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想念
在交往之前, 唐雪晴就想着跟童淼淼结婚了。她见过家长，试过婚纱, 接过花束, 几乎把婚礼场景脑补全了，被问及毕业后的生活，脑海里马上有一个分外清晰的画面蹦了出来。
她跟童淼淼迈入婚姻的殿堂, 在亲朋好友的掌声和祝福声之中骄傲地宣布：“我们结婚啦~”
唐雪晴想了太多次，被人一问就忍不住脱口而出了。她语气兴奋, 声音高亢，突然在安静的室内响亮答着话, 隐隐震起了回音。不说童淼淼, 她自己都吓了一跳，也就从表达的舒适感里抽离出来, 好好看一看童淼淼的表情了。
她有点忐忑。
童淼淼跟大妈妈的性格差不多，会不会觉得这回答太随意不认真，念叨她几句？
唐雪晴小心翼翼地打量童淼淼的脸色, 怕这副波澜不惊的面孔之下藏了自己不知道的情绪,
童淼淼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听了她在某种程度上算是答非所问的“你老婆”三个字，不皱眉不抿唇，淡定点了点头，“哦。”
就一个“哦”字？
唐雪晴更加不安了, “淼淼, 你生气了吗？”
“为什么生气？”童淼淼疑惑, “你看起来很开心。”
唐雪晴心下一动，“你不会觉得回答不认真吗？”
“不会。”童淼淼说话是有根据的，“你都两眼放光了，怎么可能不认真。”
唐雪晴惊讶，而后品出一点希望的味道：童淼淼听了她说结婚的事情，表现那么淡定，好像早就考虑过似的，难道……
“淼淼！”唐雪晴扑过去，抱住童淼淼一阵蹭啊蹭，“你愿意跟我结婚吗~”
她常常干这种扑人的事情，童淼淼也就常常被她激动的讨抱抱吓一跳。渐渐地，童淼淼习惯了，提前做好准备稳住身形，结结实实接住了她，熟练拍拍背等她的兴奋劲儿消停一点，郑重答了句。
“愿意。”
唐雪晴听到梦寐以求的答案，唇角一弯，开心到要给个热吻了。
童淼淼任由她扑，却没想就这么腻歪下去，察觉到了她的动作就转了个身，巧妙地化去一些压倒的力道，补了句声明，“但不是现在。”
“……”唐雪晴没扑成没亲到，扁扁嘴，“我知道，但我们可以开始准备了。现在离我的20岁生日有15个月，我们平日要上班上学，趁着有空的时间多安排一下，算下来时间也差不多吧，挑婚纱，选场地，找伴娘，请客人……好多好多事情要做。”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童淼淼的表情，要是这颗石头现出被吓到的神色就会及时打住，从长计议。
然而，童淼淼没有，静静地听她说完了。
唐雪晴乐了，摇着手撒撒娇，“我说得对吧~”
“你漏了一点。”
“嗯？”
“征得家长同意。”
“……”
一想到大妈妈，唐雪晴就感到头疼，没力气去蹭蹭抱抱了，往后一倒，陷到松软的大枕头里就懒洋洋瘫着了。
童淼淼挪过来，轻轻戳一戳她的手，“你不想跟大妈妈谈吗？”
“还好。”唐雪晴不想给童淼淼脸色看，挤出一个笑，“我觉得婚礼是件挺麻烦的事情，家里人有可能因为我们年纪轻、不懂得处理而选择反对。所以，我们先做做功课，看看婚纱啊，场地啊，把细枝末节解决了再问的把握会不会大一点？”
唐雪晴就喜欢一本正经忽悠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歪理一句接一句，恨不得把童淼淼给绕晕了。
她忘了，童淼淼可是坚如磐石的存在，怎么会这么容易被她忽悠了。
“不会的。”童淼淼的思路依然清晰，一语道破，“这种事情可以交给婚礼策划，我们的家人如果反对，绝对不是因为这种小事。”
唐雪晴眼见着骗不过去了，无奈承认了心里的想法，“好吧，我真的不想跟大妈妈谈话。她太严肃了，我在她的面前有很大的压力。”
这句话，她也在小妈妈面前说过。
小妈妈温柔劝说了一番，说的全是“我们是一家人”“大妈妈其实很爱你”之类的话，也在私下跟大妈妈谈过。可是，性格导致的问题哪是这么容易改变的，大妈妈天生是个要求极高、处事认真的人，她一直想当个维持家庭和美的乖女儿，即使彼此明白这份道理，也控制不住自己，一人继续严肃，一人继续维持装乖巧的怂态。
