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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Chap.2:阿尔斐杰洛 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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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舞台是训练场中心的石砖地面,主人公是以剑技模拟对战的师徒。

  细长的弧光掠过半空,舞出一个个美丽的剑花。木头互相敲击碰撞的声音沉闷又清脆,仿佛密如雨点的擂鼓,响亮地回荡。

  T挥剑的手臂展示着朝气蓬勃的力量,出击的速度几乎像闪电那样迅捷。为了更好地发挥进攻作用,他没有把剑当成斧头那样挥砍,而是采取针的用法快速刺出,同时非常注意下盘的动作,用碎步移动,确保攻击之间没有停顿。T的身形轻便灵活,每一剑都连贯到天|衣|无|缝,丝毫不给对方喘息。

  这特殊却实用的战斗技巧使他能单挑比自己强大的对手,并在刚交上手的一段时间不落下风,但战局很快就会扭转。在远比自己年长、体能耐力及速度却分毫不差的奥诺马伊斯手中,T最好的战绩也仅是勉强撑过二十回合。

  这已经是极限了。开局貌似占据着优势的是他,最后被敌剑打中身体被迫认输的也是他。每一盘都是同样的结果。

  更为可怕的是,在T看来,奥诺马伊斯根本没用全力。他游刃有余的姿态仿佛逗弄老鼠的猫一样陪自己玩耍。但是T并没有因为巨大的实力差距而感到气馁。即使体力在高强度的训练中逐渐耗尽,那双目视对手的眼睛却始终装着高涨的斗志。老师的鞭策,化为无穷的动力,敦促他挥剑。

  奥诺马伊斯从容应对T的招数并还以坚实的打击,一次次用他稳健刚强的防守瓦解弟子的信心,并以凌厉果断的还击鞭挞他的自尊。这个年轻人很有天分,也愿意付出辛劳的汗水,在他诸多同伴之间是个难得的可塑之才,但他太过年轻太过稚嫩,还需要不断历练,才能从青涩的幼苗蜕变为成熟的果实。

  今天,师徒对战的训练场,也同往常一样吸引了众多围观守护者的目光。他们有的站在围墙外,有的直接堵住大门。离训练结束只有不到半个小时。显然,他们在等待双方停战的那一刻。

  “最多五剑,我就能撂倒他。”人丛最前方的守护者奎特尔梅按住腰部光剑的手掌摩擦出清脆的声响,将他跃跃欲试的情绪表露无疑。

  任谁都瞧得出来,他会找那个新人麻烦。大家不禁为即将上演的好戏发出窃笑。奎特尔梅是个经验老道、爱争强好胜的守护者,被他盯上的目标,结局可想而知会在极尽羞辱之后惨败下来。但是在现场,也并非所有人都同意他自我吹嘘的结论。

  “奎特尔梅,你是因为T的体力快要透支了,才准备过去捡便宜吗?”

  嘲讽声来自左后方。奎特尔梅猛然回头,看见守护者莫伊宁眼皮一翻,对自己扔来一个白眼。

  “谁捡便宜了?莫伊宁,你把话说清楚!”被对方轻飘飘的话语激到情绪恼怒,奎特尔梅咬牙切齿地朝他瞪过去。

  “正常情况下你要赢,起码二十个回合。连奥诺马伊斯都不能做到五剑击败的对象,你就更不要痴心妄想了。”莫伊宁的判断大部分基于他对场上形势的观察,但依然带有相当程度的偏见。他一直看不惯奎特尔梅的专横跋扈,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讽刺对方的机会。

  “那就试试好了!”奎特尔梅怒视了一眼与自己公然唱反调的老对手,视线随即扫视周围,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威慑众人,“那小子是我看中的。你们谁都不许跟我抢!”

  “我们不跟你抢,但你也得先过奥诺马伊斯那关才行啊。他不会同意你动那小子的。”守护者托雷斯坦一点都不想激怒这个脾气火爆的同伴,也并非怀疑他教训新人的决心,只是适时地提出自己的看法。

  “等训练结束就说不定咯。”急着看好戏的守护者阿鲁曼用支持的眼神看向奎特尔梅,语气带着挑拨的意味,“好好教训那小子,搓搓他的锐气。”

  阿鲁曼的话代表了大部分等候在这里的守护者的心声。虽然大家对T并不熟,但这样一个冷漠神秘、独来独往的新人,没几个人会看得惯。大家都希望能够选出一个代表,好好给T一个下马威。既然奎特尔梅自告奋勇,众人自然乐见其成。

  这大约是T来到卡塔特两周以来,受到的第二次绝非善意的关注。在他上山第一天,曾有几个守护者出面“欢迎”他,但转过头就把他遗忘了。大家的关注点被前线的战事吸引。这次龙族发兵攻打济伽王,两位族长派白罗加担当龙术士讨伐队的领袖。守护者们为此议论不休,出现了各种有关战斗结果,以及第三代首席将花落谁家的预测。如果白罗加能从前方带回胜利的喜讯,那么卡塔特极有可能发生一场人事变动。阿尔斐杰洛辞职后留下来的位子已经空置了七年,眼看终于要有人继承那份尊荣了。八成以上的守护者都押宝白罗加能如愿以偿被龙王拔擢为首席。他们过于投入的讨论使他们忘记了T的存在,把这个初来乍到、默默无闻的小鬼全然抛到了脑后,尽管这个年轻人会在不远的将来成为他们的一员。不过,当一个消息在守护者内部渐渐传开后,大家对这位并没有多少存在感的新人的态度,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

  据说奥诺马伊斯不止一次亲口夸赞T的武艺,称这次新收的弟子天资极好,不出几日就能青出于蓝。新人的超凡实力于是吸引了许多守护者前来观摩他的训练。

  然而实际上,奥诺马伊斯从来没有说过任何这方面的评语,就目前的情况,T显然也不是他的对手。但谣言却在极短的时间里把这个年轻人的剑术渲染得仿佛已经无敌于卡塔特,可能是某个想看他笑话的家伙恶意传出去的。

  为了确定T是否真如传言中那样厉害,这群守护者已守在训练场外研究了好几天。T的进步有目共睹,尽管离奥诺马伊斯仍有不小差距,但他每天都在进步。短短两周不到的时间,这个初生牛犊的年轻人便向观看者展示出足以令人震撼的实力。而这无疑激起了那些守护者前辈们无限的挑战和打压的欲望。

  T眼睛始终盯着奥诺马伊斯,随他的身形移动,丝毫不去理会围观者发出的噪音。奥诺马伊斯的严防紧逼,使他不可有半点分心和怠慢。奥诺马伊斯严厉的执教风格,亦使他不敢在战斗中一心两用。前天训练时,T就曾领教过老师的铁腕。他因场地外鼓噪不停的议论声走神片刻,眼睛朝人群飘忽了一眼,也就一秒钟时间,惩罚的利剑立刻敲打在他的背脊,好像被浸了毒|药的皮鞭狠狠抽过,淤青到现在都没有消退。

  最近两天,随着谣言四起,总有人徘徊在他的宿舍外面窃窃私语,但是T一次也没有为他们开过门。除了训练时间,T总把自己关在房里,似不屑与任何人交际。因此,唯一能接近他的机会,就只有等他结束训练。

  随着解散的口令,围堵在场外的人们开始蠢蠢欲动。奥诺马伊斯吩咐T放回训练木剑,径直朝那群不怀好意的守护者走去。

  “你们是觉得我年纪大了不中用了,因此决定代替我检验学生的训练成果吗?”

  强势直白的话语,让众人的身体不由一震。围观的人群里响起了相互推搡的声音,被大家公推为挑战者代表的奎特尔梅挪着步子前跨两步,吞咽了两下口水,试图调动自己因紧张一时失灵的语言功能。

  “不,老师……只是友好的切磋,绝无他意。”

  奥诺马伊斯尽管用严厉的怀疑目光望着心虚辩解的奎特尔梅,心里却很清楚不可能永远如母鸡保护幼崽般把T遮挡在自己的翅膀下。他知道,守护者之间私斗成风,好狠斗勇的人比比皆是。这些长期被困守在卡塔特不得返回人界也没有任务执行的人类男子,体内渴望战斗的热血必须有一个宣泄的出口。为了遏制这个现象,“龙之腹”这块为新人设置的训练场在无人训练时一直作为武斗场供守护者们使用。不过,这一措施也只能在一定程度上做到缓解,守护者私斗之风依然十分猖獗,所以才盯上了T。奥诺马伊斯虽禁止不了,但也不能轻纵。

  “如果明天让我发现T的身体出现足以耽误我训练进程的损伤,奎特尔梅,我会处罚你。”

  奥诺马伊斯冷酷的警告让奎特尔梅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他丝毫不怀疑这位言出必行的老师严惩惹事分子的手段,也曾亲自领受过他的惩罚,但奎特尔梅早已在诸多同伴面前夸下海口,也只好继续死硬着嘴皮,打肿脸充胖子了。

  “我向您保证,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我会注意下手轻重,确保他明天——不,今后一直能正常训练。”

  海龙族男子沉默片刻,浅蓝色的眼眸淡淡地注视着这个看似愿意手下留情的守护者。实际上,他并不担心以奎特尔梅的身手能打坏T的身体——尽管这是他所期求的目标。奥诺马伊斯担心的事,恰好与这相反。

  “那你可得拿出点本事。”

  奥诺马伊斯离开前,丢下这暧昧不明的话语。他走后,再没有人可以阻止这群如饥似渴的守护者了。他们如潮水般涌入训练场,拦住了T的去路。阿鲁曼为了尽快促成这场较量,趁大伙围堵时,他便快步跑进武器库拿了两把木剑出来,交到奎特尔梅手上。

  木剑与石地碰撞的响声传入T的耳道。奎特尔梅将其中的一把扔到地上,走出二十多名守护者围成的圈与T对峙。

  “来吧,小子,我俩打一场。”

  T看了看抛在脚前的木剑,又看了看这位面目不善的守护者。他知道这所谓的比试意味着什么。他们要把他打倒在地,对着他出丑的样子纵声大笑。

  “我不……”

  T理所应当对奎特尔梅的邀战作出回应,但他才刚起头的微弱话语,却被某个响亮的反对声所替代。

  “你确定要这样做吗,奎特尔梅?”莫伊宁从他薄薄的嘴唇中发出哂笑,“置奥诺马伊斯的忠告于不顾?”

  奎特尔梅恼怒地扭过头瞪向这个处处与自己作对的宿敌。“是我先看上这小子的,莫伊宁,我警告你最好不要插手。还是说,我俩先斗斗?”

  “来啊!你这个狂妄无知的家伙!”

  两人一言不合吵了起来,不止语言互不相让,更伴随着肢体上的扭打。

  见此情形,周围人赶忙上前劝架,场面顿时乱作一团。趁这帮人内讧之际,T身形敏捷地钻出人墙的空隙,绕开包围圈想要逃离。发现猎物的举动,以往水火不容的两人态度却出奇一致,突然间又好像讲和了似的停止争吵,带着一群人呼啦啦地冲过去把T拦下。

  “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走。”奎特尔梅仰起头颅,露出一个让人倍感狰狞的笑容,“把剑捡起来。快一点,和我一对一。”

  “我不接受。”T冷淡地环视着阻拦自己的众人,最终把目光投向了这位带头者,“请你们让我通过。”

  “啊啊,害怕了吗?”面容凶恶的守护者边说边举起剑,在空中比划着,傲慢的笑容中带着几分奸|邪,“我要给你那拽拽的小脸划上几道,让你时刻铭记再用那种表情面对我的下场!”

