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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四 仗义相救 3


  云宜和祁钰从小在太湖里的洞庭山上长大,水性俱是不凡,不一会儿便游至最末官船附近。两人浮出水面,云宜指了指船尾方向,祁钰会意,悄悄游去。

  云宜当日送崔素莹登船,刻意送进了船舱,知道她的房间在船尾最末一间。云宜游到船尾观望,见船上并无动静,便伸手攀住了船舷。祁钰打量着此时并无人在船上巡视,抬手用力猛托了云宜一把,云宜一翻身已到了甲板之上。云宜擦了擦脸上的水,望了眼水中的祁钰。祁钰冲她点点头,示意按计划行事,一人上船救人,一人在水中接应。

  时已三更,满船寂静,连守卫的兵士都已睡去。云宜压低身子蹑足而行,见一处窗棂微光闪烁,心中直呼菩萨保佑。那一处所在,正是崔素莹在船中之所。谢天谢地,她竟还未睡去,如此便要好办得多。

  云宜轻轻迈步过去,潜身窗下,伸手在窗棂上轻弹了一下。她怕惊动他人,不敢多发声响,只期盼着崔素莹能听见就好。云宜等了片刻,里面并无动静,伸出手去复轻弹了两下。才缩回手来,窗子便被轻轻推开,只听崔素莹极轻的声音问:“谁?”

  云宜站起身来,将食指放在唇间做个“噤声”的手势。崔素莹如入梦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喜之际,忙用手捂住自己半张的嘴巴。她刚才听得窗户轻响,还以为是风动窗棂,俄而又闻声响,才将信将疑开窗而视,不想竟是云宜。

  当日云宜在碧云楼上与她独处之时,告诉她万一被选送南京,她便找机会相救。崔素莹虽将信将疑,但自登船之日起却宁可白日睡觉,夜晚也要保持清醒。她知道白日众目睽睽,有王府兵将在船上巡逻守卫,即使是有一身功夫的人也难下手。船行数日,动静全无,她于此已觉无望,不想云宜此际端的从天而降,出现在她眼前。

  窗户虽能向外自由开启,但窗棂上早已被钉了木条,无法翻越。两人隔窗而立,却是咫尺天涯。

  崔素莹用力去推封住窗户的木头,怎奈力量单薄,木条纹丝不动。她着急地看云宜,云宜向她摇了摇手,指了指窗内桌上的灯火。崔素莹会意忙拿着那灯凑近窗棂,见云宜手中已攥了一物,凝神细看,竟是一把篆刻印章的刻刀。

  崔素莹疑惑地望着那刀,云宜微微一笑,将手中的刻刀晃了一晃,就着灯火便去起木条上的铁钉。

  诗、书、画、印,乃是文人画的要素,云康书画佳绝,在金石篆刻上也有很深的造诣。云宜自学画之日起,就跟着云康学刻印,久而久之,竟也爱之成癖。一把刻刀和一方印石几不离身,若有灵感,抓起来便刻,不想今日却正派上用场。

  云宜拿着刻刀去起木条上的铁钉,刻刀的刀刃与一般的刀具不同,平口斜薄,用来起钉子倒也趁手。云宜虽是女子,手上却有些力道。想当年苦练篆刻,她不知刻完了多少筐山石,如今用这刻刀起个把钉子自是不在话下。

  不一会儿,封住窗户的木条尽数拆除,崔素莹踩着凳子越窗而出,云宜随手将窗子轻轻合上。

  云宜拉着崔素莹蹑手蹑脚几步走到船尾,见祁钰正在水中仰着头巴巴地向船上看。云宜高兴地向他挥了挥手手,蹲下身子悄无声息下到水中。云宜将手伸向崔素莹,崔素莹蹲着身子看着江面兀自惊慌。云宜知道她不会水,轻声道:“崔姐姐别怕,有我和师兄在,保你没事,你先下到水里来。”

