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掌柜

　　凤姐的生日过后，天气渐凉，接连落了几场秋雨，每日早起时，院子里便笼着一层薄薄的清雾。

　　黛玉素来体弱，贾母怕她路上吹了冷风，又添病症，差琥珀出来传话，让黛玉不必日日到府里请安，免得来回折腾。

　　黛玉乐得自在，趁着清闲，带着紫鹃、雪雁、王八斤等人巡视城南最繁华的几条大街，买了三家临街的店铺，以备将来捣腾茶叶生意。

　　乡下茶庄那头业已料理妥当，杜老爹和杜老娘再次收拾行装，赶赴平安州，照管山上的珍贵茶苗，要到明年才能回来。

　　黛玉早就拟定好茶庄上的管理细则，交予杜老爹和杜老娘夫妻两个，那边的事务不必她亲自费心，只需偶尔过问一二便可。而城里的三间铺子，日常经营、交际应酬、生意往来等诸务，还需请个妥帖的人来主事才好。黛玉毕竟是闺阁女子，和外边的商人来往时，忌讳太多，消息不通，难免耽误正事。

　　可一时又实在挑不出一个合心合意的掌柜人选来，王熙凤、贾探春倒是合适，只可惜两人都是闺阁女子，又幽居贾府内院，不可能为黛玉照管铺子。

　　黛玉想着贾琏交游广阔，有心想找他打听打听，忽然想起贾芹那起子浮浪子弟的丑恶嘴脸，立即就熄了这个心思。

　　黛玉正自愁眉不展，紫鹃在一旁笑道：“姑娘怎么就忘了他？他可是生意行当里头的人才，连二奶奶都夸他以后必有出息呢！”

　　黛玉疑惑道：“他是谁？”

　　紫鹃努努嘴，道：“就是后廊街上的芸哥儿，因他行二，府里下人都管他叫芸二爷。按辈分，芸哥儿是姑娘的表侄子。”

　　黛玉奇道：“芸哥儿不是管着园子里的差事么？”

　　紫鹃嗐了一声，道：“前年芸哥儿领了几趟差，得了二奶奶的赏识，二奶奶原要大力提拔他的，只因今年园子里的花草树木都摊派给婆子们照料，外边的采买、买办也都委任了专人来管，府中又没有什么大事，差事便少了许多，芸哥儿不愿闲着，自谋生路去了。听说他在外边和人合伙做生意，人人都夸他年轻有为呢！”

　　黛玉道：“他既是和人合伙操持生意，有了正经营生，又怎么会抛家舍业，来领我的差事？”

　　紫鹃笑了一声，道：“可不就是凑巧么！芸哥儿想要求娶二奶奶房里的小红做老婆，已经求了二奶奶，二奶奶已经应下了。小红自己也十分愿意，小红的爹妈也没什么话说，还是芸哥儿的娘说，他既然要成家立业，还是寻个安稳些的差事方好，不然三天两头要去南边跑货，把老娘、媳妇都丢在家里，总归不像样。芸哥儿素来孝顺，正四处托人寻门路呢！姑娘找他来当掌柜，一来咱们知道他的为人，二来他和姑娘还是亲戚，不比外头那些不知根底的要强多了？”

　　黛玉想了片刻，笑着道：“既如此，你出去让八叔找了芸哥儿来。”

　　紫鹃连忙找来王八斤，说了黛玉要找贾芸做掌柜的话。王八斤认得贾芸，当下便一路寻到贾芸家中。

　　贾芸才吃了中饭，正和母亲卜氏在房中商量娶亲之事，听得王八斤拍门，连忙亲自迎出来。

　　王八斤说了来意，贾芸听了，喜之不禁，当即便向母亲交代了一两句，随王八斤来见黛玉。

　　原来小红自黛玉回府后，心里总是郁郁不乐，总怕黛玉将她和贾芸有私情的事宣扬出去。

　　贾芸见小红日夜悬心，安慰她道：“你不必害怕，我这就去和二奶奶求了你来家里，以后咱们就是一对光明正大的夫妻，这不就万事皆安了？”

