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八 释然

　　灯楼倒影，却越来越昏暗，接近子时的街道，饶是原本热闹万分的船楼灯酒，也渐渐暗了下去，变得悄然无声。

　　他背对着我，没有转身，我却急切道：“我听人家说，除却魔族死后重新在魔界凝聚重生，其他四界生灵死后，皆归去鬼界轮回重生，届时无论人神仙妖，都不过一抹幽魂。”

　　他没有回应。

　　我继续道：“师叔，我或许没办法认同你的观点，但事实会证明……你是对的。”

　　他疑道：“我是对的？”

　　我攸自低头，没有说话。

　　“四界生灵最后都不过鬼界鬼魂，或许今世做人，来世就是做妖了……”他低声呢喃。

　　我不知该夸他聪明还是只能苦笑，他的悟性可真高，不过十七岁的年纪，就能悟出他三十多岁的台词。

　　“天青师叔，你知道之前几日，我为什么不理你吗？”我勉强微笑，心里五味杂陈。

　　“为什么？”他轻声道。

　　“嗯……”我一手支着下巴，满脸不高兴，“因为我托你带桂花芙蓉糕，你一直忘记了！”

　　他愕然，没有明白：“你什么时候托我带芙蓉糕了？”

　　“在昆仑山上的时候，你答应我说以后你下山的话，一定给我带芙蓉桂花糕的。”我撇嘴。

　　他望着我，显然是不相信，还欲张口再问，却突然顿住，目光释然。“是我的错，明日我就买来赎罪。”

　　我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说什么，只径直往客栈的方向走。

　　我总算明白我对云天青是什么感觉了。

　　在琼华，他很照顾我，与我“臭味相投”，即使相处不过数月，却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所以当夙玉出现的时候，我才很不甘心这个原本应该同我一起“厮混”的少年和她在一起。

　　一切只不过是源于我未穿越时就敬佩他，穿越后又亲近他，他如师如友，如兄如父，让我产生我其实喜欢他的错觉。

　　但是今天的事却让我明白了，我与他观点不同，我没办法否决他的观点，也不允许他更改我的观点。既然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对他的感觉就不可能是喜欢。

　　而之前那些莫名其妙的伤感别扭，化解了就好，没必要让他让我一起伤神。

　　他的侧脸在月光下呈现出极其完美的弧度，星眸微眯，嘴唇轻勾，主角翻版脸第一次辨识度爆表，再也没有带着小野人的影子。

　　“天青师叔……”

　　“嗯？不叫我云师叔了？”

　　“因为……我不会分不清你和天河了。”

　　“……什么？”

　　直到很多年后，我也忘不了这个夜晚，玄字辈弟子其乐融融，把酒言欢，共谈志向。

　　月光清凉，我跪在地上向师父承诺的事情，下定决心去围护这些美好的人或事。

　　还有，我与云天青释然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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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水一色，他长身玉立，再怎样的孑然傲气也只剩下颓废虚无。

　　他面前的是一块无字碑，一座空墓。

　　流刹在他身后，望着他的眼神平静无波，眼底却是深深的悲恸。她凝视他半晌，视线转到空白的墓碑上。

　　“……她？”流刹轻声问道，语意不明，不知所指是谁。

　　他却听懂了，点点头，并未说话。

　　她眉眼带着微微讽刺：“焱江，我从来不知道，一个女人能够让你变成这样。”

　　他问道：“你说曦幻，会不会喜欢这个地方？”

　　她脸色微变：“逝者已逝，你该关心的应该是那孩子。”

　　他沉默一会，话题转到别处：“流刹，那孩子很可爱，长的很像她。”

　　“焱江！”她忍无可忍，“你们逆天而行，这是因果报应，曦幻死了，你难道想那个孩子也死吗？！”

　　他还没有回答，她又继续道：“……哥哥，你与曦幻嫂子缘分已尽，余下应该考虑的是那个孩子，她的出生如此坎坷，往后……”她声音放柔，说到这里却不知该怎么继续。

　　他苦笑：“我和曦幻都是不信命的人，替她寻遍这世间镇劫固魂方法以做保全，最终还是输得一塌糊涂。”停顿一会又道，“流刹，已经很久没听见你叫我哥哥了。”