  “我说了,我不想和你打。”

  “你要是不答应,今天就别想离开半步!”

  顽固的挑战者并不会退缩于这种程度的拒绝。奎特尔梅自恃人多势大,一再挑衅,而莫伊宁也适时地出言旁敲侧击,以点燃他的气焰。

  然而,无论他们怎样叫嚣挑唆,T都一一拒绝。双方僵持不下。

  最后,被逼得没有办法的这个年轻人忍不住张口大喊,“我为什么非得接受?难道因为你们是前辈,就可以对我提出无理的要求,而我也必须无条件满足吗?难道我没有拒绝的权利?”

  “哎呀,不要互相敌对嘛。大家今后都是伙伴。不要为了一场友谊战坏了和气。”艾德里安及时出来安抚。

  “我不想惹是生非,也请你们不要苦苦相逼。”目光对上艾德里安充满善意的眼睛,T缓和了一下紧绷的面庞,用平静的语调说道,“我不会接受任何人的挑战。”

  “看来这出戏还没有开始就要收场了啊。”在人群稍后位置双手捧胸作壁上观的克莱茵发出讥嘲的冷笑,“好啦好啦,大家就不要为难新人了。他自知不敌前辈,毅然选择放弃,也算能认识到自己的短处。”

  奎特尔梅正愁下不了台,听了克莱茵这番解围的话语,立即把木剑朝地上扔去,然后迈步走到T面前,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凶狠但很快移开的眼神,昭示着他已然不再对T产生兴趣,愿意放他一马。尽管内心充满了屈辱的感觉,T还是选择一声不响地默认克莱茵的说法,承受奎特尔梅轻蔑的眼神。如果可能的话,他一辈子都不想与这些自称他同伴的守护者发生冲突。

  “好热闹啊!”被围得水泄不通的训练场大门外突然窜出一个相当魁伟的身躯。迪特里希从正欲散场的人群中挤身出来,“你们在这儿做什么?”他粗浓的眉毛微微揪起,目光无意识地飘向站在一侧面容严肃冷漠的新来者,用他一贯浑厚粗野的嗓音说道,“一个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东西有什么可看的,又不是美女。”

  “迪特里希,你要当护花使者吗?那你可走运了。”奎特尔梅透过人群回望这名同伴,“这小白脸不合我的口味,就留给你享用吧!”刻薄尖锐地回应之后,他带着尚未熄灭的怒气扬长而去。

  大部分守护者也跟着离开,只留下少数不甘心的人簇拥在迪特里希身旁,寄希望他能够再次挑起战火。

  眼前的壮汉以其高大强壮的身躯占据着T的视野。T想要穿过他的身侧,却马上被他追截堵拦。

  “喂,你,就是你,我在叫你呢!”迪特里希暗如永夜的漆黑瞳孔来来回回审视着这位长相秀气的青年,不断用言语挑逗他,“我说你谁啊?怎么我从来没见过。”

  令人遗憾的是T对此视若无睹,并对他的所有问题置若罔闻。

  “他是新来的守护者训练生,目前还在奥诺马伊斯手下学习剑术。名字叫T。”艾德里安进行介绍。

  迪特里希的眼神始终不离开T的脸庞。对他态度越冷淡的对象,就越能激发出他的勾搭兴趣。这是雄性生物与生俱来的征服心理,不仅对于女人,对自己看中的猎物也同样适用。

  “我问你,你哪天上山的?”

  “就在我上山的那天。”

  青年简洁而又特别的回答,透着十足的拒绝配合的意味,使迪特里希对他的兴趣更大了。

  “原来如此。就是讨伐部队出征的那一天啊。”他踱着步子绕T转了一圈,然后停在他的身前与他对视,“之前一直没留意你,真是不好意思。”

  T也隐约听过龙术士出征的事。那一张张喋喋不休的嘴,使他不必费心打听都能知道最新的消息。守护者们对前方的战事表现出浓厚兴趣,没人有心思去注意一个无关紧要的新人,T却对众人的冷落安之若素。他喜欢那份孤独但令人心安的平静。假如没有人瞎传他的谣言,挑动好战的前辈们与他一争高下,对他而言,卡塔特的生活已经是过去十七年半的人生里最美好的了。

  令他感到烦闷的是,这个与自己四目相视的魁梧男子,似乎继承了同伴的意志,想要领教自己的剑术。该怎么打发他呢?

  “不需要道歉。能让我过去吗?”T微微侧身,表现出谦逊的样子,礼貌地询问着。

  “回去做什么?睡觉,吃饭,练剑,还是自|慰啊?”迪特里希在讥笑中弯腰捡起奎特尔梅留下的木剑,“这才几点就回宿舍,多没意思啊。不如陪我玩一玩,怎么样?”

  T断然拒绝,摇了摇头,“不怎么样。”

  “喂,我说,你这个样子可不行啊。会遭人恨的哟。又厉害,又清高的家伙,最容易成为众矢之的。”迪特里希兴致盎然地望着对方,边说边舔起嘴唇,“就好比一个誓死不从的烈女……”

  “我没有故作清高,我只想专心练剑,在不受任何人打扰的情况下。”T依旧一脸冷漠地注视着这个满嘴粗话絮絮叨叨的壮汉,只是表情中夹杂了一丝无奈。这时,他突然发现自己或许有应该满足对方要求的理由。不管胜负如何,只有答应这个家伙才能让他闭嘴。于是T问,“你在那些人里面算什么水平?”

  “哈,你想试试看吗?”迪特里希喜出望外,两眼瞪得像桂圆一样,抡起持剑的胳膊甩了甩。

  “我和你比。就一场。”

  “这样才对嘛!让我瞧瞧你究竟学到了奥诺马伊斯几成功力。不管你认不认,我都是你的前辈,既然是前辈就有指导后生晚辈的义务。快开始吧!”

  在壮汉充满亢奋的催促下,T动作利落地拾起地上的另一把剑。两人目视对方,挪动了几步直到拉开一定距离,而后,几乎同时出手。

  在很短的时间内,这名少年老成的训练生就向前辈展示出令人生畏的力量与技巧。他在快速移动中刺出他的剑,剑尖如蛇头探向迪特里希。迪特里希也不甘示弱地把剑横跨身前,并把力量往手腕处积蓄,在扎实防御的同时伺机待发。双剑的剧烈碰撞足以使空气都产生振动。

  前十个回合在势均力敌的攻防中很快过去了,在那之后,迪特里希发现T挥剑的速度无端慢下来,步法的移动也明显不如片刻前灵敏——这是体力不支的先兆。于是就在第二十个回合,迪特里希抓住了T在两次进攻间行动过缓、没能马上接起下一次攻击的破绽,沉重的剑身狠狠地劈在他握剑的那条右臂上。T被这猛力一击抽打得上身失去平衡,进攻的节奏完全紊乱。尽管划出的剑尖刮到了迪特里希右手肘的一块皮,却不足以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当T准备调整步伐作出垂死挣扎一般的补救性攻击时,他感到沉重的敌剑又一次蓄满力量压迫过来,手上的剑随之脱离掌控,划出一道抛物线远远地飞了出去。

  观战人群中发出了恭贺迪特里希获胜的喝彩声。然而及时收招站停在原地的迪特里希横肉虬结的脸上却找不到一丝高兴的神采。在他身前被缴械了的对手用惊讶中混着警惕的眼神凝视他,见他没有再次进攻的打算,便默默走开捡回地上的剑。望着他的背影,迪特里希不禁摸了摸下巴,陷入严肃的思考。

  居然用了二十回合,才赢下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而这样的胜利,却又是建立在一场并不公平的竞技。迪特里希认为,自己能赢,完全是占了对方体力在训练中被大量消耗的便宜。如果不是因为T与自己交手前先被奥诺马伊斯折磨了一天,败北的人不出意外应该是自己。

  这只是个跟随奥诺马伊斯学习剑技还没满两周的小子……

  不管过程多么艰难,迪特里希总算维护住了身为前辈的颜面。换作其他那些爱斤斤计较的守护者,一定会继续和这个体力接近崩溃的青年缠斗以便于取得更多的胜利快感吧。不过迪特里希不是个小肚鸡肠心胸狭隘的人,虽然对早晚会被对方赶超的现实充满焦虑,他依然对眼前这个天赋惊人进步神速同时又极端沉默寡言的新人充满了结交的兴趣。

  留在现场的守护者通过比赛的结果了解到T的实力,大饱眼福之后,一下子对他失去了兴趣。空旷的训练场,随着人们的离开,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个。

  “我输了。”

  T拿回剑,低头朝身躯魁伟的前辈鞠了一躬,好像是为了让战斗就此偃旗息鼓,认输的态度显得相当老实。如此诚恳的表现,任谁看了都不会再接着纠缠不放了。

  “厉害。你打得很好!”

  令他费解的是,迪特里希却赠予了极为真挚的赞美。T无表情的脸庞不禁流露出一丝疑惑朝他望去,仔细地审视他。眼前的肌肉男子,一头深亚麻色的头发在风中凌乱,看起来好似干草和树枝搭建起来的鸟巢,睁大的双眼宛如黑亮的玛瑙石,投射着热切的视线。那张满脸横肉的脸上,此刻流露出欣赏的表情,看上去相当愉悦。

  然而,这份超乎寻常的热情,却让T绷紧了全身的神经。迪特里希的笑容令他想要逃避。

  “你这家伙可真行。也许将来你也能斩杀几个异族嘞!”迪特里希踱着轻松的步伐靠近对方,咧嘴大笑。对于T的心情,他似乎并不在意。

  “异族?”这个说法引起了T的关注,“就是被称为灰色食人鬼的敌人吗?”

  从那瞬间变得敏锐的紫色眼睛,迪特里希瞧出T的心思所在,似乎觉得很有趣似的耸了下肩膀。“很有干劲嘛,那么想替天行道?那你可来错地方了。”他骨节粗大的手指朝遥远的主峰指去,“那座伫立卡塔特山脉最高处的辉煌宫殿,你看到了吧?坐在那里面的两位老人家是龙族的王,火龙族与海龙族各自的族长。”

  T正对他的视线,从一开始的认真,变得略微不耐烦,仿佛在说,你可以快点进入正题吗。

  “龙王会选一些优秀的人类接上山,也就是你所见到的那些身披银铠手持铁剑的武士。他们和你我一样都是龙王选中的人,被称作守护者。守护者的职责便是捍卫龙族,不受外人侵略。”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我看到的根本不是这样!”令人意外的,T突然大声驳斥起来,“所谓的守护者,只是一群成日耽于不劳而获的平稳生活,坐享其成却又好逸恶劳,灵魂空虚到极点的暴|徒!这样的人如果被放逐到人类世界的话,无疑会成为一群对社会充满危害性的蛀虫!罪犯!”

