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大岛的计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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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是东条一郎踹门进去把她抱出来的，还好宫城里就有医疗部。虽然命是保住了，但一张脸已经没法见人。那是一张什么样的脸啊？那根本就不是脸，那是一张恐怖的符咒。不要说人，就连狗看到都要瑟瑟发抖。

　　在宫城里养着这么一个怪物，是不成体统的。长老院几次进言，要求天皇要么把她遣送回家，要么早点安排去中国执行任务。遣送回家是万万不行的，这等于把天皇的脸丢的比她的脸还要难看，他不想在子民心里落下无情无义的把柄。另一方面，她的才华也还没有发挥，国家在她身上是花了本钱的，不能就这样轻易放弃掉。马上安排她到中国执行任务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但时机又未成熟。虽说帝国已经建立了满洲国，但疆土仅限于东三省。那里的气候实在太冷了，根本就不适合她的计划。

　　天皇考虑再三，决定给她打造一副精美的面具。面具是照着她的照片打造的，采用最好的乳胶做基底，眼球部位使用上了最先进的单透光玻璃。戴上面具的人能够看到外面，外面的人却看不到里面。面具戴上后，远远看去她成了真正的冰美人。

　　一切安定下来后，人世间的纷纷扰扰都已经与她无关。现在在她心里，研究所就是她的世界，她的天堂。她仿佛又回到了童年，回到了十二岁，回到了生物学的世界。只不过那时候的大虫子变成了现在的小虫子。那些虫子真是小啊，小得要用显微镜才能看见。

　　她用血浆培育它们。她把它们涂在贴片上，用显微镜观察它们的浓度，从而推算繁殖速度。她用紫外光灯照射它们，一些虫子开始变异了，没有变异的死掉了。她把活下来的虫子又放回到新鲜的血浆中培育，观察它们的繁殖速度。虫子的活性是与环境温度成正比的，她逐渐降低血浆的温度，观察变异的虫子能不能扛得住低温。

　　她在血浆里撒下荧光粉，荧光粉和血细胞混在了一起。小家伙们真是饥不择食啊，连荧光粉都吃。现在虫子的身体发亮了，它们在贴片上成群结队地游来游去，她对着显微镜镜头看得入了神。虫子在显微镜里的放大系数是有限的，但是她的大脑放大系数却是无限的。现在虫子们在她的大脑中被放得如此之大，以至于大得变了形。她恍惚中觉得它们不是虫子，它们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这些人又好像在哪里见过，她搜寻着记忆，突然一副画面扑面而来——那是在德国看到的成群结队的犹太人走向集中营时的壮观景象。

　　她调节血浆酸碱度，当PH值向两端变化时，虫子的活跃性下降了。她先粗调再精调，她找到了虫子活性最强的PH值。她抽取各种昆虫的血液，分别测试PH值，她找到了最佳的载体。

　　载体是找到了，但是它们的体格太弱了，繁殖能力也不符合要求。她要想尽一切办法对它们进行强化。只有繁殖能力与环境适应能力都很强的寄主和载体强强联手，才能制造出最强大的伤人武器。

　　为什么不要杀人武器而要伤人武器，她是经过仔细计算得出的结论。一个人活着是具有两面性的，一面是有意义的劳动，一面是反意义的消耗。对于战场上的人来说，劳动力也就是对敌人的破坏力，消耗力也就是食物药品的损耗。当一个人死亡时，他的劳动力消失了，但是同时他的消耗力也消失了，如果把这个结果比作温度的话，相当于零度。但是如果不杀死他，而只是剥夺他的劳动力，而把消耗力留下来，那么他对敌方的影响将会是负值。她觉得受到永久伤害的人将变成一个累赘，一个负担，一个吸取食品药品的无底洞。这种负担是只进不出的，是没有回报的，是比零度还要寒冷的吸血鬼。

　　在这里天皇给予她的待遇是一级的。她要吃什么，只要是这个国家里有的她都会得到满足。她需要什么设备，只要是这个世界上能买到的，她都能得到。她就这样在这个条件最好，与世无争的天地里做着各项试验。她试验的对象一般是昆虫或小白鼠，有时也偶尔会用到大一点的哺乳动物。

　　接下来的四年里，她一步也没有在白天走出过那个研究所。当然在没有月光的夜晚，要是天气好的话她也是会出来透透气的。这种时候一般是东条一郎陪着她在湖边散步。每次散步东条总是会念叨一些军部在支那的战绩，而她似听非听，聊以打发时间。

　　白天有时候觉得累了她也会休息。现在她又喜欢上和小动物聊天了，但是聊的话题变了。不再是家长里短，而是下面这些似是而非的问题。

　　在德国的时候，她经常听到希特勒大量屠杀犹太人的传闻，有的人反对有的人赞成。反对的人认为希特勒的做法行不通，一个种族单靠杀是杀不完的。赞成的人认为这是消灭一个族类最直接的方法，其它方法都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她的想法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既不反对，也不赞成。

　　她认为决定灭绝一种生物的方式是一个变量，决定这个变量的是个体的数量。比如要杀死几颗不慎爬进房间的白蚁，用大拇指在白蚁身上摁几下就可以了。但是情况变成一大群白蚁迷路爬到你家里来，用手指头摁就显得愚蠢了，这时候应该用杀虫剂喷。如果是一个蚁窝在你楼房里驻扎了，那么杀虫剂已经显得无力，最好的办法是用一种能使白蚁感染瘟疫的病毒，然后让它们自己传播死亡。为什么会出现不同的结果？她给出了数学的解释。

　　杀人是一件事情，做任何事情都是需要时间的。白蚁为什么摁不完？原因是你摁的速度赶不上白蚁繁殖的速度。她计算了一下犹太人的数量，按每年两百万的效率进行，希特勒疯狂个五、六年犹太人估计就差不多了，所以她觉得希特勒的方法理论上是成立的。但是当她把希特勒的方法移植到支那时，她自己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支那人口有四万万之多，就算军部使出全力，每年使用完所有弹药，而且还要假设对方的反抗力极弱，每年满打满算也只能大约消耗掉一千万，人口全部消耗完要四十年。但是无计划的生育，每代平均出生率都在三个人以上，经过四十年两代人的繁衍，到时候又可以创造出另外一个四万万。所以如果使用武力，人不是越杀越少了，而是越杀越多了。

　　当然军部有军部的如意算盘，他们寄希望于用武力恐吓让对手投降。支那人会投降吗？这不是几支军队的投降，也不是某个政党的投降，而是一个国家的投降，这注定是一场赌博。她越想越觉得军部愚蠢。他们要么把自己的命运压到轮盘赌上转，要么就是用大拇指摁满屋子的白蚁。

　　又一次她越想越激动，竟然歇斯底里地狂叫起来，引得外面的宫女飞奔进来，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宣泄完之后，她豆大的眼孔里冒出了希望的光芒。

　　她现在决定要做这个国家所有女人都做不了的事情，她要做救世主，她要让天皇后悔一辈子，她要告诉他真正的女人做的事情可以比生孩子伟大得多。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巧，凑巧得天衣无缝，凑巧得无法让人相信。她这么想着的第二天，天皇的旨意到了：到支那执行计划的时机已经成熟。大岛芳子授中将军衔，对外宣以皇妃视察民情的方式抵达第一站。此次行动没有名称没有代号没有计划书，出关后以电波形式与唯一的上线天皇联系。负责人代号——校长。

　　于是想当皇妃的大岛芳子，怀揣梦想的大岛芳子，坐在镜子前的大岛芳子，三体合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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