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敬茶
装潢奢华的殿内一时间被各种情绪环绕着，三人各怀心思的保持原状。
月儿揉了揉微微有些发麻了膝盖，早知道德妃是这副德性，也已经做好了十全的心理准备，但是，真到头上了，还是觉得委屈得紧。
她皱了皱眉头，半低下脑袋，盯着自己前面的一小块空地出神，忍！不管是站在谁的角度考虑问题，忍都是最恬当的办法。
胤禛的胸口微微起伏着，紧握的拳头上指节泛白，跪在他身旁的月儿隐隐听到关节‘咯咯’作响的声音，他……一直在隐忍着，这么多年，他在永和宫的待遇都是如此么？
月儿猛的抬头，望着德妃庸荣华贵的容颜，冷笑数声，阴凉的空气中渐渐被一股极为寒冷的气息包围了……
德妃愕然的望着她，嫌恶的皱了皱眉，涂得鲜红的嘴唇发出不解的声音：“你笑什么？” 月儿漫不经心的回望她，带着鄙夷和不屑：“娘娘好像忘记了一件事，四爷和臣媳今日只是例行规矩前来向娘娘上茶的，上过茶，臣媳还得去宜主子那里请安，还请娘娘高抬贵手，免得失了规矩，皇阿玛怪罪起来，谁又挡当得起呢？”
德妃正喝着婢女喜儿递过来的茶水，听月儿这一说，气得险些将嘴里的茶都喷了出来，这个死丫头……居然牙尖嘴利，还总拿皇上来要胁她，转而一想，这话若是传了出去，只怕皇上对她又要生出芥蒂。
她轻咳了两声，以掩饰被呛得发红的脸，扬了扬手，大度的说道：“罢了，本宫也就不为难你们了，喜儿，上茶……”
喜儿的眼珠一转，微微额首，便退了下去。
不出一小会，喜儿便端着方型的托盘从里间走了出来，托盘中央摆着一个梅花青瓷杯，杯口被盖得严严实实的，看不出茶的温度。
胤禛的身体一直紧绷着，只要德妃不做出什么过份的事……他也不想撕破这块脸……毕竟，血浓于水！
月儿皱了皱眉，用眼角的余光偷偷觑了德妃一眼，见她面无表情，这才起身，往前跪了两步，在离她一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喜儿将托盘往月儿的面前递了递，用眼神示意她向德妃上茶。
月儿犹豫了一小会，还是硬着头皮伸出了手。
“哎……”不出她所料，杯子里的水是刚刚煮沸的开水，她的指尖轻轻一碰便烫出了两点极为透明的水泡……
德妃挑了挑眉，月儿这才发现，其实胤禛的样子和她是有几分相似的，特别是那对眼睛，都是深遂得让人摸不着底。
她含笑着望着月儿，摆出了一副婆婆的姿态，等待着下面的好戏呢……
月儿咬了咬牙，将托盘上的水杯紧紧的捧了起来……痛！痛！手掌被滚烫的杯沿灼得几乎失去了知觉，心里揪成了一团，但是，她硬是咬紧了牙关，没有让自己喊出声来，既然逃不掉，那么，就一起受罪吧……
咬着牙，月儿硬是挤出了一丝笑意，她将水杯直直的递到了德妃的面前，那对黑珍珠般的眸子一眨不眨的望着德妃由惊讶而变得恐惧的双眸！
“额娘请用茶……”
德妃不知所措的往后仰了仰，她没想到这丫头居然有如此的勇气，这杯子是怎么也不能接的……正当她思索着该用怎样的方法拒绝这杯茶的空档……
“当……”的一声脆响。杯子落地的声音，紧接着是喜儿的尖叫和德妃撕心裂肺的狂吼……
守在门口的几位丫头迅速跑了过来，场面乱成了一团。
胤禛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腾’的从地上跳了起来，一把抓住月儿已被烫得红肿的双手，心痛得眼泪都快要掉了出来，他愤愤的看着那位仍然在失声尖叫的可恶女人，也顾不得宫中的礼数，一把将月儿搂在怀里，急急的往太医院走去……
该死……他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呢！
月儿强忍住钻心的痛楚，她冲着胤禛勾了勾唇角：“我没事，真的不疼，你别生气了”。
胤禛阴沉着一张脸，充耳不闻的搂着她继续往前走。
月儿担忧的扯了扯他的衣角：“我把滚水都泼在德妃娘娘的身上了，你……会不会怪我？”
胤禛倒抽了一口气，脚步抑然而止，月儿的身子由于惯性仍然向前猛冲，险些摔了个狗吃屎……好在胤禛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她。
他气得在月儿的额头上狠狠的弹了一下，痛得怀中的女子大叫起来。
