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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桃夭·三回


  人乎?鬼乎?

  醒乎?梦乎?

  云涯还没理顺,杨易回来就见着这么一幅情景。

  杨易见那张潋滟容貌,素衣白裳,心中猜测到几分,问:“可是踏云楼云涯云大人?”

  云涯暗暗将夏暖抱紧几分,提防道:“你是?”

  杨易:“我乃安阳王府侍卫,此行护送郡主下江南,云大人可否,将郡主给我?”

  云涯看着杨易,张口半晌,道:“这、这真是,夏暖?”

  杨易道:“是郡主。”

  杨易见云涯无动作,道:“说来话长,张夫人南夜阑此次和我们同行,已上门找大人,但是现在郡主的状况,大人还是交给小人好些。”

  云涯闭眼,静立片刻,深吸口气,褪了最初那股慌张失措。他将夏暖打横抱起,道:“我住的不远,如此,你随我来。”

  杨易只得跟随。

  不远处。

  花远:一口一

  唐瑛:一口一

  他看见了什么!!!

  云涯,他不沾烟火气的师父,掺扶一把晕倒的女孩子,就抱住了!抱住了!!

  再也没撒手!!!

  花远:“TAT,瑛子,你听我说,我师父平日不是这样的……”

  唐瑛深深看花远一眼,道:“所以你不会是要告诉我你师父认识这个,我们都没!见!过!的姑娘?!”

  没见过几个字咬字重。

  花远:>

  花远:“瑛子你别走!”

  唐瑛:“不走干嘛,我姐姐还在那处哭着呢!”

  花远:……

  友情的小船是如此的脆弱!

  唐瑛走远,花远在原地细细回想,那身衣料那容貌……衣料……花远和唐瑛在远处看得不真切,但是那身华贵衣服还是惹眼,花远想了想身形,后知后觉认识到,是昨日碰到那个京中姑娘。

  花远张望云涯走的方向,应当是,回家?!

  不出意料,云涯在自家宅子门口遇到静立的南夜阑。

  两人皆是沉默,南夜阑看他神情一眼,再看一眼被他抱怀中晕过去的夏暖,轻叹口气。

  南夜阑道:“把她放到屋里去罢,要问什么,我慢慢告诉你。”

  云涯深看她一眼,让杨易从他身侧拿出钥匙开门。

  想也不想,云涯径自将夏暖抱进了他屋里,脱了她鞋履,为她搭一床薄被。

  做完这些,云涯静立床头,低头看着床榻人。

  他伸出手去,触上夏暖容颜,指尖颤抖尤不自知。

  南夜阑交握双手站在门前,安然等着云涯出来。

  不一刻,云涯步伐轻微,合门时南夜阑瞧着他脊背微微发颤。

  回看她,眼角的红还未褪尽。

  云涯目光含锋,低声:“你一直知晓?”

  南夜阑:“知晓。”

  云涯闭目,深吸口气,手紧了又松,道:“随我来。”

  南夜阑依言。

  花远回家就见着那跟着自家师父走的男子。

  花远试探着问:“敢问,您是?”

  杨易:“小人乃安阳王府侍卫,杨易。”

  花远咂摸一阵,又问:“那我师父抱着的那个姑娘是?”

  杨易会意:“是我府夏暖郡主,花公子若是有疑问,不妨问张夫人,此刻她正和云大人在小厅中。”

  南姑姑也来了?花远心里一阵惊悚并讶异。

  花远扔下杨易,往小厅去,还没到,一阵陶瓷碎裂之音。

  伴着云涯刻意压低的声音:“你们……”后面的又听不清。

  花远头一次见云涯发这么大火,还是对着,南夜阑?!

  花远走近小厅,云涯拂袖正从里面出来,南夜阑正好和云涯的情景相反,垂目慢慢品着手中茶,半点愠怒色也无。

  花远进门唤一声南姑姑,南夜阑对他笑,他只觉后背一凉。

  南夜阑道:“小花远,还是看着你顺我眼。”

  花远:QAQ……

  花远斟酌着道:“南姑姑,我师父带了个小姑娘回来,是不是……”

  南夜阑直言:“我带来的,安阳王郡主夏暖。”

  花远:“那我师父这是……”他只觉得这名字熟悉,好像听过,但是细想又想不到。

  南夜阑吹了吹被子上的茶叶:“怒了,今日我应当会被扫地出门。”

  花远:“……”

  南夜阑笑看花远一眼:“你这是想问我,她是你师父什么人?”

