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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7


  在妆班的专用化装间里,兆学疚的爱国热情根本渗不进去,每个人都只顾着勾画自己生旦净未丑的脸谱,互相扮戏,试妆,仿佛兆学疚是一缕风,一抹彩,完全可以忽略。兆学疚常年游历海外,进到这里,就像掉进了一个鬼魅的世界。如果有人嫌他吵,就推他一把也够他摔一跟头安静一会。就在他晕头转向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人,这个人在这个鬼魅的世界也极为亮眼,大约三十上下,既有年青人精力过人的气韵又有而立的成熟风度,似乎是戏里直接走下来的、迷人而放荡的浪子,他又十分戏样地穿了一件紫红色的丝质长袍,闪亮的金线勾勒出腾龙祥云,腰间垂着几颗圆润的明珠,手上还套了一个耀眼的钻戒,乍一看完全是爆发户的打扮,可穿在他身上却显得既飘逸又华贵,那人又有着飞扬的眉和微挑的凤目,头发整齐乌亮地后梳,露出一个开阔饱满的额头。身上明珠、钻戒、金线、丝绸相映成趣,在灯光下闪动,却远不及他眼中的光彩和周身的豪气更耀眼。兆学疚是个以貌取人的人,他马上向这个人走去。

  这个人果然和他的外貌一样豪气爽快,他主动询问:“这位兄台有事?”

  兆学疚胡里糊涂地抱拳施礼,慷慨激昂地道:“我想见那纳兰小王爷,劝他今晚罢演。今晚是八国联军入侵我国的24周年庆功会,也是我们中国人的耻辱!我们助这个兴就是助纣为虐!”

  那人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道:“兄台这边请。”

  兆学疚随那人走到幔帘前,掀开幔帘,里面竟然别有洞天!

  幽闭的空间,飘渺着幽幽的香气,梳妆台前照明的竟然是一颗夜明珠,镜子里有一张苍白的生角脸,俊美得近乎妖异,那双眼斜着看过来,细细的似乎要漾出水来,兆学疚不觉心尖一颤,忙定了定神。再看时,镜子里的脸却忽然消失了,随即一团烟雾升腾起来,正是那丝丝缕缕幽幽的香气,兆学疚一回头,这才发现对着镜子的角落放着一张卧椅,那小生就窝在椅子里,架着烟枪吞云吐雾,他身下还跪着一个年岁不小的男人在给他点烟。兆学疚脑袋里“嗡”的一声,意识到这个戏子在吸**,心里马上像吞了一只苍蝇,厌恶、反感、鄙夷,还有隐隐的失望一齐涌了上来。

  那小生半闭了眼,沉浸在烟雾中,说话也带了京白:“丁老板今儿来早了。”

  兆学疚一听那小生开腔更是别扭,刚要答腔,带他进来的人道:“纳兰,是这位兄台有事找你。”

  兆学疚正待上前慷慨陈辞,那点烟的老男人先答腔了,一口阴阳怪气的调:“有嘛事都得让小王爷抽完这口再说。”兆学疚这才发现那老男人竟是个太监!

  那纳兰小王爷轻轻地瞟兆学疚一眼,道:“国都叫咱闹亡了,还有什么小王爷。是这样吗?”

  兆学疚想说的话被他抢了先,加上被那轻飘飘的一瞟,更是沉不住,当下大声道:“是!”

  小王爷不看他了,只道:“那我自然就管不了什么国家民族了,我是戏子纳兰,我只管唱戏。”

  兆学疚血气直冲脑门,愤慨地大声道:“不当大清王爷你就不是中国人吗?戏子唱的不就是仁义道德礼智信吗?我们中国人怎么能这样活?”

  说到末,兆学疚心内一阵凄楚,却听那纳兰小王爷诧异地问:“咦,你怎么哭了?”

  兆学疚茫然地抬手一擦,竟是满手眼泪,兆学疚又是恼怒又是愤慨,满腔情绪不知如何发泄,只上前一把夺过那小王爷吞云吐雾的烟枪,狠狠地惯到地上,大声骂道:“堕落!”

