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第九十五章
辉的手稿第九十五部分
我当时听了他的担忧，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和他一起吃着一份夏季应时的冷面，之所以合吃一份是因为我饭量小，而他早已不能吃冷食了，吃多了消化不动，会和着血一起，一点一点吐出来。他的病没有特效药可以治疗，只能慢慢地调养，恐惧会加重病情，而病情加重一分，他就会减少一些控制力和认知力，如果调养不好，他会变得越来越像一把嗜血的妖刀而非有理智的精灵。我猜想他应该怕我，于是我就打算和他分别一段时间，让他不那么害怕。如果能找到他们的本体就更好了。
“我呐接下来要去东京刀剑博物馆。”博多在我回忆的时候对我说，“尽管知道放在刀剑博物馆的只是我的复制品，不过还是很高兴，把复制品带回去，就相当多了一个护符呢。你吃不吃这个，免费的。”
他摊开手，手里瘫着几根草梗，它们像是剥了皮的嫩葱，只是比葱小一点了。
“什么东西？”我问。
“芦苇根。”他说着眨眨眼：“附近有一个塌陷形成的小湖，湖边长了许多芦苇。放心啦，我们没必要害怕辐射，我们又不是人，吃了这些野东西不会生病或变怪物啦。”
芦苇根我吃过，孤儿院去野营的时候，总是会在一个湖边，听说湖里有水鬼找替身，淹死过人，水鬼会卖小莽草做的菜和凉茶给你吃，吃了就死掉当水鬼的替身了。但我全将那些恐怖的故事忘了，只记得那里的芦苇根最好吃，那是水汪汪的清甜细嫩的野菜。更有趣的是在它离开地面的时候会滋地响上一声，如果没有准备，那声音真的会让人头皮发麻。博多藤四郎也是吃芦苇根的行家，他挑选的芦苇根是还没出头的嫩芽的根，而且是肥厚的。
“我在这里吃芦苇根，退潮后在这里吃留在沙滩上的牡蛎。”博多藤四郎说，“老哥可享不到这样的口福。”
“嗯……”
而我在想三日月的两个怪好玩儿的荔枝，每次和他温存完事之后我还会玩上一阵。真奇怪，他在这方面和人竟然很像，简直就是个人。当然我在想什么也不是能跟博多说的。
饱餐了一顿野味，我们就向城里走，一来是因为太阳会越来越毒辣，二来博多藤四郎心急地想要找到他的本体。我们走到一条废弃的，一半被泥沙掩埋的路口前停下了脚步。博多藤四郎拿出地图来看，又对比歪在草丛里的长满锈的道标。
“就是这个。”他兴奋地说，“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在第一个路口前左转五百米，就是刀剑博物馆，东京博物馆距离这里还有五条横街口的距离。虽然城市改变了，不过大致的方位我是认识的。”
之所以要地图，是因为博多藤四郎不能与那一把博多藤四郎建立链接，因此也不能按照灵力链接的痕迹去找。漫步街头的时候看到原本人烟兴旺的都市变成了飞禽走兽的乐园，野猫，野狗成群结队地在废墟之中穿梭，寻找着清凉的背阴处纳凉，它们不怕人，应该依然保留着被人饲养的记忆。
我们没有见到过体型娇小的猫狗，大型的狗也没见过，个头略微大一些的猫倒是有几只。想必它们是适应不了人类绝灭的环境的。我走进一家原本是便利店的破旧房子，哎，到处都是被海水腌渍摧残的黄白痕迹，狭窄门口横卧着不完整的骸骨，骸骨也有被啃咬过的齿痕——我想他应该是便利店的老板，或是顾客，海水倒灌进城的时候他来不及逃跑，或者不想逃跑，因而死在了这里，潮水褪去却将他留在了这儿。那些猫狗是怎样幸免的？高楼塌了，低楼被水淹了，它们应该活不下来才对，当然也许是因为躲藏在轻盈的家具里，趴在漂起来的木板上活了命，因而繁衍生息。也可能是魔族只顾杀人类而没有动猫狗，也可能是从别处迁徙过来的，无论如何，这些凶猛的小动物，却成了历史的见证。这时候博多藤四郎跑了过来，坐在倒塌的货架中间，之后他站起身向着收银台走去。我出声叫住了他：
“兄弟，别指望收银台里有钱啦，何况在这里有钱也买不到东西。”
“我可不是找钱。”博多藤四郎回过头说，“要是收银台没有被冲走，那么柜台下面的抽屉里可能会有塑料绳，便利店多半会准备一些塑料绳，绑货箱用。”