“这会知道疼了，刚才为什么不和我商量……知道那杯水有问题，为什么还要让自己受伤，你知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子，我是怪你……怪你没有保护好自己……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些什么……”胤禛的嘴唇一张一合，他说话的语速从未这样急切过，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不满都倾诉出来。
月儿的心情莫名其妙的好了起来，她咧开嘴，耳朵里早已听不见他说了些什么，她只记得他一直气急败坏的骂她不知道保护自己……
好啰嗦，但是……又好贴心……
唤了太医将手掌中央伤得比较严重的地方上了药，又包上了一层纱布，胤禛仍旧皱着眉头生闷气。
月儿软硬兼施都无效后，干脆靠在他里补个眠，昨儿个为了进宫，她紧张了一个晚上，早上又早早的起了床，脑袋里的磕睡虫早就不安分的蛹动起来的，正好趁着这个空档好好的补上一眠，不然到了晚上，怎样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去面对众皇子呢……
认真数了数，胤禛的兄弟，也就是皇子还真不少，今晚还得一一敬茶，不累死才怪呢！
结婚还真是累人的差事，早知道她就不要名份了……也省得进宫和这些笑里藏刀的深宫怨妇们打交道……
胤禛气结的看着月儿缩在他怀里憨厚的如初生婴儿般的睡颜……终是长叹一声，拿这女人没办法呀！
明明柔弱得让人不忍心责骂，可骨子里却倔强得让人又气又心疼……她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女子，虽然相处了十六年之久，但是，他好像还是没有完全将她了解透……
有时候俏皮可爱……有时候古灵精怪……有时候又固执倔强……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
他伸出手臂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将怀里的女子搂得更紧些……罢了……只要她仍然还在他的身边，一切都满足了……
待月儿醒后，两人又去宜妃那里问了安，说了些表面上的客套话，宜妃硬是留他们在翊坤宫里吃饭，两人也不好推辞，便在那里用了午膳。
宜妃虽然不太好相处，但毕竟和胤禛没有深仇大恨，生活在这深宫里，谁都明白，多一个朋友好过多一个仇人，这一点，宜妃比德妃要明白得多……
用过午膳，又在翊坤宫里小坐了一会，胤禛便领着月儿去了毓庆宫……
太子妃灵芸早早便等在了门口，十几年不见，她的脸上明显有了岁月的痕迹，不过才三十几岁的人，却显得异常沧桑，脸上的皮肤虽然白晰，却是没什么血色，再厚的胭脂也抹不去她眼中的那股惆怅……
月儿的眼眶酸了酸，用力吸了吸鼻子，硬是将眼中的湿润给逼了回去。
胤禛轻捏了捏月儿的肩膀，眉心又拧成了一团，这个小女人，何时变得这样多愁善感了……他不要看到她哭！
月儿会意的勾了勾唇，咧开嘴冲着胤禛灿烂一笑，便挣脱了他的怀抱，冲着灵芸跑了过去。
太子含笑的看着这一幕，胤禛则宠溺的摇了摇头……这个丫头，还是没有长大呢！
跑到离灵芸一米远的距离，月儿突然想起了宫里的规矩，脚步生生的止住了，屈膝朝着太子和太子妃行了个礼。
灵芸笑着一把将她拉起来，目光一直在月儿的脸上细细的打量，许久，她终是点了点头，连声说道：“长成大姑娘了，好，好，快随嫂子进屋去……”
月儿并没有反驳，在她眼里，太子妃一直都是自己的亲人，她记得她无微不至的照顾，记得她温柔的笑容，那些绝对不是可以伪装得出来的……
太子也心照不宣的搭过胤禛的肩膀，四人前前后后进了毓庆宫的大殿，这里仍旧装饰得富丽堂皇，比起娘娘们的寝宫有过之而无不及。
十几年过去了，格局并没有怎么改变，东西却换了不少，比如摆在几台上的那个青瓷花瓶，若是月儿没记错的话，之前这里摆的是一樽珊瑚雕刻而成的动物模型。
灵芸拉着月儿去了自己的房里说体已话，太子则和胤禛在前厅喝茶。
碍于月儿此时的身份，灵芸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一个劲的让她注意身体，拉着她包着纱布的手，以灵芸一向柔弱的性子，又差点掉眼泪了。
月儿反过来安慰她，说不碍事，就是自己不小心被开水烫着了，一点小伤……