  一向以冷漠外表示人的紫发青年,不带表情的脸庞终于出现了一丝不易见到的忿怒。不过,迪特里希不仅没有为自己激怒对方感到懊恼,相反还在心中发出了由衷的窃笑。

  “你说得对!现实状况与理想中的场景存在巨大出入。对于这一点我完全不想反驳。但我要说,早晚有一天你也会沦为那个样子的。在被龙族长期奴役、身心俱受压迫之后……你的灵魂也难逃堕落!”迪特里希唇角绽开一抹心情愉快的狞笑,似乎是想彻底打击T的斗志,让他早点清醒,所言所语丝毫不具备半点遮掩的意思,“从此你会被禁锢在这里,直到生命终结。被隔离在一个永世不变的地方,生活条件再优越,也跟长期拘禁没什么分别。时间长了,你会变得空虚,最终无疑会变成和那群被你所鄙夷的恶徒一模一样的状态。不要怪我没有事先提醒你,只不过这儿没有人敢像我这样明说,也可能大家早对龙族的压迫习以为常,连自己都察觉不出自己是受害者吧!”

  迪特里希粗犷的脸庞闪过一丝极短暂的忧郁。但很快又恢复成平常吊儿郎当的模样。

  如果说刚才对这个男人还抱有强烈的反感,那么此刻,在听完他的讲述和那令人抵触的结论后,T握着剑柄沉默片刻,完全陷入了迷茫。

  但很明显,他随后便驱逐了内心的迷茫,低垂的眼睛慢慢抬起,目光清澈,丝毫不见杂质。

  “你不喜欢的东西,也许别人喜欢。”从沉思的状态中回过神,T缓慢地诉说起来,“对我来说,这里有我求之不得的安宁。我会倾注所有努力,阻止自身堕落成那个样子。”

  他手握剑柄的劲道慢慢加大,宣示着他只想在这里专心致志学习剑法的心意。从他的表情迪特里希觉察出,或许他从未想过要融入守护者这个大家庭,也丝毫不在乎自己会被他人接受还是排挤,甚至自愿被大众边缘化、孤立化……

  “哈,你这样的家伙,我活了那么久还是头一回见。”佩服地点了点头,迪特里希嘴角一歪,开朗地笑了起来,“但你要注意了,精神上的空虚很容易引起犯罪哟,所以他们才会用打架发泄过剩的精力。有些人甚至培养出那方面的癖好……你有没有想过那些家伙干嘛非要逼着你陪他们玩?如果你觉得只是这种程度的恶作剧那就大错特错了。像你那种细皮嫩肉的小东西,可得好好保护自己啊。”迪特里希继而向对面的青年展示出某种在他看来有些不太正经甚至色眯眯的笑容。

  “你们刚才说的……护花使者,不合口味……原来是这个意思?”在那个笑容的点拨下,T恍然大悟。

  并未在单挑中输给对方的迪特里希,不得不承认自己被那颗迟钝的大脑打败了,“我的天,原来你没听懂!”

  T露出警觉,立刻后退一步。“那我更不可能与你为伍了。”

  “喂,我说,你就是用这种态度回报救你于危难之间的前辈的吗?”迪特里希先是佯装生气,然后又歪着脖子咧嘴朝他微笑,“正所谓不打不相识,我们也算朋友了。我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你就老老实实坦白吧?”

  被问的人显然明白他的意思,却对此不为所动,保持握剑的姿态站立着,恍然没有听到。

  “我不跟你开玩笑。我就想知道,你到底叫啥?”迪特里希满溢自负的黑色瞳孔透过额前凌乱的发丝盯住近处的年轻人冷冰冰的脸庞,“别用那个代号唬弄我。我不信你真的叫T。即便再穷困偏僻的地方,父母也会给自己的子女取个正儿八经的名字。”

  壮汉自以为是的猜测令T心生不悦,但他无法否决他的结论。他更不可否定的是,迪特里希充满痞气的笑容有一种神奇的感染力,能让周围人在不经意间被他打动。似乎受到这个男人的影响,T脸上堆砌的冷漠竟出现了一丝松动,这让他深深沉溺于苦恼的自省当中。

  T过去的人生经历告诫他,太过信任一个人是种错误,哪怕彼此互为血亲,也难免遭到背叛。只有远离群体,才能独善其身,带给别人快乐。这便是他年纪轻轻却选择单独生活并不断通过习武磨练自身意志的缘由。然而,眼前这个大个子……

  也许,正因为他对T的本质毫无所知,才会不断向他示好,没有任何顾忌地接近自己。

  “你死心吧!”T用语气强硬的表态坚守自己的阵地。但这句冲出口齿的高喝却颤抖不已。在无意识地大喊一声后,紧接着又放低了声音,“就算你会为此憎恨我,与我为敌也没有关系。反正我本来就没打算交你这个朋友。”

  “有意思。但是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由不得你反对。”迪特里希对青年看似强硬的态度不以为然。他从那张与英俊丝毫无缘的面庞中挤出一个粗野但却无比爽朗的笑意,凝视着已被自己视作朋友的青年。“要不要听听我这个过来人的意见?给你三项忠告。不管你愿不愿意听我都要说。”说着,他竖起三根手指,“永远不要在任何场合迟到,永远不要过问不该过问的事,永远不要和首席攀上关系。只要做到以上三点,卡塔特永远都有你的立锥之地。”

  “首席?”疑问从T口中脱出。

  “哎呦,还以为你什么都清楚呢!”

  “我知道。可现在没有首席。”

  “你该为此感到庆幸。但是那种家伙,很快就会诞生的!”

  听到壮汉笃定的话语,T顿时露出略带惊异和不相信的表情。这仿佛征询答案一般的眼神,满足了迪特里希说教的心理,让他立刻充当起指导员的角色。

  “出征在外的龙术士大人们很快就会凯旋。”壮汉深信不疑地说,“等那一天到来,白罗加一定会登上他朝思暮想的那个宝座,成为第三代首席。千万记住了,但凡能当上首席的家伙,你都要离他们远远的。这便是卡塔特的生存之道!”

  听完这名前辈所谓传授经验的教诲,青年懵懂地点了点头。虽然从不迷信预言的T并不认为这种近乎魔咒的忠告值得认真对待,但它们依然像一颗极具生命力的种子,落在他的心底。

  CCXI

  最终,迪特里希的某项“预言”以一种奇妙而错乱的方式实现。

  ——讨伐队回来了。但他们并没有带回功勋。换而言之,在与济伽阵营的较量中,龙族比敌人更早丧失耐心,被迫无奈地选择了退兵。

  龙王派遣的使者当着众人的面宣布命令,卡缪斯统领的龙族部队暂留下来,监视济伽势力的一举一动。其余人马撤回卡塔特,等日后再作打算。

  战事中止。当接到撤军命令时,苏洛七上八下悬着的那颗心终于获得了解脱。尽管脸上的神态各不相同,但多数龙术士都在为这场希望渺茫的战争的终结感到庆幸。唯有白罗加憋着满腹怒火,不愿相信龙王会轻言放弃。

  可是他再不甘心也只能遵命。济伽王的军队坚守“缓冲地带”,死不应战,龙族讨伐军足足等待了一个月都未能迫使敌人出击,现在也只能撤退。

  虽然极地舞动的风非常狂野,但是极擅飞翔的龙族能够驾驭自然界中任何风力等级的风。他们优美的身躯天生就是为了制霸天空而生,不可能被区区小事难倒。在这分别时刻,冷冽的寒风温驯地托起巨龙庞大的躯体,将他们送向高空。与留守部队道别后,九头契约龙伸展双翼,离开了寂寥苍茫的冰原战场。

  讨伐小队返程时,苏洛的眼睛在龙群中望向了德文斯背上的柏伦格,目不转睛的眼神,透露出他急切地想要和对方攀谈的欲望。

  机会稍纵即逝。海龙德文斯遮天蔽日的龙翼统御着剧风,驱使他深蓝色的身体飞快前行。虽然苏洛自信许普斯能追上他,可是就这样凑上去,未免太过扎眼了。何况他要交代的事,也不能让德文斯知道。

  数天前,苏洛听到一个声音,出自许普斯之口。在进攻济伽阵营过程中始终以缄默对人的这头公龙,用毫无起伏的清冷声音,向他转达了一项代表远方刹耶阵营意志的命令。

  对方要求苏洛找一个恰当的时机捎话给柏伦格,与他约定见面日期。显而易见这道命令真正的发布者不是操控着许普斯精神的霏什,而是阿尔斐杰洛的意思。

  远在刹耶地下王城的那个男人,通过霏什,让许普斯传话苏洛,可见他对得到柏伦格的迫切。然而,苦于现实因素的妨碍,苏洛无法照办阿尔斐杰洛的嘱咐。德文斯对保护自己的主人有一种超过常人想象的坚持。无论何时何地,苏洛若想与柏伦格进行交谈都将不可避免遭到德文斯的窃听。以那头海龙好管闲事的性格,一定会刨根问底。与其冒这种险,还不如什么都不要说。

  龙族倾尽全力飞行,返回卡塔特只需一个下午。还是等回去后见机行事吧!望着那对主从的背影,苏洛暗想。他们总会分开的。

  讨伐队回到卡塔特已是当天傍晚。一些爱凑热闹的守护者堵在半道上迎接这支斗志涣散的部队,但更多的人则是漠不关心。

  无功而返的耻辱和守护者们在背后的指指点点使白罗加脸上无光,但他并不打算就此放弃。对首席龙术士这份至高荣耀的向往注定了他不可能善罢甘休,一定会再去请战。他此番回来正是为了劝说龙王。在返程途中,他一直在思索如何回应两名族长的失望并让他们转变心意。当他率领其余龙术士踏进议事大厅,他的心底早已经酝酿好开脱的借口以及劝服龙王再战的说辞了。

  敌人怯战的表现恰恰是他们暗藏祸心的证明。这群暗害了诸多龙术士、蚕食龙族子嗣、如今还阻挡自己升迁道路的恶魔,白罗加绝不会放过他们。

  面对两位龙王的责问,白罗加先是谦卑地领受了一切责任,随即慷慨激昂地表示自己已想出对付济伽王的手段。

  在他的判断中,缓冲地带的防护膜是只要吸收的能量达到饱和状态就能攻破。第一次出征的讨伐队规模太小,无法使防护罩吸收的能量达到临界点,需要投放更多的能量。因此白罗加建议另外增派二十头龙,组织更强大的军队进行第二次讨伐。

  尽管这位实力非凡经验丰富的统帅对敌军的弱点分析得头头是道,龙王的心里却依旧藏有疑虑。白罗加求战心切的举动颇有为自己增添战绩借此铺路争做首席的嫌疑,对于他渴望增援的请求,龙王并没有轻率答应,只是邀请白罗加近几日暂住卡塔特,从长计议。

  看出两位老者的忧虑,柏伦格和休利叶便自发请愿留下来,协助白罗加共商对策。急需更多技术型人才出谋献计的龙王应允了二人的请求,特许他们留在山上。未授特许的其余龙术士则各自打道回府,被要求随时待命听候召集。

