你不是人类,我都想说服我王把你招进我们的队伍了。”

  这话至少有一半情感是真诚的。虽然米竺勒夫周围的同伴中间,也有一些人在杀戮时常常能想出具有惊人创意的点子,但他们本来就是毫无人性可言的异世界恶魔,残杀人类是他们的本能,哪怕做出再离谱再泯灭良心的事也在达斯机械兽人族的正常道德范畴。但是贾修这个人,给了米竺勒夫太多惊喜。一个人类能在实施杀戮时,没有一点羞愧和负罪的感觉,甚至抱着玩乐的心态把自己的同胞虐待致死。贾修的才华令人难忘。

  苦恼于缺乏创作的激情,这个男人从前天夜里脱离劫掠小队,任性地单独在外面行动,以米竺勒夫的立场,无疑是应该被缉捕惩罚的对象。仅仅两个晚上,他就辗转了三个当地蒙古人的聚落,在屠戮了五户牧民后,终于因行迹被察觉而落网。不过,米竺勒夫并不打算惩戒他。

  这个杀人鬼一样的男人,拥有不下于达斯机械兽人族的嗜血天性,崇尚着自己独到的暴力美学。在他手里,没有任何物件被浪费,一切被破坏的残骸都是他创作的素材。透过这些呈现在观赏者眼前的作品,可以看出作者独具匠心的风格和创作热情。米竺勒夫本身虽然嗜杀,却鲜少接触与自己如此臭气相投的人类。这个血债累累的杀人犯以人类的价值观进行审判绝对是十恶不赦,但是米竺勒夫对他却有点惺惺相惜。如果能将这个男人的才华施展到对龙族的战争上,一定可以取得比现在更丰厚的收获,也可以让自己欣赏到更多美妙的死亡画面吧。

  “啰啰嗦嗦,没完没了的家伙!”

  贾修对将军怒目瞪视,眼里激荡着火花。米竺勒夫为表诚意,后退一步,举起双手摊在胸前,表示自己绝无战斗的意愿。

  “我没有要打搅你的意思。只不过嘛,劫掠小队可能要暂时解除,收归原来的军团了。我接到命令,要带部下们返回地下城。”

  “那你就回去呗。”

  “你还不明白吗,这是救你的那个男人指示的哟。”米竺勒夫眯起的狭长眼缝中抛撒着暧昧的光芒,仿佛品尝了美味的食物般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要与龙族干仗了。”

  “啊……”听闻这句话,贾修缺乏热情的脸庞,蓦地鼓起了一个油腻的笑容,松垮的肥肉因为激奋抖动起来。

  过去寄生于劫掠小队的这段日子,是只能用肤浅的小游戏调剂生活的枯燥时光,无论对抓捕到的俘虏怎样凌虐与蹂|躏,都无法找回深陷于孤塔监狱前体验过的那种自由和兴奋。如今,他等候已久的日子,能够点燃起他浑身每一个兴奋点的那一天,即将到来。如果说这个男人一直以来都是在没有规则和目标的杀戮中虚度,那么他此生唯一的信念,就是要杀光龙族,让卡塔特山脉血流成河,化为地狱。

  “终于……这百无聊赖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贾修仰面朝天,目光痴迷地望着飞溅在羊毛毡上的斑驳血迹,沙哑的嘶吼声从喉咙深处鼓动而出,神情一片向往,似乎已深深沉浸于自我想象的各种血腥场景中。“我的大仇即将得报!龙族,龙王,哈哈哈哈哈哈哈……”

  “再过不久,我们就要对卡塔特发动意在将其彻底消灭的攻击。而你——贾修,作为一名觉醒的龙术士,你会成为所有龙族的噩梦。跟我回大本营去吧!”米竺勒夫满怀热忱地说着,以求进一步鼓舞对方的杀意,“将那一头头残破零碎的巨龙拼接起来的画面,我可是万分期待哦。”

  “我也非常期待——”

  CCXV

  苏洛低着头走在人潮攒动的敌营中。

  临战的氛围,兴奋中带着紧张,能在每一个人形异族身上切实地感受到他们旺盛的斗志和踏平敌人的决心。

  来的路上,他看见了贾修。近两个月的染血生活,使这个男人身上充满了苏洛讨厌的血腥气。苏洛极快地远离贾修身边,不和他有任何语言及眼神上的交流。麦克辛,高德李斯和桑契斯也在人群里。他们沉默而低调,安安静静地隐蔽自身,与周围热烈叫嚷的机械兽人族格格不入。军队的最高首脑刹耶王现身在军营,雄姿勃发地伫立于显眼的高处,一番不乏真情流露同时又极具煽动性的战前宣言博得了满堂喝彩,激起了每一个部下的必胜心。崇尚武力征伐的将军们,今天也都表现出最符合他们嗜杀本性的战意,纷纷挥舞手臂响应王的号令。那位同样英姿勃勃的红金发男子并列高台之上,与身边的王时不时交涉几句,聊得非常投机,假惺惺地维持着相处时候的和谐。此刻动员大会正进行到高|潮部分。当苏洛领着许普斯默默地出现在被嘈杂欢呼声笼罩的现场,阿尔斐杰洛几乎是一眼就在密集的异族队伍中发现了他的身影。

  他没有挤进熙熙攘攘的军营,停在人群后方观看。唯有他的出现,方能够使一心扑在外交事务上面的这位男子把眼神从刹耶处移开。

  紫罗兰色的眼眸朝停留在军营外围的苏洛微微致意,阿尔斐杰洛暂别刹耶王,穿过重重人流迎面朝他走去。

  “你终于来了,苏洛,我有一周时间没见到你了。”

  甜腻的笑容,令人心惊。与他相反,苏洛面容严峻,声音低沉,辨不出情绪。

  “要行动了吗?”

