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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第一百零四章


  辉的手稿第一百零四部分

  “义辉公。”他之后突然微笑着回答道,“我已经不想疑惑和犹豫了,我决心要将研究历史的秘诀告诉您,如果您乐意的话。其实这个秘诀十分简单:那就是冷酷。我的意思,不是让您做到对一切都残忍无情的那种冷酷,而是对过去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平静泰然的冷酷,对自己国家的光荣事迹不予自吹自擂,对饱受欺凌的伤痕不予掩饰和夸大,对于死伤的人数如实记叙和注解的冷酷。为什么历史的公正和准确性值得怀疑?正是因为写史的人有着各种各样的感情,感情对于评判历史事件是无关紧要的,因为您可以为了支持喜欢的人而否定不喜欢的人,但是,感情对于如实地记录和传述历史事件,则会是致命的伤害。”

  “我有个异议。”我说,“既然历史的公正和准确性值得怀疑,那么我为什么要如实传述呢?我难道要以一颗波澜不惊的心去面对那重重叠叠的谎言吗?每个国家兴亡之后,史书都不会如实记录,没有人不是将过失推给别人,将荣誉揽到自己或自己喜欢的人身上。一个人活着的时候,只不过是资质平庸之辈,但死后史书却给他至高无上的荣誉,以前的时之政府认为史书上所写的事情才是事实,这样杀戮了多少本来在时间的夹缝里苟延残喘的人,难道我还能毫不动容地面对充满谎言的历史,毫不动容地面对那些残忍的死亡吗?”

  “不,但是……”他回答道,“如果您一旦动容,那么会发生什么呢?您就犯下与其他史官别无二致的错误了。爱不是错,恨不是错,出于爱恨而颠倒事实,随意杜撰人们行善或行恶的事迹,隐瞒您所喜爱的人物的恶行,夸大您所喜爱的朝代的功勋。将屠杀老弱妇孺美化为攻城略地,将贪腐掠夺视为经营有方,那才是历史所不能容忍的错误。之前我所栖身的日本,有相当一部分人类是这样子的,当然绝非只有日本,无论哪个国家都不例外,他们都会神化或美化自己的英雄人物,例如中国的保守复古派推崇刘彻,李世民,法国人崇拜拿破仑,不列颠人敬重征服者威廉和伊莉莎白一世一样。如此就产生了虚假和歪曲的历史。难道您依然要带着感情去整理已经面目全非的史实吗?那岂不是更加破坏了残存的历史?义辉公,请您不带有任何偏见地看待历史吧,只有不带偏见,才能去考证更加接近真实的结果。我对于人类有所偏见,所以我不能帮您做这种工作,但我至少明白:做与过去有关的工作,必须冷酷而公平,否则就无法接近更加真实的过去。”

  我听了他的话,将他按在席子上。他被我轻而易举地按住了,也不是因为他变弱了,而是因为他不敢反抗。他在面对我的时候是那样战战兢兢,谨小慎微且面色沉凝,这一点也不像外人传说中的那个开朗而快乐的他。

  他惊惶地看着我,想要将身子蜷起来,像是一只受了惊的鼠妇或蜈蚣那样。

  “我知道,”我说,“我只想让您在听到我的话之后生气。如果您不生气,我还以为您在心里打着什么坏主意呢,您不要对我一味顺从,好吗?那样我同样也会害怕,我听说,如果一个人无法表达自己与别人相反的意见的时候,往往会当时平静,但之后只要有一点小事就会造成这个人相当猛烈的爆发和报复,我又听说很美丽很温柔的人往往会隐藏着祸患,他们的攻击性被压抑了,然而因为活力导致的攻击力,是无法完全压制的,它只能隐藏起来,直到再也按捺不住造成更加残忍或严重的事件。这就是所谓:终日发怒的人不是最可怕,温柔的人发起脾气来往往最可怕。因为这个道理,我在您的面前也是很小心,无法放松。既然我们如此亲密,为什么不能放松一些?为什么要一直这样隐瞒,恐惧和痛苦下去?”

  他轻轻叹了口气,手伸上来,仿佛要抓我的头发,但他又突然将手放下去了。

  “我尽力……”他的眼泪又淌了下来,小声说,“请您给我一些时间吧,只是,我不可能变回过去在这个本丸里的样子了。我不可能认为我还会得到什么幸福,我也忘记了那些快乐的日子,我已经老了,等待我的除了沉沦和敛藏别无其他,但是为了您,我会尽力维持一个和别人认知中的我毫无二致的形象,只祈求您不要因为我无法做到您的要求因而震怒抛弃我,请不要离开我,不要扔下我不管,我只有您,我是为了您而活着的。”

