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上
“小乐啊，去把陆曦叫来，他爹妈今天晚上都有事，让他在我们家吃饭。”
“哎？好，等我削完这个土豆。”
其实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今天一大早，我和陆曦去上学的路上，他就已经兴高采烈地和我说了，他父母今晚有应酬，他要来我家吃饭。
“小乐，小乐，你要记得来我家叫我啊，一定要来叫我啊。”陆曦两只手抓着我的一只手，像小孩子一样晃了半天。
我们两家是隔壁邻居，陆曦完全可以放了学直接就来我家的，可是他不愿意，说什么都要先回家，然后在家正襟危坐等我过去喊他。
我模模糊糊地理解陆曦的想法，他大概是很喜欢这件事的仪式感？
削好土豆递给妈妈，站起身一看，案桌上满满当当，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亲娘啊……你是因为陆曦要来才做这么多菜的吗？”我忍不住哀怨了一句。
“那当然了，不然难道是给你？”不愧是亲妈，张口一句正中靶心，“看看人家陆曦，成绩好样子好，人又稳重成熟，再看看你，你真是走了狗屎运才能跟人家谈恋爱喔！”
“……妈，等会儿你可别在陆曦面前这么说，给我留点面子呗？”
“我还能真当着他的面说？也就私下跟你说说，好歹你也是我亲闺女。”
“我相信我是你的亲闺女，可我更知道陆曦是你亲儿子。”
“哎哟，你发现啦？”
不过母爱是伟大的，既然妈妈开口保证不会说，我也就放下了心，打声招呼出门去喊陆曦了。
实际上，不让妈妈在陆曦面前那么说的原因，绝对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面子问题。真正的问题根源是，如果陆曦听到我妈妈那么说我，包括走狗屎运之类的话……我真的不保证陆曦会不会当场做出或是说出什么来。
他听不得别人说我一句不好配不上他，哪怕那个人是我的亲妈。他更听不得别人说我们在一起是狗屎运，哪怕人家的本意是踩我赞他。
绝对不行，一星半点儿都不行，这是陆曦的大雷区，一踩就炸。
按了门铃，那个老长老长的“叮——当——叮——当——”还没响完，陆曦就兴冲冲地打开了门，手里拎着书包，仔细一看，头发还是刚刚洗完澡吹干的，又顺又亮。
“你洗了头发……？”
“因为，我想，要是晚上要和你一起睡，我就不想再跑回来一次洗澡了。”陆曦羞涩地拨了拨头发。
“……”我回忆了一下我那张床的大小，“好好，你的枕头反正在。”
陆曦如果睡在我家，表面上的安排是睡客房，实际上……他总会等我爸妈都回房间后，再偷偷溜到我房间里，非要和我挤一张小床，缠手缠脚地睡觉。
得益于陆曦良好正直的外在形象，我爸和我妈从来就没想过他会这么做。我妈还教育我，女孩子要矜持，要优雅，不要污，别把陆曦带坏了。
这个世界是残酷的，我深有体会。
我把一个刚洗完澡散发着橘子味清香的陆曦带回了家，我妈一打开门，就是一张笑开了花的脸：“哎呀，陆曦来啦，坐吧坐吧，饭还没做好呢，先去吃点水果。”
“又要麻烦您了，其实听我爸妈说今天在您家吃饭，我特别高兴，您做的菜太好吃了！”陆曦站直身体，一脸好学生笑容。
“瞧你这孩子说的，喜欢阿姨做的菜，天天过来吃，阿姨乐意给你做！”
我不着痕迹地挤进家门，给陆曦翻拖鞋去——反正只要陆曦来了，我妈面前就没我的事儿了，陆曦能把我妈哄得服服帖帖，比我功力高多了。
虽然听说妈妈看女婿越看越顺眼，但说到底，距离法定结婚年龄还有六年吧？我怎么好像已经被毫不留情泼出了家门呢……
我妈是绝对舍不得陆曦进厨房帮忙的，在她眼里学生最重要的永远是学习，所以没过一会儿，我和陆曦就被打发进房间，先写作业去了。
进了房间门一关，我往地上一坐，抬起脸盯着陆曦看，于是陆曦就像得到长官指令的士兵一样，熟门熟路把小矮桌撑开摆好，又把我们俩的作业本和笔盒拿出来放在桌子上，把里面的笔拿出一根来，摘了笔帽，再出门倒了两杯水回来，这一切都完成后，他一脸满足地拽了拽我，把笔放到我手里：“小乐，写作业了，你不会的我教你。”
我之所以像个等着被伺候的大爷一样，绝对不是在虐待男朋友，相反的，我在提升他的心情指数。
对陆曦来说，我待着一动不动，他替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好，能极大地满足他平时深藏不露的控制欲。
上初中的时候，我实在无法理解陆曦总是要替我包办事情，在那时的我看来，觉得自己在陆曦眼里是个废柴，这让我挺受伤。
于是本着经营感情的目的，我找陆曦专门谈了一次，这才知道了他的想法。