  事情再一次出乎苏洛意料。龙王的原意是仅留白罗加在身边,以便于他参加之后长老们共同出席的讨论会议,没想到柏伦格这家伙居然自告奋勇,使苏洛又错失了传话的机会。

  怀着郁闷的心情,苏洛快步离开龙神殿,抄近道下了山,期间极力避免与卢奎莎接触。虽然现实充满了不如意的状况,但不管怎样终于能够从焦灼的心境中解脱出来了,苏洛感到很欣慰。过去一个月他都在害怕自己和许普斯早已背叛龙族的事实有可能败露的惶恐中度过。苏洛自己当然可以坚守秘密,许普斯却存在被人识破的软肋。幸好事实最终证明霏什的精神同调非常牢靠,没有让这头被剥离了原有思想的海龙在历时一个月的战争中间出任何乱子。

  苏洛决定立刻启程去见阿尔斐杰洛,向他说明战事的进展以及传信任务失败的原因。为了不让从者与人接触,他把他一同带下了山。虽然在霏什的约束下,许普斯没有任何出格行为,然而堂弟菲拉斯的疑心终究是一个潜在的隐患,苏洛不能冒险。

  御龙飞往包裹着匈牙利王国领土的喀尔巴阡山,只用了不到两小时。刹耶王的地下城堡,依旧充斥着各种令苏洛不悦的元素。封闭环境的窒息感,亦敌亦友的虚伪眼神……他让许普斯等在入口,自己独身进入,在人模人样的达斯机械兽人族暧昧不清的视线中小心谨慎地穿行,承受他们或好奇或警惕或嘲讽或不屑的眼神攻击。苏洛走过一栋栋华丽的建筑,最终在王城深处一座古罗马风格的别墅见到阿尔斐杰洛。装饰华美的别墅是城主为这名贵宾精心挑选的住处,走进去后,迎面扑来一股浓郁的宫廷气息。苏洛沉默地穿过客厅,到达布置得豪华幽雅的宽大卧房,所要寻找的人正坐在红丝绒沙发上等候他的到来。

  阿尔斐杰洛选择在最里面的卧室接待自己,是一个让苏洛稍感意外的地方。更让他吃惊的是,对方没有身着正装。宽大的雪白长衣显然是浴袍,松松垮垮地搭在比例完美的人体骨架上,领口开得很低,露出精致的锁骨和少许胸肌,腰间用一根带子系住。浴袍的肩部与袖口处用白线绣着精美的紫罗兰花的图样,给色彩单一素净的衣料增添了一丝立体感。而浴衣主人那双凝望苏洛的紫罗兰色眼睛,正透着火山喷发前的躁动。

  “我早就在这儿等你了。苏洛,今晚的你有些什么好消息要与我分享?”

  阿尔斐杰洛起身迎接款款走来的友人。他特意压低的声线仿佛在念一首诗,带着深沉的回响敲打着卧室的空气。如燃烧着的火焰般的燥热眼神,使那双紫宝石一样的双眸闪烁出妖异的光彩。苏洛本能地感觉到这个男人今夜有些不同以往。被那种热情四射的目光盯视着的对象,所想要做的只有尽快逃离。

  “白罗加对龙王派使者勒令撤军的举动有所不满,极力希望再战。他请求龙王调遣更多军队,称只差一口气就能突破济伽设下的防护。龙王没有贸然决定。他们邀白罗加在山上小住,与众长老一起商议战术另觅良策。如果前方的牵制部队未能传回新的消息,同时也没有更好的破敌高招的话,就听从白罗加的提议,增派部队再次出征。时间初定于两周后。”

  内心对阿尔斐杰洛异常表现及穿着的疑惑逐渐化为不安,加上对这个机械兽人巢穴的天然排斥感,苏洛并不打算在此地久留,因此无论是报告的内容和方式都非常直截了当,没有半分拖沓。

  “白罗加向龙王讨要多少兵力?”

  “二十头成年龙。”

  “几乎是余下的全部精英啊……”阿尔斐杰洛一边在宽敞的卧室内踱着沉重的步伐一边思考,过了一会儿转过身面对苏洛,“你认为龙王他们想得出什么新的战术吗?”

  “龙王只是提防白罗加积极求战是为了谋取首席之位才没有立即拍板,而我认为,他们最终恐怕还是会按照白罗加的提议操作。”

  “很好!我的那个夙敌将带走卡塔特所剩无几的守备力量,到那时就再也没有什么可顾忌的了!”巨大的满足感将阿尔斐杰洛之前苦等消息时的焦躁一扫而空,“天助我也。这真是最好的结果了!”

  等待果然很值得。一切都在阿尔斐杰洛的判断之内。虽然他本想促使济伽王与龙术士互相厮杀两败俱伤的计谋没有得逞,但形势的走向依然没有逃脱他的预料。

  讨伐队铩羽而归,暂作休整,留二十头龙驻扎在前线监视敌情。半个月后,龙王将抽调另外二十头龙奔赴战场。龙术士们也将一同前往。等到大部队出发的那一天,守备空虚的卡塔特山脉不可能再组织起有效的反抗力量,阻止阿尔斐杰洛带领他的爪牙横行肆虐了。

  “这个价值连城的消息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苏洛,相信你带回来的喜讯不止这一个吧。”

  阿尔斐杰洛甜蜜明朗的笑容背后隐隐带着一丝威胁。苏洛一贯坚毅的眼神流露出慌乱的神色,一脸愧疚地低下了头。不知从何处涌现的畏惧感,令他在这位红金色头发的男人面前温顺得好似一只猫。

  “如果你指的是与柏伦格约定会见日期……很遗憾,我无法摆脱德文斯的严密看管递话给他。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和休利叶一同提出留在山上,龙王也答应了。我因为要向你报告,只能离开,实在没有机会接近他。”

  “你辜负了我——”得到失望回答的瞬间,阿尔斐杰洛满面堆笑的表情一下子阴沉下来,“我只求你办这一件事,你却把它搞砸了!”他张嘴撕扯嗓门,发出不可原谅的控诉,原本清亮的嗓音此刻听起来好似金属与金属互相刮擦发出的刺耳声响。

  那冷冷的仿若冰刀般的眼神简直与片刻前热情似火的眼神判若两人。苏洛还在为阿尔斐杰洛的剧烈变化感到惊奇,那张惨白含愠的俊脸就已经在视线中放到最大了。

  “现在我终于认清一件事,在这个世上,我只能相信一个人,那就是我自己!”

  “——”

  苏洛讶然的目光被迫对上近在咫尺布满杀气的紫眸。如今,他的后背紧贴冰冷的墙壁,双肩被一双火热而满含力量的手紧按着。刚才失神的瞬间,阿尔斐杰洛居然把他推到了墙角。

  “阿尔斐杰洛,你究竟要做什么?”在这个无法预料事情后续发展的时候,苏洛只来得及从轻微喘息的口中抛出一个问题,企图干扰对方的注意力,“你怪我没把事情办好,可你自己又在做什么呢?为什么不趁着讨伐队与济伽对峙时出手呢?”

  被狂怒冲昏了头脑的阿尔斐杰洛慢慢拾回理智,表情狰狞的脸庞减退了几分怒意。他轻轻把手放开,给予苏洛一定的自由,双臂却直直地撑着墙壁,把心爱之人包围在臂弯里。

  “我在等你回来啊。”阿尔斐杰洛直勾勾望向苏洛的眼睛里,透出深切的渴望。

  “……这显然是个错误决定。”苏洛被他瞅得心惊肉跳,后背发凉,边说边推开他的手臂逃往房间中央的空地。

  阿尔斐杰洛阻挡了一下,在苏洛即将转身远离自己身边时握住了他的一只手腕。“不,这再正确不过了。”

  右臂被对方勾住因而无法脱身拉开距离的苏洛面容窘迫,几乎是没过脑子就把反问脱口而出。“你真的希望龙族完蛋吗?为什么这样不认真?是不是你所期求的同盟并不愿意借兵给你?”

  愤怒的火焰忽地窜上了阿尔斐杰洛的头顶。

  “你以为凭刹耶那个家伙就能愚弄我吗?如果真这么想那你就大错特错了!”一想到被刹耶当面揶揄却只能强颜欢笑,阿尔斐杰洛就感到心里被一百只蚂蚁撕咬。这一刻,抛开了往日优雅形象的红发男人,歇斯底里地朝苏洛破口大骂,“如果要与卡塔特开战,一定是由我来做决定,其他人都不行。要是麦克辛、贾修、柏伦格或刹耶的援兵不按我的计划行事,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即便是你,苏洛,也不会例外,你最好谨记这点。一旦你爱的那个女人横尸在你面前,到那时,你也只有怪你自己了!”

  毫不留情的训斥终于落下尾音,最初的几秒时间里,苏洛始终噤若寒蝉地不吭一声,愣愣地看着阿尔斐杰洛不断抽搐的怒容。发怒前满目深情的男子,与如今呲牙瞪眼、暴戾得宛如恶鬼一般的男子……前后的强烈反差使苏洛简直不敢相信这会是同一个人。他感到阿尔斐杰洛握住自己手腕的劲头在加大。若非苏洛本身也是练武之人,只怕骨头会被扭断。

  “为什么旧话重提?”苏洛愣了些许,歪斜着头颅问道,“我已经答应你……”

  “——那就拿出点诚意来。”

  阿尔斐杰洛八爪鱼般粘人的双臂再次缠上了苏洛。这回虽然没把他逼至墙角,却在互相推搡扭扯的过程中离床越来越近。

  华丽典雅的四柱床周围挂有深红的锦绣帷幔,显示出王公贵族享受的规格。现在是苏洛背对着左侧床沿。阿尔斐杰洛只需用力一推,就能把他压到床上。

  “用你的身体平息我的愤怒吧!”

  听到这话,苏洛瞬间僵硬住了身体,双眼圆睁,不可思议地抬头,正对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阿尔斐杰洛的视线充满了危险的魅惑力,仿佛能将他吸噬。

  预感事情不妙的苏洛猛力反抗,用尽全身力气想把对方推开,却在下一秒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失败。背部清楚地传来羽绒床柔软的触感。苏洛瞪大双眼,发现阿尔斐杰洛已经骑在自己身上的事实后,顿时惊恐无比。

  把自己压倒在床的男人仿佛有千钧之力。两只手腕被他死死地压住,一点都用不上力。苏洛原是个英武的人,现在使出浑身解数都无法摆脱阿尔斐杰洛扣住自己双腕的手,简直就好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在对抗一个大人。可恶!为什么我挣不开他的钳制?

