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 关关雎鸠
由于近年学风不昌、学生们的论文质量下降明显，京都大学作为国内最顶尖的大学，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以期提升学生们的学术水平。
其中一项改革措施，是在毕业论文答辩环节，除了传统的由答辩学生所在院系的教授把关，再加派一名别的院系的教授进行监督，防止各院系教授包庇本院学生。
尽管隔行如隔山，但学术论文间也有一些相通的格式，如果别的院系教授仅仅从行文体例上把关都通不过的论文，那多半是拼凑出的差文章。
何况，即便是被监督教授否了的论文，也可以在一周内向校学术委员会申诉，避免误判。
历史系本届大四学生正是论文答辩改革的首批试点学生。
明天就要答辩了，容乔在图书馆把自己的论文又顺了一遍，认为通过答辩应该没什么问题，就抱着电脑回了宿舍。
历史系的论文，通常是对已知的史实进行分析，或者考据不确定的史实，相关研究往往都比较丰富，只要用心，论文并不难写。
容乔写的是通过天启开朝皇帝季承光的婚姻、子女情况分析封建国家中勋贵阶层的影响力，选题中规中矩，符合主流学术观点，也有小创新、新视角，作为本科生毕业论文足够了。
宿舍里却是哀声一片。
哀叹得最厉害的是姜梨。
姜梨的论文很大胆，是论证天启王朝第二位皇帝、封建王朝第一位女皇帝，元凤皇帝季容，她的驸马爷、后来的皇夫，是个女人！
天启王朝是最辉煌的封建王朝，每一朝皇帝的人生都精彩纷呈，值得大书特书。天启一朝，社会风气开放，百姓生活富足，国家军事力量强盛，文学艺术商业都蓬勃发展，四海来朝天子。
如此辉煌绚丽的一段历史，对天启朝感兴趣的历史学者也尤其多，就拿历史学院这届学生来说，除了容乔和姜梨，系里还有十多名同学的论文背景也是天启朝的。
姜梨之所以会写这么大胆的论文，与她的家庭有一定的关系。
姜梨的父亲是京都大学历史学院的姜教授，他本人的学术主张是，不要拘泥于前辈结论，不要拘泥于刻板考据，要敢于质疑、敢于“大胆假设”。
于是姜教授的亲闺女姜梨就大胆假设了一把，假设元凤皇帝的皇夫是个女人。
学术界的定论却是，承光二十四年，元凤公主十八岁那年，经公主亲自相看，承光皇帝下旨，招了二十一岁的新科文状元冯贞为驸马。
承光三十年，容皇后去世，承光皇帝避居万佛寺，元凤公主掌玺临朝，世人皆称冯贞为“皇夫”。
又是状元郎，又是皇夫的，而且元凤皇帝虽然比男人还彪悍，却实打实是个女人，说冯贞是女人，确实非常大胆。
姜梨的观点虽然大胆了一些，但文章写得认真，又有叶教授保驾护航，原本通过毕业答辩是稳稳的。
谁能想到，竟然遇上了答辩制度改革。
元凤皇帝作为千古第一女帝，关于她生平的电影、电视剧是层出不穷，驸马冯贞也跟着回回出境，全国人民都很熟悉他们。
现在姜梨写冯贞是个女人，到时候别的系的教授只怕一看这论文标题，就会否了姜梨的论文。
看容乔回来了，姜梨委屈地抱住了她：“乔乔，以后你搬到研究生宿舍了，记得来看留级的学妹我，呜呜呜……”
学霸容乔已经被保送为本院的研究生了，她安慰着姜梨：“你别这么沮丧，别的系的教授毕竟不懂历史，你好好解释一下你的逻辑，人家听懂了会让你过的，其实，我也担心自己能不能过”。
姜梨就“哼”了一声：“得了吧，你那范本一样的论文都不过，咱们全院都不用毕业了”。
说谎果然是要遭报应的。
万分笃定自己能通过毕业论文答辩的、打算参加优秀毕业论文评选的容乔，被计算机系的教授季晟给否了。