“小乐，我喜欢你待在那，你就只要待着，我替你把事情都做好，这样我就觉得你完完全全地依赖我，完完全全地属于我了……我会很开心。你讨厌这样吗？可是我已经很克制了，我本来希望，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我才没觉得你是废柴呢，你会的事情太多了，要是真的什么事情都不会就好了……”——陆曦那时候，又固执，又可怜兮兮地对我说。
极强的控制欲只能疏不能堵，但我也不能真的变成废柴娃娃，于是两个人各退一步，我就像大禹治水一样，在各种各样细小的地方，见缝插针满足他。
事实证明，这很管用。
作业写了没两行，就碰上不会做的题，陆曦心情很好，扒在我背上看着我冥思苦想——因为他知道，我很快就要向他求助了。
“陆曦，帮我讲讲这个，读不懂题啦。”
“好！”
没过一会儿，我爸回来了，他的公司离家远，路上老是堵车。陆曦出去，笑容得体地跟我爸打了招呼，聊了没两句，就成功地让我爸开口留他今晚在家过夜。
“叔叔，这样不好吧，总是这么麻烦你们……”始作俑者还在欲拒还迎。
“有什么的，从小看着你长大，跟我儿子没两样！”
——不管是爸还是妈，都心很大。
我难得地反省了一下，我这种心大到和病娇谈恋爱的性格，是不是就是他们的遗传基因强强联合的结果？
“洗手吃饭了，过来盛饭！”我妈在厨房里大声喊人。
饭桌上一派欢乐和谐，除了陆曦的腿在桌子底下不安分地动来动去，拼命想蹭我的腿。最终我把我的右腿贡献过去，陆曦用左腿缠住了，终于安分下来，开始高高兴兴地一边吃菜，一边往我碗里夹菜。
忙于解决陆曦的投喂，我埋头苦吃——反正他也不会把我不爱吃的菜夹给我。
我妈开始心疼陆曦：“你别光给小乐夹菜啊，你自己吃，她又不是没手！”
“阿姨，您也吃，您烧的笋味道刚刚好！”陆曦完美回避了我妈的心疼，一筷子炒鲜笋夹到我妈碗里，把我妈哄得笑弯了眼，然后八风不动地继续给我夹菜。
“哎陆曦啊，你不能老这么惯着她。”我爸发话了，“小乐你也是，你怎么不知道照顾照顾陆曦？”
——我在照顾啊！我在拼命吃陆曦夹给我的菜，我能都吃光，就是对陆曦最大的照顾！
可惜我就算这么说，也没人会信。
而陆曦还在助长我亲爸亲妈的心疼指数：“哪有惯着，我喜欢照顾小乐。”说着，把我一绺垂下来的头发帮我别到耳后，防止我不小心吃进嘴里去。
瞬间，亲生父母看着我的眼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恨铁不成钢。
我只好一边嚼着腮帮子里的菜，一边给陆曦夹了他最喜欢吃的西兰花——陆曦很挑剔，他喜欢吃的西兰花，形状大小都有要求，我描述不出来，但我总能想办法挑到最符合他要求的那个。
陆曦高高兴兴地吃了。
“你也不给人家夹点好吃的，就给人家个西兰花？”我妈给陆曦碗里夹了烧鸡块，“哎……你说你这样，当心以后陆曦不要你了啊？”
——糟了！！！
本能快于思考，我在大脑一片空白的时候，果断伸筷子，及时地又夹了一块西兰花，直接塞进陆曦嘴里，堵住了他可能说出的任何话。
然而不妙，陆曦那双浅色的眼睛里，已经开始泛起一层寒气。我赶紧腾出一只手，在饭桌底下捏捏他的手心，结果马上就被攥得死紧死紧，要不是知道这是陆曦，我绝对以为对方和我有血海深仇。
“妈、妈……你真会开玩笑啊，哈哈……”我讪笑着给我妈递台阶——快点！快点！顺着台阶承认刚才是玩笑话，这顿饭就还有救！
陆曦病娇起来是六亲不认的啊！！！
“就是啊，你别老跟孩子开这种玩笑，闺女要伤心的。”——爸爸！干得好！神助攻！军功章上有你的一半！
“你们都知道是开玩笑嘛，提醒她好好对陆曦，别把这么好一个男朋友作没了啊。”
——妈，我作不没陆曦，你相信我，我连六岁懵懂无知的时候都没把自己作死，现在更不可能！
我在心里泪流满面。
终于，我妈说出了一句挽救饭桌的决定性话语：“我瞎说的，自己闺女我还不清楚？小乐别的没有，最善解人意了！”
这时候，刚才被我拎去堵陆曦的西兰花完成了历史使命，陆曦终于得以开口，笑眯眯地点头赞同：“对啊……小乐很体贴我。”
我坐在基本恢复正常的饭桌上，感觉自己像是在地狱和天堂之间坐过山车。
然而我知道，陆曦还没有完全平复情绪，他只是恢复到了一个他可以控制的范围内，而他现在的状态，经不起哪怕半个字的再次刺激了。再来一句什么，连我都拉不住他。
桌子底下，陆曦忽然轻轻地碰了碰我的手，拇指在我手背上细细摩挲着。
这是他在有意识地控制自己的表现，他知道这里是我家的饭桌上，桌子对面是我的父母，他在尽力不给我带来困扰。
我心里忽然软得一塌糊涂。
没事，我知道你不会不要我，我更不会不要你的。
别怕，陆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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