  得手的男子露出一脸欢喜的笑容,顺势低下头想要亲吻自己的战利品。在那两瓣唇即将碰触到自己的那一刻,苏洛紧迫地把脸别开,粗声喘起气来。

  “不,不行。”羞怯和惊悸使他的面庞瞬间变红,“我可以把命给你。但这事不行。”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阿尔斐杰洛咯咯咯地轻笑起来,把头低到足以逼视苏洛的距离,投出深情的谛视。那张把什么情绪都表露在外的脸,明明白白书写着对他的渴望,“我要你的人。”他在他耳边轻语。

  经过刚才的几番拉扯,阿尔斐杰洛已有些衣衫不整,浴袍滑落肩膀,整个上半身袒露在空气中,晃入苏洛双眼。细腻平滑的肌肤如象牙一样白,肌肉线条却极为鲜明,可谓刚柔并济,完美无暇。

  苏洛在惊惶中避开正对他的目光,把头扭向一边,这时才注意到对方手掌的异常。阿尔斐杰洛的两只手,包括手背与手肘,一条条细长的经脉凸显于皮肤,在灯光的折射下透出令人感到诡异的银色光泽。这正是强化魔法发动的标志。在擒获猎物的那一瞬,他发动了增强肉体力量与硬度的魔法,使自己的力气远远盖过了苏洛。

  “不,停止……这件事,我不会答应的……!”在对方逐渐逼近的呼吸下,苏洛气息艰难地吐着字。

  “你还在想她。”求爱被拒绝的阿尔斐杰洛受到嫉妒情绪的感染,眼睛变成浑浊的暗紫色。

  “没有,与她无关。”卢奎莎的安危毋庸置疑是苏洛心中最为担忧的牵挂。不希望这男人把账算到心爱女子头上的苏洛立刻矢口否认,“我只是……”

  “只是不喜欢男人?”阿尔斐杰洛替他说完,话语很是讽刺。腾出一只手拨开他额前被汗水微微浸湿的刘海,轻轻抚摸他的脸颊,“这真是一种巧合,上帝给了我们非常精妙的命运安排,苏洛,你不觉得吗?”

  来自同性的爱|抚,使仰躺着的男子浑身打了一阵激灵。好在这时阿尔斐杰洛只有单手在控制他,他的左腕得到了自由。

  “……你想说什么?”苏洛一边提问给自己争取时间,一边抓住阿尔斐杰洛控制力度减弱的机会努力支起身子,想要趁势摆脱他的钳制,把他推离自己。

  哪知阿尔斐杰洛倏地把手放了回来,狠狠地压覆在身下企图逃离的男子的胸口。苏洛被这猛然落下的力道按得呼吸停滞了半拍,声音模糊地从肺腔中咳出一口闷气。等重新取得了对苏洛身体的控制权,阿尔斐杰洛再次把他的左腕捏紧在自己掌中,同时抬起右膝顶在他的两腿间,彻底将他固定在自己身下。

  苏洛沉溺于自身的苦闷当中,知道自己再无力对抗这个把全身魔力都投放在双手用以加固强化魔法的男人。阿尔斐杰洛输送到手部的魔力已超过苏洛全身的储备,逐渐加重的束缚令他疲惫不堪,好像两只千万斤重的铁箍栓住他的手腕。

  成年男子的体重压覆过来,落下的发丝摩擦着苏洛颈部的皮肤,温热的呼吸喷薄在他凸起的喉结。他几乎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血管在对方炽热舌尖的舔舐下跳跃颤抖。这让他惊恐万状。

  双眼怒瞪着一边的墙壁,苏洛痛苦地在心中读秒并祈祷这一切快些过去。但他马上发觉,颈脖麻痒潮湿的舔舐感随着阿尔斐杰洛话声的响起消失了。

  “你看,我是红头发紫眼睛,卢奎莎也是。”尽管苏洛始终执拗地转过头,不愿意正对自己,阿尔斐杰洛却坚持与他对视。这一刻,双方瞳孔的距离不到两寸,睫毛都几乎交错在了一起。“你把我想象成她,有什么难的呢?与我交欢,又有何不可呢?”

  “……”苏洛的瞳孔露出怔忪之色,透过发散自强化魔法的银光,盯住用蛮力将自己压倒的红发男人。

  这样一个心比天高、骄傲自负的男人,怎么可能甘愿做他人替身?低声下气地去乞求一份爱的回应?他会说出这种话,足可证明他对苏洛是痴心一片了。

  就在苏洛因为这近乎哀求的话语深感惊愕偏转过视线的间隙,阿尔斐杰洛再度发动了攻势。他用力撕开苏洛的衣衫,轻易得好似那只是一层纸。

  一阵倒抽凉气的声音,混在布料破碎声中间,震动着凝结的空气。但发出这个声音的人,却不是面露羞耻和恚愤的苏洛。

  “你的身体好美……真是上天创造的最高艺术!”低沉的叙述声逐渐抬高为激动的赞美。阿尔斐杰洛一脸陶醉地说着几乎是世上最动听和醉心的情话。欣喜若狂的惊叹声落下后,他情不自禁地抚摸起苏洛去除衣物的身体。

  *

  [被删处。请至“作者有话要说”补完]

  空气沉寂了半分钟,苏洛才默默起身。他坐在床边,一直坐着,没有任何行动。在静悄悄的封闭环境中,阿尔斐杰洛几乎能听到他轻缓凝滞的呼吸声。

  这个沉默的男人,究竟在想什么?他会怎样看待我?接下来他会做什么?是大发雷霆地怒斥我?狠狠地揍我一顿,还是选择让魔力暴走,与我同归于尽?

  阿尔斐杰洛等了半晌,也没有等到结果。终于,他识趣地坐起来,亲昵地扶住苏洛的背脊,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见他没有躲闪,阿尔斐杰洛的动作便更加轻浮和随意,展开早已经消除强化魔法效果的双臂从后面抱住苏洛,下巴枕在他的肩头,手指时不时玩弄着他胸前的凸起物。两个赤|裸的男人就这么依偎在一起。

  “龙族很快将会覆灭。我要废除他们腐朽的政局以及繁缛的规矩,建立新的秩序!想想看吧,一个全新的、由我支配的时代就要开启了……当卡塔特的巨龙在炼狱业火中燃烧哀鸣,将会展现出怎样奇绝美丽的画面呢?噢……我几乎要为之陶醉了。”

  宽大的房间里只有阿尔斐杰洛一个人唠叨不停。搂着怀中的一生挚爱,这个沉醉于美梦之中的男人,带着激动的神采对未来做出美妙而又缜密的畅想。

  “可是啊,我一个人做不了那么多事情。我需要有人帮我。我必须精打细算走好每一步路,让每一件工具物尽其用。当然,我指的是麦克辛、贾修那些人。柏伦格的力量是整个战役的关键。无论如何我也要将他抢夺到手,至少不能为龙族所用。如果你明白这一点,就能够体会当我得知你没有把联络柏伦格的事务办妥时我有多么失望了。”

  一声内疚的叹息从红金色头发的美男子形状极佳的薄唇当中逸出,几乎低不可闻,仿佛在为今晚的强|暴行径开脱。

  无从判断这究竟是发自肺腑的真挚之言,还是笼络人心的蛊惑之语。失语的男子始终不发一言。或许从阿尔斐杰洛强迫他的那一刻起,在苏洛心里,就已经认定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怀中人冷漠的反应完全在意料之内。阿尔斐杰洛并不指望单凭三言两句就能挽回苏洛被深深伤害的心——他正是因为迟迟得不到他的心才会出此下策,并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毫不后悔。苏洛可以报复自己,同样地,阿尔斐杰洛也可以把他杀了。他不会再让自己成为那个为了喜欢的人委曲求全的可怜虫。

  阿尔斐杰洛从天生英俊的面庞中挤出一个稍显疲惫却无比柔和的笑意,侧头靠近苏洛的面庞,伸出舌头撬开他紧闭着的唇,给了他一个充满爱意和安抚的吻。苏洛想躲,最终还是没有动。

  “贾修也好,麦克辛也好,甚至柏伦格,刹耶,那些机械兽人……在我的棋盘里他们只是我呼之即来的棋子罢了。但你不同。”

  用温柔的语气这么说着,阿尔斐杰洛忽而站了起来,矗立在床前,朝坐着的苏洛作出一个邀请的姿势。周身散发出来的气魄就仿佛一位君主选中他最信任的贤臣,要与他共掌天下。

  “苏洛,”他动情地念出他的名字,露出纯良无害的笑容,接着沉声道,“你是我最贴心的人。在我这里,我选择你做仅次于我的二把手。”

  苏洛黑色的眉毛轻微揪起,目光透过阿尔斐杰洛肢体间的缝隙,游离到床对面桌子上放置着的果盆,坚决避开身前的男子。

  欢喜的神色很快在阿尔斐杰洛因自我陶醉而兴奋的面庞上冷却。他弯下腰,把脸凑近无动于衷的苏洛,伸出两根手指托住他的下巴往上抬,直至那张脸达到与自己对视的角度。

  苏洛毫无反抗地接受着阿尔斐杰洛带有强迫性质的挑逗。

  “你会为了保全卢奎莎,坚定不移地待在我身边的,对吗?”

  湿热的呼吸伴随着危险扑向苏洛的脸。在缄口不言的男人耳边,阿尔斐杰洛仿佛在教育犯了错的孩子似的,用轻松惬意的语调向他发问。听起来像是催眠思想一般的话语,却夹带着无法掩饰的胁迫。

  “如果你背叛我……苏洛,那我只能把那个女人的头割下来,送给你了。”

  虽说是没什么新意的陈词滥调,却能直击苏洛心灵。卢奎莎是他最爱的人,也是他最大的软肋,阿尔斐杰洛已经能够坦然接受苏洛不爱自己的事实。只要这个弱点存在一天,他就能百试不爽地使用要挟手段奴役苏洛到永远。

  CCXII

  如果没有意外情况,十天后就要又一次远征了。

  在卢奎莎看来,随军队远赴南方极地征伐济伽,往崇高意义上说,固然是为了匡扶正义,拯救世界,消灭威胁到人类生存的异端恶魔,完成龙术士这类人自诞生伊始就背负在身的义务。可是究其本质,这场早已经被区分好正邪的战斗,并没有任何华丽的荣誉外衣,只不过是用来应付龙王的命令,贯彻两位老人家意志的一种手段罢了。卢奎莎从不期求能依靠龙族的施舍谋生立足,也不会为充满荣光和英勇传说的虚梦所蒙蔽。她是个脚踏实地、精打细算的女人。

  以往从卡塔特那里得到的任务报酬,经年累月积攒起来,只是笔小数目。显然,被分配到的任务是多是少,含金量的高低,通常取决于龙王心目中对这名龙术士的重视程度。无论卢奎莎还是苏洛,在这方面都不占优势。苏洛离家时,对属于自己的那份钱分文未取,全部留给了她,尽管如此,两人多年来为龙族卖命换取的钱财加在一起仍然非常有限。若非卢奎莎经营的服装店收入不俗,早就不够养活自己了。

  当然,此次攻打济伽王的战斗非同小可,规模之宏大,恐怕只有半个多世纪前的比萨之战能够媲美。若能取得这样一次重大的胜利,龙族赐予的丰厚报酬一定足够她享受很长时间。当年的比萨之战,卢奎莎已不幸错过,这次无论如何也要抓住机遇。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她愿意为龙族付出任何实质性的牺牲。再多的奖励也不值得自己豁出性命,为所谓的荣耀和虚名流血。无论怎样,命都比报酬和有名无实的赞扬更重要。