  “很明显。”

  “我很惊讶居然没看到任何新面孔。你努力了这么久,还是只说动了这几个龙术士。”

  “还有一个。”

  “难道……”

  “对,就是你脑子里出现的那个家伙。”阿尔斐杰洛嘘了一声,神秘地笑笑,“去我那儿说。”

  苏洛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帘,眉宇之间隐隐表现出抗拒的情绪。“不必了吧,这边的家伙不都是你的伙伴吗?哪里说都一样。”

  “你没有资格与我讨价还价。”

  阿尔斐杰洛用高人一等的眼神瞥视苏洛,说罢,傲慢地背身而去,勒令苏洛跟在身后。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他们一同离开了热闹拥挤的军营,所经之路上没有任何交流,直到走进阿尔斐杰洛府邸的客厅。许普斯一直跟着苏洛,但没有被允许进入,留在了大门外。

  “下午我与柏伦格见了面。”阿尔斐杰洛在铺着羊毛的沙发上坐下,挥了挥手让苏洛入座,接着又一连布下了隔音结界、防魔结界等多重结界,维持谈话现场的保密性。“不过,在聊这个前,我想你先告诉我,这段时间你跑到哪里去了?”

  苏洛照他的意思坐在对面。“随便在外面逛逛。你知道我不喜欢被拘束在一个地方。”

  “你在躲避我吧?”

  “没有。”

  “没有?傻子都不信。”

  “那你就不信吧。”

  阿尔斐杰洛暂不出声,眼睛盯着他看。从进屋到现在,这个男人始终没有与自己对视一眼。

  “苏洛,干嘛不肯面对我?你曾经亲口告诉了我你的真名,这个秘密只与我一人分享,连你声称最爱的那个女人你都没说。噢,由此看来,在你心目中说不定我早就比她更重要了,只是你一直不敢承认。”

  羞愤和畏缩同时在苏洛的心里纵横交错,他默默低头,将脸庞埋进灰暗的阴影。如果不是因为受制于人,他一定会起身就走。

  透过观察,阿尔斐杰洛读出了他的心情。自从强迫他做了违背意愿的事情后,他就一直处于情绪难平的状态。阿尔斐杰洛觉得自己多少应该给予些安抚,同时他也渐渐失去了逗弄苏洛的耐心,决定进入正题。

  “再过三天远征济伽的部队就会出发。等讨伐队一走,我们就起兵进攻卡塔特。苏洛,你要做好准备。找准时机,和柏伦格一起中途折返回来。”

  “柏伦格答应为你效力了吗?”

  “对,他答应了。”

  “他什么时候来?”

  “很快。”

  “那你应该很高兴。”

  “我当然高兴。因为我终于逼出了他的真心话,逼他亲口承认他对现状的不满。那颗温柔面具下长久隐藏着的蠢蠢欲动的心,终于暴露了出来。”

  “即便如此,值得为此堵上性命吗?我想不通柏伦格为什么要背叛龙王,与整个龙族为敌。他一定和你一样疯了吧。”

  “苏洛,说话小心一点。”

  “一个正常人怎么会同意这种疯狂的计划?他一直都尽心尽力地为龙族奉献。”

  “根本没有那种无私的人!”阿尔斐杰洛睥睨苏洛,发出同情而嘲讽的冷笑,“你误解了柏伦格,卡塔特没有一个人看透他的真实脸面。他投靠我是因为他不服。论资历,他是第五个龙术士。按照他的逻辑,你,乔贞,白罗加,修齐布兰卡,挡了他的道,而你们四个都有欠缺,最应该做下任首席的就是他。很愚蠢的执念吧?但我何不利用他的愚蠢和执着,让我的麾下多一份战力呢?我对他说,如果他能够助我一臂之力,夺下卡塔特,我就封他为首席。当然,我是不会那么做的。我心中的首席人选是你。”

  苏洛没有对这个问题进行接话讨论,转而提了另一个问题,“我想你已经和刹耶谈妥出兵数目了吧?”

  “除华伦达因和霏什外的将军都会出马,刹耶本人如有需要也会亲自莅临战场。兵力方面会出五个军团。大约五千。”

  “那么……你打算如何处理这五千个机械兽人?或许战斗会消耗掉一部分,但也只是冰山一角罢了。等我们取得胜利后,你就不怕他们趁机反咬一口?在你身边只有几个龙术士,基本不可能守住战果。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你所有的计划都只是空谈。”

