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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0.第530章 问破道心


  感觉怎会如此奇怪

  他认识她, 实在是太久太久了, 打从有知于此方天地时, 便有知于她, 好像有这样一位故友, 是世间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情。自然也就习惯了毫无保留的相处, 不知距离为何物。

  更不可能意识到

  竟然还会有这样的一日他固然永生不死, 可她却是一介凡人,或恐从他身旁离去。

  死。

  别。

  离。

  种种的种种,往日从未意识到的或者即便意识到也从未真切体会过的情绪, 幻变成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恐惧,在他向那滚滚炽烈的岩浆深处望去时,让他紧绷的身躯都随之颤抖起来。

  捏着那半片残破衣袖的五指, 越来越紧

  顷刻间, 黑气弥漫

  到底是一瞬,还是一纪

  傅朝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这虚空站了多久, 可在从心底那万般的惘然中回过神来时, 已毫不犹豫, 向天穹尽头那燃烧的地心冲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疯了。

  他只知道, 见愁不能死, 不该死, 他不要她死

  飞扑的身形,如同天际被狂风吹卷过的阴云,带着一种堪称惨烈的决绝和孤注一掷的疯狂

  所有人都震惊于他这一刻的选择。

  就连趁机夺走了荒域神钥正准备抽身离开的少棘, 都瞪大了眼睛, 不敢相信自己所见

  星辰深处的力量,足以毁灭此界万物

  纵他本为神祇,在此界中也因为盘古留下的禁制,无法发挥出全部的力量。

  一旦投身熔岩,非因不御而毁,便会因御而亡

  “轰隆”

  巨响震天

  还不待众人从傅朝生这突然疯狂的选择里解读出几分真意,迅疾而猛烈的撞响已突然从天穹深处传来

  那无尽沸腾流转的巨大熔岩地心表面,竟毫无预兆地满溢出一层旋转的金光,如琉璃罩一般将地心围在其中。

  傅朝生来时,便陡然亮起

  一如先前在转生池中时遭遇,非但死死将他拦在外面,还降下无尽神力,向他击打而去

  那漫天的金光,分明又是漫天的法则

  在这极域的深处,在这大地之底、地心之表,他的所有行动都仿佛受到制约,好似那创立此界、留下规则的存在,与他这般的存在,有着天然的防备与忌惮。

  只是此刻的傅朝生,似比先前为转生池所困时强了许多,同样甚至更强的法则落在他身上,也未能再让他形貌尽毁,完全化作黑气,只不过击打碎他身体某一个部分,让那迥异于人的妖态展露在世人眼前

  进不去

  竟然进不去

  宇宙双目,无法窥看见愁此刻的安危,妖识神念,亦无从探查她的踪迹。

  偏这禁制还阻拦他进去

  脑海中的理智,终于在这一刻被冰冷的怒焰所焚毁,傅朝生被那禁制重重地撞了回来,万般痛苦加身,却只让他面上多添几分令人心颤的戾气,竟是反手抬袖间便重凝身形,再一次向那禁制撞去

  “轰”

  “轰”

  “轰”

  一次,一次,又一次

  仿佛不知疲倦,不知苦痛,也没有止休

  八方城外,十九洲一方已取得了足够优势,不断迫压着极域鬼修向内。没了鬼斧,秦广王已气急败坏,眼见局势不利,终于一声高呼,将原本抵御着十九洲一方进攻的鬼修召回,抬手间便引众人布成杀阵

  千万攻击,如暴雨一般淹没了城池的废墟

  战圈也因此向内收缩,骤然变小。

  这也就意味着厮杀与残酷的扩大

  人血赤红,鬼血森白,溅染在这一片沉默的恶土上,浸没在这满目荒芜的废墟中。

  白压着黑,红覆着白。

  战阵中的人倒下,就再也不会站起。

  郑邀、一命先生、谢不臣、玄月仙姬等人终至八方城畔时,已不见了见愁身影,只有那地心禁制外,再一次被击回又再一次向那禁制悍然撞去的傅朝生

  凶邪,戾气滋生。

  是此时战场之上,最危险的姿态

  横虚真人拦下了秦广王,暂来不及追究傅朝生这非比寻常的“妖形”;

  鲲鹏则撑起了遮天的羽翼,挡住外围无数坠落的攻击;

  唯有扶道山人,红了双眼,动容地望着那不断撞击在禁制之上的身影,持剑的手,颤了几颤,才慢慢将目光转向城墙废墟上那一柄斜插的长剑

  一线天

  剑,凡从武库出,人死则剑必归。

  如今剑在,人便在

  天地间起伏莫测的风云,都汇聚在这一方乱战中的小小城池内,每一瞬的交手,都会引发无数的变化。谁也无法预料自己下一刻会遭遇什么。

  但八方城外的地方,却格外地平静。

  枉死城旧巷陋屋之内,执棋的枯槁老者,在张汤的注视下,轻轻翻覆着指尖的顽石雕成的棋子,只问道“你可知,人这一生,最大的敌人是谁”

