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渊 十二

　　勾践抚摸着手中的巨阙。

　　十年，这把曾经就如同自己另一半生命的剑，承载着无数将领希望的剑，却只能被埋没在王宫的地底，不见天日。但如今，它终于又回到了主人的手里，终于要再次施展它的力量，攻破敌都的铜墙铁壁。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顾将军，今日就用夫差的头颅，祭你在天之灵！”

　　号角声声，惊落了北归的鸿雁。勾践戴上金盔，红缨簇簇，雄姿英发。随着巨阙直指王城，数万精兵齐齐进发，鼓声映着号角，将十年的仇恨从这义愤填膺的胸腔中宣发。

　　文种在勾践一侧，亦执剑勒辔，意气风发。欧冶可以感受到，他没有像勾践那般的仇恨，他有的，只是一腔忠心和为国为民的热血。

　　吴国的旗帜远远地在城楼上飘扬。吴国的军队已经摆好了阵势，等待着越军的到来。毕竟是称霸一方的霸主，光是士兵的数量，便远远超过越军数倍。但是勾践却丝毫不惧。

　　“酒囊饭袋。”勾践嗤之以鼻。一边是十年来勤苦磨练的精兵，一边是疏于训练养尊处优的乌合之众，便是数量上占据优势，又如何奈何得了个个以一当十的越军？更何况，夫差有神兵而不能用，如此暴殄天物，又如何与勾践为敌？

　　两军相对峙，只等着那积攒了十年的恩怨在一瞬间爆发。吴军突然摆好阵势，层层为阶，张弓搭箭，一时间万箭齐飞，漫天的黑羽密密麻麻，将广阔的天空都几乎遮蔽。

　　或许这是吴军唯一的优势了。论短兵相交，懈怠已久的吴军恐怕自知不是对手，只能靠着弓箭，欲图一鼓作气先损耗越军，挫伤敌人，鼓励士气。

　　但在神兵之前，即便是漫天弓箭，又能有何威胁？

　　勾践舞起手中巨阙。剑身的流沙转动，泰山之力蠢蠢欲动。然而在勾践想要挥剑的一瞬，一只手臂拦在了他的身前。

　　“让我来吧。”欧冶按住勾践出剑的右臂，驱马向前几步，手紧紧握住背上的七星龙渊。并不是挺身而出，只是为了完成孙武的托付，还有伍子胥的遗愿。

　　勾践诧异地露出笑容，收回巨阙，退后几步。他一直盼望着这一刻，欧冶能为他出剑，对他来说，是莫大的欣慰。他敬佩欧冶，希望欧冶能辅助自己的大业，但欧冶，却一直无心于此。他觉得这一剑，是欧冶在表现自己的决心。

　　漫天飞箭呼啸而下，眼看就要坠落于越国的大军之中，但无人畏惧。他们无所畏惧，而且，他们全身心相信着勾践，相信欧冶。

　　龙渊出鞘，云霏忽开，一道天光从九霄坠落，映衬着龙渊玲珑的剑身，无比耀眼。十数万的军士，在同一时间目睹了这一刻，万物失色，所有目光，都齐聚在龙渊之上。

　　龙渊出鞘的一瞬间，所有弓箭都停滞在了半空之中。承天之厉，驾驭万物，这就是龙渊的力量。在龙渊面前，所有的力量都黯然失色。

　　欧冶举剑指天，所有弓箭飞速而上，一支支汇聚在天空之中，凝聚一处。吴军手中的剑戈突然颤颤抖动起来，纷纷从手中与背上飞起，与漫天的弓箭一同化作一道兵器的漩涡，逐渐在空中形成一条漆黑锃亮的蛟龙。

　　随着龙渊的挥动，剑气飞扬而出，铜铸的巨龙张牙舞爪，呼啸着向城门飞去。所有人都为这不可思议的力量而目瞪口呆，直到巨龙冲入吴军的阵型之中，众人才反应过来，没有了武器的吴军纷纷丢盔弃甲，向两侧逃去。

　　战鼓声声，勾践大喝一声，一马当先，率领着越国的军队，向吴军杀去。一时天地哀嚎，杀声震天。

　　铜铸巨龙庞大的身躯冲撞着一切，为越军杀开一条血路。厚重的城门紧闭，剥落的朱砂红还想守护着城中的一切，却在瞬间被彻底粉碎。巨龙直直撞向陈旧的城门，一瞬间，吴国最强的防守分崩离析。

　　巨龙再次飞上天空，勾践似乎听到一声龙吟，而后巨龙又散作漫天的兵器，纷纷坠落在王城。一时间，吴都仿佛变成了剑的地狱。

　　龙渊一剑，为吴军毫发无损地打开了通向夫差宝座的血路。欧冶收回龙渊，对他来说，龙渊的使命已经完成了。看着越国的铁骑踏平吴国的大门，伍子胥在天之灵，也应该会瞑目了吧。