  听完苏洛不容乐观的形势分析后,阿尔斐杰洛只是轻轻抚摸着扶手上的羊毛,一副成竹在胸的姿态。

  “哼哼哼……我的答案是,让讨伐队接手异族的围剿工作。听我说,我会给我的异族盟友们指明上山的隧道,那个隧道一次只允许个位数的人通过,但是在凌晨万物归于沉寂之时,杀死区区巡夜的守护者完全足够。想想看,那个时候,卡塔特的每一头龙都处在沉睡之中,而守护者交接班的情况,没有谁比我这个与卡塔特的子民朝夕相处半个世纪的首席更清楚的了。吃掉巡逻的守护者,获得伪装的异族先行部队就能一路畅通无碍地进入‘龙之巅’上的龙神殿,摸到龙王的住处,在睡梦中将他们杀死。接着是九个长老,雅麦斯,布里斯,这些障碍要依次清除。虽然我很遗憾不能亲手解决乔贞,但与此相比还有更重要的任务等我们去做。我的意思是,放刹耶的人上去暗杀的同时,放风给离开卡塔特的讨伐队。得到消息的讨伐队必定会立刻回师勤王,与刹耶军队相遇。双方兵力差距悬殊,讨伐队应该会全灭吧,但他们拼死保卫龙族的心一定会让他们重创刹耶军队,而我们要收拾的只是留下来的一个残局。等两败俱伤之势形成后,我便以弛缓者的身份出现,挽救龙族,将剩余的异族势力一网打尽。如此一来所有的罪恶都由刹耶军队承担,我们就有了巨大的功劳。龙族的力量消耗殆尽,剩不了几个生还者,不可能对我有所反抗。”

  凭一己私心邪念搅动天下,致使生灵涂炭,世界不得安宁……听完阿尔斐杰洛详实而又周密的阐述,苏洛沉默良久。他充分见识到这个男人的癫狂,不敢相信这些年发生在他身上的剧烈变化。他的思想像极了一个病态而执拗的疯子,可他的外在表现,却又是那样的……正常。

  “奥诺马伊斯也在你屠杀的名单上面吗?”苏洛问。

  阿尔斐杰洛总算还知道感恩。他犹豫了一下,冷声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魔导团在卡塔特的影响非常大,必须铲除。等清理了两位族长、两位族长候补人和九位长老,卡塔特的主心骨也就不复存在了,剩下的平民可以慢慢解决。如果能想办法让还活着的家伙拥立我为首领,自然最好,如若不行,就用武力夺取!从此以后,我将成为新世界的王。等我们攻占卡塔特,我会开放那片土地,让它为外人所知。契约龙以外的龙族视情况处决,龙术士和守护者只要是愿意归降我的就让他们活命,不听话的一律杀掉。卡塔特永远成为我的领地,嗯,不过到时候得换个名字了。”

  阿尔斐杰洛把身子靠往沙发背,换了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要不了多久,他就将改写龙族的历史,推翻其腐朽旧政,开辟一个由他统治的新时代。激动之情跃然而上,阿尔斐杰洛已经无法抑制住双手的颤抖了。

  “愿你拥抱成功,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除了献上祝福,苏洛没别的可说的。但是他毫无生气的干瘪话语反倒使对面的男人有所不满。

  “苏洛,别用这话糊弄我。你还没有对我据实相告呢。”阿尔斐杰洛双眉紧蹙,眯起的眼缝中透出苛烈的眸光,“我已经没有兴趣再和任何人进行绵里藏针的谈话,我们就开门见山吧。你去找过卢奎莎了,对不对?”

  听到这句问话的苏洛,闪过脑海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否认这回事,但他很快想到,既然阿尔斐杰洛问了出来,那就一定手握着真凭实据,否认也没有用,于是干脆低下头默不吭声。

  “你真以为我会放任你的背叛行为?”阿尔斐杰洛恶狠狠地审视苏洛,企图从他的表情中读出一丝心虚。

  苏洛知道卢奎莎的存在始终是这男人的一块心病,知道他早晚会对她下毒手,心里一慌,不禁脱口,“你对她——”

  “放心,她没死。”红发男人翘起唇角,狞笑着,“我只是拜托宾监视她的去处而已。就连她现在搬到哪我都很清楚。”

  稍微松了口气但仍旧十分紧张的苏洛立即声明,“我什么都没有告诉她。”

  “你背着我偷偷跑去见她,现在告诉我你什么都没说,你觉得我很好骗?”阿尔斐杰洛发出激烈的哂笑。

  “这是真的。”

  “那她为什么离开佛罗伦萨?”

  “还不是因为你……屡屡用她进行要挟。阿尔斐杰洛,你如果杀了她,就等于要了我的命。你会少一个支持者。不,两个,算上许普斯。”

  阿尔斐杰洛别扭地撇了撇嘴角,“我当然知道你和许普斯的重要性。可是如果那个女人坏我的好事,我也绝不姑息。”

  “她不是我们的障碍。你要担心的是你的计划能不能顺利实施,而不是与此毫不相干的一个女人。”

  “假如在这个节骨眼出现告密者,我谋划得再好也只会满盘皆输,功亏一篑!要是卢奎莎跑到龙王面前乱说些什么揭发我,成为龙王的鹰犬,成为讨伐我们的一个前锋——”

  “她不会!”

  “你怎么知道她不会?!”

  两个男人几乎在同一时间站起来,对峙,怒吼,互不相让。

  阿尔斐杰洛眸中溢出无边的怒火,凶神恶煞般地瞪着苏洛。这个家伙到底明不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错!事到如今,居然还厚着脸皮为自己最厌恶的那个情敌做辩解,要他相信一个根本不可信的女人!

  “要是她真想从中进行破坏,这些日子早就有动静了不是吗,还能让你安安心心地部署到现在?”