  崔素莹也知此时此地禁不起耽搁,于是暗自咬牙,哆哆嗦嗦学着云宜先将双脚探入水中,触水冰凉,止不住更是全身发颤。祁钰赶忙伸出手去,示意她不要慌张。崔素莹将手伸向两人,深吸了口气,闭起眼来纵身入水。

  才入水中,就觉江水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瞬间便漫上了脖间。崔素莹心慌意乱,刚想惊呼,已被人仰面托住脖颈。只听祁钰在她耳边轻声道:“姑娘不必惊慌,全身放松便是,若是害怕就别睁眼。”

  崔素莹心头如有鹿撞,慢慢倒也适应了水中的感觉,放松了身子,任由两只胳膊被人架着前行。崔素莹微微睁眼,眼前江雾渐散,头顶如深色幕布的苍穹中有明月一轮露出层云。她微微转头,见云宜和祁钰正一左一右托着她奋力游水,想自己竟真能脱困牢笼,不觉顷刻泪满双颊。

  云宜见崔素莹流泪,一边划水一边道:“崔姐姐,你别害怕,我保证淹不到你。你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能见到我张世兄了。”

  崔素莹闻言哽咽:“你们这般冒死相救,叫我何以为报?”

  云宜暗想要啥回报,只要那个迂傻书生不再对着她要死要活的就好。云宜又猛吸了口气,和祁钰两人架着崔素莹闷头游水,竭力前行,三人终于到了芦苇荡口。

  云宜和祁钰扒着芦苇丛曲曲折折往里游,游至纵深较开阔处,见张晋正扒在船舷上目不转睛地向外望,看见他们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

  云宜和祁钰奋力将崔素莹托举上船,张晋扶住崔素莹,两人深情凝望,抱头痛哭。云宜此时顿觉力尽,扒着船舷喘个不停。祁钰托着她爬上船,自己也翻身上船粗喘了好一会儿。这江里来来回回地游了大半圈,又担惊受怕地带着个不会水的大活人,可真不是轻松的活儿啊。

  云宜喘了片刻,见张晋兀自抱着崔素莹痛哭,遂推了推他道:“世兄,哭够了没?没哭够现在也不是哭的时候,快让崔姐姐把湿衣服换掉,赶紧逃吧!”

  张晋这才缓过神来,忙拿出准备好的干净衣服,让崔素莹换上。云宜和祁钰也各自躲在芦苇荡中换了衣裳。

  官船上发现崔素莹逃跑是早晚的事,继续走水路太危险,祁钰和云宜一致认为应该弃舟登岸。祁钰将船划道岸边,四人收拾了船上之物爬上岸去。才走出几步,便听江中隐隐有喧闹之声。回头看时,只见远处江面已灯火通明。云宜明白准是官船上已发现崔素莹失踪,加快脚步道:“快些走,赣王府的人定不会善罢甘休。”

  此时曙色微明,云宜向四周望去,见道路一侧是大江,一侧则是连绵的青山。云宜觉得四个人这样走在大道上太过显眼,只有往山里躲藏才教稳妥。祁钰点头赞同,领着众人向山里走去。

  祁钰和云宜在洞庭山上长大,攀岩爬壁驾轻就熟。张晋自小生活在苏州城里,很少走山路。崔素莹养在深闺,山行更是步履艰难。张晋搀扶着崔素莹落在后面,祁钰和云宜不得不常常停下等候二人。云宜不禁皱眉,如此速度,迟早要被追上。祁钰见状,犹豫再三对张晋和崔素莹道:“张公子若不介意,我背着崔姑娘走可好?”