答辩过后，容乔站在历史学院的教学楼前面，看着那个拽得能上天的季晟趾高气昂地钻进了他拉风的兰博基尼里，深深地体会到了命运莫测，又实在气不过，一气之下就把自己的书包朝兰博基尼扔了过去。
砸的动静有些大。
季教授打开了车门，一双黑亮的大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容乔：“容乔对吧？上车，去验车损”。
拿到定损单后，容乔在心里算了算，真诚地向季晟认错：“季教授，我真的知道错了”。
季晟挑眉一笑：“现在知道错了？你看着文文静静的，力气倒不小，扔书包居然把车砸出了个坑，啧啧啧”。
容乔只能再次无语望苍天。
最近为了赶毕业论文，她常常在图书馆呆到闭馆才回宿舍，京都大学校园面积大，晚上又黑，她为了壮胆，就在书包里放了个姜梨的哑铃。
哑铃没砸到坏人，把季晟比黄金还贵的车砸了个坑。
容乔简直想拿哑铃捶死自己，或者捶死季晟，毕竟杀人犯法，她压下心里的郁闷，诚恳地看着季晟：“季教授，其实我家也不是很穷，如果您高抬贵手，让我通过毕业论文答辩，我就可以去找我爸妈要钱，虽然一次要不到这么多，但等过年，我还有压岁钱收入……”
容乔越说越觉得还清债务有望，而且破财消灾，如果赔点钱给季瘟神，就能通过毕业论文答辩，那么虽然代价高了点儿，也比和季瘟神纠缠的好。
容乔越想越开心，满脸期待地看着季晟。
季晟连冷笑都收了起来：“论文是论文，赔钱是赔钱，少想这些歪门邪道”，然后要过了容乔的手机，拨了个号码，通了以后又挂断了，就开着一辆展厅里新的兰博基尼展车走了。
容乔反复提醒自己兰博基尼的价格才忍住了没有扔书包去砸季晟喜提的新车。
于是在京都大学忙忙碌碌、悲欢离合的毕业季，又多了一则轶事。
说是毕业论文答辩改革制度成效卓然，计算机系的季晟教授以一人之力否掉了五篇历史系的毕业论文，其中有一篇还是历史系大名鼎鼎的学霸校花容乔的。
当然，说起大名鼎鼎，京都大学从老师到学生，谁也比不上季晟。季晟家境好，自己更是有本事，天生就是为互联网时代而生的人才，他开着家市值高得吓人的互联网科技公司，还是京都大学计算机系的特聘教授。
更难得的是，除了才华、财富，季晟还有颜值，而且颜值还不是一般的高，简直不输娱乐圈当红的顶级流量。
已经走上了人生巅峰的季晟，年纪不过才26岁而已，可以说是目前国内最炙手可热的钻石王老五。
前面说的，都是别人眼里的季晟。在容乔眼里，季瘟神简直是宇宙第一贱人。
十里屯的一家酒吧卡座里，姜梨一边不着痕迹给容乔的酒杯里加纯净水，一边听她哭诉。
“承光皇帝他虽然一辈子只有容皇后一位皇后，但宫里舞姬、美人众多，难道那些姬妾没有名分，就能证明承光皇帝对容皇后一片真心了吗？”
“什么帝后相随，什么绝无异腹之子，还不是因为容皇后出身英国公容家，文臣谢凡尘、武将卫炼，哪个不是容家的人，没有容家，他季承光能五年就平了乱世，又顺顺利利坐上皇位？”
虽然姜梨小心翼翼地加着纯净水，但容乔一直在灌酒，无疑还是喝多了，姜梨现在哪里顾得上和她说道理，只能哄着她：“乔乔，你说得对，是季教授不懂历史，你别难过，咱们先回去，明天就向学术委员会申诉”。
心里不由又感慨了一句，不愧是校花，这美人微醺、杏眼含泪的样子，就连她个女人看了也心动。
所以，女人也是可能喜欢女人的嘛，元凤皇帝的皇夫肯定就是个女人！
说起这次论文答辩，容乔的观点很符合主流学术观点，承光皇帝打天下借英国公容家之力颇多，其后他与容皇后的伉俪情深，多半是史官润笔。