  苏洛喊到一半,声音逐渐轻微。他猛然意识到阿尔斐杰洛质问的动机,并不是真想得到什么答案,只是为了试探他的忠诚。显而易见的结果是,这个男人监视了自己的行踪。如果他真的发现卢奎莎有什么问题,危害到他的布局,早就亲手将她了结,根本不会在这里浪费口舌。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苏洛瞬间放弃了辩白之念,懊丧地跌坐下来。对面的男人比他稍晚一步,在阴森森地瞪了他一眼后才坐回原位。房间里的空气沉寂了一会儿。

  利用这段谈话的空白,阿尔斐杰洛长久地凝视苏洛。那张他所深爱的脸庞,正盘踞着愤怒和屈辱的乌云。他在想什么?那样复杂的、刺眼的表情,究竟是愤怒还是屈辱?阿尔斐杰洛不清楚。明明早就告诫过自己,不要继续在意这个男人的感受,把他当作一件工具用,可为什么自己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要迁就他?

  “就算你说得对。可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你到现在还帮着那种女人?她根本不值得你对她那么好。她背着你不知道上了多少男人的床。你爱她不等于你要无止境地犯贱下去!”

  “和别的男人好那是她的选择,永远不会辜负她那是我的选择,与你无关。你只需知道我会在今后的战斗中一直跟随你,助你实现那份心愿就可以了。坦白讲,我已经受够了围绕着卢奎莎所进行的一切争执。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谈论关于她的事。”

  抛出这听起来大义凛然、明摆着想要将话题扼止的宣告后,苏洛突然闭口不言,像是耗尽了能量的机械人似的,板着硬邦邦的身体一动不动地坐着。阿尔斐杰洛默默瞅着他,也不说话。

  尽管苏洛一口咬定没有泄露秘密给卢奎莎,但他瞒着自己与她私会却是铁证如山的事实。有佛罗伦萨那家服装店的确切坐标,要想掌握卢奎莎近日的动向,对能够监控欧洲大部分地区的“眼”而言,不是什么难事。不过,阿尔斐杰洛之所以迟迟没有对卢奎莎下死手,是因为在被宾监视的这段日子里,她除了搬运行李、装修她在意大利东南海港城市巴里的新家外,确实没有任何异动。这说明她并不是真的掌握到了什么。苏洛会去见她,应该只是寻求心理……或生理上的安慰——在自己强行与他发生关系之后。

  “好,我答应你。”静默半晌,阿尔斐杰洛说,“但你最好祈祷等我攻破卡塔特山脉后那个女人能在战斗中活下来并且屈服于我。只有向我下跪才有生路,要不然,她就死定了!”

  只要那个女人不妨碍阿尔斐杰洛的大计,看在苏洛再三哀求的份上,他还是愿意暂时容忍她活在世上的这件事情的。

  “我可以走了吗?”

  苏洛的视线无意识地看向大门。他的这项请示遭到了阿尔斐杰洛的无情拒绝。

  “不行。有件事一直横在我心里。不解开这个困惑,我难以心安。今后也没机会问本尊了,就在今天揭秘吧。”沙发上侧躺的美男子盈盈说着,手指缓慢地抚摸下颚,“我想知道菲拉斯的秘密。”

  听到这个名字,苏洛眸光微闪,“你一定是听了太多守护者的闲话。”

  “但是不可否认他的祖辈确实犯过错。身为海龙王么弟的后代,在族内却备受冷落,换谁都想知道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与我们现在进行的事有什么关系?”

  “完全无关。纯属个人好奇。”

  “那个被你痛恨着的白罗加操控的海龙,你为什么偏偏在意他?”

  “被白罗加操控?真的是那样吗?菲拉斯的很多行为都说明他并非真心屈从于他的主人,也正因如此我才会产生疑惑。他在雅麦斯殴打尼克勒斯时第一个出手相救,在审判我的会议上是除了奥诺马伊斯外唯一站出来说公道话的龙族,他值得我注意的地方实在太多了。他身上的谜团,他做这些事的目的,都让我深感好奇。他能捞到什么好处?弘扬名声?作秀?赎罪?”

  望着这位总是习惯于把事情带到阴暗和复杂的方面思考的男子,苏洛轻轻叹息,“也许只是本性趋势吧。”

  “苏洛,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不肯告诉我?你的契约者碰巧是他的堂兄弟,你就没从许普斯那里听到些什么?”

  “许普斯没跟我说起过,我也没兴趣问。”

  苏洛冷冷回答后,听到阿尔斐杰洛喘息般的笑声,不由望向他,发现他正用充满暗示性的眼神凝注自己。

  “我有办法了。那么好用的一件工具,难道要放过吗?许普斯正在外面等候吧,叫他过来。”

  提出这一要求的男人,固执又高傲,仿佛在宣示他对苏洛的主权。

  “阿尔斐杰洛,有这个必要吗?”

