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癫道人醉酒吐真言

　　金源坊是落阳关中最大的商坊，来自诸国的商人们都在这里进行贸易，商品琳琅满目，有来自西牛贺州和雪原藏州的皮毛宝石以及珍贵药草，也有来自大唐江南的锦缎丝绸和香料，以及南瞻部洲的各种奇珍异兽和陶瓷器皿。

　　金源酒楼便坐落在金源坊，这是一座高四丈一尺的五层角楼，门口两侧的朱红大柱上镶着一阕金字对联。上联为：美酒千杯，莫道寂寥仙途无知己。转目一侧，下联曰：黄金万两，皆言熙攘凡尘为利往。大门正上方的匾额上大气磅礴的写着金源酒楼四个大字，尽显气派。

　　眼看临近正午，店小二抖着抹布招呼着前来吃饭的商客们。这时，长街上出现了一个邋遢道人，身穿一件破烂的黑色道袍，也不知沾染了多少油污，一看便知不是本来的颜色。他头发花白，身形消瘦，剑眉细眼，留着一小撮山羊胡子。在他的手中拎着一个一尺大小的酒葫芦，一摇三晃的朝酒楼走来。

　　店小二笑着迎上去：“老神仙又来说书了？怎不见尘哥儿前来？”

　　“那小兔崽子又不知道疯到哪儿去了。”说着，邋遢道人将酒葫芦丢过去，吩咐道：“灌满上好的花雕，缺不了你的酒钱。”

　　店小二接住酒葫芦，点头哈腰道：“您老就放心吧，一定给您灌得满满的。不知您今天要讲哪一出，还是讲那美猴王大闹天宫吗？”

　　邋遢道人抚须笑道：“你这小子，那大闹天宫老道已讲了数十遍，你还没听厌？”

　　店小二摸着头傻笑，目送道人进入酒馆。

　　三年前，这邋遢道人出现在落阳关，身边跟随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郎。这师徒二人不知是从何处来，要到何处去，自打进了这落阳关，便在城中住了下来。邋遢道人每日在金源酒楼中给食客们讲些故事，以此换些酒食。没有人知道他从何处来，只知道他平日里常与城中那些黄发小儿一起嬉耍，活脱脱一个老顽童。时间久了，城中的人们都叫他癫道人。他那个徒弟生得俊俏，人也机灵，却是一个十足的混世魔王，不是偷看翠红楼的姑娘们洗澡，便是混迹赌坊。这小子赌钱是一把好手，逢赌必赢，每次却又赢得不多，问其原因总是说，来给师父赢些酒钱。除此之外，若是城中有滋事斗殴者，这小子必在其中，每次都能占足便宜。

　　虽然这对师徒的皮囊怎么看也不像是高人，但是那癫道人却总是说自己是驱魔人，还总是讲些抓妖伏魔的故事。无论什么样的故事从他嘴中述出，那叫一个活灵活现，让人闻之欲罢不能啊！癫道人在金源楼说书讲故事，酒楼的生意也因此异常火爆。金源楼的老板倒是很有生意头脑，每到饭点便会差人请这师徒前来，好吃好喝的供着，不取分文。正所谓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癫道人也答应酒楼老板每天在此说书。

　　食客们见癫道人进来，连连招呼，有人递过来酒碗，也有人递来一只鸡腿。癫道人毫不客气地接过酒碗一饮而尽，顺手将鸡腿塞进嘴里扯下一大块鸡肉。

　　“不知道长今日要讲何故事？”一名赤髯大汉大声问道。

　　癫道人轻笑两声，说道：“莫急，待老道饮完。”说着，便举起刚刚添满酒的酒碗再次仰首痛饮，大呼好酒！

　　“老神仙，今天要讲哪一出啊？”

　　癫道人闻声望去，见是珍宝阁的沈掌柜，眯眼笑道：“沈掌柜莫急，敢问今夕何年？”

　　“老神仙，你可莫要取笑我，今夕当然是景昌十五年十月初五。”

　　“沈掌柜勿恼，今天我要讲的这个故事发生在十五年前。”

　　听闻癫道人如此说，沈掌柜抱拳一笑。此刻，酒楼中鸦雀无声，只见癫道人闭目沉思，开口道：“话说先帝驾崩之日，一颗血淋淋的白虎头颅从天而降，正好落在皇宫之中，当今陛下命清风道长查明真相，却是一无所获。大臣们纷纷上书请陛下前往佛光寺祈福，以化解凶兆。”

　　不等癫道人继续讲下去，便有人大声道：“道长，此事我大唐百姓人尽皆知，陛下洪福齐天，有佛祖保佑，与那白虎头颅有半文钱的关系！”

　　“非也，非也！”癫道人饮下一碗酒继续道：“你们可知那白虎的身份？”

　　酒馆中的食客们纷纷放下碗筷，抬头望去，只见癫道人不慌不急地喝酒吃肉，俨然一副不打算说下去的样子。

　　“道长，那白虎究竟是何身份？”

　　癫道人挥了挥袖摆，声色俱茂：“相传上古时期，女娲娘娘收服四大妖王，让他们镇守天地四方。青龙在东，朱雀主南，玄武镇北，白虎守西，这才让天地三界万年祥和，妖族诸部也因此不再为祸人间，在这天地间安宁度日。妖族有上古四大妖王庇护，与那诸天神佛称得上井水不犯河水。然而好景不长，随着时间的推移，四大妖王受到排挤，最终不知所踪了。渐渐地，神佛势力强势，妖族饱受欺压逐而奋起反抗，这便爆发了神魔之战。当时，妖族领袖孙悟空率妖族诸部对抗神佛，落得个被镇压于五行山下的下场。”