  卢奎莎身子前倾,站在房间里侧一张长方形桌前,一手感受着掌心里顺滑平整的布料,一手拿剪子沿石灰笔标记的轮廓仔细裁剪。这块顾客送来的碧绿色高档绸缎,经过她灵巧双手的加工,即将变成一件精美绝伦的礼服。跳跃的烛火照亮女裁缝专注工作时微微低头的侧颜,给那张风华绝代的脸庞涂上橙红色的迷离光影。

  年初的战事让她的店一整个月没有开张,以至于前几天刚回来就连续收到五张订单,而现实给她的期限却只有十天。再过十天又要去打仗了,卢奎莎不禁担心这遥遥无期的战争会不会赶跑本就为数不多的老顾客。服装店的生意是她最重要的经济来源,是凌驾于一切任务的正经事。只可惜照目前这个进度,手上的订单哪怕连夜赶工不睡觉都做不完。

  不管怎样眼下也只能尽力而为。她将下午刚做完的女式睡衣交给吉芙纳出去送货,马上又投入到勤勤恳恳的工作中。

  咔嚓咔嚓,卢奎莎一刀又一刀地进行着一丝不苟的剪切,希望能在今明两天完成锁边和缝纫的步骤。随后再装钉纽扣,绣上顾客要求的花边,这件订单就算功德圆满了。

  裁剪完毕后,卢奎莎坐下来稍作休息,舒展略微发麻的肢体。她后背贴住靠椅,做了好几个向后仰头的动作,并左右转动颈脖,收缩双手十指,让自己的身体获得放松。互相碰触的手指上,优美的指尖因为自幼捏握缝衣针而长满厚茧。通常她解决这些碍眼老茧的方式,是拿小刀把茧子直接割除,再用治愈魔法催使血肉生长,消除切口的伤,不留下痕迹。现在,她为了赶进度,也只能等以后再处理了。

  记忆毫无缘由地忽然撞进她的大脑。她记得苏洛的手由于长期使剑也长满了厚茧,只是分布的位置略微不同,在虎口、指间和掌心。那双手拥抱过她无数回,厚厚的老茧摩擦她的肌肤,每次都弄得她心痒难耐。

  唇角溢满苦笑,卢奎莎摇摇头,伸手捏了捏酸胀的脖子,手指朝桌上放着的缝纫针盒摸过去。她打算用勤奋的工作转移对往事的回忆,然而上天却好像偏要揭开她的伤疤似的,和她开了一个大玩笑。

  “……”一股不难分辨的魔力波纹,透过感知神经,穿透了卢奎莎的身体。须臾间,座位上的女子好像触电了似的浑身颤栗,取针的手瞬间僵停。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她不可置信地望向店门。淡紫色的眸中,翻转着千般情愫。

  对着大门凝视了十多秒,卢奎莎脸上的震惊才慢慢平复。虽然内心充满了不解,但在是否为对方开门的问题上,她并没有过多纠结。把那个人当成一般的客人就好了。带着这样自我鼓励性质的想法,卢奎莎提起裙裾,快速移步过去。

  一个面容憔淡的黑发男人出现在她的家门口。

  服装店的女主人在这一刻屏住了呼吸,默默抬头仰望门外的不速之客,注视的目光直直射向那张熟悉的脸,好似穿透了他的灵魂。在那双凝视自己的灰绿色眼眸里,卢奎莎看到了自己如痴如醉的面容,仿佛坠身于一个美丽的幻境。

  只是几秒钟的对视,却漫长得仿佛人的一生。与苏洛视线碰触着,卢奎莎感到双腿一阵发软,竟是忘记了要主动询问他过来的目的了。

  “卢奎莎。”

  比起打招呼,更像是确认什么的口气。男人轻声呼唤她,脸上露出安心的表情,仿佛是因为亲眼见到了对方而感到庆幸似的。

  在弄清楚苏洛为什么会露出这种有些异样的表情前,卢奎莎先让双手交叉盘在胸口,佯装出一副凶恶老板娘的样子驱赶他,“如果你找我有事,就快说。如果你是来看我的,也已经看到了吧,那就请回吧。”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苏洛没有任何言语,直接把她推向一边,大踏步走进了屋子。虽然在推开这个阻挡自己的女人时表现得非常强硬,但手上的动作还是带着几分温柔。

  面对这样的情形,卢奎莎又气又无奈,捏着裙角跟在他后头。“做什么!当初说再不见面的是你,现在闯进来的也是你。凭什么在别人的家里进进出出跟没事人一样。谁允许了?”

  这个把许普斯留在城外孤身前来会见前女友的男子不吭一声,在一楼的房间四下看了看,又来到门口把门关上,同时布下一道结界隔绝声音。从他严谨的举动中,卢奎莎预感到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两条细眉不禁揪起来。

  她刚张口准备问他到底有何贵干,却不料苏洛先抢白了过去。

  “我怎么没看见吉芙纳?”

  “店里的事儿我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就让她负责送货。算算时间是差不多该回来了。”

  “吉芙纳必须寸步不离地看护你,下一次不要再让她轻易离开。还有,你最好暂时别住在店里。去别的城市躲一阵。”

  这话说得太不明不白,没头没脑,以致卢奎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苏洛不容反对的口吻宛如在下达一道铁令,笔直射来的视线带着冷酷与决绝盯视着她,但她却从中分辨出一丝担忧和温情。

  “你要我放弃这儿的生活?为什么?”

  “我不和你多说废话。听好了,卢奎莎,你没有拒绝的权利。我要你立刻搬离佛罗伦萨。什么都别问,什么都别说,只管照做就是了。”

  卢奎莎搓着交叠的双手。在男人强势的要求下,面露不甘又无可奈何。

  苏洛见她迟迟没有行动,再次用居高临下的口吻提醒她,“别发呆。你该去收拾行装了。给我在这座城市消失。去佛罗伦萨和米兰以外的任何地方,但是不要告诉我你的目标。我对你的选择没有任何兴趣。”

  在滔滔不绝发号施令的男人面前,卢奎莎紧绷起敏锐的神经,抬高声音开始反驳,“什么嘛,像个一家之主似的对我吆五喝六。别忘了自从七年前你提出分手,放弃一切财产离开这个地方后,你就不是这儿的男主人了!”

  苏洛满脸我和你说不通的表情,快步跑向二楼起居室,从衣柜底下拿出一个棕红色的大木头箱子,看来要亲手替她收拾行李。

  卢奎莎一路追在他后面,用力抱住他的手不让他开箱,眼睛里透着一副誓要阻止他的决心。因为她的阻挠被推倒在地的箱子与地面发生碰撞,传出了极为沉闷的声响。

  “阿拉,之前你死活要走,现在却找上门要把我赶走……苏洛,你到底什么意思?”就在她发出喝叱的声音质问时,一个念头突然闯进了她的大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对于卢奎莎的怀疑,苏洛只是蹙紧了双眉,低声道,“照我说的做。”

  “我一直都在照你说的做。”

  “除了和野男人睡觉。”

  这压抑着深刻怨愤的话语,使卢奎莎的情绪出现了反弹。浅紫色的美眸透出凌厉的目光,冷冷地落在苏洛斜睨自己的脸上。

  “你又不是我丈夫,凭什么约束我。”这么呵斥了一句后,她突然又洋洋得意地笑起来,纤柔的手指朝苏洛下半身探过去,隔着裤子抚摸那东西的轮廓。“说到这个,最近几年有好好跟女人做|爱吗?是谁在满足你?”

  一向以端庄自持的女人做出几乎令男人眼眶裂开的放浪举动。当卢奎莎的手碰触到裆|部的瞬间,苏洛的内心猛然扬起一阵强烈的反感,抑或是……羞耻。

  “反正不会是你。”男人的手像蟹钳一样利落而又牢固地掐住那只越轨的细腕,在被女人摸得有感觉之前,使其离开了危险区域,同时用含着愠怒的眼睛冷冰冰地瞪视她,“你一定不会亏待自己吧?”

  “啊,吃醋了?”无视手腕的疼痛,卢奎莎为自己猜中了他的心思沾沾自喜,“苏洛,不要假装一副不在乎我的样子了。你就真的不想再要我了吗?不考虑与我重修旧好?你要是拒绝我的爱,那我就拒绝听从你的指示。我会留下来,等阿尔斐杰洛来杀我!”

  “……”苏洛完全陷入呆愕。

  “为什么这样吃惊?难道我猜得不对?你莫名其妙地要我从佛罗伦萨离开,除了躲避那个男人还会有什么理由?我非走不可的原因一定跟你追随的那个家伙有关。这很容易就能联想嘛。”

  很明显,阿尔斐杰洛在拿她的命要挟苏洛做什么事。傻子都能猜到。如果苏洛自认能瞒过她并使她乖乖遵从,那就太过低估她了。

  在持续无言的男人面前,卢奎莎的举动越发大胆。她抽开苏洛因失神而没有继续用力的手,继而整个人扑倒进他的怀里。一只手解开他衣领处的两粒扣子,准确无误地滑入衣服缝隙之中,在他逐渐坚硬的乳|头上尽情爱|抚。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你在龙神殿、在前线、在暗处无数次偷窥我的眼神,还有这颗依旧为我跳动的心,都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你无法忘记我。可是啊,虽然猜到你会回来,我却没料到你回来的目的。”

  从目瞪口呆的状态中回过神来,苏洛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个聪慧灵敏的女人。她不愧和自己共同生活了那么多年,对他的心思琢磨得太透了。既然卢奎莎已经猜到苏洛要她离开久居的故乡是为了防止阿尔斐杰洛对她的加害,那么接下去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但是有一点,他必须拒绝。

  “不考虑与我再续前缘吗,苏洛?”

  “不要胡闹。”在卢奎莎还想更亲密地拥抱他的时候,他突然发力挣脱开她纠缠不清的双臂,背过身去,“你我分开已成定局。我不是来跟你叙旧情的。”

  “你今天出现时,我真以为我们能重新在一起呢,”卢奎莎看着他的背影,语气里透着淡淡的失落,“不过看起来,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那个男人对你的影响更占上风啊。”

  心思缜密的苏洛从卢奎莎吃味的话语中顿觉出她的本意。她不是要和阿尔斐杰洛争风吃醋,她是想挖掘他的秘密,想知道他们目前在做的事。或许她早就觉得这两个男人走得那么近,其中一定藏着什么不同寻常的秘密吧。

  苏洛帮助阿尔斐杰洛反叛龙族的内|幕自然不能被她知道。无论是出于替阿尔斐杰洛保密的义务,还是为卢奎莎的安全考虑,他都不可能说。

  “不要再为那些陈年旧事耿耿于怀了。”为了断绝她的念头,苏洛用冷酷到好像要和她撇开关系一般的口吻说着,“劝你早日放下那份自欺欺人的偏执,清醒过来吧!否则可不像那个我认识的卢奎莎。”

  “是这样吗?”不仅没有套出任何话还被戳穿了真实想法的卢奎莎眼中闪过失望的神色。这个毫无破绽的男人,想要撬开他那张严防死守的嘴看来是很难做到了。但卢奎莎依然想要做最后的尝试。她步伐轻盈地靠近昔日的爱人,用带着困惑和眷念的目光仰视他,“那你为什么还要关心我?”

