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听三公子讲那过去的事情

　　偌大的厅里只有我和三公子，他在上手的主人席，我在客席，我们一人面前一张条案，上面摆着吃的，菜色丰富。

　　只是我面前比三公子多了一条清蒸鱼，三公子面前比我多了一壶酒。

　　我指着面前的鱼问为什么，小厮过来说，这是三公子亲自从荷塘里钓上来的，只有一条，给我吃。

　　我说这怎么行，三公子说他想钓随时能钓，还有人给他做，我就没有那么方便。我一想也是，便不推辞了。

　　食不言寝不语。我不说话，认真地吃饭。

　　先拣一些味道淡的，比如盐水浸的莲藕铺垫一下，再吃清蒸鱼，然后才吃一些味道浓的腊肉之类。

　　平心而论，百花阁食堂的饭味道挺不错的。可是跟这里比，差的不是味道，是档次。三公子院里的菜，是那种五星级酒店感觉的上品佳肴，样子清爽简单，吃到嘴里便知厨子费了多少心思。

　　吃完了鱼我朝三公子看一眼，发现他左手端着酒杯，饶有兴致地看着我，自己面前的菜肴并没有怎么动。

　　难道你刚才一直在看我吃鱼？当是喂猫呢？

　　不过能被投喂总是好的，咱可是死乞白赖非要赖在青楼上小学的机动灵活好青年，节操算个喵。我对他呲牙笑笑，点点头以示感谢。

　　他也笑，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小脸白里透红的。

　　其实我真的很想提醒他，小同学你也就十六七的样子，在我们那里属于未成年，不能喝酒哦，很伤身的。

　　可等我吃饱了饭，他的酒还是没喝够，于是我提议到院里一边纳凉一边喝。

　　夏夜，没有雾霾遮挡的天空是清透的，半轮上弦月加一盏灯已经足够明亮。

　　终于有个机会跟这个时代的人好好说话了。这一个月我的精力主要花费在应付功课和适应古代生活上，尚未弄清楚自己现在是在一个什么样的时代。要说还是得怪自己历史学得不好，安和这个年号我连听都没有听过，通过夫子教的东西和别人嘴里的话也串不出个所以然。别人我不敢问，但是变态艺术家三公子的大脑回路和别人不一样，问一问应该还是不打紧的。

　　本想三两句问到重要情报就算了，但万万没想到这此人有了酒精加成以后话匣子打开就收不上了，非要从盘古开天辟地开始给我讲，扯了东又扯西，要不是中间我装傻充愣用跳跃性提问强行快进了很多次，这一晚上就完全成历史复习课了。

　　我很鄙视这种意识流的叙述模式，所以让我们先从结论说起，我穿越到的这个世界，与其说是架空世界，不如说我们本来那个时代的平行世界。

　　这个平行世界和我们的世界的历史的分歧点在春秋末期，那个时期的一系列历史事件和我原先身处的世界里的历史完全不同，并直接导致了之后所有历史进程的改变。简单地说，周王室没有灭亡，秦始皇也没有能够统一六国。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标志着春秋战国分界点的“三家分晋”并没有发生，晋国权臣韩赵魏三家并没有如我们熟悉的历史一般被列为诸侯，晋国依然强大，与秦、楚争霸中原。

　　而郑、卫、陈、蔡、鲁、宋等中原小国不仅没有走向覆灭之路，反而成为了左右战国历史进展的决定性力量。

　　究其缘由，只因在春秋末年，卫国有个叫洛亦的思想家、政治家、军事家横空出世。

　　思想上，洛亦虽向往老子“小国寡民”的乌托邦式理想，却有着不同于春秋时期思想家的弹性。政治上，他认为一个稳定、受诸侯敬仰的周王室对于神州大地的长治久安十分重要，是当时为数不多提倡“王权复古”的政治家。

　　他的思想自然得到了当时的周天子的重视。在周王和卫侯的支持下，他游历于中原各个小国之间，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和一些匪夷所思的手段，说服了一个又一个在大国的军事、政治压力下苟延残喘并互相猜忌的中原小国。在他的倡导下，郑、卫、陈、蔡、鲁、宋等中原诸侯国结成了同盟。