  兆学疚转身往外疾走,边走边大声道:“我把戏台砸了,看你怎么唱!”

  兆学疚从爆发到暴走的过程太迅猛,剩下的三个人都只看着他留下飘荡的幔帘愕然。

  那丁老板笑道:“今晚怕有好戏看了。”

  那半老的太监不屑地摇头:“靠唱独角戏,没戏。”

  丁老板有点遗憾地叹了口气,算是同意地点头。见纳兰在发愣,便问:“你怎么看?”

  纳兰似乎才醒过神来,他浅浅一笑,有种迷离而感伤的美,他幽幽地叹道:“这人真有意思,就是太性急了,我还有半截话都没能说出来呢。”他抬头看丁老板,眼波一转,秋水盈盈:“我只管唱戏,可我得丁老板给我上妆啊。这妆不上,纳兰从不登台。”

  兆学疚火烧火燎地闷头走着,冷不丁有人从背后拦腰抱住拖走,兆学疚来不及挣扎,等反应过来时,已被西贝夹裹着来到了一个堆着道具的小房间,西贝自去关门,兆学疚看他鬼祟的样子,又添了几分堵心,没好气地道:“你干吗?”

  西贝笑嘻嘻的,“我看着你从那小幕帘出来的,怎么着,碰壁了吧?那戏子没觉悟。”

  兆学疚不想理他,转过头去看道具,这杂耍的道具虽然不比京剧的花哨缭乱,但古拙怪诞也让人胸口发闷,宛如中华上下两层人的精神内幕**裸地摊在面前,鸡肋一样,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它的精华要如何提炼并使人升华?它的糟粕要怎么摒弃令人振奋?在国外时,日日夜夜恨不得马上学成归国,成为一个有用的人,振臂一呼,唤起民众,除旧出新,报效祖国。而归来不足一日,他已经开始迷惘,他深爱的古中华,以她博大而厚重的墨彩,似乎在戏弄迷惑着他……

  西贝绕着他转,不屈不挠地进言:“你知道错在哪儿吗?你是文人,惯用文的,可这戏台是嘛?是江湖,江湖就只信武的。”

  不屈不挠,虫子一样顽强,这或许可厌,但何尝不正是他眼下需要的精神?

  兆学疚有点相信了,将信将疑地看着西贝,只见西贝从怀里掏出一段香来,脑袋凑到了兆学疚的脸下,并诡异地压低了嗓门:“这会你再去劝他。”

  兆学疚自然知道那段香有来历,他定睛看着西贝,眼神里渐渐下了决心,缓缓伸手接过了那一段香。西贝见状得意地笑了,笑容未收,只听一声闷响,他缠着白布的额头又趟下一股子红来,更绝似日本人无处不在的膏药旗。他瞪兆学疚的目光里满是不信和不甘,接着白眼一翻,便倒了下去。

  兆学疚扔开了手中的木头道具,肚内自寻思:这江湖蛮夫都想着跟我斗心眼儿,我一肚子学问,怎能只凭意气用事,不动大脑呢!当下开始着手布置准备……

  化装间里,演员们正乱糟糟地各自忙乱着,忽然传来了一声吆喝:“演员们都听好了,都到道具间去,西贝大哥有话要说!”演员们嘟囔着放下手中的事纷纷往道具间走去。

  道具间里,西贝脸向里壁坐着,演员们拖拖拉拉到齐了,西贝仍没有动静。演员们先是耐着性子等,而后有人忍不住督促一句:“西贝大爷,人都到齐了,您有嘛指示……”

  如是再三,西贝仍是不说话也不动,开始大家以为这是在摆架子示威严,可眼看离上场时间越来越近了,便有人忍不住上前轻轻推了一下,不料西贝竟应手而倒,于是惊叫声四起,这时,门闩又“哗啦”一声,有灵醒的抢去拉门,门却被从外面锁住了,刚拍两下,身上发软,一个个都软倒了。

  在门房的一角,那一段香正袅袅地燃着,升腾着烟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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