  “很有必要。就让我亲自检验普斯思想改造的完善度吧。”

  自知拗不过阿尔斐杰洛,苏洛冰冷地瞪了他一眼,出门把许普斯叫了进来,然后回到座位。那名恭恭敬敬地走进华丽的大厅、精神早已不再与霏什连接的海龙族男子,侍立在主人身旁的躯体一如既往地高大健壮,气宇轩昂,但他低垂的眉眼却暴露出他的真实状态,仿佛一只被人驯化褪去了野性的宠物,看不到半点昔日的风姿。他从来不会用如此平和的眼神面对那个红金色头发的人类。

  “许普斯,”阿尔斐杰洛目光直直看向他,“你会对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对吧。”

  “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人形海龙微微俯身,礼貌地鞠了一躬,一双钴蓝色的尖瞳透露出由衷的敬意望着对方,“您是主人的朋友。无论您问什么,我都会事无巨细地回答。”

  他从没有对卡塔特的前任首席如此恭敬,从没有像现在这般听命于一个人类。高贵的海龙,变成了一个对侍奉对象一味附和的仆从,简直叫人怀疑他的真实身份根本不是许普斯,只是一个和许普斯外形相仿的幽灵,前后反差之剧烈,足可见霏什对其精神的扭曲有多么可怕。

  如今,思想被重新塑造的许普斯,已经可以毫无任何困难地把达斯机械兽人族当作朋友,视自己的同族为敌人。他被灌输的其中一个观念,便是绝对服从于阿尔斐杰洛的命令。他不仅拥有苏洛这个福祸相依的契约主人,还多了好多其他的主人,就连对刹耶王和那些将军们,他都很恭敬。

  余光映现出许普斯唯唯诺诺的身影,苏洛心不能平,干脆别开脸庞,不再看下去。阿尔斐杰洛故作关切地朝他凝视了一眼,暗地里却为海龙的顺从感到高兴。

  “给我说说菲拉斯。”摆出虚心请教的姿态,俊美的红发男子弯起嘲弄的微笑,向许普斯忠诚的大脑索取自己想要寻求的真相。“你的那位堂弟,在海龙族内部的地位应该仅次于你和布里斯,但是与你们不同的是,菲拉斯鲜少与同族深切来往,也明显缺乏与其身份匹配的号召力。为什么他在卡塔特不受人尊敬呢?”

  许普斯微微低头,皱了皱眉,没有马上回答。

  “怎么了?难道是什么难以启齿的原因?”

  “这是海龙族的一段秘史,本不应该外传,但既然您想知道,我就坦言相告了。菲拉斯会有如今的际遇是受他祖父所累。他的祖父拉刻西斯喜欢人类女子。”

  许普斯说出的秘密让两名听众皆是一惊。就连身为龙术士元老的苏洛都很意外。

  “第一次听说……”

  “哇哦,许普斯简直是龙族百事通啊。”用调笑的口吻揶揄了一下,阿尔斐杰洛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这是绝对的丑闻。拉刻西斯作为海龙王同胞幼弟的嫡系子孙,身负为海龙族繁衍后代开枝散叶的使命,但他却放弃了自己的使命,在贵族血脉日益短缺的困难时期,与人类女子相恋,为卡塔特所不齿。祖上无德,祸延子孙,拉刻西斯一脉名誉受损,其后嗣弗拉西斯蒙受父辈的阴影,成长于苛刻、充满偏见的环境,承受着诸多白眼和辛酸,不讨海龙王喜爱。海龙王对弗拉西斯非常冷酷和疏远,久而久之族中也就没有人愿意与他来往。弗拉西斯诞下后嗣不久便郁郁而终,导致菲拉斯从小孤僻不合群,甚至有点自卑的性格。其实,当年拉刻西斯的丑闻在龙族内部是绝密,如果不禁止传播,势必会引起舆论哗然。因此,官方对外另有说辞,称其为病故,杜绝任何人公开议论。真正知晓事件原委的只有龙族上层。现在守护者们流传的那些故事大都是捕风捉影、牵强附会的谣言。事情过去了两千余年,早已衍生出各种荒诞离奇的说法。”

  “我就曾听到过一个说法,说菲拉斯的祖父觉得自己的身体里也流淌着海龙族至高一脉的血液,想以小宗取代大宗,推翻太|祖父的长兄,自己当海龙族族长。守护者们把故事描述得绘声绘色的,我差点就信了。”阿尔斐杰洛用颇为逗趣的口吻调侃着这桩龙族内部的丑陋秘闻,内心却感到一丝空虚。一直困扰他的答案,原来这么无聊,只不过是一个庸俗老套的爱情故事罢了。不过,其中的某个疑点,倒是稍微提起了他的兴趣。“许普斯,你说菲拉斯的祖父爱的是人类女子,既然他拒绝履行繁衍的义务,又怎么会生下龙族的后代呢?”