　　小红原还想在凤姐房里多待两年，但滴翠亭之事始终盘旋在她心头，因此再三考虑过后，应下贾芸的求娶。

　　贾芸心细，一面向王熙凤和林管家等人求亲，一面还分出心思，时刻关注黛玉的动向，想看黛玉会不会把他和小红曾私相授受的事传扬出去。

　　不想这一番仔细观察，竟意外让贾芸探出林家双面绣之事。

　　林家双面绣现世才不过大半年，虽只流出三五幅，风头却早已盖过南方织造局，已经是千金难求，有价无市，极受达官贵人和翰林学者的追捧。尤其以锦乡侯家的一幅观音绣像最为贵重，上个月锦乡侯世子韩辉将那幅观音绣像送到今上御前，今上见了，也觉新巧别致，自己也没舍得留用，命人好生抬到长安宫中，孝敬太后娘娘。

　　贾家无人在朝中做官，只隐隐约约听说过林家双面绣的名头，根本没有想到黛玉身上去。贾芸也是刚巧和绣庄掌柜有点交情，又时时刻刻探查黛玉院子里的动静，这才窥探出一二来。更让贾芸吃惊的是，黛玉不止卖双面绣，还买卖田地农庄，雇人开荒垦地，种茶植桑，俨然是要继续壮大家业。

　　贾芸私底下略算了算，黛玉一行七八人，每个月柴米油盐，布匹蔬果，花销总是有限的，可黛玉积攒的银钱，却足足有五六千两不止！加上黛玉名下的店铺、农田、山地，贾芸压根就猜不透，黛玉到底有多少体己。

　　以黛玉的日常作息来看，她忙着料理账务、操持生意还来不及，怎么会有心思去管一个多年前无意间撞见的小丫头？

　　贾芸有些哭笑不得，趁王熙凤午睡的时候，把小红叫到外面来，偷偷把查到的事情一字一句讲给她听。

　　小红听了，也怔了半天，半晌方幽幽道：“是我杞人忧天了，林姑娘虽然口齿伶俐，却从没有取笑过丫头，我因心里藏着事，才总疑心她。其实说起来，当年我和坠儿都在亭子里，外头只有宝二奶奶一个，我听了宝二奶奶的话，就把林姑娘记在心上，这么些年来都耿耿于怀。这会子细想起来，我那天连林姑娘的影儿都没见着呢！”

　　贾芸道：“你也太心重了。前事不论，以后等你出来了，咱们好好过日子，就是旁人知道这事，又有什么要紧？”

　　说着，便要去拉小红的手。

　　小红见旁边还有家下人往来走动，贾芸却拉拉扯扯没个避讳，又气又急，虽说他俩的亲事已定，可也不能如此明目张胆！脸上顿时羞红一片，强扭着甩开贾芸的手，逃也似的飞快跑远了。

　　贾芸眼看着小红走远了，笑了一笑。回到家中，正和母亲说起迎娶小红之事，可巧王八斤就找了来，说黛玉要请他做掌柜，贾芸知道黛玉是个有成算有野心的，而且家财丰厚，自然欣喜若狂。

　　隔着一道屏风，黛玉和贾芸略客气了几句，便直接道：“芸哥儿，咱们既是亲戚，我也不藏着掖着，到时候签了契书，可就不讲什么亲戚情面了，桩桩件件，都要按着契书上写好的规则来行事。”

　　贾芸原以为黛玉是找他来打理双面绣生意的，听说只是做茶铺掌柜，不免有些失望，但他是脚踏实地、精明聪慧之人，想那双面绣举世罕有，又岂是他能消受得了的？因此连忙掩下心中的贪念，诚恳道：“姑姑看重我，肯把铺子交给侄儿来管，侄儿定当竭尽全力，为姑姑分忧。姑姑只管放心，侄儿曾随商队南下贩货，也略微见过些世面，懂得行当上的规矩，定会将姑姑的铺子照料得妥妥当当的。”

　　当下便请人拟好契书，两方都请了保人，签字画押，自此，贾芸便成了黛玉在晴雯之后雇佣的第二位员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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