　　和我们那个世界的苏秦一样，洛亦挂上了六国相印。但他保持着对自己清醒的定位，坚持王权复古路线不动摇始终力挺周室，巧妙地维持了这些中原小国之间的平衡。

　　所以他做到了合纵家们没能做到的事情。

　　最初，他的中原诸侯国的联盟本被几个大国当笑话看的。但经历了几场决定性的败仗，秦、晋、楚才领悟到了一个团结的中原的可怕。

　　在战国初期，中原联盟形成了一股令大国不可小觑的力量。而靠着这股力量的扶持，一度岌岌可危的周王室得以恢复了一些实力和声望。随后，周天子在洛亦的建议下迁都至卫国治下的殷商古都朝歌。

　　这次迁都行动不仅使周室避开了秦、晋、楚等好战分子的骚扰，加强了周室对郑、卫、陈、蔡、鲁、宋联盟的全盘控制，还间接切断了齐、晋的联系，使思想上原本就比较灵活的齐国在随后的百年里逐渐倒向尊王一派。

　　迁都前夕，洛亦主动交还六国相印，言欲隐退山林。而周王感念洛亦劳苦功高，极力挽留，封他为子爵，授命他守卫在周王室原先的领地洛邑——也就是现在的洛州，我们那个世界的洛阳。

　　在战国的棋盘上，这个并不大的诸侯国起到了联系中原，制约晋、楚的作用。

　　洛亦去世之后又过了许多年，由于他打下的良好根基，周王室及中原诸侯依然在战国乱世中屹立不倒。

　　战国群雄依旧强悍，但那些令他们轮流当主角的历史条件以及大环境已荡然无存。强秦与晋国、楚国互相争来夺去、此消彼长、反反复复。在周王室和中原诸国的制约下，却硬是没有生出一个霸主。

　　终于，秦国与晋国相继经历了从逐鹿中原到王权复古的思想转变。而一向难以教化的楚国也在列国的压力下，与中原议和，勉强恢复向周室进贡包茅。至此，秦、晋、楚三国互相制肘，中原诸侯围拥周室，齐富庶、燕偏远，也乐得岁岁进贡，偏安一隅。

　　周天子终于再次名副其实，而这个平行世界的战国时代也就这样落下了帷幕。

　　到了这一步，洛亦的的政治理念基本成为现实。他的后人被加官晋爵，从洛子变成洛伯。我们现在身处的洛州便是洛国的都城。

　　今天，距离战国时代结束约一百三十年。百年间列国互相牵制谁也闹不出个名堂所以最终还是选择了尊王这个最省心的办法。

　　在洛氏思想的指引下，周天子学会了用外部矛盾维护内部稳定团结这种阴招儿，在诸侯之间连年征战，内耗严重之时，故意转嫁国内矛盾，时不时地向外找找茬刷刷存在感再顺便给诸侯们找点事情做。其中闹得比较大的一次是高丽王拒绝进贡包茅惹恼周室，周天子授命燕国领齐、晋两国东征，居然把高丽半岛彻底纳入版图。之后又以高丽半岛为据点，东渡收服了尚处在半原始时期的牙马头——也就是我们世界的霓虹国。这件事距今大约有三十余年。

　　对此我的感想简单概括一下就是：历史什么的真是……太神经病了。硬是把这片土地变成了亚细亚的好欧罗巴……

　　接受完这段很雷的历史教育，我半石化地看着滔滔不绝的三公子。

　　他大概是被我看毛了，一只手在我眼前摆了摆。

　　“好久没跟人聊这么多了，忘了你才多大，一下子讲这么多。听傻了吧。”

　　我这才克制住内心一大波吐槽的欲望，使劲摇摇头。

　　他笑，搁下酒杯拍拍我的头，然后坐直了，正对着我。

　　“知音妹妹，你今年多大了？”

　　“……九岁。”说起这个我舌头总是有点大，摆脱不了很装嫩很不要脸的感觉。

　　“生辰哪一天？”

　　被他这么一问，我猛然想到刚穿越过来的那天，小七的姐姐说过我“下月初七才九岁”。那天是六月初六，所以小七的生日是七月初七。初七那天插针乞巧，我还玩得兴高采烈的，居然连“自己”的生日都忘记了。这一个多月，过得像是做梦一样。

　　“七月初七。”

　　“啊？那不是前天？怎么过的？”

　　“插针乞巧……”