  张晋揉着已是酸痛的膝盖,尴尬道:“要背也是我来背,怎好劳累祁兄。”

  “你自己走稳就不错了。”云宜嗤了张晋一声,拉着崔素莹道:“崔姐姐,事急从权,让我师兄背着你走吧。”

  这紧要时节崔素莹自是也顾不上男女之嫌,红着脸点头答应。祁钰蹲下身来背起崔素莹,行进速度果然快了不少。

  晌午时分一行人已到山腰,祁钰大汗淋漓,浑身湿透,张晋撑着腰连连摆手说再也走不动半步。云宜也是又累又饿,一屁股坐在山石上,擦着汗道:“停下歇歇吧。”

  张晋扶着崔素莹从祁钰背上下来,连连作揖道:“世妹,祁兄,都是我连累你们,大恩若此,张晋没齿不忘。”

  祁钰一边擦汗,一边微笑摆手,道:“张公子言重。”

  云宜看着张晋唯唯诺诺迂酸模样,只觉又好气又好笑。想着自己怎么就随着他搅了这趟浑水,落到如今好似劫人越货被官府追拿的女贼一般。低头细思,这边赣王爷,那厢平江侯,父亲杳然无踪,无端却多出个金龟婿。也罢,反正是流年不利,且走哪儿是哪儿吧。

  云宜从包裹里拿出些干粮递于众人,崔素莹才吃了一口便猛然咳个不停。张晋手忙脚乱在她背上轻拍,又打开水囊凑到她嘴边。崔素莹喝了几口水,才将那噎住喉咙的干粮送了下去。云宜望着从小娇生惯养的两人,心下也不免有些许唏嘘。随身携带的干粮吃了这顿便所剩无几,水囊里水也差不多喝完了。这山上虽满目青翠,却并无野果山泉可用来解渴。山中虽可藏身,可也不是什么久留之地。

  祁钰吃了一张面饼,山风已将他湿透了的衣衫吹了半干。脸上的汗水虽被擦尽,却依然泛着红扑扑的色彩。云宜看他那模样,不觉嗤笑道:“做了这许久翩翩佳公子,今日又做回山野村夫了?”

  祁钰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土,一笑不答。心中却想起和云宜小时候的光景,那时孩童天性,两人习书临画之余便是贪玩。上山采野果,下水摸鱼虾,每每都是日落西山,被云康一手一个拎将回去。但自懂事之后,尤其是知道自己是云康收养的孩子,便一日比一日谨慎。弱冠之年,束发执扇,一袭青衫,更是年少沉稳。刚才为了背崔素莹,他虽卷衣撸袖将衣襟一角别于腰间,但山里崎岖,磕磕绊绊还是被蹭到了不少尘土,加之汗水濡湿,自是灰头土脸,真如山野村夫了。此番搭救崔素莹虽是辛苦,可护卫在云宜身边、陪她做一切想做之事,已然成了他的习惯。

  祁钰站起身来,放下别在腰间的衣襟,拿出扇来挥洒几下,又是长身玉立翩翩公子的模样,道:“宜儿,有这打趣的工夫,不如想想接下去该如何。”

  云宜似被祁钰一句话戳到痛处,皱眉道:“这个我还真不知道。世兄,你们打算如何?”云宜转过头去问张晋。

  “天空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自然是走得越远越好。世妹,我看走了那么久,他们也没追来,这里荒山野岭的,到了晚上更是瘆人,不如下山去吧。”张晋道。

  “世兄……”云宜叹了口气,“我想你大概忘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句话了吧。”

  “世妹,你是说,你是说……”张晋细想此事后果,一时结巴望着云宜。云宜冲他微微点头,“以后的事我也说不准,你们自己小心便是。但今日即使想下山,也得等天黑了再偷偷摸下山去才好。现在,若你还走得动,扶着崔姐姐,我们再往山上走走,最好能寻到一处隐蔽藏身之所才好。”

  张晋期期艾艾地点头,忙扶起崔素莹。一行人收拾了东西又继续前行。走走停停,工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天黑之时找到了一个山洞。山洞不大,但洞口有高树遮挡,藤蔓缠绕,甚是隐蔽。

  几人进得洞去,放下行囊,正自庆幸今晚终有遮风挡雨栖身之处,却听山下人声渐起。

  云宜跑出洞去,往下瞭望。只见山下火光点点,无以计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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