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喜信

　　等绣庄掌柜来替织造局传话时，黛玉早已将所有针法技巧全部整理妥当，只等织造局出价。

　　绣庄掌柜见黛玉决定卖掉双面绣技艺，颇觉伤感，提出可以替黛玉寻个门路，帮她保住家传手艺。

　　黛玉想都没想，便一口婉拒绣庄掌柜的建议。商人重利，绣庄掌柜向来秉持息事宁人、和气生财的处世之道，从来不会得罪权贵世家。之前锦乡侯家争买已经下定的绣像，他就只会一味示弱装乖。这会子却愿意冒着得罪织造局的风险，帮黛玉周旋，将来肯定会有所求，而且那请求还绝对不会容许黛玉拒绝。

　　黛玉连贾家都不信任，更何况是和自己毫无血缘的绣庄掌柜。

　　绣庄掌柜见黛玉无动于衷，以为她被织造局吓破了胆子，心里有些可惜。他原先还打算借这个机会，将黛玉几人招揽到自家绣庄里做活，没想到小姑娘一点都不拖泥带水，祖传的赚钱手艺，说卖就卖，一点都不迟疑。

　　织造局的管事暗中派人去查林家双面绣的底细，得知黛玉是林家嫡女时，也吓了一跳，顿觉这事棘手起来。虽然林探花早已故去，林家再无旁支近亲，可贵妃娘娘的母家却是林小姐的亲外祖家！管事一时拿不定主意，因怕贾家为黛玉撑腰，才让绣庄掌柜的先去探探口风，没想到林小姐极其爽快，只要织造局肯出钱，她就愿意将独家针法卖给织造局。

　　天下人都知道，织造局是个肥差，向来都是由圣上的亲信担任的，织造局就等同于皇族的私库荷包，自然不会缺银子。因此才不过三五日，管事便筹措齐银两，买下黛玉准备好的手册札书。

　　签下契书前，管事提出一个要求，他们织造局愿意出价一千两，买下晴雯。

　　为了确保技艺不流传出去，织造局绣庄里的绣娘、绣工都是定的死契，一辈子都只能住在绣庄之中，出入极其严格，除非实在老得做不动活了，否则一生都要为织造局卖命。

　　这样严苛的环境，实非常人能够忍受，黛玉自然舍不得把晴雯送到织造局吃苦。

　　管事见黛玉不动心，又道：“再添几百两，也使得的。”

　　黛玉笑道：“我这丫头，手艺虽精巧了一些，脾气却大得很，身子也不强健，多病多灾的，两三个月的功夫，才勉强能绣一幅画。饶是这样，我还生怕劳累了她，从不催促她做活。她气性也高，一时恼了，宁死也不肯将就，谁劝都不听。就算买了她去，也派不上什么大用场。再者说了，江南绣娘的手艺未必比晴雯的差。”

　　管事见黛玉不肯松口，只得罢了。

　　从织造局的别院出来，紫鹃闷闷不乐道：“姑娘，以后咱们家就不能再卖双面绣了么？”

　　黛玉道：“荷包、扇面这些小物件还是能卖，就是像屏风、挂画之类的大件，再不能做了。”

　　紫鹃低头想了片刻，笑了一笑，道：“不能做大件就不做，反正大件也太费精力了，荷包、香囊比大件容易做些，不止晴雯能做，我和雪雁每个月也能帮着做几个。”

　　黛玉笑道：“你是我的大管家，管着院子的琐碎家务就够了，不必再操心针线上的活计，要是把你累出个好歹来，我可是要心疼的。”

　　紫鹃脸上一红，啐道：“姑娘惯会拿我取笑。”

　　王八斤和镖师护送黛玉两人出来，另一位镖师和贾芸都等在外边，见黛玉安然无恙，都松了口气。

　　先前织造局管事坚持要在织造局的京城别院和黛玉签订契书，贾芸几人都不放心，怕其中另有猫腻。黛玉倒是不怕，织造局虽然跋扈嚣张，还不至于强行扣留她，毕竟她不是普通的平民之女。织造局要是真的一点分寸都不讲，早就明抢了，何必再多费周章和她商讨价钱。

　　贾芸见黛玉安然无事，放下心来，带着一个镖师，替黛玉去钱庄处理对照汇票之事。

　　黛玉一行人直接回家，马车拐上大街，外面人声嘈杂，比肩接踵，紫鹃放下卷了一半的车帘，笑道：“眼看快冬至了，不如咱们顺道去铺子买些桂花米酒，好备着送人。”

　　黛玉道：“差点忘了这个，还要买些羊肉，老太太那边会送些过来，咱们总得还礼。我恍惚记得，二舅舅的生日是不是快到了？”