虽然心中有疑惑，但是，灵芸却没有问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会是……年瑾萱？
有些东西，发生了也就发生了……就比如太子的一起一落……
没有什么好追问的……智者见智，明者见明……所有的东西都会随风而逝的！
从房里出来，天色已经微微暗了下来，灵芸取出戴在手腕的镯子硬是塞到月儿的手里。
月儿见她的精神不太好，眼里似乎藏着化不开的心事，一时心酸，也就没有推托，随手戴了起来。
灵芸这才露出了一抹笑意，她一向将月儿当成是自家人，太子的所作所为她也知道一些，也隐隐猜到了以后的下场，但是，她却选择将所有的心事都咽下了肚子。
这或许是她对月儿的最后一点心意了！
吃过晚饭，各位阿哥便相继来到了毓庆宫。
正礼即将开始了，月儿的手心微微冒出了些冷汗！
面对这满屋子的皇子，她还是有些不自在。
她的样子，大家会不会起疑……抑或是，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羞辱胤禛……
“哟，这就是四哥新娶的福晋呢，长得……嗯，果然特别！”随着一个笑嘻嘻的声音，门口进来一位身型健壮的男子，这男子生得极为俊秀，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左脸上那条从眼角直至颧骨的手指长的刀疤，一看便知是被利器所伤。
他所说的特别，应该是指月儿脸上那一小块伤疤……
“五哥，你怎么才来呀”十爷赶忙站了起来，守在一旁的宫女立刻看了茶。
五阿哥一边上下打量着月儿，一边向年长的几位阿哥一一行了礼，便大大方方的坐了下来。
月儿回以浅笑，心里却拿他和九爷比较起来，同样是宜妃的儿子，为何性子相差那么远呢？胤禟也正好看过来，对上月儿的眼神，两人都慌乱的别开脸。
“时辰差不多了”门口的小太监小声的对着胤禛喊了一声。
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太子爷作为地位最高的那位，理所当然的要出来主持一下局面，只见他优雅的站了起来，含笑的拂了拂手：“既然时候到了，那就开始吧……”
候在一旁的丫头忙捧着手中的托盘，恭敬的站在月儿的身后，胤禛担忧的握了握月儿的手心，示意她注意手心的伤口。
深呼了一口气，月儿硬着头皮跟着前头的小太监缓缓的踱到了太子跟前，屋子里静得连各自的呼吸都清晰可闻，感觉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月儿的手心渐渐渗出了细细的汗珠，被烫肿的手心微微有些发疼。
走在前头的小太监轻咳了一声，月儿便接过身后的丫头递过来的茶杯，双膝着地，将杯子高举过头顶：“请太子爷用茶”。
太子接过茶杯，放在唇边轻抿了一口，点了点头，笑着说了声：“好”，便示意身后的太监将赏赐端了上来。
是一樽白玉雕成的送子观音，做工是极细的，人群中开始窃窃私语，大多是赞扬太子爷出手阔气。
月儿谢过太子的赏，便跟着前头的小太监继续向前移，又依次给三爷、五爷、七爷敬过茶，转眼间便来到了八爷的跟前。
“八叔请用茶！”月儿机械式的将茶杯举过头顶，脸上微微有倦意。
“谢了！”头顶上传来一个温和得让人如沐春风的声音，此时听上去，却有些若涩……何来苦涩？月儿不禁抬头一望。
却正好对上八爷的目光，那对平日里总亲切得让人浑身舒畅的眸子，朦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将里头所有的情绪都牢牢的遮盖了起来，看不太真切，但是，却没有一丝笑意……
他的唇角勾了勾，脸上的皮肤轻轻一扯，牵强的笑意，让人整个人看起来疲倦不堪……
“咳咳……”前头的小太监轻咳了两声，月儿这才惊觉自己失态了，忙跟着向前移了两步，来到九爷的面前。
如果说，面对八爷，她还能够镇定自若，那么，九爷便是她心里那道过不去的坎，那一年的噬骨痴恋……一次次几近执拗的疯狂，让她又怜又恨……心里是清亮的，却也是和他一样执拗的……他们本就是同一类人……
接过身后的丫环递过来的茶杯，月儿的手微微抖了抖，杯子里的水便洒了几滴出来，沾湿了手背……水不太烫，但是，手心的伤口，却痛得钻心刺骨……
周围的人已经没有了刚进来时的好奇，三三二二凑在一起小声的说起话来，屋子里有些吵。