　　流刹未语。

　　他望向无字的墓碑，怅然悲伤：“曦幻，我知道你并不喜欢魔界，我也不能带你回神界，人界风景秀丽，我将你葬在此处，你可喜欢？”

　　流刹望着他，欲言又止。

　　倒是他又道：“流刹，自幼我兄妹相依，你性格倔强，我也知道。作为兄长，我却一意孤行，从没有顾及过你的感受，亏欠你的实在太多，但是……我为救曦幻和孩子，早已魔力散尽，时日不多了。”

　　流刹瞪大眼睛，满脸愕然。

　　焱江背过身子，也不再说话。

　　“……你们，实在付出太多了。”她叹息，眸中不住流露出哀伤之情。

　　那两人立在墓前，久久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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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栈桥尽头，白雪皑皑依稀可见，银灰色笼罩了一座山头。

　　我收回目光，转身就看到正站在琼华门口等我的师父，略带歉意地笑笑。

　　他点头，似乎不以为然，示意我往前，随口问我：“这半年历练，你可有收获？”

　　我想了一想：“山下的食物很好吃。”

　　师父：“……”

　　开了个玩笑，我侧目看到他僵硬的表情，才正色道：“半年以来，我随师父师叔除魔卫道，觉得修为精进了不少，也学到了很多东西。”

　　他轻咳一声，微微眯起的眼睛放松下来，点头道：“不错，这次下山，你的修为确实提高许多。静姝，琼华不是一直风平浪静的，你修为不高，望你勤勉自持，能够自保。”

　　他面色严肃，我微微一怔，没来得及回答他，他就领我到传送阵处，向我告别：“刚回琼华，你去剑舞坪休息吧，我和你几位师叔要把这半年的情况汇报给你师公，就先离开了。”