　　“说的你生辰。和别人不一样的。”

　　“没有不一样的。”

　　他顿了顿：“那怎么行。来说说，有什么想要的？我补给你。”

　　“生辰哪还要补的。”

　　“不行，那你说个你近来烦恼的事情。要是我能帮的。”

　　为什么你跟我爸一样，喝高了以后就变身爱心大使非要上杆子给我发福利啊。

　　烦恼的事情？呵呵，那可多了，手纸不好用，没有小裤裤，没有电，晚上没灯黑，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3DS，没有因特网，没有电视，没有空调，没有冰箱，没有冰淇淋……这里有你能帮的吗？确切地说，你能把我送回我来的地方吗？

　　不过这种人的难缠我也是知道的，我曾经试过拒绝我爸喝高了以后塞过来的私房钱（不是朕不想要，实在是太后难缠）之后他老人家抱着我哭得凄惨说闺女你小时候多乖多可爱还会背着你妈找我给你买玩具问你喜欢谁只要你妈不在跟前儿一定说是爸爸可现在你屈服于你妈的淫威都不理爸爸了爸爸好寂寞嘤嘤嘤。

　　可能我稍微接受一点他的好意会让他比较开心吧。我只好说：“实在要说的话，等会儿回去屋里，她们都睡了，黑漆漆的，我看不见怕摔了，公子可否借我个小灯？”

　　三公子想了想，说，行，你等等，便唤出一个小厮来，耳语了几句。

　　小厮点点头，进去了，不一会儿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木盒子。

　　三公子接过来，并不看，直接就递到了我手里。

　　嗯？我要的是灯，干嘛给盒子。

　　我疑惑地看他。

　　他用一脸贱兮兮的笑容示意我打开盒子。

　　我掀开盖子。

　　一股蓝中带绿的荧光迫不及待地涌出，我吓了一跳举开老远，定睛看去。

　　待看清楚盒中的东西，我看着他，有点难以置信。

　　夜明珠。

　　“公子……这是……什么？”我把差点脱口而出的夜明珠咽了回去，小七应该不知道这种东西的存在才对。

　　“这叫随珠，没有灯火亮，但是保你不摔了应该是够的。”

　　“不用这么好的，万一弄丢了我可赔不起。”

　　他皱皱眉：“它是你的了，丢了就丢了呗。”

　　我摇摇头：“公子，我跟你只见了两面，你恐怕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何况你还饮了酒，有几分醉着，我却趁机收你的东西，不合情理。”

　　“你叫知音妹妹。我没醉。”他顿了顿，又说道“这样，我也收你一样好处，我们就扯平了。”

　　他这思路跳跃得我都快跟不上了：“这个珠子看起来很值钱。我整个人就值五百钱……一百个我也抵不上这颗珠子吧。”

　　他笑着摇摇头：“那你把白天的曲子吹给我听好了。”

　　我瞪他一眼，心说那你不如让我去死好了。

　　想了想这会儿我能拿出手的……可能还只有那个传说中的穿越传统项目了。以前看穿越小说看到那种传说中的桥段，总是又雷又激动，代入感很强。这回终于能亲自体验一把了么！而且只给这个神经病唱应该不违反我韬光养晦的原则。

　　我合上木盒的盖子：“算了，我唱曲儿给你听吧……”

　　他明显有点困了，垂着眼皮含混道：“曲儿？我不爱听你们那些曲儿。”

　　“我唱的和她们不一样。你听好了。”说着我站起身来，清清嗓子。

　　词是李清照的《一剪梅》和陆游的《钗头凤》胡乱拼的，曲子是用夏川里美那首《泪光闪闪》。

　　“红耦香残玉蕈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

　　有情无情皆是错。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好梦不在，留我泪眼婆娑。”

　　待我对着月亮自我感觉良好地唱完，这货居然……趴在桌上睡着了。

　　我叹了口气，对屋里招了招手，轻轻说了一声：“公子睡着了。”

　　几个小厮轻手轻脚地出来，要搀他。

　　他垂着长长的睫毛，舒展着眉头睡得正香，安静得像是另外一个人。只是饱满的额头在月光下越发显得光洁，让人忍不住要伸手弹他一个栗子。

　　想了想，我还是凑在他旁边说：“公子，珠子算我借的，改日还你。你不说话，就算你同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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