否则，为什么承光皇帝打天下时，容夫人独守南疆五年，皇帝却把一批一批的美人送回京都？
又为什么，史书上会写，容皇后的母亲、英国公夫人曾点评承光皇帝为“行事亦有先皇帝风范”。
在承光皇帝前面的先皇帝，是他的外公，梦华王朝的末代皇帝灵帝，荒淫无道的一代昏君。
至于后来，容皇后只生了一对龙凤胎，皇子季安醉心求仙之道，元凤公主即帝位，更是离不开英国公等勋贵阶层的鼎力支持。
一生只有一儿一女，最后由女儿继了皇位，要说承光皇帝心里对此乐见其成，谁也不会相信。
所以对于容乔的论文被否，不仅容乔自己，历史学院的老师和同学们也都很吃惊。
可季晟却没有否掉姜梨惊世骇俗的论文。
姜梨百思不得其解，看了看时间，扶起容乔打算先回学校。
不管怎样，向学术委员会申诉后再说吧。
卡座却围来了几个小混混。
或许是看她们只有两个女孩，小混混头子嚣张得很，直接坐到了容乔身边，问她：“小美人，还喝吗？”
容乔醉得一塌糊涂，傻兮兮地点头：“喝”。
小混混就对姜梨挥了挥手：“她还要喝，你先走吧，或者，你想留下来陪哥哥一起喝也行，哈哈哈”。
姜梨体能不错，学过跆拳道，但毕竟对方人多。
而且，酒吧不像别的对方，也不知道叫人有没有用，尤其容乔已经醉了，话都说不清楚。
姜梨一边想着，一边挤到了容乔的另一边，笑着稳住小混混：“大哥，这片场子是您罩的吗？您可真威风啊”，一只手则在容乔身后摸索着。
她记得，喝酒的时候，容乔随手把手机扔到了背后。
虽然叶梨不像容乔娇美，但也清爽明丽，小混混被她捧了几句很得意：“那是，在十里屯说起我虎哥，谁不知道？你们今天能遇到哥哥我，是你们运气好”。
姜梨摸到了容乔的手机，一边划开手机，按了一下记忆里拨号键的位置，又在中间的位置随便按了一下，如果顺利按对，那么电话应该已经拨出去了，一边继续与混混周旋：“原来您叫虎哥啊，真威风，这名字有什么来历吗？哎呀，您看我光顾着说话，真是不懂事，虎哥喝酒，我敬您啊！”
虎哥就笑着和姜梨碰了杯。
姜梨一边绞尽脑汁地劝虎哥喝酒、聊天，一边心急如焚，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拨出去求助电话，如果通了，接电话的人又能不能通过她和虎哥的对话里透出的线索报警找过来。
时间过去了二十多分钟，虎哥几杯酒下肚，渐渐有些耐不住了，对着容乔开始毛手毛脚，姜梨看救兵还没有来，心想不行就拼了，只要能拖着容乔跑到酒吧外面，就有希望。
喧嚣的酒吧却突然安静了下来。
姜梨强撑着朝门口看去，穿着黑色修身西装的男人面如寒冰地走过来，他身后跟着一大群人，男人冷冷地看向小混混搭在容乔身上的手，下一秒，小混混就被摔趴到地上了。
姜梨强忍着快爆炸的头，喊了声：“季教授？”
季晟点了点头：“谢谢你，今天先回去”，说完就脱下西装外套包住容乔，弯身抱起她走了出去。
姜梨想问问季教授要带容乔去哪里，脑子却再也撑不住了，彻底晕了过去。
历史学院这桩毕业季论文答辩的轶闻，到后来就传得更精彩了。
容乔被季晟抱走后，过了一周才回学校宿舍，而且一回来就是收拾行李的。
同学们熟悉的兰博基尼跑车霸气地停在女生宿舍楼门口。
用容乔对姜梨解释的话，是“我砸坏了季教授的车，所以要去他家，给他做家务还钱”。
姜梨嗤之以鼻：“啧啧啧，按钟点工那价格算，就算你是大学生，价格翻个倍吧，这修车费你不得还到下辈子？”
容乔对未来显得很积极：“等我过了毕业论文答辩，我就找我爸妈要钱，就能逃离苦海了”。
真是苦海啊，她一醉在季晟家睡了三天，又过了两天才清醒过来，完美地错过了申诉期，成为了学霸家族容家的第一个延期毕业生。
