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7

　　胡子只气得全身都抖，却不敢违了田中龙一的令出剑雪耻。

　　这时，小榕树和田中龙一却只看着那一地碎瓷，惊得全身都抖。半晌，田中龙一只冷笑着，冲胡子喊一声：“我们走！”

　　兆学疚不明所以，想问，却被小榕树发青的面色吓住了，随他的目光去看那一地碎瓷，忽然大悟失声：“这是……”

　　一心且不知道自己砸的正是那价值不菲的龙尊轴胎，看两人脸色凝重，于是敛去顽皮好胜，又乖觉地成了个天真的小和尚，道：“哥哥，怎么了？”

　　兆学疚怕小榕树迁怒一心，不料小榕树却朝一心挤出笑容，道：“没事，你功夫很好，吓走了他们。收拾一下碎瓷，准备关门，戴门子准备了月饼。”

　　一心大喜，小榕树却一把扯了兆学疚塞进了里室，兆学疚已知无幸，像猪羊见了屠夫，又不敢不跟他进去，当即抱了脑袋，迎接劈头盖脸的一顿狂揍。

　　兆学疚自挨了这小榕树许多拳脚，惟有这一顿揍挨得却是塌实——多亏兰酊的提醒，兆学疚心里也自朦胧了解，对付小榕树和对付一心一样，再厉害也是孩子。自己不该只记他的狠，而忘了他是个十六岁的少年。

　　伏翼自拉着黄千珊三市六街走了一遭儿，才得容许回到大罗天门口。

　　下车后，黄千珊在伏翼手里放下了三个大洋，伏翼不合只顾偷眼看那双纤长的小手，裹在雪白的网锻手套里，就如同一只柔软美丽的小鸽子一样。伏翼心里暗自景慕，正发呆间，却听黄千珊骄斥道：“你别道我是棒槌儿不懂天津卫胶皮的行情儿，这是包月儿的费用，以后你每天晚上都来接我去兜风儿，不准迟到！”

　　伏翼僵在那里，直到那骄傲潋滟的裙摆转去，伏翼方敢透出一口长气来。

　　此时，却见一骑单车从大罗天出来，车上的正是小榕树，车后坐的是小和尚一心，此时的小榕树，倒不像个混混儿，却似个带着弟弟游玩的顽童，但伏翼仍不由自主地点头哈腰：“老大……”

　　小榕树“哼”的一声，紧跟着，兆学疚头青脸肿跑到，看见伏翼大喜，跳上胶皮，嚷嚷道：“来得正好，跟上跟上！”

　　伏翼一怔，料想自己也许错过了些什么，又不好发问，这时，又见柳生不知那里挨着凑了过来，也赶着沉声道：“老大。”

　　小榕树脸色越发见阴沉，一心却催道：“哥哥，再快些，一心饿得慌了。”小榕树不想对一心冷脸，只得先去了。

　　兆学疚忙道：“快跟着，都跟着。”

　　一行人浩浩荡荡，望三不管奔驰而去。

　　天津卫有句古话：“当当吃海货，不算不会过。”

　　三不管合五方杂处的居民与码头文化特征，攀比向上、争强好胜之习不乏积俗儿，街面儿上、胡同里，打头碰面儿的都是面儿上的事儿，过日子让邻里说出“不”字儿，那可栽面儿了。

　　小榕树这一行人一进三不管，只见家家户户比日子、较吃食儿，家家户户蒸了海蟹满院儿飘香，要让人看着日月红火；一家老小穿了新衣要让人看着体面儿；孩子们拿了糖人儿、兔儿爷爷嬉闹着仍不肯回家吃饭，只觉得喜庆安详。

　　一路进了妆园的大杂院，无数的烟火气息、笑脸问候、礼物吃食儿，似乎这一天所有的别扭和凶恶都水一样儿融化了开去，只剩下浓浓的温情和吉祥。

　　——小榕树恶名昭彰的身后，无论如何却是安宁祥和的一片家园！兰町慧眼兰心，一语中的。

　　其时中秋月已上中天，荧荧的自将三市六街溶作一片金银，红火飘香的巷儿院儿里，四下里爆竹并起，这景色气象是兆学疚童年时看惯的，可是这时候见了，忽然心就挤紧作痛，脸上却荡出同一心一式一样儿的笑，他才领会到生命的美善、回国的快乐，曾经有过的挫败与伤痛，此刻全像烟云一样不足介怀。

　　眼下，不管是兆学疚伏翼、还是无根可寻的柳生一心，道义或许不同，宿怨尚且未了，都无可抛得下小榕树，敌得过这明月烟火的吸引……

　　五人同进妆园。

　　4、扛刀

　　活蹦乱跳的醉虾儿、肥亮的海蟹儿满黄、锅巴儿菜卤飘着辣油和热气儿，最前面是炒山鸡片儿、烩海杂拌儿、溜鱼片儿、炒虾仁儿的四碟儿面，连蚂蚱也上了桌儿，烤得金黄色的大蚂蚱盛在大磁盘儿里，加上酱油、老醋、香油、葱、姜等作料，轻拌几下，活色生香，诱人食欲！

　　小榕树、一心、丁佼坐定在桌前，垂筵欲滴捉着筷子等着。

　　而这次柳生罚饿有了伴儿，面无表情地矗在一旁，身边的伏翼喉急地看着那桌菜色，又迫切地看看兆学疚，期望兆学疚能想个折儿让他们吃饭。兆学疚也饿也谗，但他挨了一顿打后倒觉得和小榕树亲近了许多，只耐着性子和小榕树讲道理。

　　戴门子最后一次上菜来，经过时小声儿地指点：“哎，说理儿怎么听得下去，你就不会讲故事吗？”

　　兆学疚一得提醒，自悔悟跌脚：那小榕树阴狠狠的却也是一小破孩儿，当然只听得下故事。

　　这时，那面筋丝儿炸得又香又脆的，已送上桌来，现浇了酸甜汁儿，拌到面条里，再加上一个卤汁儿——齐活了！大筷子三下两下拌好，挑起来就往嘴里送……烙饼卷蚂蚱——夹（家）吃去吧。这会儿的蚂蚱最受吃，早了，不肥，晚了，皮厚……戴门子边吃边顾着替一心拌面，为小榕树削蟹；丁佼甚是风雅，一盅酒、一口菜，再瞟一个眼风儿过来。一心嘴里嚼着面条，眼里却只管惊疑不定地盯着那盘张牙舞爪的大醉虾儿，十分好奇又不敢贺然下筷。

　　伏翼悻悻地道：“一心你不是和尚吗？一个醉虾，酒和肉你都破啦！呐，虾还是活的，还多了个杀生！”

　　一心便有点忌讳，求救地看一眼小榕树，小榕树冷笑着，用筷子点了点黄酒到一心的嘴里，再给他夹一只虾，道：“佛门清规戒律是吧？一次说清楚好了。最虔诚的唐三藏最爱喝葡萄酒，猪八戒娶过媳妇儿，沙僧原来是靠吃人为生，小白龙纵火，孙猴子除了自己不爱吃肉不好色，少了个紧箍咒就无法无天，可他们取到了别人取不到的真经，他们就能成正果。江湖上就有一句话，叫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在江湖中，就只管听哥哥的，别的，都不用守，谁再跟你说这类酸话，你只管打他就是。”

　　一心响亮地应了一声，双手抓了醉虾闭着眼睛啃了一口，又慢慢地嚼了几下，随即睁开眼，嚷道：“好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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