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番外三 上
0、
“你该把车还给我了。”陆曦说。
“不给，现在我骑着，车就是我的了！”
“……你说好了的，你骑两圈之后把车还给我。”
“你傻呀，我才不还呢，这是我的车咯——啊！！！！！”
自行车上的男孩被陆曦一使劲儿推下了车，脑袋狠狠磕在了水泥地板上，他还没来得及爬起来，陆曦已经骑在了他身上，揪着他的脑袋又往地上撞。
陆曦低下头，一双浅色的眼睛直直盯着男孩：“那是我的车，你说话不算话，你要向我道歉。”
1、
“陆曦，你知道自己错了吗？你把人家打成那样，只是让你去和人家道个歉而已，连这点担当都没有吗？”
陆曦抿了抿嘴，没有说话，背在身后的两只手紧紧地相互攥在了一起。
“你听见妈妈的话了吗，陆曦？”
“……他应该向我道歉。”陆曦小声说，带着一点希冀地，忽然理直气壮起来，“我没有错，他先抢了我的车子，他说谎！”
“什么抢不抢车子的，不就是你的车给人家多骑一会儿而已，至于为了这个就打人吗？”
陆曦闭上嘴，转开视线不说话了。
他觉得很难受，有点想哭，或是想捶打什么，或是把自己也撞到地上去。
2、
齐小乐总是一个人玩。
即使父母带她和别的小孩子一起去玩，过了一会儿，也总是齐小乐一个人单独待在一边，其余的孩子玩在一起。
父母有些担忧地问齐小乐为什么不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呢。
“他们不想和我玩。”齐小乐说。
父母感到诧异。
因为女儿眼里，竟然没有一点生气或是难过，她就像在说“今天太阳好大啊”一样。
3、
齐小乐也不想和其他孩子玩。
因为她根本就搞不懂他们。
为什么看到蚂蚁了就要踩？为什么看到飞蛾就要吓得尖叫？为什么玩过家家的时候，一定是男孩子当爸爸女孩子当妈妈？为什么除了过家家，就不能和男孩子一起玩？
她试着问过这些问题。
后来那些小朋友再也不和她玩了。
4、
陆曦上小学前的暑假，每天都是在家一个人度过的。
他不想认错，也不认为自己需要道歉。
他想，总有一天会证明他是对的，本来就不应该他去道歉。
可是好像那一天一直没有来。
他的爸爸和妈妈，似乎都认为他才是错的那个，就因为他打了人。
陆曦想不通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都觉得对方说谎不重要呢？为什么自己的自行车被抢了，一点也不重要呢？
5、
最后他还是道歉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有多难过，有多么多么想哭。
但是不能哭，哭了的话，会被父母发现的。
接受道歉的男孩得意洋洋，居高临下地宣布“以后你的车都要给我骑！”。
陆曦低着头，没说话。
他的妈妈急忙推了他一下。
“好。”他听见自己说。
男孩像打了胜仗一样趾高气昂，双方的父母笑着相互寒暄，“小孩子嘛知错能改就好”。
每个人都是那么理所当然，都觉得皆大欢喜。
——只有他狼狈地认输了。
即使觉得自己是对的，即使认为不需要道歉，可他还是认输了。
6、
齐小乐习惯了一个人玩。
她有很多玩具，毛绒布偶，积木，拼图，填色书。
她觉得一个人玩得很开心，比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来得开心得多。
虽然只是一个人，有时候会有些无聊。
但至少一个人的时候，不会有人说她问的问题都很傻，也不会有人笑话她笨。
7、
该上小学了。
父母叮嘱陆曦，要做个好孩子，听老师的话，乖乖的。
陆曦笑着点头，说好的，我会的。
于是父母都很高兴。
陆曦想，果然他猜得没有错。
父母喜欢的是这个听他们的话、虚假的自己。
因为如果他惹父母生气，就又会被锁在家里，被逼着认错。
那直到父母锁不住他为止，他都得做个好孩子。
8、
该上小学了。
父母叮嘱齐小乐，在班里要和同学好好相处，努力交朋友哦。
“可是我不想交朋友。”齐小乐说。
“怎么会呢，你有了朋友就可以和他一起玩，会很开心呀！”
“但我现在自己玩也很开心。”
“和朋友一起会更开心的。”
齐小乐不解地歪了歪头：“为什么和朋友一起玩，就比自己玩更开心？”
她觉得自己真的不明白。
好像大家都明白的事情，只有她一个人不明白。
她是不是果然是个笨孩子呢？
9、
陆曦是新班级里学习成绩最好的孩子。
很快，因为懂事有礼貌，他成为了新班级的班长。
他觉得有点无聊，因为他一点也不想去管其他小孩子之间的事情。
老师们都夸陆曦是个好孩子。
陆曦一边笑着点头说谢谢老师，一边在背后悄悄地把两只手握在一起攥紧了。
这个动作似乎成了他的习惯。
每当觉得不高兴，觉得难过的时候，就狠狠地攥着自己的手，有一点疼，但心情会稍微好一点。
每个人都喜欢陆曦，都喜欢好孩子。
——但那根本就不是他。
没有人会觉得他是对的。
没有人会喜欢他。
10、
齐小乐在班里是个不起眼的孩子。
上课很少举手回答问题，成绩不突出也不垫底，平时也不算活泼，是个安静的孩子。
以至于班主任在给齐小乐写期末评语的时候，花了很久才凑出来几句。
[你真是个内向的孩子，平时老师很少能听见你在课堂上发言，希望下个学期能多多听到你的声音，不要怕，大胆地举手表达自己的看法吧！]
齐小乐觉得自己有点不明白。
为什么不在课堂上说话就是内向呢？而且，她也不害怕啊。
她只是不想说话而已。
——就像现在这样，如果回到家，把刚才的问题问出来给爸爸妈妈听，他们一定又要说，当然啦，你不说话老师当然会觉得你内向。
为什么是当然啊，好奇怪啊。
11、
陆曦时常觉得，周围的人都很奇怪。
总是有很多标准和评价被划分出来，然后每个人都围着这些标准打转，符合标准的就是好的，不符合的就是坏的，相当直接。
宽容是好的，打人是坏的。
大方是好的，小气是坏的。
听话是好的，顶嘴是坏的。
只有“好”的那一方才有话语权，“坏”的一方，连说话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这真的很奇怪。
但如果整个世界都是这样，他就要在这样的世界里，小心翼翼地过上一生。
陆曦忽然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他又有点想哭，但这次他发现，不需要刻意忍着泪水，眼泪也不会掉下来了。
他已经习惯当个不会哭的好孩子了。
12、
齐小乐时常觉得，周围的人都很奇怪。
每个人都有种理所当然的因果联系，因为这样，所以这样，却没有人去解释一句，为什么因为这样，就所以这样呢？
她问为什么的时候，常常被人笑话。
又或者，那些大人肆无忌惮地议论着“你看这孩子问这个，你说有意思不？”。
为什么不能去问这些为什么呢？
为什么只有自己觉得奇怪呢？
要是有人能好好听自己说话就好了。
齐小乐一边这样想，一边又觉得，其实没有人听也没关系。
因为不能去问爸爸妈妈的问题，也不能去问其他任何人。
会被当成笨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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