　　王城之前，还有最后一支军队，井然有序地列阵在前，守卫着身后吴王的宝座，仿佛这就是吴国的最后一道防线，一旦它被击溃，吴国社稷，就再也没有任何的保障。为首的将领容貌沧桑，看来也当是久战沙场的将军，但此刻，就这么一支孤军，恐怕连勾践一人都难敌。

　　“放下武器，让开道路，我饶你们不死！”勾践巨阙横指，霸气侧漏。

　　这最后一支吴军没有动，仿佛根本没有将勾践的话放在耳中。勾践面带怒色，正要挥剑，突然眼前的所有吴军，以将领为首，纷纷拔出腰间佩剑，横在了自己的肩上。

　　一时间，鲜血横飞。比起投降，他们宁愿选择有尊严地死去。或许吴国还残留的唯一真正的战士，就只有他们了吧。

　　“值得赞赏，但没有意义。”眼下，吴国的一切都已经在勾践手中。他收起巨阙，带着一列兵马，踏过吴国兵士的尸体，向王城内进发。

　　欧冶没有随着勾践的战马一同前进。在越军众将皆为胜利欢呼雀跃之时，欧冶默默地消失在了王城。他知道，再前进，已经没有意义。他想去找一个人，此刻，他应当不在王城之中。欧冶抬头往西边望去，馆娃宫远远地在青山之上，避开战火，依旧那么宁静，美丽。

　　欧冶徒步向馆娃宫走去。纷乱的战火让姑苏城的一切都变得那么狼藉不堪，到处都是断壁残垣，还有来不及逃难的寻常百姓。原本美丽的江南水乡，此刻被毁去了美丽的容貌，烧去了应有的色彩。

　　触景生情，欧冶不禁感慨起来。幼时，也是这样一场战争，带走了自己的父母。十年前，又是一样的场景，让自己失去了想要的生活。如今，更是自己，亲手挥下了战争的第一剑。究竟自己的命运是什么，欧冶摸不到，也猜不透。

　　吴国究竟犯下了什么过错，一定要爆发这样的战争，欧冶说不清楚。在这群雄争霸的乱世，尔虞我诈，明争暗斗，是在是太过平常。

　　但至少在这十年里面，夫差虽然昏庸无能，沉迷酒色，但不至于暴虐无道，残害百姓，夫差的无为而治，却让百姓免于战火，足以自给自足。如今，这片宁静，却又被勾践所谓正义，实乃复仇的火焰一把烧毁。

　　欧冶回望王城，城墙上写着“吴”字的旗号，此时缓缓倒下，取而代之的越国军旗迎风飘扬，红底黑色，彰显着权力与霸道。吴越百年之争，也终于在此划下句号。勾践不会像夫差一样，不把敌人放在眼里，吴国江山就此易手，历史上再也不会有吴国存在，再也不会有吴王夫差。

　　馆娃宫宫门前，欧冶驻足眺望。百步阶梯，皆被红毯所覆盖，两侧栽满了桃花，飘落的英华洒满红毯，绝美凄凉。微风吹过，又带来无数落英。欧冶伸手，粉色的花瓣坠落在手中，带着一丝凉意，又随风而逝。

　　整个馆娃宫，不见一个侍卫的身影。如此重地，对于夫差来说，甚至已经生过了王城的价值，夫差却不派一兵一卒把守，究竟是太过自信，还是真的昏庸至此。

　　欧冶踏上红色的地毯。一路的桃花，指引着欧冶向馆娃宫内走去。唯美的景色，让欧冶不禁放慢了步伐。这里，才是真正的姑苏，这一份唯美柔婉，稍稍抚慰了欧冶郁结的内心，让他暂时地远离了战火和硝烟。

　　红毯尽头，是一个宽阔大殿，不似王城那般雄伟，却多了一分弥漫的醉意，殿内的摆设如宴席一般，似乎常年不撤。五彩的丝带从屋顶垂下，让整个大殿又多了一分朦胧的美感。

　　依旧没有任何人的身影。欧冶仿佛可以看见不久之前，还有无数宾客在此饮酒作乐，吴王高坐于上，怀抱美人，欣赏着钟磬艳舞，觥筹交错，笑声不绝。如今这一切都已一去不返，奢华的大殿，又显得无比萧条。

　　忽然悦耳的琴音从大殿之后飘来，传入欧冶耳中。欧冶循着乐声而去，从大殿步入一个满是桃花的园内。飘舞的绿色长袖伴着飘落的桃花，映入欧冶的眼帘，如诗如画。

　　一身着绿衣的女子正随悠扬的琴声翩翩起舞，闭月羞花之貌宛如天仙，让人难以移目。女子两侧，摆着三张案几，一人衣着华贵，正欣赏着天籁之音与瑶池之舞。欧冶与他只有一面之缘，正是十年前，他在王城后花园中见过的夫差；而另一侧拨弦奏乐的男子生的**倜傥，竟是勾践的大夫，与欧冶亦只有一面之缘的范蠡。

　　“欧冶先生，等候多时了，不妨入座，花前酒下，共饮一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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