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7

　　“难怪丁老板评定说世界上最可爱的女子是像卖解，女优，歌女等这班风尘人物里面的痴心人儿。她们流落半生，看透了一切世态，学会了万般敷衍的办法，跟人们好似是绝不会有情的，可是倘若她们真爱上了一个情人，她们的爱情比一般女子是强万倍的，她们不像没有跟男子接触过的女子那样盲目，口是心非的甜言蜜语骗不了她们，暗地皱眉的热烈接吻瞒不过她们的慧眼，她们一定要得到一个一往情深的爱人，才肯来永不移情地心心相托，她们对于爱人所以会这么苛求，全因为她们自己是恳挚万分。……兰町，兰町？”

　　兰町“喔”的一声，掠一掠长发，恍然道：“啊，是这样——后来，正是丁佼按照戴门子的要求，拆穿了这女师父身边的男人的真正身份和罪行，也不消算慕容夫人的债，其时霍大侠早中了这忍的慢性毒药，无药可救，在1910年9月死于非命。柳妆娘虽是梨园女子，却把一副戏台上武生的侠义肝胆糅合在了身上，识得敬重霍大侠为当世英雄，当下自觉无面目见人，大拗之下，在酒中下毒，与那忍双双服毒死去。其时，是1912年。而这打动了柳妆娘的佳作《四郎喜》，到底也没法在戏台上上演。后来，丁佼自接管了柳家班，男女混杂着收徒授艺，他租住在三不管戴门子和小榕树的院子里，于是大伙又把那院落叫妆园。丁佼一直苦心搜寻，而那引发这一切的剧本《四郎喜》竟似人间蒸发，也再不见现世。”

　　兆学疚自听得惊心动魄，但他的心思却已不在京剧上，寻思半晌，只喃喃地道：“霍大侠……迷踪拳……啊，我们中国人习惯记农历，可这霍大侠的阳历忌日，九月十四，不就是今天吗？”

　　兰酊也自怔住，叹道：“原来如此！这东洋人用卑鄙的手段害死了霍大侠，所以有好汉就在这一日做东洋人的劫杀日。”

　　兆学疚点头道：“霍大侠虽是在上海行侠开馆，却是天津人，想必这好汉自是霍大侠的后人。每个人都逃不开各自的历史。活着的人如果不为死去的人做点什么，又怎么对得住那死去的人。”

　　兰酊脸色又点发白，怔怔地道：“……这样吗？”

　　兆学疚的心绪只惘然地一上一下随她跳动，没法去深究什么，只问什么答什么，于是话题又转了回去，道：“是啊，我嫂娘死后三年，那慕容晴天重出江湖，只身出入了无人能出的龙尊之地，却只是为了取回我嫂娘的骨灰，但却在同一时刻，清朝宣告灭亡，于是，江湖中人皆流传那时因为撼动了龙尊，致使江山易主。于是一路上，无数人把注意力放在装我嫂娘骨灰的瓷器上，以为那就是龙尊的真身。”

　　兰酊笑着插嘴道：“可我却听说，那慕容晴天大侠竟然就此弃了那疑似龙尊的瓷器，只用自己贴身的衣服包了骨灰，把骨灰送回了黄家，自此慕容晴天和黄家同时销声匿迹，远离了天津卫。”

　　兆学疚点头道：“这一段江湖旧事，在江湖上耳闻能详，可是，我自觉得，我嫂娘爱的人不应该是一个只顾自家安宁而放弃原则的人，如果那瓷器就是龙尊真身，他会放弃让它流落江湖引发争夺仇杀吗？他为什么要离开天津卫，而把他的儿子留下来？”

　　兰酊一怔：“他的儿子？”

　　兆学疚道：“小榕树啊！”

　　兰酊笑笑，欲言又止，然后含混地道：“那……到底是那一个环节出了纰漏呢？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瞒天过海，真不愧是第一侠道。”

　　兆学疚脑中似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闪过，只是抓不住，兆学疚有点焦躁，于是转了个话题道：“我没跟我嫂娘学过陶瓷，后来却十分后悔，于是转到英国的时候，曾经进了一个陶瓷厂做工。陶瓷其实起源于中国，但骨瓷的始创却在英国，1794年由英国人发明了骨瓷，在其黏土中加入牛、羊等食草动物骨灰而得名，骨质瓷的形成主要依靠氧化硅、氧化铝和氧化钙，其中氧化钙的含量越高，色泽就越好。在自然界中，氧化钙的来源不多，所以选择动物的骨粉作为氧化钙的来源。骨瓷的色泽呈天然骨粉独有的自然奶白色。一般说来，原料中含有25%骨粉的瓷器则可称为骨瓷，国际公认骨粉含量要高于40％以上，质地最好的骨瓷一般含有51%的优质牛骨粉。而骨粉成分为40%以上，器具的颜色则更呈乳白色，属高档骨瓷。”

　　兰酊也笑着配合道：“你给我讲讲骨瓷吧！”

　　兆学疚却不就说，反而顿了一会儿，文不对题地笑道：“你说怪不怪，三不管的人动不动就爱先来段故事、传说、戏文，或者真真假假的往事，弄得鬼鬼魅魅的，然后才到正题，正题也爱云里雾里的，现在我算是有些明白了，我们中国人爱热闹，爱说话，但也最讲究含蓄和意会嘛！兰町，我没忘，只是……在外，有时很孤独，你知道，西方在十九世纪里，科学、工业突飞猛进飞速发展，神学和政治理论却在土崩瓦解，创造发明又使得生活和战争越来越复杂……看看吧，东方封建文明引领世界两千多年，它固然显得迂腐、缓慢、保守，陈旧，期间也有不少冲突，但在大多数时间里，它是以和平、礼仪、友好为主题的；而西方文明引领世界不过近来的一百多年——殖民、侵略、杀戮、掠夺、奴役、腐蚀……1914到1918那一场世界大战，战争范围之广、程度之烈，牵扯的地域和人口之众，让人很怀疑，这西方科学至上的可取性。而且，通过这么惨烈的一场战争，人们仍未得到足够的教训，道义也更不清明，这世道彰显出来的，越发是**裸的弱肉强食，强者为王，适者生存。达尔文的进化论若果要这么来诠释，那人类，到底是在进化，还是在退化？抑或真如尼采宣称的那样，上帝已死，人类已经走到了末路，下一轮进化出来的，应该是超人。西方一直有终日审判的预言，世界末日终会到来……可以预见的，人类将面临会一场更大的浩劫，因为普遍存在着的精神危机，旧道德和次序都被打乱，新的又无法重建。先进的西方人同样面临着更剧烈的人心、伦理、道德的混乱……咱中国人吧，好歹讲究好死不如赖活着，越苦的人倒越顽强，有士大夫会自杀，那是因为谏死，道义很明确，可在西方，不少年轻人陷入低迷，痴迷于自杀，德国有一个伟大的文学家歌德，他的小说《少年维特之烦恼》风靡了整个欧洲青少年的心，讲述的就是这样的悲剧人生。英国有丧心病狂的街女杀手开膛手杰克——从自杀到谋杀，到战争，总之，人们不珍爱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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