胤禟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月儿包着纱布的手心，未待月儿开口，他已经一把接过了杯子，意思的往嘴边凑了一下，连唇沿都没有湿，月儿微微有些惊讶，却又不好说什么，正准备往十爷那边去。
手腕却被猛的抓住了，胤禟略带沙哑的低沉嗓音便在耳边响起：“手怎么会受伤？是谁？”
月儿倒抽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环视了一圈，确定没有人注意他们之后，她才用力的挣开了他的手，低声说道：“不关九爷的事……”
“他没有保护好你么？”仍是迫切的疑问句！
他眼里的心疼毫不掩饰的横在了她的面前。
月儿的心里一紧，急得差点甩他两个巴掌，但是，众目睽睽之下，她怎么也不能让胤禛失了颜面，只得咬了牙，小声说道：“九爷请放手，失了身份是小，失了礼数是大……”
胤禟的唇边浮起了一丝冷笑，眸子里有易碎的情绪在回转，他低笑了几声后，默默的收回了手，脸上的狂妄遂渐被落莫所代替，这一次，他是彻彻底底的绝望了……米已成吹，任他再不顾一切也换不回她的一条发丝……
月儿冲他福了福身子，心一横，冷冷的抛下四个字：“好自为之”。
她是说给他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多年后，他总会明白这四个字的含义。
她从来就不是大仁大义之人，别人的死活，也与她无关，所以，她能做的，只有只字片语的提醒……
胤禟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八爷叫住了，月儿这才得以脱身，脚下的步伐也加快了些。
待敬完茶，月儿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一转头，却看见胤禛正面色冷清的望着胤禟。
他……都看见了？刚才的一幕……还是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也许，一切都是注定的！
坐在马车上，月儿已经累得闭起了双眼，她靠在胤禛结实的胸口，心安的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
街道上静得仿佛连风吹树叶的声音都能听见，胤禛却一直若有所思的挺直了背梁，自宫里出来，他的脸色就一直不太好。
这一天里发生了太多事，先是德妃的刻意重伤，后是九爷的当众失礼，他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男子，又怎么会荣忍自己心爱的女子被别人所伤呢？
他的眸子没有焦聚的停留在前方，眉心微微蹙起，如乌木般深遂的眸子像深不见底的潭水，让人不敢直视……
有些东西早已积累在他的心里多年，并不是旁人的一句话便能解决的……
下了马车，月儿若无其事的冲着胤禛灿烂一笑，天空中高挂的那玄明月将她的小脸朦上了一层极为虚幻的光环……
胤禛的心里一紧，将她紧紧的搂在了怀中，嘴里不停的喃喃道：“月儿，不要离开我，永远不要……”
缩在怀中的女子有些莫名其妙，但依然重重的点了点头：“好，我不离开你，我们拉勾吧！”
她伸出一只小手指，眼睛弯成了两条优美的弧线。
胤禛点了点她的小鼻子，一本正经的伸出一根小指，缠上了她的小指……
两人相视一笑，相拥着进了府，没走几步，胤禛又停了下来。
他的唇角勾了勾，凑到她的耳边小声说道：“月儿，我有礼物送给你……”
未待月儿问出那句‘什么礼物’，他重重的拍了拍手掌，道路另一边走出一个人影……
那女子的样貌极为平凡，还带着几丝憨厚，三年的时光，让她更加成熟了一些，眉宇间已经有了淡淡的沧桑感。
月儿欣喜的尖叫起来，一口气跑到女子的面前，紧紧的搂住了她：“小桃……真的是你……太好了……”
小桃早已是泪流满面，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任月儿紧紧的抱着，她又哭又笑，嘴巴张张合合了好几回，却怎么也发不出一个完整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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