她承认了自己的想法，却不指望童淼淼能劝好自己。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和大妈妈之间有着厚如山的寒冰，石头再硬，磕下来的也只是冰沙而已。
唐雪晴等着听童淼淼来一句劝说的鸡汤，从容一笑，平静等待。
童淼淼没让她等得太久，点点头开口说：“嗯，我在她面前也有很大的压力。”
“……”唐雪晴懵了，“是吗？”
“是啊。”童淼淼说，“我明白你的感觉，阿姨不说话就能给人压力。”
唐雪晴这回的笑是真心实意了，直起身，不停点头，“对啊对啊，大妈妈一皱眉头，我就更害怕了，马上扯开话题。”
“什么话题？”
“小妈妈去哪里了。”
童淼淼笑了，“这有用吗？”
“有，大妈妈也有弱点。”唐雪晴说，“妻管严。我们家的事情一般由大妈妈决定，但是小妈妈有时候就执着了，非要怎么怎么做，大妈妈也不会逆着，只要不是底线问题，会尽力配合。”
“比如呢？”
童淼淼像是随意一问，唐雪晴也就随意一答，“比如领养我啊……”
话说出口，唐雪晴愣住了，为自己的第一反应而低下了头。
她怎么想到这么远的事情了呢？最近明明有很多例子的。比如小妈妈想在百合山庄的草地上野营，比如小妈妈突然觉得茄子特别难吃，让阿姨不要做了，比如小妈妈想买个富有暴发户气息的大沙发……
唐雪晴懊悔咬唇，补了句，“还有晚饭的菜，新装修的客厅……”
她刻意要略过去，童淼淼没追问，听了半晌忽的把被子盖上了她的肩头，“晚上挺冷的。”
“是哦。”唐雪晴感觉颤抖不安的心因为温暖而稍定，乖乖一笑，“你也到被窝里来吧。”
童淼淼点点头，把睡袋撇到一边，关了卫生间和沙发那边的台灯，躺上床与她一起蜷到了被子里。
唐雪晴挨近了，抱着童淼淼呢喃，“我有点困了，想睡了……以后再聊好不好？”
“嗯。”童淼淼说，“我也困了。”
唐雪晴扭了扭头，对着童淼淼噘嘴说，“要晚安吻。”
童淼淼纠结了一下，“别伸舌头。”
“……”唐雪晴再次被童淼淼直来直去的骚问题震惊了，定神片刻，一本正经给了许诺，“好，不伸舌头。”
童淼淼满意，在她的唇上来了蜻蜓点水的一下。
亲吻转瞬即逝，唐雪晴不满，就从紧紧的拥抱里讨了回来，在童淼淼的身边找着一个舒服温暖的位置，挨近躺好，闭上眼睛长舒一口气，“晚安哟。”
童淼淼的声音小小的轻轻的，“晚安。”
或许是心里有事，或许是到了陌生的环境不适应，或许是度假村的床不够舒适，唐雪晴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没什么睡意，怕打扰了童淼淼入眠才一动不动，闭目养神。
童淼淼也是如此。
她听到一阵窸窸窣窣声响，随之而来的是被子出现进风的口子，正感到手背微微的凉意就有温暖的手覆上了。
淼淼在干嘛？
她静观其变，由着童淼淼轻轻握住了自己的手，由着童淼淼慢慢移动，把她抱腰的胳膊扒拉开……
唐雪晴一下子恼了。
淼淼不睡觉就算了，居然不让她抱！她咬咬牙，凑上去抱得更紧，挪挪身子用胸前去蹭童淼淼。
童淼淼僵住了。
102秒后，童淼淼不死心，又试着往床的边缘挪一挪。
唐雪晴琢磨出了装睡的演技**，呜咽一声，更用力地抱住了童淼淼。
这一回，童淼淼彻底消停了，足足五分钟没动弹，在她换换姿势的时候还会自觉帮忙盖盖被子，由着她重新缠上来。
唐雪晴安心了。
可以睡觉啦。
——
一次温泉旅行，童淼淼看清了成天精力充沛、天天挂着笑脸的唐雪晴的另一面。
这个陌生的面貌在周一的视频通话时出现过，唐雪晴前一秒在愁，后一秒愣是现出了足以骗人的笑脸。她当时怀疑过唐雪晴跟大妈妈闹了别扭，细想了一会儿，结合着作死历史，把主要责任归咎于自己，以为是说错了话的锅。
后来，唐雪晴说了一些心里话，她终究明白，唐雪晴和大妈妈之间确实有着一些未曾言说的矛盾。
童淼淼回到家里，没有着急收拾行李，打开电脑分别搜索了一下大妈妈和小妈妈的资料，加了个领养的关键词。
唐雪晴说起“小妈妈坚持，大妈妈妥协”的事情，顺口提起了领养。