  “我不希望您变成第二个长谷部。”我说,“他也能说这样的话,他在我面前什么反对意见都不说呀,他无法给我任何有效的帮助。他可以容忍我做一切事,但我和他说话的时候总是感觉他对我并不好,尽管他忠诚,我也认为他很好,但我和他始终无法做到心意相通,换而言之,我无法像爱您那样全心全意地爱他。”(此处删去长谷部晚上跑来将天上掉落给自己的好人卡给小辉看的搞笑段落)

  说到这里我觉得必须要整理一下思路,我觉得自己的心潮翻涌,可这是什么造成的?又是怎样造成的呢?我不知道,我们这种以写字,料理等清苦工作为生的人,经常会有心绪潮涌以至于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的事情出现。若我依然是个人,我会归咎于自身的性别:雌激素的变化会让女性变得挑剔,歇斯底里,毫无理智,失去方向感一头撞在电线杆上。雄激素的变化会让男性变得残忍横暴,滥交,自私,热爱冒险而且不知道死活,两者都会让人心绪不平,失去冷静思考的能力。因此我也有足够的理由将这种语无伦次和写无伦次的现象归咎于激素,归咎于激情和性别。

  但我现在已经不是人类了!因此我也无法将为什么会经常思绪纷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症状归咎于客观因素。思来想去只有这样一个可能:我对他说的是真话,我的确没有办法像是爱他那样爱长谷部,尽管之前审神者的课程教诲我们要对所有的刀剑一视同仁,只将他们看做战斗的工具就可以,可这对我而言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事情。在我想着这些毫无关联性的事情的时候,他突然笑了。

  “……好的,只要是您的命令……”

  “这不是命令。”我说,“您的确为我抛弃了许多,也做了许多。您将我从习以为常的生活中拉出来,可能正是这种不幸保护了我,您是由于什么原因才爱我,我不想要知道,我也没必要知道。我只知道您也同样沉浸在痛苦之中,对于一个无法顾及周围一切的人,命令这种东西只能让他感到雪上加霜,忠诚只能成为难忍的负担,我知道您现在无暇顾及周围的一切。事实上,我是不乐意高高在上地对您下达任何命令,因此我是个不合格的审神者,但这不能证明我对您的爱是虚假遍布杂质的。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地相处吧,那时候我把您看做兄弟,现在不也可以同样如此吗?您既然珍视兄弟姐妹,为什么一定要将姐妹的劝告看做命令?为什么我们不能平和地相处?”

  “在俗世中的确有高低贵贱之分的……”他将手覆盖在眼睛上,说,“我们必须遵守主人和奴隶之间的礼节,您是主宰我们生死的主人,而我们只是为您杀敌造就您的武勋的刀剑。我们无法逾越这种制度也无法摆脱,否则车子会翻掉,我们也会翻掉。在主人面前,我们没有质疑和反对的权力,主人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教育我们,让我们更好地成长。主人是完美的。”

  我可以听到自己的声音出现了明显的变调——只有惊慌失措的时候才出现的变调。

  “不要……!”我说,“不要让我感到捉摸不定和害怕,不要说出‘主人是完美的’这样的话吧?那样只能让我感到自己的渺小,所谓的完美,完美一词与我根本无关,如果我是完美的,恐怕我早已振兴足利家了吧?但我没有,不要说我了,任何人都不是完美的。所以我认为您是违心地在说话,您根本没有必要对我说这些东西,我是什么样的人,难道您从不了解吗?您不会伤害我,可是您一定要对我说真话,无论这话是多么残酷,您需要我鼓励您说出实情吗?好吧,我不是已经说出要让您生气的真情了吗?我们需要的难道不是平等的相对和讨论?为什么一定要在您奉承我,我命令您的模式中度日?您和前一段时间的确不一样,太小心了,太顺从了,到底怎么啦?说话啊,坦率地说呀,别欺骗我。”

  他全身瘫软下来又开始流泪,像是昏昏欲睡的样子。我突然想起他的病情——发病的时候他会对拥有审神者身份的人格外惧怕而顺从,有几次他会因为害怕我而躲进柜子里面。我的确不应该和他说这么多话,就这样我吻了他的嘴唇,对他说我已经打定主意了:我会继续学中学课程和料理,也会学历史,当然我不会无视他的话。他只是躺着流泪抽泣。我就躺在他身边紧紧地拥抱住他,希望他快一些发作过去找回神智,过了一会儿他也翻过身,猫一样地在我肩上额前磨蹭。我确定他是在撒娇了,可是听人说他不是这个样子的,至少他们本丸里的三日月并不会向人撒娇。

  “抱我,”他含糊地用着短刀们常用的语气说,“您抱我呀,主人大人,抱我,摸我呀。我没有您会死的,不要丢下我。我会对您无上忠诚,努力完成您的所有命令,如果能为您而死不是我的光荣吗?只请您不要抛弃我,摸摸我的头,好吗?”

  我看到他的眼睛又失去了光彩,有些心酸:他将之前对付其他审神者的把戏用到我头上来了,真的,不认识我了。可我跟一个病人有什么过不去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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