容乔此时唯一觉得幸运的是，她爸妈远在南城，她还能想办法瞒瞒这件事情，否则，她望女成凤的虎妈还不知道会怎么修理她呢。
姜梨推容乔往外走：“赶紧走，这恋爱的酸味，别污了老衲的心灵”。
容乔偏还要贤妻范儿地加一句：“季教授说，要好好谢谢你那天救了我，你有什么要求就告诉我”。
季晟的答谢，那可比真金白银还值钱啊，姜梨眼睛一亮：“这个可以有，乔乔啊，女大不中留，季教授条件也挺好的，你就替我好好稳住他，等我想好怎么敲他一笔，再把你给赎回来”。
京都大学的学生间流传的版本却是：历史学院的校花容乔为了能通过答辩、顺利毕业，以身殉道，跟了季晟了！
一时间，京都大学的许多男同学都哀切地念着：曾经有一个宝贵的机会摆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等到失去的时候才后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上天能够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一定会对那个女孩说：“我帮你改论文！”
这些流言，容乔也听到了一些，但天知道，她是真的在季晟家做家务还钱，季晟的别墅很大，动不动就是一整面的落地玻璃，延期毕业的一年里，她一半的时间在改论文，另一半的时间在擦玻璃，怎一个惨字了得。
至于她的论文，季晟为了证明她是错的，直接拍了十几件承光朝的文物回来。
有了砸车赔钱的教训，容乔戴着手套，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那些古董，这一看，却发现，她可能确实错了。
应该说，不止她，历代的史学家都错了。
承光年间史官写下的“帝后和美，情意深重”，不是美化润色的春秋笔法，而是史官真实的感受。
在季晟拍回来的文物里，有一件是一本小札记，札记的主人是承光朝的吏部尚书。
这札记中记了承光十七年的一件事情。
却要从承光十六年说起。
承光十六年，承光皇帝十四岁的胞妹季如意从南疆进京，如意长公主这次进京引发了一场动荡，引得皇子季安失踪，最后如意长公主远走西域。
尽管后来朝廷使臣巡访到了季安，但彼时的他醉心于求仙问道，无心江山天下。可以说，从他十岁那年离奇失踪后，这位皇子就再也没有回过京都。
也正是从季安皇子十岁的这次失踪开始，勋贵阶层和文武百官逐渐意识到，季安皇子不是合适的继位人选。
承光皇帝的子嗣却只有容皇后所生的一儿一女。
季安皇子指望不上，如果皇帝不再生育皇子，那么元凤公主季容就成了唯一的继位人选。
女子即帝位是亘古未有的事情，因此季安失踪后，朝廷的主流舆论都是劝承光皇帝为江山社稷计，广选秀女，再育皇子。
至于容皇后，据说她年轻时生下龙凤胎就极其不易，幸有折了四万精兵请回来的西域明教圣女陪产才母子平安，后来承光皇帝就不敢再让容皇后怀孕。
这小札记的，是承光十七年新年宫宴上的一件事情。
自季安失踪后，容皇后一直心忧不已，这年新年，承光皇帝为了哄皇后开怀，特命人雕了一座碧玉山，在宫宴上献给皇后。
却有那自作聪明的好事之徒，选了身段袅娜的绝色舞女，着羽纱裙在玉山上起舞，碧玉山本已是世间至宝，碧玉山上翩然起舞的佳人更是人间难得一见，佳人一曲舞毕，众人都产生了仙宫一游的恍惚感。
就连素来眼里只有容皇后的承光皇帝也看得认真，又挑眉问是何人的主意。
众臣子心里就都了然，虽然容皇后年轻时也是温婉美人，但毕竟和皇帝朝朝暮暮十余年，就是个天仙也看腻了。
