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怜香卷 三十四

　　三十四　

　　感往事正因脱凡尘陷情深却是出苦海

　　却说宗三左文字回来得晚些，本来想要将他知道的事情对哥哥说了，却又想到：“我哥这脾气，专一凿四方眼儿，我若说了，他肯定又‘异端邪说’地念上一大通，到时候未免无趣，无趣还好，就怕他心解不开又要生事，原本他是不想来的，可就是因为时之京认为他还能作战，将他也拉下来了，如今却得了这个病，动不动就抄刀，可瞅他动刀时候的样子，还不是快活得很？他可不认账，不过都是一个藤上结出来的葫芦，谁还比谁高贵？偏偏当了和尚就觉得不得了了，觉得我身上有味儿，他怎么不说是他爱闻才闻得出来呢？”殊不知他这样絮叨，却将江雪那点子心事都说通了。

　　江雪是爱那种味道的，刀性如此，可他偏偏守着戒克制，自身又是将存天理灭人欲那一套奉若圭皋的，凿四方眼，钻牛角尖的事情也干了不少。宗三却也晓得，因此又暗道：“他一直用戒律压着自己刀性，但因为时之京和井上霜等人的作为，让他的刀性压制不住了。结果他们又翻过来教育他说要有人心，世上哪里有占尽便宜，两头满愿的好事？之前唆使江雪打仗，让他刀性压制不了，毁了他修为的是她们，这会儿又假惺惺地跑来说要救他，让他学会做人的也是她们，别看她们模样心地都不怎样，倒是想得美！”

　　宗三想完，又道：“无论如何有些话儿确实要直说了。若说不出来，怕此后还会有事，说出来，认打认罚都随他。”顿时有了底气。

　　却说他走进房间的时候，见江雪在烧水，托盘里放着饺子。宗三见到饺子在托盘里，心里一阵发紧，倒是为何？原是有句老话叫做送行饺子团圆面，宗三疑心他是对着自己来的，但转念一想，又道：“死也做个饱鬼，怕他怎地？何况我也不是活人。”便笑嘻嘻地道：“哥哥今儿做饺子吃么？又不过年过节，怎地吃起饺子来？”江雪道：“有饺子有酒，你尽管吃。”宗三笑着搓了搓手，道：“我晓得规矩，也是爱吃饺子的，只有一条，你下刀的时候别对着后颈砍，砍下头来就不好看了，朝心口刺罢，那样好看些。”山伏道：“你个少调失教的，他要动起手来有我挡着，哪儿能立刻砍到你头上呢？”宗三道：“也不用你说，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罢了。”山伏道：“饺子是小夜要的，今天下了霜，正好吃热饺子。”宗三叹道：“小夜真是有心了，止我不知道还能在这本丸里吃几次饺子呢。”江雪看他一眼，道：“有小夜的，自然少不了你的。”

　　饺子熟了端上来，宗三先抓起一个扔到嘴里吞下去，山伏见了又是笑，又送了一盘给里间温书的不动行光吃去。宗三又吃了几个才吃出是什么馅子的：白菜香菇馅，加了切碎的豆腐代替肉，鲜得很。他一面暗笑哥哥迂腐，一面道：“老哥你知道我是不断酒肉的，眼下你要送我升天，怎么不在饺子馅里面包点肉？”江雪冷笑道：“送你升天？我还怕脏了我的刃，你若真对不起我，想要自行了断就自己去，小夜还在这儿，我得陪着他。”

　　却说宗三左文字见哥哥如此说话，放了心，又听江雪道：“下午没事就做功课，傍晚去稻子地里看看，该做什么结界，大伙儿心里也明白，若结界不届时，咱须得仔细修补，莫让霜气跑进来把稻子冻坏了。”小夜一口答应，山伏也答应了，宗三就将碗筷端到临门的地方，从这里确实能看见外面的花草。他哥哥脾气也个别，莫说电视电脑，连电灯也不开的，最值钱的电器就是他买给宗三的手机。有个冰柜还是院里大厨房淘换下来给他们的，小夜一到夏天就手脚干裂，须泡冰水才治得好，江雪无奈才拿两袋麦子换了大厨房里的旧冰柜，宗三却是晓得，江雪比他们还要窘迫，莫说夏天，春天阳光一强，他脸上就像是冰盖解冻一样裂出黑纹来，最吓人不过的，却也没人敢告诉他。

　　宗三思虑着这些事，江雪就筛上酒来，道：“你先吃酒，挡挡寒气。饺子我却不给你多拿，你自便，若是不够，锅里有。”宗三喝了一口酒，身上腾地热了起来，见江雪将酒壶放下，僧衣里笼着雪白一段手臂，不免动了心，暗道：“以往与他行事却是没福，他不让碰，到时好生没趣，如今不想杀我，又给酒喝，可见要别的也不一定不给。”想到这里，他顺口对江雪道：“哥，我又想要了。”