“那还能用？”我有些怀疑地问。
“能用，耐腐蚀的。”
博多藤四郎说着，就开始翻找，过了片刻他真的拿出一大卷绿色的塑料绳，这卷塑料绳显然是在灾变之前刚刚开封，除了有过被水泡的痕迹之外，毫无磨损的痕迹。他将绳子塞进行李包里，之后又跑到骸骨前面拜了两拜。我们一起走出商店。
这一面，那一面，到处是残垣，到处是倒塌下来的钢筋水泥，以及尚有棱角的玻璃碎片，城市遭受了一场彻头彻尾的洗劫，但洪水褪去之后还有没有被席卷而去的玻璃片在。深灰的粉墙，下面堆着横七竖八的木块，碎砖，石头子，断裂的铁条，被连根卷起的枯木和枯草，甚至还有一些干瘪灰暗的贝壳，鱼骨，甚至细长的海草都缠绕到了木条上。那些精美的雕饰，墙绘残缺不全，大部分只能让我看到它残余的一点颜色。主干道上没有什么沙子，倒掉的路灯杆也朝向建筑一侧，可见有人曾经在灾后返回这里，做了一些简单的善后工作。而小巷和小街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原本在传说中被誉为一尘不染的路面，现在已经被海沙淹没了。除了海沙，有些地方被泥土所覆盖，土上长出了碧绿的草。一群野猫，围着猫薄荷在打瞌睡。
这个城市，和我记忆中的梦幻之城多么不同啊。我记忆之中的城市是在京都，而它是战后重建又经历灾难的新东京。这样我有一种冲动，想要看看京都变成了什么样子，但博多藤四郎摇了摇头：
“别去那里了，早就被火山灰埋起来了。”
如此说来，我关于前世的记忆是再也不会被完整地找回的了。突然升起一种奇特的惆怅：人若是向前走的话，无论如何都要抛弃一些东西，那么过去的事情就真正过去了吗？我想它并不会真的过去，只是埋藏在记忆深处，我没有勇气去看它哪怕一眼，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将它完美保留罢了。我们就又休息片刻，慢慢地向着他所说的博物馆的方向走。到了那个地方，我们都庆幸地松了口气。
博物馆的建筑要求比普通的建筑要严格，因此它并没有倒塌。只是看上去破败了。墙体布满了海沙，一楼前方的花坛也是破败不堪，陈灰色的死草和腐烂的细木堆叠在花坛外面，我想那些细木原本是樱树，但是花坛里面，还有几株幼苗顽强地从灰黄的沙土下面探头出来。我和博多藤四郎拿出刀，走进门去。
门内很凉爽，正对着我们还立着一张木板，木板后方的展台上还扔着一张废旧挂历纸，原本我以为被洪水洗劫过的城市不会有什么蜘蛛网了，没想到蜘蛛还是在展厅的各个角落结了网。蜘蛛，蝙蝠，蜈蚣，这些阴暗的生物总是攻占废旧建筑的先锋军。我在展厅里转了一圈，除了再也无法通电的灯泡，空空如也的钢化玻璃展柜之外，没有看到其他的。楼梯塌了，博多藤四郎将塑料绳扣了个套马环，向着楼梯断裂处的混凝土柱扔过去，绳子牢牢地绑住了混凝土柱。
“我上去，”他说，“义辉公在这里守着行李，没问题吧？”
“没问题。”我说。
他顺着绳，像是一只灵巧的蜘蛛那样爬了上去。过了不一会儿，垂头丧气地下来了：
“楼上什么都没有，别上楼咯。”
我突然想到门口的那张木板，就告诉他木板上可能会有什么线索。他听了眼睛一亮，拍拍脑袋，说：“对呀！我忘了，那是告示板。”
说着，他跑到木板后方的展台上，将废旧挂历纸拿过来，展开，那挂历纸的背面果然写着字，尽管这些字已经不甚清晰。
“是什么？”我问，“搬迁通知吗？”
“嗯，看来是这样的。”博多藤四郎点点头。
这些不甚清晰的字还是向我们传达了一个重要的信息：原来在灾后，过来清理的人们就将这些刀剑全都拿走了，现在它们正在复兴市的历史博物馆呢。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我们反倒感觉到了一丝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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