这是本能的反应。
童淼淼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她不敢问唐雪晴，因为她问得越多，唐雪晴就要花更多的力气去掩饰真实的情绪。
直到那天，她才发现唐雪晴并不是整天乐呵呵的小可爱，并不是深谙撒娇卖萌之道，认真起来又不输人的强大的人吗，唐雪晴有着自己的烦恼，有着自己的脆弱，也有着能够骗过很多人的掩饰方法。
童淼淼深深地震惊了，站在旁观的角度头一次发现她跟大妈妈犯了同样的错误。
错信了唐雪晴的笑容。
不管她说什么，不管她做了外人看来多么欠揍的事情，唐雪晴总能自我调整，重新挂起笑，把不愉快的事情翻篇。以前的她深信自己说的话是正确的，深信自己是为了唐雪晴好，看不透，把唐雪晴稍微的不舒服当成了不适应，一而再再而三对挑战唐雪晴的忍耐力。
确定交往关系后，唐雪晴没这么逆来顺受，会发点小火了，她也有点进步，有时候能够察觉到女朋友的不高兴，闭上嘴巴。
她觉得这些会慢慢改变，看到唐雪晴与大妈妈的相处，又对“慢慢”的进度感到焦虑，希望更了解唐雪晴，希望自己不要再让唐雪晴压抑自己，露出能骗人的假笑了。
童淼淼坚定了这个信念，认真看着搜索出来的官方资料，收获寥寥。唐雪晴的家境说起来不错，在真正的富豪面前却是不够看的，新闻媒体的目光更喜欢放在有爆点的豪门上头，说到同**领养，紧盯的是更有名的f公司前总裁米沁和曾经的影后陆芸昭，对于一对领养了孩子好好生活的妻妻，兴致不高。
童淼淼在网上搜不到什么资料，颇感失望，又有了问本人的念头。
然而，她看过了唐雪晴的哀愁与假笑，谨记在心，看一次难受一次，上回在温泉度假村的房间里就这么忽略过去了，重来一次，结果九成九不变。
童淼淼想着从别处探索，找了小妈妈的访谈来看。
小妈妈叫凌菀，开了一家装饰公司，给人的形象是爽利果断的生意人，在访谈中却露出对学者妻子的崇拜姿态，提起来就会说一串好话，在记者说“您很爱妻子”的时候，大方承认，“是啊，我觉得我老婆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短短的一千字访谈，童淼淼看完，挺有收获：小妈妈在家庭教育方面秉承着尊重孩子，不要给太多压力的观念，但由于自身极其崇拜大妈妈，让唐雪晴跟了大妈妈的姓，很有可能会受到严肃认真的配偶影响。
童淼淼切回大妈妈的官方资料，看到d大不留余力地把大妈妈的成就全部写在上头，密密麻麻，把页面拉到最底部都要好一会儿，对大妈妈的人有了点了解。
大妈妈有才气和傲气，身边是崇拜自己的妻子，周围是佩服自己的同事和学生，还有争气考上a大，前景一片光明的女儿……
童淼淼代入大妈妈想一想，也会有一点自己是权威的感觉，也会对唐雪晴寄予厚望。
可是，唐雪晴能接受吗？
童淼淼忘不了唐雪晴蜷缩起来的身体，眉头一皱，对着屏幕里从容笑着的大妈妈照片陷入沉思。
她思考着，嗡的一声，手机来了信息。唐雪晴跟她分开半个小时就呆不住了，发来一条腻歪的撒娇，“淼淼~你在干嘛呀~我想你啦~”
童淼淼拿起手机，想说“我们才分开八小时”，打了半截又删掉了，写上算得上实话的几个字，“我在想你。”
虽然不是热恋中的那种想念，思考着成长经历是什么样的罢了。
唐雪晴开心了，迅速发来一个视频请求。童淼淼想着没什么事，接受请求，举着手机一本正经对着**挥挥手，“你好。”
“噗嗤。”唐雪晴被她逗笑了，“不用这么严肃吧。”
“那怎么打招呼？”
“亲热点，”唐雪晴眨眨眼，“叫声老婆、宝贝，哈尼之类的。”
童淼淼愣了一愣，叫了声自认挺亲热的称呼，“雪晴。”
“再兴奋点，像我这样……”唐雪晴用招牌甜嗓示范了一次，“淼淼~”
童淼淼被这嗲嗲甜甜的声音给齁着了，手一抖，不小心让手机落了地。她不希望掉落的声音吓到唐雪晴，迅速捡起来，说声抱歉，“对不起，我没拿稳。”
唐雪晴没了灿烂的笑容，眨了眨眼，“淼淼。”
这回没有一拐十八弯的调子了，童淼淼觉出不对，扬起笑，“怎么了？”
“你怎么去查大妈妈的资料了？”