　　紫鹃算了一下，点了点头，道：“可不是，就在下个月十三那天。”

　　黛玉笑道：“我可不会料理这些，你拿主意就好，届时那边府里摆酒，我好过去给二舅舅拜寿。”

　　紫鹃应了一声，掀开车帘一角，问王八斤道：“八叔，附近可有卖桂花酒的货店？”

　　王八斤在外边道：“说起桂花酒，自然是百芳斋家的最好。”

　　于是先到百芳斋。黛玉和紫鹃并未下马车，店里的小伙计舀了几勺桂花酒，拿竹筒盛着，交给王八斤，王八斤再将竹筒送到车厢中。紫鹃见酒液澄黄，香味浓厚，心里喜欢，当场定下几坛，让伙计着人送到听雨轩。

　　王八斤道：“市集那边腌臜，气味大得很，姑娘去那边怕是不妥。”

　　紫鹃道：“八叔说的是。”

　　黛玉笑道：“先前在王家庄时，我常去逛市集的，怎么这会子又不让去了？”

　　紫鹃摇头道：“城里的市集，和乡下的庙会集子可不一样。”

　　连镖师也在一旁劝道：“那边什么三教九流都有，要是有不长眼的冲撞了姑娘，难免生事。”

　　黛玉笑而不语，道：“也罢，先家去再说。”

　　回到家里，雪雁连忙捧来几盏热茶，与黛玉和紫鹃吃。

　　喝过茶，黛玉嫌身上发腻，让雪雁备了热水衣裳，走去净房洗漱。

　　紫鹃见黛玉自回房后一直一言不发，找到晴雯，说了阻拦黛玉去市集之事，忐忑道：“姑娘莫不是生我气了？”

　　晴雯一拍手，道：“我猜不透姑娘的心思，你和姑娘最好，直接问姑娘不就成了？”

　　紫鹃咬牙道：“我就知道你光会说风凉话！”说着，便两手一张，作势要掐晴雯的脸。

　　晴雯哈哈大笑，逃到廊檐外边，一边笑个不住，一边可怜兮兮道：“紫鹃姐姐，绕了我这一回！”

　　紫鹃哼了一声，指着晴雯，笑骂道：“早知道今天该劝姑娘卖了你的，一千多两雪花白银，能换多少灵巧丫头进来？姑娘偏不肯，非要留下你这个娇小姐！”

　　晴雯听了这话，脸色顿时一沉，冷声道：“谁要买我？”

　　紫鹃见晴雯气色不对，连忙收了玩笑之色，把织造局出价一千两银子，买她去织造局的事，细细说了，又道：“你放心，那个管事说了一大车漂亮话，连嘴皮子都快磨破了，还愿意出价一千多两银子，姑娘就是不动心。你虽来姑娘身边没多久，姑娘也是拿你和雪雁一般看待，无缘无故的，怎么会卖你？我才说的都是顽话，你可别往心里去。”

　　晴雯眼圈霎时一红，哽咽道：“你别多心，就是姑娘要卖我，我也没甚话说，要不是姑娘，我早就一病死了。我嘴巴笨，不会说什么漂亮奉承话，心里却一直记着姑娘的情。”

　　一时不免想起宝玉，从前何等柔情蜜意，温柔体贴，可自己被赶出贾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时，他又做了什么？眼下才不过几个月的工夫，他身边本已有了宝姑娘和袭人，转眼又纳了一个五儿为妾，有了新人，就忘了她们这些个旧人了。枉她还一心一意记挂着那个冤家，听说他病倒在床，还想找机会偷偷去瞧一眼。

　　紫鹃见晴雯面色沉郁，笑道：“都是我的缘故，又勾起你的伤心事了。”随即岔开话来，说起冬至过节的事，“明天让灶上的柳大姐买些羊肉骨头回来，好熬骨头汤吃。”

　　晴雯叹了口气，顺着紫鹃的话接道：“他们这边和咱们家的规矩不同，过冬至是要吃饺子的。”

　　紫鹃笑道：“咱们不管他们，照样按着家里的旧例过节，我连桂花酒都买好了，只等店家送过来。”

　　这头正一递一声说着话，王嬷嬷拿着一张帖子，进来道：“薛家给姑娘送来一封帖子。”

　　紫鹃还没说话，晴雯先蹦将起来，皱眉道：“他们家又闹什么幺蛾子，是不是薛大傻又上门来闹了？”

　　王嬷嬷舒了一口气，道：“说是要办喜事，请姑娘去吃喜酒。”

　　紫鹃一边在心里暗暗嘀咕，薛家能有什么喜事？难不成宝二奶奶有喜了？一边接过帖子，匆匆看了一眼，讶异道：“薛大爷要娶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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