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司音琴门

　　薄云卷着雾纱，晨风裹着露珠，浅金色的阳光从天边扒开几条缝隙，斜斜且缓缓的洒下，将这一片无垠的翠绿笼罩得无限暖意。

　　穿过茂密的树林，踏过明澈的小溪，荒无人烟的景致逐渐远去，眼前亭台楼榭，小桥流水的画面慢慢清晰起来。

　　在一群拔地而起的竹林之后，隐约可见穿行其中的曼妙身姿，以及少女们若有若无的娇俏笑声。

　　司音谷创派至今，已三百年有余，谷内依音律类别划分为笙、箫、琴、瑟四条支系。虽立派之长远还比不得那些在江湖上源远流长的故门旧派，但因谷内之人皆好音律，擅医药，故而芳名远播。

　　司音谷广为人知的原因还有一，便是谷内这百年以来，只招女子为徒，历任谷主接替换代，也皆为女流。这是自立派之初便创下的规矩，至于缘由，则因时隔尚远，动荡颇多，已不可考。

　　司音谷远离俗世，不光寻常男子不可慎入，行走江湖之人也不得擅闯。但也许是气候湿润适宜，又或许是女子温和的天性使然，竟将谷内几处荒地打理得花海怒放，香飘十里，引得世间风雅名士皆心神往之，奈何不得见之。

　　前代谷主心中兼容万象，于是立下了一个规矩——每逢四月开春，司音谷将大开竹门，天下百姓不分贵贱，皆可依一份名帖入谷赏花。

　　如今，又至一年芳菲季，谷内弟子已然忙碌起来。

　　画颜睡了个一夜无梦的好觉，一把推开竹制的门扉，慵懒的舒了舒身子。屋檐坠下的风铃依着晨风，发出悦耳的声响。

　　但在那一声声灵动的清脆之中，仿佛夹杂着阵阵若有似无的哽咽。

　　画颜微微皱了眉，眼光循声在院中四处扫去，终于在屋子的拐角发现了呜咽的源头。

　　那是一名身形娇小的女子——此刻她稚嫩的肩膀一颤一颤，连背上顺下来的两条小辫，也显得那样孤立无援似的。

　　画颜忙上前出声问道：“灵犀师妹，你这是怎么了？”

　　木灵犀闻言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泫泫欲泣的脸，待看清来人后，一声大写的“师姐——”便喊了出来，那眼泪反而掉得越发肆无忌惮了。

　　能拜进司音谷中的人，大多是先辈们外出济世时捡回来的遗孤弃女，要么，便是家道中落，乱世难存的官家小姐。总之，但凡家中还有亲眷，还有活路，谁会肯送自家骨头到这等清修避世之地。所以世人总以为，这一干女眷大约过得阴阴柔柔，凄凄惨惨，整日就该以泪洗面，何其悲观。

　　但这世间之事，偏偏都是至硬则弯，至柔则刚，是以谷中的师姐妹们性子倔强，平日受了天大的委屈，也都咬碎了牙往肚里咽。好似面上表现出一丁点示弱，便要遭人瞧不起一样。

　　可这眼前的小师妹却是个例外，自打她三岁没了爹娘入谷以来，便奉行“能哭则哭，哭不出来便喊”这一人生纲理：腿上摔破了皮，要哭；喜欢的菜没吃着，要哭；连天空阴雨数日，也要坐在窗边抹两滴猫眼泪。她这样哭着哭着，长了十一年，小小的身躯里仿佛藏有无穷无尽的琉璃串子似的，整个师门都拿她没有办法。

　　故而此番见着她一张被泪珠抹花了的脸，画颜心下只觉得有些好笑，自然...这面上是万万不能表现出来的。

　　画颜干咳了几声，“先别忙着哭，且把发生了何事说清楚。”

　　木灵犀又嫌不够凄惨的吸了吸鼻子，这才勉强镇定下来了，抬手可怜兮兮的指了指身后，苦着一张脸道：“四师姐，不知是哪里跑来不长眼的贼人，将我辛苦培育了两年的烟色郁金香打翻了...你看你看...”

　　画颜绕过去一望，果然见到地上一片狼藉，半干半裂的泥土裹卷着根茎，那淡灰色的花瓣纵然看上去仅有些焉焉，但想必也撑不过正午了。

　　“司音谷外迷障重重，哪里进得来什么贼人。”画颜摇了摇头，“定是山上的野猫闯进来闹腾，将你的花打翻了。”

　　木灵犀愣住，一双悬着泪的眼内充满疑惑，“山...猫？”

　　画颜见她不信，执袖指向几处，“你瞧，此处栅栏破了个口...这泥上还留有它的爪印...”

　　木灵犀一一看去，随即咬牙切齿的道：“就算是猫，那也是个贼！哪日叫我逮到了，定要提着它的尾巴栓到坡上打一顿！”

　　画颜见她前一秒还在忧愁哀怨，转脸便成了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忍不住掩嘴一笑，心想：小师妹果真是孩子心性。

　　但木灵犀的忧愁只散了一刻，面上立即又愁云惨淡起来，她一把拉住画颜的衣袖，眉毛眼睛全皱在了一起：“不行啊...四师姐...我这回死定了...”

　　画颜被她拉得一阵恍惚，以为她还在因惜花而心伤，故而拍拍她的手背宽慰道：“不过是一盆花，这烟色郁金香纵然难得，但依你的造诣，再培育一株也并非难事。你小小年纪，莫轻易将生死挂在嘴边，听着膈应。”

　　“师姐有所不知，此事若放在平时便也罢了...”木灵犀狠命的摇着头，“师父临行之前，我还在她老人家面前夸下海口，说这一株郁金香定可以在今年花会上艳压群芳，为着此事，师父还在谷主面前提过几句。而今花会临近，我上哪里再去找这样一盆一模一样的花...完了完了，师父这回还不知道会怎么罚我呢...四师姐，你可一定要救救我...”

　　眼见她越说越急，一双眸子逐渐晶莹起来，画颜只觉一阵头疼，她赶忙想了一想，“好了好了，我还当是什么事...我记着忆蝶坪中尚有几株靛青色的，可以拿来充充数。”

　　木灵犀犹豫道：“这...这样成吗...”

　　“有什么不成的，难道你还有比这更好的法子？”画颜伸手刮了一下她小巧的鼻梁，“别担心了，我这便去忆蝶坪中替你去找去。若师父回来问起，你只管说那花是我打翻的。”

　　木灵犀这下终于破涕为笑起来，拉着画颜的双手晃来晃去：“就知道四师姐对灵犀好...整个司音谷啊，灵犀可是最最喜欢四师姐啦！”

　　画颜无奈的笑：“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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