  苏洛用他最擅长的方式对付这个锲而不舍想要窥知秘密的女人。他后退几步,不让她靠近,摆出一张冷面孔,默默看着她,却一句话都不说。

  无计可施的卢奎莎在那好似向她诉说着无可奉告的冰冷的面容下屈服了。

  “你要我马上离开,可以,我会答应你的。但我有一个条件。”

  装出走路不稳弱柳扶风的样子,卢奎莎往前小步挪动,走到与苏洛只隔半臂的位置,摇摇晃晃小心翼翼地钻进他的胸怀,希望这样能引起他的怜爱。两只手安放在他宽厚的胸膛,除了轻轻碰触外,没有其余过分的动作。

  “我要重新感受你的温度。我要你抱着我,进入我,与我重温旧梦。只要你答应和我共度最后一次良宵,我保证等天一亮我会在佛罗伦萨彻底消失。”卢奎莎望着他,轻呢的话语几近哀求,“就一次。苏洛,做最后一次。”

  “我已经说了我今天不是——”

  内心稍有动摇但仍旧死死坚定住立场的苏洛大声喝叱了一下,却被卢奎莎轻柔的话声打断了。

  “错在你,苏洛,你不该回来,重燃我心中的爱火。你对我的关心,暴露了你的爱,也使我重新认识到你对我有多么大的吸引力。你不能就这么不负责任地离开。”

  紫薇花丛盛开的眼睛,对上咫尺间那双弥漫着朦胧雾气的眼眸。灰绿色的瞳孔深处,好像连接着一个被绝望和痛苦侵占的深渊。

  这番真挚动情、感人肺腑的告白拥有致命的杀伤力,戳进了苏洛的心窝。

  理智筑成的壁垒在一分分坍塌。“不行……太浪费时间。”他侧过头,不敢正对卢奎莎的双眼。

  “随你摆弄我多久。”她一边虔诚地祈求逐渐松口的旧爱,一边牵起他的手,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嘴角微弯,展露出一个梦幻般的笑靥。“一小时,或一分钟,都可以,全看你的!”

  **

  [被删处。请至“作者有话要说”补完]

  “啊……你看你,真是个口是心非的男人……”卢奎莎美丽的脸庞犹带着淡淡的红晕。她半睁开迷离的眼,凝注着站在身前给裤绳打结的苏洛,口中不断发出娇|喘,使她连说出连贯完整的句子都显得有些困难,“之前还推三阻四的,真正做起来,比我主动多了……”

  苏洛系好裤绳,转过身来看着她,轻轻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苏洛……”卢奎莎把额前蓬乱的头发理到耳后,接着慢慢从地上站起来,来到苏洛身前,“我不管你和阿尔斐杰洛在筹划什么,也不管我们是否还有在一起的可能,我只想让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希望你能够立刻离开那个男人。”

  苏洛对卢奎莎郑重的请求置若罔闻。他默不作声地从裤袋里取出一张卷起的羊皮纸片,塞进她软绵绵的手中。

  “这是什么?”

  “这是我要告诫你的第二件事。等我走了你再把它打开。看过之后,记得马上烧掉。”

  虽然苏洛这么要求,卢奎莎却没有任何迟疑,立即摊开细长的纸条,把上面的文字当场念了出来。

  “‘在那一天到来前,把疑惑藏在心里’……?”

  一字不差地念诵完纸上的话,惊疑之色瞬间爬满卢奎莎的脸。两弧卷翘纤长如蝶翼一般的枣红色睫毛猛然向上翻起。女人惨白的面庞显露出前所未有的惊恐。她怔怔地张大眼睛直瞪苏洛,好像突然知道了一件令她无比惧怕的惊天大秘密。

  “你究竟瞒了我多少事?!”

  仿佛在嘲笑她的歇斯底里,即使面对这风暴般的质问,苏洛依旧面不改色,保持着旁人难以理解的沉静。

  “在你的心中已经有答案了吧。但是,要照我指示的做。”

  狂怒几乎在片刻之间涌上心头。听完这不紧不慢的话语,卢奎莎好像疯了似的情绪激动地双手抓住苏洛的臂膀,在他衣袖上扣出一条条杂乱的褶子。手中的羊皮纸更是被紧攥成一团破布。

  “你知道我有什么建议要告诉你吗?你最好马上与那个男人断绝联系!等他把你害死,一切就来不及了!”

  果然,你是最了解我的……再次感受到这一点,苏洛心如刀割。

  可是,他早已是飘零的浮萍,离岸太远。

  尽管苏洛的内心翻涌起惆怅的感慨,但说出来的话仍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这事儿我们讨论过,无需再谈!说好的只要我满足了你你就会立刻行动的,难道要出尔反尔吗?你最好现在就动身离开!”

  面对苏洛怒吼着发出的勒令,卢奎莎没有丝毫退怯。这次她已下定决心要与他强硬到底。

  “你究竟还要陷得多深?不要再和那个男人混在一起了!”

  不知何故,卢奎莎一瞬间停止了怨愤的叫喊。她刚才还激烈捶打苏洛胸膛的手,忽然无意识地抚上他始终紧锁眉头的脸庞,轻柔地触摸着。

  “你想拿命去偿还吗?苏洛……你想死吗?”

  女人哀声叹息,悲伤地别开视线,看向地板,身体不住地颤抖。她原本以为,阿尔斐杰洛是因为垂涎苏洛,想要追求他,才会一直纠缠,而她对苏洛不可能回应的态度充满了信心,才会放任他们来往。但事实却是苏洛为了追随那个男人,不惜舍弃了与自己多年的感情。从今天苏洛的种种异常行为来看,以前是自己把事情想得太肤浅了。

  既然觉察到那家伙的阴谋,卢奎莎怎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深爱的男子踏入这自我毁灭的道路?

  当她再次抬眼望向苏洛时,眼前熟悉的面容却突然被一阵黑暗所替代,脸颊随即紧贴上了某个很硬的东西。在刹那间的失神中醒悟过来,卢奎莎发现,那是苏洛的胸口。

  苏洛粗糙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洁白裸|露的背脊,坚实的右臂用一个让人感到很舒服的姿势,把她搂抱进自己健壮而温暖的胸怀,左手按在后脑勺,以保证她更加紧密地贴住自己。

  “卢奎莎,如果你曾向我宣誓的爱有一分出自真心,如果当初我们在一起的时光真的让你感到快乐,你就听我的话,不要再问了。”

  一种心酸的感觉瞬间俘获住了她。苏洛真挚的企求,唤起了卢奎莎内心所剩无几的爱。

  虽然由于角度的遮挡,她无法看到他的表情,但是不难想象,此时苏洛的脸上,一定带着最温柔的笑意吧。

  被单臂拥住按在胸前的女人颤动着睫毛闭上双眼,胸口翻涌的悲伤和愠怒随苏洛温柔的话声抛至九霄云外,从内心深处感受到了欣悦。

  “讨厌……居然用这种手段,简直是犯规……”

  温柔的攻势,是她最不能招架的。这个为人孤傲不善言辞甚至有点冷酷的男人,从不会让人窥知他的内心世界,唯有在她面前才不吝展露自己的真性情。可就连他从不避讳的卢奎莎,都已经好久没见到他柔情的一面了。

  她了解这个男人真实的为人,也深深了解将他死死捆绑着的心结所在。

  ——为了赎罪,为了还债。

  如果当初没有他们二人的介入,使阿尔斐杰洛的命运发生翻天覆地转变的话,他原本会成为一个地方豪强,在佛罗伦萨奋斗他的帮会事业,而不是战战兢兢地为龙族奉献一生。在得知被戏弄的真相后,阿尔斐杰洛怨恨过,也报复过,用恶毒的手段去对待伤害自己的人。但是当卢奎莎被济伽王部下掳走,性命堪忧,龙族对此爱莫能助的时候,他却站了出来,向走投无路的苏洛伸出援手,拿出了他所能给予的最大善意。虽然苏洛不可能不知道阿尔斐杰洛这么做只是为了跟他达成一笔换取和解的交易,然而本性纯良的苏洛,却怎样都无法忘怀这份恩情。必须偿清——即使要他付出生命的代价。

  卢奎莎当然无比企盼苏洛能够看清事实,能够重新回到正常的轨道。可他却一步步离她远去,堕入了更加沉溺的深渊。苏洛单方面的分手决定证明了他不允许自己插手。从这一刻起,卢奎莎终于彻底明白了他的用意,理解了他的心情。他想要一个人去偿还过去他们二人共同犯下的罪孽。

  可是,要她如何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一切呢?要她如何对这个单纯善良的男人用他愚笨、固执又让人心痛的方式作出的牺牲视而不见呢?

  一个危险的想法突然划过卢奎莎心头。为了说服他放弃赎罪,放弃赔命给那个男人,卢奎莎险些说出了不该说出的话。

  如果告诉苏洛,她与阿尔斐杰洛曾有过一|夜|欢|愉,告诉他,是阿尔斐杰洛逼迫自己的,或许能够促成这两个男人反目,让苏洛及时逃开那个即将要吞噬他的深渊……但是那样做的结果,一定会把这个遍体鳞伤的男人伤得更加体无完肤,对人生彻底绝望吧。卢奎莎喜欢看爱人因自己痛苦,却不想苏洛为此发狂。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凭她的力量,已经不足以挽回。

  苏洛会在今天赶来提醒自己,正是因为他早就预感到事情的凶险。可即使他已经有了不详的预感,他依然不肯背弃那个男人。

  在无力改变的事实面前,卢奎莎所能做的只有牢牢抱住苏洛,祈愿时光能够就此停止,祈愿这一刻的温存能够持续得更久一点。

  冰凉的气流窜向她前胸的皮肤。在安静相拥了近半分钟后,苏洛放下搂抱的双手,与她分开一段距离。

  卢奎莎在自己美好的幻想中幽幽醒来。她抬头凝视着近距离间那双亮如灰绿色宝石般沉静的眼眸,以一种陶醉,迷恋而又深深不舍的眼神。

  “去收拾东西。马上出发。”苏洛的语调低沉而冷静,双眼闪耀出刀刃般严峻的利光,透着一种不可违抗的迫力,“别等到天亮。今晚就走。”

  在那眼神下,卢奎莎终于妥协。

  “我、我需要先清洁一下身体,找件替换衣服。”她局促地说。

  “想好去哪了吗?就先到……”苏洛话至一半,忽然又改变了主意,自己打断了自己的话,“不需要告诉我,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快一点。记得烧毁纸条。”

  这时候,他突然看到卢奎莎僵住了半|裸的身子,动作慌乱匆忙地扣好胸衣,把纸条塞了进去,再结合她望向窗外街道的紧张眼神,马上猜到是吉芙纳回来了。

  苏洛不露痕迹地解开隔音结界。不一会儿,人类形态的雌火龙高挑的身姿出现在二人面前。

  “你们这是……”

  吉芙纳芍药红色的眼眸射出强烈的目光对准苏洛,脸上疑惑的表情仿佛在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她不了解这对男女的爱恨纠葛,却能通过他们分居的现状推断出他们一定在感情上出现了很大的裂痕。苏洛数年前离家出走,再也没有回来,卢奎莎尽管表现得非常乐观,偶尔还是会忧愁满面。吉芙纳每次询问她,她都微笑着摇摇头,含糊其词,让吉芙纳纳闷不已。

  虽然说也不是不能复合,可他们如今紧张得好像做贼心虚被捉|奸在床的这副模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吉芙纳。”在一片尴尬的静默中,苏洛率先开口,“照顾好卢奎莎。”

  这个从契约缔结初始就作为龙王防范龙术士的监督者、对龙族绝对忠诚的火龙族女性,立场无疑与苏洛截然对立,有很多话不方便向她明言,因此,他只能说到这个程度。

  吉芙纳被这没来由的嘱托弄得一头雾水,这时,不想继续逗留的苏洛已然大步走到房门口。吉芙纳赶紧转身追问。

  “苏洛,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主人,瞒着我?”