“……”童淼淼看了一眼显示着照片的显示屏，知道手机旋转掉落的途中让眼尖的唐雪晴看着了，迅速关掉，“好奇。”
唐雪晴眯了眯眼，“只是好奇吗？”
童淼淼心里一咯噔，着急之下，想起了军师余总说过的一句话。
“有时候，实话并不好听。你不喜欢撒谎的话，就说一半藏一半，把重点放在她喜欢听的部分就行。”
“还有别的。”童淼淼灵活运用，抿抿唇，说了唐雪晴想听的话，“我们不是说结婚的事情吗？第一步是征得家长同意。我想多了解一下你的大妈妈，多给她留下好印象。”
唐雪晴愕然一瞬，而后就展开了笑颜，“淼淼，你真好~最爱你了么么哒~”
童淼淼硬着头皮说，“么么哒。”
“唉，你还是不会撒娇啊。”唐雪晴摇摇头，‘这样吧，你以后发信息的时候，把句号全部改成波浪号。”
童淼淼觉得不难，点头答应，“好。”
“你去洗澡睡觉吧，”唐雪晴的黏糊劲从不在不恰当的时间发作，聊了几句就说，“刚才开了几小时，累坏了吧。“
“嗯。”童淼淼点点头，“你也去吧。”
唐雪晴不忙答应，来了个危险的提议，“淼淼，我们把手机带到浴室里，一边洗澡一边视频……”
童淼淼红了脸，“不行！”
“哈哈，淼淼还是这么害羞。”唐雪晴给了个飞吻，“算了算了，我录下来，等下发给你哦。”
童淼淼还想说不行，唐雪晴直接结束了通话。童淼淼呆住了，回想着最后一句劲爆的话半晌，悠悠叹口气。
唐雪晴还是很有活力的嘛……
童淼淼拖着脚步去洗澡，收拾一番，在下午三点躺到了床上。她拿起手机看时间，冷不丁看到一个新提醒，慌了一下。
唐雪晴:[视频]
不会真的发来洗澡视频吧？
童淼淼慌了一下，颤巍巍点开看了一下，发现缩略图里的唐雪晴是穿着衣服的，心情稍定。不过，她怕点开以后马上看到唐雪晴刷的把衣服甩开，做了好一阵心理准备，才眯着眼小心翼翼地点开。
她的眼睛半睁半闭，看得模模糊糊，唯有声音特别清晰。
“淼淼~昨天我说领养的事情，情况很简单的。”唐雪晴的调子很轻松，“大妈妈当初犹豫是担心自己做不好妈妈的人之常情，把我接回家以后，就对我特别好。这就是开玩笑说的事情，你别放在心上么么哒~”
短短几分钟，童淼淼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听完了，半眯着的眼睛慢慢睁大了，也就看清了唐雪晴的笑脸和最后的可爱飞吻。
太美好了，反而有点不真切。
童淼淼被自己直觉的反应惊了一惊，说不出所以然，就是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急于去挖掘背后的故事。她思来想去，厚着脸皮去问那几年同样领养了孩子的米沁和陆芸昭。
米沁是她的前老板，不方便说话，她更喜欢跟态度温和的陆芸昭谈。陆芸昭一直在家里休息，接了电话，寒暄一番听她说起正事，笑说，“凌菀吗？我见过，我那时想提高领养的成功率，把同样申请的人都了解了一遍。”
“你们说过话吗？”
“没有。”陆芸昭说，“不过我从领养机构听到过一些旧事。”
“旧事？”
“她们领养的孩子有点特殊，是被人放在门口的，身边有希望好人家善待孩子的信。那个孩子长得特别漂亮，凌菀见过了那个孩子，就非她不可了。可是，孩子说要确认找不着亲生父母才能进入领养手续，凌菀的妻子对这件事不赞同，认为现在查不到，将来亲生父母也可能重新回来。两个人吵过几次架，都被人看见了。”
童淼淼陷入沉思。
“唐雪晴是你的女朋友吧？”陆芸昭轻声说，“你最好不要在她和她的家人面前提起这件事。”
童淼淼点头，“我明白，谢谢。”
“不客气。”
童淼淼挂掉电话，心情复杂。
正好，唐雪晴又发来一条信息，嗲嗲撒着娇，“淼淼~你怎么不理我了~”
不知怎的，童淼淼这次见到这句话，很想冲到唐雪晴面前，给个拥抱摸摸头。
她咬咬唇，问了句话。
“刚才在收拾东西。你有空吗？我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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