到底事关皇嗣，敢于面斥皇帝的英国公太夫人也没有说什么。
那斗胆献美人的是个礼部的侍郎，他以为猜准了天子心思，滔天富贵就在眼前，激动得哆哆嗦嗦站了出来。
承光皇帝喝了口酒，看了眼那侍郎，转头问身后的大内老总管：“朕听说母妃当年曾用过一个法子治人，挖眼珠子、割舌头，然后挂在城门？”
侍郎这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立刻磕头如捣蒜。
承光皇帝冷冷地看着他：“就用母妃当年的法子，挂出去前再给他身上刷层蜂蜜”。
侍郎吓瘫在地，连求饶的话也不会说了，被直直地拖了下去。
容皇后是仁厚之人，就劝承光皇帝：“毕竟新年宫宴，不妨饶他一命”。
承光皇帝想了想皇后说的话，交待史官道：“今日之事，只记侍郎在宫宴上惹恼了朕，隐去舞姬一节”，又对皇后笑：“是朕疏忽了，险些因为这奸人坏了你的清誉”。
容皇后就摇头：“我的名声有什么打紧”。
容乔放回小札，万万没有想到还有这样一段隐情。
承光十七年新年宫宴杀侍郎一事，史书上只有寥寥数语，记的是，“侍郎犯帝，帝怒，挖其眼、割其舌，蜂蜜涂体，悬于南城门，七日方气绝”。
如今的史学研究者说起承光皇帝，往往褒贬各半，有说他天纵英才，用兵如神的，也有说他草菅人命，嗜血暴虐的，可无论谁说起他唯一的皇后容皇后，都没有任何的贬损之语。
从史官记载到民间议论，再到后人评论，都说这位皇后仁爱周到，举止合礼，进退有度。
不是容皇后没有缺点，而是，承光皇帝抹去了所有关于容皇后缺点的记载。
例如，容皇后一生只为承光皇帝生育了一子一女，季安皇子不爱江山爱求仙，用封建标准看，容皇后是德行有亏的。
她教子不贤，也不积极主动劝夫君纳妾，多育子嗣。
可后来，元凤公主即了帝位，元凤皇帝虽是女儿身，但胸有丘壑，把大好河山管得精彩极了。
谁就都不会再说，这样一位明君的母后，是德行有亏的人。
如今还放在京都皇宫里的那座碧玉山，容乔是去参观过的，比人还高的整座碧玉山，亭台楼阁掩映在苍翠松柏中，精美极了。
如果只是因为英国公和勋贵们，承光皇帝又何必为容皇后做到那样？
如果那都不叫情意深重，只怕世上再难有男人配得上“情深意重”这个词。
又想到后来，承光三十年，容皇后因早年生龙凤胎伤了身子，那年早早就去了，杀伐果断的承光皇帝就避居进了万佛寺。
多少史学家都认为，这是承光皇帝感悟到自己一生杀戮过重，希望通过余生青灯古佛，洗去一些罪孽。
容乔现在却觉得，不是那样的，承光皇帝那样的天纵英才、一代雄主，怎么可能会自感杀戮深重而佛前思过？
他杀了很多人，但救了更多的人。
倒不如说，容皇后去后，他不愿意再孤身一人住在宫里，干脆去佛寺给容皇后点点长明灯。
延期毕业一年，容乔认认真真地改了论文，捧给季晟看。
季教授这回终于点了头：“这篇还过得去”，又问她：“论文写好了，假期想做什么？”
难得老板体贴，容乔抹了把辛酸泪：“老板你要给我放假吗？”
季晟点了点头。
容乔就很开心：“想回家，我都一年没有回去了……”
由于延期毕业太过丢人，学霸容乔一直瞒着家里，说是游学一年，现在终于能毕业了，也就有脸回家了。
季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回家那天，容乔登机后，却被空姐带到了头等舱。
容乔拉住空姐，给空姐看她的票：“我是经济舱的乘客”。
空姐笑得敬业极了：“容小姐，季总已经给您升了舱”。
容乔疑惑地看过去，熟悉的人戴着眼罩躺得安稳：“我去南城出差”。