  “拉刻西斯原本有一门海龙王为他选定的亲事,未婚妻是他的堂妹伊纹纳,典型的贵族通婚,根本没有商量和转圜的余地。两人年岁相仿,从小一起长大,可谓青梅竹马,伊纹纳很爱自己这个堂兄未婚夫,但拉刻西斯对她并无一丝爱意,只有兄妹之情。拉刻西斯生性放荡不羁,酷爱旅行,不喜欢被束缚在卡塔特的狭小世界,就像个静不下心的大孩子。他数次去人界游历,一去就是好几年,后来在旅途中结识了一个人类女子,还爱上了她,就这样抛下早已订婚的未婚妻,长期住在人界和那女子相伴。海龙王多次召唤他回来,他都不予理睬。十年后,他回来了,但不是一人回来的,他带回了那个人类女子,并执意要她在山上居住。正逢拉刻西斯与伊纹纳发|情期双双到来,是完婚交|配的最好时刻。但是拉刻西斯死也不肯娶伊纹纳为妻,直到海龙王出面干预,才不得不妥协。双方达成的协议是,拉刻西斯与伊纹纳不婚结合,在为海龙族生下子嗣后,海龙王就不能再管束拉刻西斯和他爱人的生活。幸运的是,他和伊纹纳的繁衍过程非常顺利,很快弗拉西斯就诞生了。这对父子很少见面,弗拉西斯交由母亲抚养,拉刻西斯只负责锻炼儿子的身体,传授他武艺,除此之外的时间始终与人类女子生活在一起。十几年过去了,女人的健康由于年龄的增长逐渐恶化,某一天突然撒手人寰。当拉刻西斯结束与儿子的见面回到两人同居的洞穴时,女人的遗体已经冰冷。虽然明白自己深爱着的只是一个寿命短促的人类,可是还不满四十岁的女人身体一直都很健朗,唯一的古怪之处是她在死前一段时间常常噩梦连连,睡不好觉,精神恍惚。抱着女人业已死去的尸体整整一夜,对死因越想越觉得可疑的拉刻西斯愤怒地冲进海龙王的寝殿,向其询问真相。海龙王却闭口不言,只要求他将余生的爱给予为他抚育后嗣的堂妹。本以为这件丑闻会随着女人的死慢慢被人淡忘,但随后上演的一件事又将大家的目光聚焦在了一起。曾有族人亲眼目睹拉刻西斯怒气冲冲地找到伊纹纳,与她发生激烈争吵。就在争吵过后的第二天,伊纹纳居然一头撞死在‘龙之躯’半山腰,自尽了。消息再也不可遏制,迅速传播开来。当时就流传出好几种说法。最贴近事实的一个是,伊纹纳嫉恨那个夺走了她幸福的女人,在海龙王的默许下,将其毒杀。”

  阿尔斐杰洛越发专注地凝视故事的讲述者,安静地听着。

  “拉刻西斯全身心地爱着那个女人,甚至有传言称他为了那个女人恢复知觉。对此龙族有严格规定,恢复知觉的龙族必须受到重罚,但毕竟是海龙王亲族,碍于情面,海龙王包庇了拉刻西斯,可他不能容忍那个人类女子继续留在山上,时时刻刻提醒他这桩海龙族史无前例的巨大丑闻。他借伊纹纳之手秘密处置了那个女人,等于把一切过错,连同拉刻西斯犯下的那一份,一并归咎于她的身上。我听父亲说过,海龙王命人在女人每日的饭食中下了毒|药,那药剂量不大时,偶尔吃几次不会致人死亡,但超过一定剂量就会使人夜夜梦魇,最终心悸而死。伊纹纳是谋杀的具体执行者。阴谋暴露后,她羞愧难当,同时为了维护海龙王的名誉,只能自我了断。得知真相的拉刻西斯陷入无法排解的悲恸之中,郁郁寡欢,不到一个月便随爱人而去,哭死在‘龙之心’的山顶。海龙王强压下所有的风言风语,这件事从此在卡塔特再也没有人敢提起,成为一个永远的禁忌。”

  阿尔斐杰洛伸手摸一摸下巴,这个凄美而又阴谋丛生的爱情悲剧,并没有使他有任何悲伤或哀悯的感觉。“恢复知觉是什么意思?”

  “龙族的交|配都是在发|情期进行的。所谓的恢复知觉,就是指在发|情期外的时间对异性身体产生向往。”

  “原来如此。但是堂兄妹交|配……那不是乱伦吗?”

  “龙族没有乱伦一说。血统越高贵越接近,诞下的子嗣力量就越强。不要说堂兄妹,亲兄妹都可以共结连理。这在卡塔特是常态。自从火龙王首开先河,许多上位龙族都开始争相效仿。”

  “说来听听。”

  身子不由往前倾倒,阿尔斐杰洛像一个急着听故事的孩子似的瞪大眼睛,透露出强烈的求知欲望。许普斯则像个忠心侍候少爷的执事。如实解答阿尔斐杰洛的每一个问题,让他为自己呈上的结果感到满意,好像是他天生背负的一种使命。

  如果从人类的角度看待龙族的繁衍史,一定会因为其愚昧落后的观念而感到难以理解。虽然龙族在面对杂交时显示出强烈的抗拒,杜绝任何跨种族的繁殖行为——火龙族只可与火龙族培育子嗣,同理,海龙族的交|配对象必须是海龙族,然而在同一种群内部,直系血统间的配种却大受欢迎,近亲结合的现象屡见不鲜,几乎可以用混乱来形容。为保障后裔力量强盛,贵族只与贵族通婚,极力避免平民的贱血染指自家的族谱。在龙裔昌盛时期,不平等阶级间的互相结合被视作耻辱。

  为了确保血统纯度,地位尊贵的上层龙族一直都遵循直系亲属互相通婚的传统。姐弟,兄妹,堂亲与表亲……如果平辈无合适的结婚对象,就跨代寻找。由于雌龙绝育的年龄远低于雄龙,因此一般而言只能是高一辈的雄龙娶低一辈的雌龙,有时甚至会出现父女结合的极端现象。一旦遇到此类特殊情况,双方便无法形成婚姻关系,只是单纯地为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而进行交|合。

