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将 外篇

　　会稽之巅，大禹墓前。

　　欧冶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右臂长袖，目之所及，还是二十多年前的那片葱葱郁郁，仿佛依稀看见，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在大禹墓前立下誓言。

　　一切终究过去了。他没能成功，没能改变天下，没能像曾经的黄帝与大禹一样，为历史所铭记。此刻他在这里，也只能为自己的过去所缅怀。

　　飘渺的云间，欧冶突然望见几座高耸的尖峰伫立九霄，隐约的雾气让一切变得虚无，而脚下，不知何时又蔓延出一条蹊径。

　　欧冶没有犹豫，踏上那条石径。脚下，云雾萦绕，又纷纷为欧冶让开道路。

　　白云之巅，初日尚在脚下，露着一片微红。道路戛然而止，脚下是万丈深渊，而前方云间，朦胧中两个相近的石峰高低错落，两个依稀的人影相对而望。

　　欧冶定目细视，所见竟越发清晰，甚至能看见二人的五官轮廓。略低的石峰之上，一个布衣长髯，年近古稀的黄发老者站立其上，眉宇之间透漏着睿智，宛如入世的智者；而高处的石峰，一个童颜白发，羽衣拂尘的老者盘坐其上，仙风道骨，神情不见一丝波动，犹如出世的高人。两人四目相对，仿佛在交谈着什么。

　　欧冶侧耳倾听，两人的声音也越发清晰。

　　“为何要推行周礼？”白发老者的声音有如来自天外，荡漾云层。

　　“周公推行礼乐，而天下昌盛，夏商不及。如今周礼不兴，礼乐崩坏，而天下动乱不止，臣民蒙受苦难。仲尼认为，唯有重整礼乐，方能使天下太平。”黄发老者的身影铿锵有力，沧桑而又坚定。

　　“汪洋之海，浩瀚无穷，然而流入江湖之中，则不过百亩；江湖之水，浩浩汤汤，然而流入溪水，不过盈步。越往下流，水势则越小，想要回到之前的无穷无尽，唯有回到汪洋。然而，水又如何倒流？”

　　“纵使旧时的礼乐回不去，仲尼可以尝试建立新的礼乐。”

　　“其实逝去的，从不曾是礼乐，而是人心。当礼乐可以约束人心的时候，人心盛，则礼乐盛；当礼乐不足以束缚人心，则它就不可能再盛。”

　　“固然人心有变，但也总有坚守着那一份希冀的人在，所以无论山崩地裂，洪水泛滥，总有尧舜之昌，大禹之治。所以太平盛世才一次次代替动乱，永不停止。”

　　“但有太平，也总会有动乱。一时的太平，无非是万人之欲望被一人之欲所征服。当再有欲望诞生，太平就将再度归于动乱。唯有无欲，方能无争，小国寡民，鸡犬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但人的欲望有何休止，唯有有人出来夺得天下，才能将动乱终结。只要征服者不违世理，天下终比乱世更好。仲尼所向往，是有为而治，绝非清静无为。”

　　两人之辩论，没有敌意，只有哲理，欧冶在一侧倾听，而二人却似乎完全没有发现欧冶的存在。而欧冶此时却也思虑无限，仿佛二人就是自己心中的阴阳两面。

　　在抬起头时，重重云雾却又涌来，两位老者的身影渐渐被烟雾萦绕，若即若离，最后消失无踪，而那清晰的声音，也随之飘然而去。

　　欧冶抬头望望天空，旭日已然高升，而自己脚下，只有一条坎坷的石路，蔓延到未知的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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