  手指一按,石棋落子。

  “啪。”

  像是撞进了一枚巨大的、游动的气泡。

  耀目的光彩,绚烂至极。

  落入人眼底却不是纯粹的火红或者炽白,反而是深深浅浅、弯曲交织的五色,有的地方柔软,有的地方坚硬

  竟瑰丽极了。

  若忽略它们加之于人的焚魂之痛,几乎不似进了炼狱,而是坠入了一场奇幻的梦境。

  岩浆包裹了身躯,崩碎的血肉才一浸入,便如同投火的干柴,迅速燃烧,化作飞灰。

  这时候,坚硬的骨骼也脆弱如纸。

  恐怖的高温,远胜于世间任何一种烈焰异火,连她的元婴都只抵挡住其侵袭一瞬,下一瞬便已千疮百孔

  魂魄在这燃烧的岩浆之中,便如同蛞蝓翻滚在通红的烙铁之上

  见愁便是那蛞蝓。

  竭力地想要挣扎,可终至无力。四面八方,都是无休止的折磨

  在为神祇少棘偷袭的刹那,她还在思考秦广王掀起这一场争端的目的何在,鬼斧本身又藏有何种秘密。

  在被击落这岩浆的瞬间,她脑海中,也依旧电光石火,想少棘插手此界事的目的,想那一缕紫光究竟是何来历。

  甚至,她还想起了雾中仙的石头。

  那一块想要成为星辰的石头

  可真当她为岩浆吞没,彻底置身于这星辰的深处时,一切一切的考量与神思都寂灭了。

  痛苦达到极致,人之体会,也就超越了痛苦本身。

  炙烤的灼烫,摧毁着她的魂魄。

  眨眼间竟只余下一道残破的神念

  鬼斧在她身畔,冲入了岩浆之中,涌动的岩浆又再一次吞没了她的神念,将她卷进这星辰的深处、更深处

  幻梦般的绚烂,渐渐散去。

  地心的岩浆,依旧燃烧,却没有了光亮。

  这明亮星辰的最深处,竟是一片无解的黑暗,仿佛遗留自荒古,那长夜未明之时

  鬼斧从这一片黑暗中划过,便好似一道光,以其强大的力量和猛烈的撞击,推进黑暗的深处,迸溅出一星遥远的弱火

  是盘古开天,始有光亮。

  于是就这一星弱火,点燃了冷寂,让滚烫的炽亮冲破这浓稠压抑的黑暗,冲破厚重的地面,冲破苍穹的尘埃,闯进无垠的宇宙

  一场席卷的爆炸

  自此星而始,整片寂静的长夜,被轰然点亮,由近而远,向宇宙的更深处蔓延

  可根本分不清,这倒是是真实地发生了,又或仅仅是她这残破神念在这生与死的一线间所产生的种种幻象。

  见愁所能感知的,只有恐惧。

  最真实的、无法逃避的恐惧。

  因为死亡,因为消无。

  当初人间孤岛,谢不臣一剑,固然令她魂魄散尽,可彼时彼刻,情爱犹在,猝然之间,更多的是不解、悲怆与愤怒。而今情爱已无,又兼一路苦修,道心澄明,一切己心虚伪浮浅之念为星辰深处烈焰所灼净,唯一能余下的,便是此刻最强大的

  渴望生,恐惧死。

  醒目地裸赤着,无可遮掩地直面

  不历生死,不破本心。

  在这混沌之间,见愁仿佛听见了一道透着几分熟悉的讥诮声“道心不坚已得鬼斧,却败给秦广”

  她想了想,这好像是自己的声音。

  于是她回答“非败于祂手。”

  那声音变得轻蔑“那你败给了谁”

  那你

  败给了谁

  当然是,“败给自己罢了。”

  这一个刹那,星辰深处所有的幻象与声音,都消失不见。既没有什么盘古开天的幻象,更没有另一个自己的声音。

  只有她向生畏死又向死而生的一缕残破神念

  以及,一盏悄然旋出的莲盏。

  燃灯。

  盏内一豆冰雪似的焰火,散发出温润的光亮,轻轻罩住了这危在旦夕的一抹神念。

  是圣子寂耶陨落之际,那一滴坠落的泪火

  若悲悯,若相知。

  于是前尘往事,纷至沓来。

  踏上修途,是死而复生,以残魂入道,彼时对所谓天道人道,皆一无所知;

  突破元婴,是得机缘,心感顽石执念,誓与天齐,比天更高,强要成为那万万亿星辰中最耀眼的一颗;

  渡劫问心,是斩过去,存现在,终在尘世的砥砺中初窥“我道”,此刻之我,便是最好之我;

  论道星海,是演天地之化,推六道之变,堪破天道我道之别,陈明本心,举头三尺无神明,天地间本无至理

  那么,此刻呢

  生死本能之外,“我”,到底还在恐惧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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