  贵族中间近亲通婚的代表人物,当属火龙一族的族长。

  “远古时期,高智慧的强大魔法生命——巨龙,在这个世界觉醒了。巨龙的族群分火龙和海龙,生息于卡塔特山脉。在数之不尽的同类中间,最强壮聪慧的个体便是火龙王和海龙王。他们在龙族诞生之初便被推举为各自族群的领袖,得以将全族尽皆号令执掌,而他们对配偶的选择及之后的繁衍任务,也与龙族的命运紧密相连。”诉说这段历史时,许普斯无论是面部神情还是口吻,都丝毫显现不出他对自身种族的热爱,纯粹是想要完成阿尔斐杰洛交代的任务,流利而详细地进行叙述,“龙族子民按照力量的强弱被逐阶划分为若干等级,两位龙王的家族理所当然成为一等贵族。遗憾的是,海龙王的本家成员只有两个弟弟,火龙王则有一姐一妹。好在当时的龙族足够兴旺繁盛,巨龙多如天空的星星,有不少适婚对象可供两位龙王遴选。海龙王和他的弟弟们分别在海龙族内地位靠前的贵族女性里选定中意的妻子,与他们不同,火龙王不希望后裔血管中有外人的血液流淌,拒绝与其他火龙族贵族女性婚配。而在家族内部择偶的结果,便是同时迎娶自己的姐妹。自那日起,火龙族最显赫的嫡系传人始终带着近亲婚姻孕育而出的高贵血液,代代传承下去。”

  由于谈话的内容逐渐过渡到阿尔斐杰洛向来厌恶的某头雄性火龙,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开始阴晴不定地闪烁起锐利的凶光。但他没有阻止许普斯往下说。

  “沿族长开辟的繁衍道路发展下去,奉行外人不婚的原则,就这样一直传了九代,终于无以为继。火龙王这一代的传人是雅麦斯,他的父母在离世前未能给他添一个妹妹,更糟糕的是频繁的战火导致卡塔特龙裔锐减,十不存一,加之始终不见起色的生育率,使火龙族其他贵族也大都绝嗣。能不能匹配到合格的婚姻对象都已成问题,更遑论血统的尊贵和纯正度。无论雅麦斯乐意与否,他都必须舍弃上位龙族的尊严,考虑与平民通婚。”

  “就是那个呼声很高的孤塔守卫队队长芭琳丝?”

  “芭琳丝是贵族与平民的混血,给予她贵族血统的祖先能一直追溯到火龙王与其亲姐的后代维比沃斯。尽管芭琳丝体内的火龙王之血掺进了平民的低劣血统,已变得相当稀薄,但她依旧是雅麦斯配偶的最佳人选。”

  火龙族内部由于只剩雅麦斯一颗独苗而无法继续传递高贵的血统,直系继承者一脉的香火难以延续,无疑是卡塔特衰弱的一个缩影。但是,此等困境绝非火龙王后人所要面临,同样的噩耗还降临在子嗣昌盛的海龙族身上。海龙王和他的两位胞弟构成的三大贵族,这一代诞下的全是男胎。布里斯、许普斯和菲拉斯若要将血脉传承下去,只有一个选择:与平民女性结合。贵族之血一旦被稀释,将难以确保后辈的力量强大如初。如果连上层贵族的力量都逐渐呈现弱势,龙族的整体衰弱便是必然,无可挽回。

  “真是蒙昧、野蛮而又不开化的种族啊……”歪斜地躺在被羊毛织物包围的温暖中,阿尔斐杰洛用手背垫着下巴,旁若无人地讥讽着,“自认高贵于世间任何种族的巨龙,其本质只是群下贱、愚蠢、闭塞,不知进步的野兽,难怪卡塔特始终停留在原始的氏族社会裹足不前。不知道你怎么想,苏洛,总之我越来越觉得自己举起的大旗是正确的了。”

  与沙发上亢奋的男子不同,苏洛一言不发,自始至终都面露不忿地低着头。现在与自己生死相连的那位契约者,只是阿尔斐杰洛随意使唤的一只应声虫,尽管从许普斯口中,苏洛知道了很多不曾了解的奇闻,但是内心的愤懑让他只想尽快远离阿尔斐杰洛所在的这个地方,除此以外再无其他想法。

  “谢谢你,许普斯,谢谢你告诉了我那么多闻所未闻之事,让我更加坚定自己的理念。你下去待命吧。噢对了,忘记告诉你,我很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因受到表扬而感到高兴的许普斯带着微微自豪的笑容倒退着走出房间。苏洛也想一同离开,立刻迅捷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如果没事了的话……”

  对他的行动早有预料的阿尔斐杰洛动作比他更快,瞬移似的来到他跟前,双手扶住苏洛的肩膀两侧,让他无法走开。

  “闲聊了那么久差点错过约定时间。我要去接柏伦格了,啊,还得叫上华伦达因。”两双眼睛近距离对视着,“你可以在附近随意走动,但最好不要离开这座地下城。等我办完事情回来,我还要再看到你。”

  苏洛没有说不的机会,因为阿尔斐杰洛比他更早离开,心急火燎地出了屋。

  被丢弃在原地的男人无趣地站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挪动脚步,走出这座华宅,关上门。