　　他这话声音不大，江雪听了却是听见了个霹雳，定下心神，将酒壶往地下一顿，道：“没门，宗三，本来我今日是想告诉你：酒肉荤腥都随你，要干那事不行！”宗三听了，道：“你让我干什么我都答应。”江雪听了也不答言，抄起酒壶吃酒。宗三见他手上几十条黑筋一样的花纹浮现出来，时明时灭，知道是酒力所致，却暗自有悲有喜，喜的是他知道哥哥已经现了魔相，悲的是道哥哥尚有人性，这人性与刀性互相缠斗，迟早会生变故，除非舍弃人心化入魔道，方能免于落个六亲不认，灵智全失的下场。思来想去，忽然灵光一闪，问：“哥，天人是什么东西？”

　　江雪听了，放下酒壶，咳嗽着答道：“亏你学过，天人就是天众。”宗三道：“咱是天人么？”江雪道：“咱们可没那么大福。”宗三道：“咱们算哪一道呢？”江雪皱眉道：“哪一道都不算，修行够了，才能入六道投个好胎。”山伏道：“咱们这些人不会老死，却还是有病苦和死苦，倒是不会彻底病死，死而复生，长长久久地受罪。”江雪一笑道：“看来我们是地狱道里的东西了，可是地狱道无法听闻佛法，和尚从哪儿来的？或许是前世不守戒，今生罚下来受罪的和尚罢。我却想要劝说他一句：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不然他遭罪的日子长着呢。”

　　宗三知道是对自己下的针砭，道：“哥哥把山伏切成两半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江雪闻言一愣。原是他在刀性按压不住的时候就只是刀了，尽可能地破坏，自然是什么也不想，也不记得事情，真正是无我无情。见宗三来问，他如实道：“什么也不想。”宗三道：“哥哥是想要做刀还是做人？”江雪迟疑一下，答：“当然是做刀，刀好。”

　　宗三听完，又喝了一口酒，道：“哥，你若想做刀，这会儿也已经是刀形，甚么审神者都叫不醒你了，为何还有人形在呢？既然哥哥想要做刀，为什么又看重兄弟，又吃酒？”江雪听了，道：“别由着自己性子来了，你想活着做人就学理家，你我不同，不用说了。”

　　宗三听了，怒道：“既从来处来，当往来处去，既然哥哥想要做回刀，那我问哥哥：无刀以前无我，无刀之后尚有我，我自何处来？我又往何处去？我是谁？你又是谁？”江雪听了，道：“都是魂灵业障，问他作甚！”宗三道：“我硬要问呢？”江雪道：“我哪里知道！”宗三道：“如果说我们三兄弟是流落到地球的魔族魂魄呢？”

　　江雪听了，皱眉道：“你胡诌些甚么有的没的？吃还堵不住你的嘴！”宗三道：“是在问你。”江雪皱眉也不答话。宗三又道：“离苦得乐又有什么方法？”江雪道：“只需要把身子看得不是自己的就行了。”山伏听得技痒，笑道：“可是江雪兄弟，你一心要证个果位是不是我执？”江雪道：“是，反正我说不过你。”宗三道：“既然要破掉我执，那么做魔又有什么关系？那么多人都成佛了，他们心里的恶念怎么消除？这念不灭还不是得丢出去？如此就有了魔族，有了无明，佛永存不灭，魔也同样不灭，断无厚此薄彼的道理。”江雪听他如此说，心下明白几分，道：“如此你是叫我入魔么？”

　　宗三道：“哥哥又说差了，咱本来是魔族，哪里有入魔一说？只能说是归宗。”江雪道：“成佛清净自在，不知道成魔有什么好处。”宗三道：“成佛必须守戒，成魔可以守戒，也可以不守戒，可以上战场，也可以不上战场，不求福报，反而更多活气。”江雪道：“你昨天晚上对我做的事也不像个守戒的。”宗三道：“我本来就不守戒。”江雪道：“若我守呢？”宗三道：“你愿意守戒，我和你一起守，要是还被戒律捆着，不守不行，那我也只好动粗了。”

　　江雪听后笑道：“你倒是个天魔星下凡，你以为我比你知道得少么？”宗三听闻他言呆在原地。江雪又道：“吃罢，凉了不好吃，差不多在你长出翅膀后我就知道我们兄弟三人的身世了，原本想用修为压下来的，却是真应了那句：神通不敌业力。如此看来我和佛门的缘分也就到此为止了。”

　　山伏听了，笑道：“可我觉得这是好事呢，江雪兄弟，你说是自了容易，还是度人容易？让更多人知道容易，还是一人研究容易？”要知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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