  然而苏洛对此根本没有理会。他冷漠的身形擦过吉芙纳的肩,踏出大门下了楼。卢奎莎快步来到窗前,拨开窗帘朝下眺望,默默注视他的身影消失在黄昏的街道尽头。

  没得到答案的吉芙纳于是将怀疑的视线投向一旁头发散乱衣衫不整的契约主人。

  “你和他发生了什么事?他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

  “啊,吉芙纳,你终于回来了,”答非所问的卢奎莎一边说一边用手梳理打结的长发,“你再不回来,我都要以为你找不着路了呢。”

  “我一个小时前就回来了。你们在房中欢爱,我难道要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就这样进来吗?”吉芙纳不太高兴地回答。她早就送完了货物,但是还没有走进店门,她锐利过人的龙眼就透过二楼窗帘的缝隙瞥到了男女交缠在一起的身体,只好到城中漫无目的地瞎逛了一圈再回来。“你怎么又吃回头草了?”

  “让你见笑了啊。真对不起。”

  “上次你说想换换口味。现在又作何解释呢?”

  “很明显嘛,我是在骗你。”卢奎莎美艳无双的容貌既能作清纯娇羞状,同样也非常适合被装点上魔女般恶作剧的邪笑。“真实情况是,我被男人甩了。不过说起来也只是男女间结束感情的一种很寻常的方式罢了。他今天是来把七年前没讲清楚的话讲清楚的。我当然也狠狠地勒索了他一笔,把他压榨得筋疲力尽。”

  在这轻松洒脱的长段话语中,真正引起吉芙纳注意并使她发出感叹的,却是被卢奎莎一笑带过的苦涩事实。

  “没有回旋余地了吗?”

  “哈,我多么希望不要再与他相见。不管今后会怎么样,都希望永远不要再见到他。”

  卢奎莎低吟自语的声调中,有着些许酸楚,一贯坚强的眼神不知为何流露出一丝哀悼的神色。视线瞟向窗外,对着昏黄天色中的一个光点,聚精会神地看着,好像望到了一个令人心碎的、血染的未来。

  悲伤的波动在吉芙纳艳如芍药的红瞳深处摇荡着。卢奎莎怅然若失的话语,让一贯冷淡寡情的这头火龙族女子也忍不住伤感起来。

  “真可惜。你们在一起那么久。”

  没想到从者的一句安慰之言,却惹得卢奎莎突然失声大笑。

  “真好笑!只不过不小心玩过火了而已。”悲伤褪去后,轻浮的笑容攀上这位美丽女人的脸颊,好似顷刻间变了一个人。“不用担心,我还会找到下一个男人,愿意陪我玩这个游戏的男人。”

  主人的新奇说法总能让吉芙纳感到困惑。她歪头挑了挑眉,“游戏?”

  “对啊,一场爱情游戏。”卢奎莎微挺胸部,丰润的红唇弯起一抹妩媚的、春风得意的微笑,“如果我能尽快意识到问题及时收手的话,那么我就还算正常。可结果却是我非但没有收手,反而变本加厉了。这样的我,真的是越来越面目可憎了呢。”

  人形雌火龙眯起双眼望着侃侃而谈的主人,但她的笑容在她的眼里却逐渐模糊起来。正是那很容易就被解读为放|荡和恶毒的笑容,掩盖住了她真实的想法。即使是与她相濡以沫同生共死的契约对象吉芙纳,至今都不敢肯定自己看透了这个女人。

  从记事起,卢奎莎的价值观就和世间普通人有非常大的区别。她背离任何传统条规,不受任何人们称道的妇女美德所约束。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理念可以被她称之为崇高,她也无法从任何孤独伟大的探索中获得乐趣和满足。她从小就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孩。

  因为她有天生的人格缺陷,所以常常会迷上许多大家都说丑陋的东西。但这并非审美问题,而是她的感觉和常人存在偏差。她会被美丽的事物吸引,也会对丑恶的事物难以忘怀。她本人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却从不对此感到忧虑,亦从未想过要进行矫正。

  唯有爱,能照亮她空虚迷茫的生命,能让她注入全部的热情。然而,致命性的矛盾出现了,爱情助长的不是她积极的情感,而是深埋在她心底的另一层欲望。一旦她得到了爱情,她就忍不住想要将其摧毁。

  她是个喜欢看人痛苦的女人。尤其喜欢看自己挚爱的人痛苦。

  当苏洛因为家族原因拒绝与她结婚生子后,她就开始和其他男人幽会,来填补心中的缺憾。卢奎莎滥|交的举动让苏洛异常痛苦,可每每想起是自己先伤害了她,也只能尽量对她背着自己作出的偷情丑事故作不知。卢奎莎极度欣赏这个男人因为得知她红杏出墙的事实而受伤纠结的表情。她认准这个想要弥补自身过错的男人弥补过错的方式便是无条件地宽恕自己,因此才敢一而再再而三地玩火。她喜欢惹他妒忌、发怒,喜欢看他为自己伤心。他难过痛苦的样子,让她兴奋,他默默隐忍的神情,令她暗爽。忍耐和纵容总有一个极限,一旦过了极限,就会爆发。当这个男人要她发誓与情人们断绝往来时,她会严肃地板起面孔向他保证,事后却总是自食其言,依然故我。当苏洛因为她的不守信用忍无可忍地冲她咆哮发火时,她佯装出来的委屈模样,更是激了她心中无限的快意。

  如果只是单纯地怨恨苏洛,为了报复他而采取过激行为与其他男人进行不正当的来往,那样的女人和怨妇没什么区别。美妙之处在于,卢奎莎的出轨恰恰契合她的本性。

  想用尽各种手段让他对自己走火入魔;想要在家里扮演贤内助在外面扮演荡|妇;想一边欣赏他的痛苦一边给予他安慰;想尽情品尝背叛的罪恶感和由此而生的快感;想要将这个深爱自己同时又怨恨自己却舍不得离开自己的男人永远束缚在身边。

  一方面是苏洛盲目到极致的爱和宽容,一方面是先天性的人格不健全,两个因素促成卢奎莎逐渐沦落为一个面目可憎的女人。但是对于自己和苏洛互相纠缠折磨的扭曲人生,她却相当中意。

  “哎……”好像企图将自己从往事的追忆中解放开来似的,卢奎莎挺胸做了一次深呼吸,朝吉芙纳撅起嘴,“不说这些无聊的事情了。怎么样,客人对我的手艺满意吗?”

  “这些额外的金币足够说明问题。”吉芙纳把货款放在桌上。

  “好,这是我在佛罗伦萨做的最后一单生意。”视线仅在钱袋上停留了半秒,卢奎莎毫无留恋地别过头,朝衣橱下的大箱子指了过去,“吉芙纳,帮我一个忙。帮我把衣橱里的衣服塞到那个箱子里。挑最新最漂亮的。噢,还有,别忘记我储蓄罐里的钱,一分都不能少。我现在这个样子不太方便,得先去洗个澡。这些事就麻烦你啦。”

  吉芙纳神情微妙,用斜视的目光瞅了瞅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外表很不得体的主人。乱蓬蓬的头发,被暴力撕扯的褴褛长裙,足以证明之前那段不可描述的事。暴露在外的雪白肌肤上,隐约还残留了一些男人的体|液……吉芙纳纵然可以理解卢奎莎要自己帮忙的理由,却不能理解她突然做出的决定。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闹着搬家了?”

  “之前就有想过要换个地方住啊,一直拖到现在。就当是出去散散心吧!既然游戏结束了,这片伤心地,也就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

  卢奎莎这么说着,走近了吉芙纳,在她怀里倚靠了一会儿,唇角带着释然的、酸涩的微笑。

  被突然拥住的龙族女性稍稍歪过了头。并没有嫌脏,只是觉得有点难办。

  在主人靠过来的时候,她分明看到那张绝美的面庞有一丝忧伤。这个女人把爱情戏称为游戏,看似冷血而又绝情,但吉芙纳宁愿相信那不过是她的自我欺骗。即使嘴上说得再轻松,表面装得自己毫不在乎,也掩盖不了她在这段为时一个多世纪的恋情里投入的真情。虽然这是一段病态的、不正常的恋情。

  “快去吧。”

  离开吉芙纳胸口,卢奎莎提起残破的裙角,径直往淋浴室走去。她身后的从者在默默注视了她的背影一会儿后,开始照她的吩咐收拾行囊。

  拧开浴池的龙头,任倾洒的水声迷乱听觉。卢奎莎站在梳洗盆前一动不动,淡雅的紫色双眼无声地凝注着镜子里的自己。

  一股热烈的思潮,使她想起一件至关重要的东西。她拿出刚才为避免吉芙纳发现因而塞进胸衣里的纸条,平整地摊开,将苏洛的字迹又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

  「在那一天到来前,把疑惑藏在心里——」

  那一天?到底是哪一天?

  等盼到了那一天,就可以放手去做了吗?

  写下这段文字的男人,对她有着毫无理由的信任。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够理解它们的含义,也相信自己一定会遵从他的叮嘱。

  为什么他执意要这样做?

  明明早已打定主意,要抛弃一切,要一错到底,投身于没有回头路的荆棘之中……在这样的情况下,却依然不忘要保护自己。

  宽敞的淋浴房里水汽缭绕,充满了炭火的味道,将卢奎莎的双眼熏得微眯起来。浴池底部不断加热的火灶慢慢燃烧,蒸腾的热气自宁静的水面盘旋飘拂,给清晰透亮的镜面涂上一层柔和的云雾。

  镜中女人的影像逐渐变得模糊氤氲。苏洛曾经的爱人,在花白一片的银镜前伫立许久。

  如云如霜的水雾之间,赤红的火苗突然裂空而出,如同绚烂的烟花炸然怒放,在卢奎莎眼前闪起明艳的光芒。

  火焰从边缘迅速向内扩散,烧毁了枯黄老旧的羊皮纸每一寸纹理。紧接着,女龙术士右手背骤然出现的五芒星魔法阵在绽放出鲜红如血的亮光后黯淡下来。

  哀愁与嘲讽交织的紫眸静静地注视着飞舞在空中的废屑残渣。直到羊皮纸化作一团灰黑相间的烟雾四散而去,卢奎莎胸口激烈翻搅的情绪也未有丝毫的消减。

  “愚蠢,一如既往的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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