  从这儿看不见月亮,但此刻已经过了晚饭时间,苏洛知道,在外面的世界,月亮已经升了起来。

  而在这个深暗的地下堡垒,代替月光给周围照明的是烛台里跳动的火焰。橙光照着远处的楼阁台榭,近处的精美壁画,照着苏洛在长廊移动的身影。

  胸中积郁多时的苦闷仿佛化身为坚韧的藤蔓,死死地锁住心脏,挤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担忧,畏怯,和焦虑纠缠在一起,如滚滚浪涛不断侵扰苏洛思绪的海岸,不让他有片刻时间安宁,连身后紧紧跟随的许普斯不断回响的脚步声都没有如此让人心烦。

  死战的日子近了。这也就意味着在他授意下的某项行动已经迫在眉睫,很快就要实施。

  那张留给卢奎莎的羊皮纸条……

  苏洛必须这么做,为了彻底洗清她的嫌疑,只有这个办法。

  两人密切的关系,卡塔特人人皆知。虽然苏洛痛下决心与她断绝来往,分手至今已有七年,可实在太晚,因为在更长的时间里,卢奎莎一直都是以苏洛女伴的身份出现于公众面前。在龙族看来,两个人是一体的。

  这一死板印象会造成极为致命的后果。站在龙族的立场,苏洛自然是罪不可恕的逆贼,但是既没有参与叛乱也不了解叛乱实情的卢奎莎显然不是,她只是苏洛曾经的爱侣。

  可以确定的是,即便两人早有分道扬镳的事实,两位龙王的判断也无法被撼动分毫。向来生性多疑的龙王的惯性思维一定会把卢奎莎视为谋逆者同党,与苏洛、阿尔斐杰洛一并治罪。他们根本不会关心事实真相,就像当年明明证据不足却依然鲁莽粗率地判定阿尔斐杰洛杀了雅士帕尔,在他们看来,事实是怎样根本不重要,只要结果符合他们的期望,就可以把任何事情歪曲成事实。不经调查,仅凭对卢奎莎的厌恶,视她为阿尔斐杰洛和自己的同伙,一定会是这样。而他们的这一判决,无疑将毁掉卢奎莎的人生。

  她会被放逐,被处以重罚。下半生的光阴,极有可能要在暗无天日的孤塔高墙铁栏中度过。虽然还能活命,却是等同于死。

  倘若卢奎莎受苏洛牵连被投入孤塔的结局已成必然,那么苏洛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将自己造成的伤害降至最小。

  确保卢奎莎后半生无虞,阻止那几乎可以预见的悲哀命运,同时又不能背叛阿尔斐杰洛,泄露他的行动,苏洛必须想一个折中的办法。

  希望她能够领悟那些文字的含义,领悟他的苦处和用意,作出正确的判断吧。

  CCXVI

  白罗加走上长长的台阶,来到龙神殿辉煌的大门前,看到两名守夜的守护者恹恹地靠着两旁的廊柱,眼睛半闭半睁,头低了又抬,抬了又低,酷似两只啄米的鸡。

  一直到白罗加用冰冷的哼声提醒二人,他已经在门口候了五六秒。

  “怎么回事?”瞬间惊醒的守护者一时无法分辨这是梦境还是现实,伸手摸了摸惺忪的双眼,眼前慢慢浮现出一个男人的轮廓,“白、白罗加大人……!”

  “马上就要打仗了,虽然战斗的事与你们无关,可你们肩负保护龙王之责,居然在值班时打起了瞌睡?就算我给你们的脖子来一刀,你们也不会有什么反应吧。”

  唾手可得的首席宝座助长了白罗加的自信,备受两位龙王器重的他,说话的态度与气势比以往更加张狂。面对他盛气凌人的训斥,两位守护者好像丢了魂似的脸色惨白嘴唇发颤,恨不得就地挖个洞把自己埋了,口中发出模糊的讨饶般的悲鸣。

  “真是罪该万死……我们一定注意,下次绝不会再犯了。”

  “要时刻保持警惕。”

  “遵命!可是,您这时候来,究竟……”

  “噢,你们要阻止我?”

  “万万不敢,但这个时间两位龙王大人已经歇下了。要不要我们通报?”

  “没有那个必要。”

  白罗加甩了甩袖子,踏进殿门。

  神殿里没有点蜡烛,但外面的阳光依然能穿过任何足以钻透的缝隙不遗余力地撒落进来,保证每个角落都透着不同亮度的光。白罗加先去了海龙王大人的寝宫,行进到离宫门十米时,他从寝宫安静的程度判断出里面的老者已然熟睡。于是他改道去宫殿另一侧,在宽阔的长廊疾走着,寄希望于火龙王大人还未安寝。事情紧急,他已经做好即使被责骂也要将睡眠中的老者弄醒的准备。

  “谁在外面?”

  ——令人欣慰的是,寝殿里传出了火龙王充满警觉的叫声。

  “抱歉打扰您的休息,”急促推开的宫门中现出白罗加躬身行礼的人影,“是我。”

  “你怎么来了?”床沿坐着的火龙王看向他,用严厉的眼神将他全身上下苛责了一遍。“不都已经谈妥,照你的方案去做了吗?”

  “济伽的问题恐怕得先缓一缓了。”白罗加谦恭地抬起身子,眸中闪烁出锐利的光芒,“足够的证据表明,有更大的忧患需要我们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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