　　“道长，那孙悟空皈依我佛，功成身退，被佛祖封为斗战胜佛，此事人尽皆知，和那白虎头颅有何关系。”

　　“就是就是！您可不要拿这些故事敷衍我等，也不要说什么白虎头颅乃是白虎仙尊的，这岂不是拿我等当傻子了。大家说对不对呀！”

　　话音刚落，起哄声彼起此伏。癫道人伸出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虽然那白虎头颅并非白虎仙尊的，但却与他有着莫大的渊源，待我细细说来。”

　　将一坛酒饮尽，癫道人显出三分醉态，众人屏息噤声，只听癫道人继续说道：“那被斩白虎乃是孙悟空的结拜兄弟白啸天，与白虎仙尊一脉相承。当年之战妖族惨败，正是因为这白啸天投靠了天庭，使得妖族所有部署付诸东流。白啸天为何突然投靠天庭，其中缘由众说纷纭，却也只是雾里看花辨不清真伪。八大妖王义结金兰，却都在各自打着各自的小算盘。妖族战败，三叩九拜的兄弟情义烟消云散，而孙悟空便成了众矢之的，沦为阶下囚。纵使他天生地养、身份尊贵，纵使他本事通天、神魂不灭，却也逃不出这场大阴谋。悲哉！惜哉！天生地养五彩石，蕴育成灵欲齐天。大闹天宫斗如来，不知此是计中计。”

　　“道长此言差矣！”不等癫道人说完，一名书生模样的中年男子朗声道：“道长常言自己云游四方除魔卫道，怎可对那泼猴心生怜悯？有道是自作孽不可活，孙悟空大闹天宫罪该万死，我佛慈悲让他将功补过，保护玄奘法师西行取经，为何此事在道长口中却成了天大的阴谋？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啊！”

　　癫道人笑而不语，惫懒地斜靠在椅背上仰首痛饮，洒脱豪放之姿态竟也隐隐显出几分仙风道骨。不过众人此刻纠结于这个故事，并没有注意到癫道人气势上的变化。

　　据史书所载，太宗二十七年，玄奘和尚自西天如来之处取来大乘佛法三千，唐太宗率文武百官在长安城外十里亭相迎。一时间，玄奘和尚西行取经的故事广为流传，有人撰写《西行释厄传》一部，书中记载了玄奘和尚师徒四人西行平妖诸事，有说书人将此书改为话本，传于市井。书中言，玄奘和尚的大徒弟是那曾经率领妖族诸部对抗天庭的妖族领袖，号称齐天大圣的孙悟空，有着通天彻地的本事。而他单枪匹马大闹天宫的故事更是经久不衰、广为流传。

　　然而，神魔之战结束后的五百年里，孙悟空就像是从人间蒸发似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当年神佛联合对抗妖族的岁月一去不返。神魔之战结束，神佛大获全胜，各大妖王死的死、降的降，妖族各部更是被神佛逐渐削弱实力，从此一阕不振，只能在仙佛的眼皮子底下苟延残喘。时光荏苒，一过便是五百年。没想到那位昔日的大英雄如今一现世，竟成为了玄奘和尚的徒弟，这可真是世事难料啊！一代妖王成为佛门弟子，成为了一条忠诚的……狗！这其中的隐秘又有何人能知？

　　如今，神魔之战已经过去千年，就算是那大和尚取西经也已过去五百年，但那些故事依然让众人津津乐道。神佛看似井水不犯河水，暗地里却是一番龙争虎斗。

　　武德三十一年，那位开创了大唐盛世的太宗皇帝也在陵墓中躺了近五百年。武德帝李崇武已是风烛残年，大唐帝国在他的治理下国泰民安，开疆扩土三千里，也是自太宗以来从未取得的功绩。不过，这位自诩为千古一帝的帝王，还是走到了人生的终点。这一天，是武德三十一年十二月初四，一场初雪笼罩了整个长安城，仿佛在冥冥之中昭示着一位帝王的陨落。

　　就在长安满城白幡之期，一桩奇事迅速在长安城中传播开来。传言称，武德帝驾崩之日，一颗血淋淋的白虎头颅突然从天而降，正好落在太武殿前。新帝李元景登基，率满朝文武前往佛光寺祈福，所运贡品连绵数里。这一天，佛光寺上空彩云聚集，金光笼罩，此景持续数个时辰未散，所见之百姓奔走相告，皆言佛祖显灵，佑大唐万年昌盛。

　　史官提笔疾书：景昌元年，太子李元景登基，大赦天下，赴佛光寺祈福。佛光寺上空金光笼盖四野，百里之外犹可见。此天显异象，保我大唐万世兴昌。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老道说的是故事，信与不信，自在人心。”

　　癫道人面前斜斜歪歪倒着几个空酒坛，而他也显出七分醉态来。就在他欲要接着讲下去的时候，突然从酒楼外冲进来一个胖小子，刚一进门便大声嚷道：“老神仙，救命啊！尘哥儿，尘哥儿……他、他就要没命啦！”

　　“你说什么！”

　　闻言，癫道人顿时醉态全无，一个箭步上前抓住胖小子的手臂问道：“究竟发生何事，你可知那臭小子现在何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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