容乔想了想，晃了晃季晟的手臂：“升舱的钱不用还给你吧？”
季晟取下眼罩，眼睛明亮：“傻瓜”。
明明朝夕相处了一年，被他亮亮的眼睛看着，容乔突然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逃到自己的座位上，蒙上薄毯盖住了发烫的脸。
说是出差，季晟却陪着容乔一起去了她家，提满了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大包小包的礼物，彬彬有礼地拜见了她爸妈。
不过季晟陪着她回家也挺好的，容乔的妈妈对季晟满意极了，容妈妈心情大好，最后对于容乔延期毕业的事情，也只是轻轻说了她几句。
得了季晟的恩惠，容乔就难得给了他一个温顺的小表情：“季总，谢谢您”。
季廷的眼睛更黑更亮了：“那就跟我回家”。
容乔以为季晟说的是回别墅，下了飞机后，车子却开进了水关园。
毕竟在首都读了四年大学，外地人容乔也知道，住在水关园，季晟的家境，已经不能用简单的“富贵”来形容。
进了家门，沙发上坐着一个中年美妇和一个漂亮的女孩，季晟向容乔介绍：“我妈妈，我妹妹”，容乔不禁被呛住了。
季晟只能一边拍她的背一边向顾槿欢介绍：“妈，这是我女朋友”。
容乔在心里默默地扇了自己一巴掌，禽兽啊。
半年前，美妇人带着小姑娘去过一次别墅，给季晟送一筐新鲜摘下的樱桃，当时季晟不在家，容乔一眼就认出了美妇人是多年前红极一时的玉女影后。
跟在玉女影后身边的少女脸部轮廓像影后，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却和季晟一模一样，容乔八卦的心就止也止不住。
不是说当年影后是嫁给了豪门特种兵王息影的吗？眼下这是个什么情况……
由于她当时在擦玻璃，影后估计把她当成了家政工，只对她说了句：“请提醒季晟按时吃饭”，就带着小姑娘走了。
原来影后是季晟的妈啊，看起来好年轻啊……
和呛水了的容乔相比，影后的反应很平静：“做家政的不错，顾家”。
季晟就憋笑。
容乔支支吾吾地解释，不知怎么地就说了句：“妈，其实我是大学生”，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简直想钻到桌子底下去。
传说中的特种兵王吃晚饭才回来，公事忙碌的样子，影后把容乔喊的那声“妈”告诉了兵王，季家一家人就又笑了一回。
容乔不好意思地低头，季晟在桌子下握住了她的手，在她手里轻轻写“没事”。
容乔侧头看过去，身边的男人温柔又体贴，和一年前那个拽上天的瘟神简直判若两人。
毕竟是自家婆婆，后来容乔特意在网上找她以前的片子来看。
纯情敬业的小护士，可可西里拥抱羚羊的少女，热带雨林里坚韧的考古学家……每一个角色都很有魅力，也让人信服，她年纪轻轻就能拿影后，绝不仅仅是靠一张得天独厚的脸。
可搜索她的名字，除了那些电影、电视剧，除了她拿奖的报道，也有很多不好的报道。
例如爱虚荣、嫁豪门什么的。
容乔就明白了，季晟为什么那么介意她的第一稿论文。
因为他父母的婚姻也是那样，明明是纯粹的情深不渝，却一直遭受着很多误解甚至抹黑。
又突然想到，从前历代皇后的宫殿，叫“椒房殿”、“泰安宫”、“坤宁宫”的都有，可容皇后住的，史书上写得清清楚楚，叫关雎宫。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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