　　我欲出声唤他，旋即明白过来，他说的不会风平浪静，是指琼华和幻暝的那场大战吗？

　　在陈州时夙瑶师叔为救师父，同夙汐一起返回琼华想求极阳之物，不出所料那极阳之物便是羲和。既然如此，师父肯定也是知道双剑一事的，他认为双剑网缚妖界并不妥当？

　　还是他认为飞升不会那么容易？

　　我站在传送阵前半晌，终是离开那里往剑舞坪方向的栈桥走去。

　　琼华之事还有个仙剑背景，故事情节可以参考。那什么流刹曦幻焱江的事情，前段时间实在让我心力交瘁。

　　我之前一直以为他们三个是段纠结的三角恋，没想到流刹是焱江的妹妹，而那段异族之恋最后也是悲剧收场。

　　仙四的背景中，神与人交合，便会身死，所以神都清心寡欲。

　　天若有情天亦老，神族居于天上，下场也不会多好。

　　水碧与恋人厮守千年，最后为了神州百姓而牺牲，夕瑶私自用神树果实造出雪见。最后被打散魂魄，精神依旧守护在神树，而那个叫做曦幻的女子，似乎也遭遇了什么，魂飞魄散了。

　　既然神无法与人交合，那她就无法育子，几月前梦境里反复提及的孩子又是谁呢？

　　我突然有个很冷的想法，那孩子该不会是这副身体的原主吧？

　　说起来除了初来这世界时原主对我说过一次话之后，再也没有声音了。

　　梦境里流刹那样关心那个小朋友，但对我对原主却不冷不热，还囚禁了原主百年，甚至多次想置我或者原主于死地。

　　那个没露面的孩子性命垂危，焱江命不久矣，如果真的就是原主，难道是流刹救了她？

　　一切成立的话，那流刹口口声声叫着小怪物，她是什么身份才会让后来的流刹那样对她。

　　告诉她无名无姓，告诉她天地不容，不让她离开，漠不关心，只有不断的出逃和捉回，讽刺和冷漠。

　　最后让她来人界，几乎让她生命终结在一个小村庄里。

　　我突然觉得很累，我总是在流刹焱江曦幻之类的人徘徊衡断，不停的被下一出故事推翻自己的猜测。

　　明明是和自己生活无关的事，偏偏又担心流刹什么时候来抓我。有时想要不管不顾，只当做了个连续剧的梦，又会想万一和自己穿越有关呢？

　　事实上无故穿越这件事我一直耿耿于怀，穿越前的记忆断片了，一点印象也没有。

　　正想着，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我被吓了一跳，转头看去，一张明媚的笑颜就印入我的眼帘。

　　来人穿着玄字辈女弟子服，头发高高梳起，偏偏垂下了几缕，虽然随性但自有一种风韵。

　　我一愣：“……唐、唐莘？”

　　她噗哧一笑：“小姑娘，见到我名字都念不顺啦？”

　　我忙回神叫道：“夙莘师叔！”

　　没想到当初的猜测是真的，渝州一别，我越来越觉得那少女虽然年纪小，但举止和名字都和夙莘很像。在玩偃师支线的时候我就很感兴趣她的机关术和她口中那个“小紫英”。

　　现在想想，或许自己也有机会见到幼年紫英，就忍不住……春心荡漾。紫英是谁啊，人气超高的主角，如果有幸见到他小时候的团子状态，简直无憾。

　　她笑得愈发开心，状似随意的摆手道：“不必拘这个礼，我长你几岁，叫我夙莘姐就好。”

　　我忙开心的唤道：“夙莘姐！你和夙汐师叔一样，都是随和的人，我最喜欢你这样的！”

　　夙莘和云天青一样，很是爱笑，之前在渝州见她，她心情阴郁，所以满面愁容。如今半年过去，她意气风发，洒脱不羁，笑起来无忧无虑，让人看着也心情愉悦起来。

　　她同我说了一阵她在路上的奇闻异事，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问我：“怎么只看见你一个人，你师父他们呢？太清师父说我那些师兄师姐都下山历练去了，这几个月我一个人可闷得慌。”

　　我答道：“刚回来，他们去琼华宫了，要给师公汇报这半年的情况。”

　　她了然点头，转而眨眨眼，故作神秘一样挨着我耳根轻道：“我听玄霁师兄说，这些日子承天剑台都要封闭起来，早些年也曾封过一段时间，我本想让玄霁师兄替我铸把剑，现在也不成了。”

　　她遗憾的摇摇头，与我拉开之前过近的距离，嘻嘻笑道：“静姝啊，你比我早来琼华。你知不知道封闭承天剑台是怎么一回事？”

　　我一愣：“我来琼华也未到一载，半年还是在外面度过的……”

　　封锁承天剑台…是因为双剑么？这是不是意味着玄霄夙玉就要成为双剑宿主了？

　　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有个疑问——“夙莘姐，玄霁…师叔，是谁？”

　　她有些错愕，秀眉轻挑，问道：“你不认识他？宗炼师叔的大弟子啊。”

　　这么一说我倒有些印象，从前师父有说过宗炼长老的弟子在外云游，想是如今回来了。

　　于是我点头道：“原来如此，这位师叔我未曾见过。但从前曾听师父说起过他在外云游的事迹。”

　　她点头，见在我这里扒不出什么爆料了，就同我闲聊几句离开了。

　　临走前还不忘让我多去找她玩。

　　我答应下来，便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一路看来琼华多了不少弟子，大战在即，就连仙山清净之处也要广招门徒，为三年后做准备了。

　　承天剑台既然封闭，想必不久之后，双剑就要认主。

　　为师父炼剑的事情暂且搁置，凭我的水准也炼不出什么好剑，只能勤加修炼，战场上不拖人后腿。

　　而且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我面色一沉，在仙四里师父会在这次大战死去，云天青和夙玉也会叛出琼华，无论如何，我至少要保住师父，并且争取让那些我在乎的人有个好的结局。

　　心之所向，勇往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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