  南夜阑垂眸:“若要论起来,该是你师娘,只是差了拜堂而已。”

  晴天霹雳!

  发生了什么,看个花会都平白生出个师娘了!

  花远眼睛瞪圆。

  “我这三年从未听过我有师娘!”花远不敢信。

  南夜阑不甚在意道:“好好想想,安阳王府,只有一个郡主,你定是听过的。”

  花远一边收拾碎裂的杯具,一边在脑海中挖这个名字。

  南夜阑提醒:“你忘了当年踏云楼都穿白衣么?!”

  白衣?!为何会是……等等……

  白衣!!!

  花远又似被雷劈了一道,惊悚道:“我记得我记得是……”

  南夜阑灿然笑起来:“是啊,这不是,没死么?!”

  花远:一口一

  收拾完东西,花远再也不敢在小厅中待下去,脑海中已经荡气回肠补齐了十八折戏曲来。

  走前,南夜阑又道:“对了,她不是小姑娘,今年有十九了,该叫姐姐!”

  最后一道雷劈完,花远只觉修行至此,今日渡劫甚是天翻地覆,须得好生修养一番。

  夏暖醒来时,头还疼着。

  鼻息间却满是晕厥前那带药草的清香气。

  她闻了闻被子,是那个味道,她还莫名有些眷恋。

  不多时,南夜阑推门进来。

  南夜阑道:“他来告诉我你醒了。”

  他?……夏暖头有隐隐疼起来,她扶额。

  南夜阑忙道:“想不起就别多想。”

  夏暖点头,道:“是,是叫云涯吧?是大夏陵寝官,是……我、多的都还记不起。”

  南夜阑叹气:“是叫云涯,你以往唤他云大哥,我们唤阿云,你随意,两者皆可。

  夏暖:“那我,现在跟您回客栈?”

  南夜阑看着她,摇了摇头,道:“你就住这儿,东西我让杨易给你拿来了。”

  “我们都住这儿么?”

  南夜阑:“不,就你和霜河住此处,我们都在客栈,过几日会搬到踏云楼名下的产业去,你有什么问题我都会过来。小暖你就,且安心住下。”

  夏暖看一眼陌生的环境,说不上的有些惶恐。

  抬眼又看南夜阑一眼,她神色不变,道:“他现在正在气头上,不想看见我,你住下,慢慢,应当就会懂了……”

  夏暖垂目,只点头道:“好。”

  南夜阑陪她在宅子里走过,是一处小宅院,没有王府精美,处处古拙,又带了点普渡寺清修的意味。

  半路上,南夜阑高声道:“现在有的人该悔着当初不听劝,将院落弄得如此空荡了。”

  言罢,南夜阑瞥一眼转角处,笑的兀自欢喜。

  转至院落后那颗桃花树,夏暖道:“这一树开的好漂亮。”

  南夜阑:“你想折几只插瓶放屋里么?”

  夏暖咬唇,心思都写在一双眼睛里,南夜阑好笑。

  “可是……不知道主人家……”夏暖斟酌道。

  南夜阑挥手:“不怕,你要是把这树挖了他都帮你松土,来,我来帮你挑几只。”

  夏暖还有些踯躅,南夜阑却上手给她攀折几只开的最好的,硬塞到她怀中。

  花远准备去找云涯,远远看见夏暖和南夜阑走在一起,夏暖手上抱着几只桃枝。

  抱着!桃枝!!!

  花远定在原处,两人都走过他前方,他后知后觉想上前问两句。

  可一回头就见着云涯远远落在她们身后跟随着。

  花远手颤巍巍抬起来,指着南夜阑她们离去的方向道:“师、师父,南姑姑折了桃树……”

  云涯淡然:“我看着呢。”

  花远:……

  云涯从花远面前过了花远都没回过神来。

  花远怔愣看了看天,捂着胸口默默出门去找自己青梅,这个家,变化太大!

  陪着夏暖用过晚饭,南夜阑要走了,夏暖有几分不舍,有几分惧怕这陌生环境。

  南夜阑拍了拍她头,嘱咐道:“慢慢适应下,若是不能见他,他自会回避,若是头不疼,慢慢,让他好好看看你罢。”

  最后一句莫名让夏暖心里发涩。

  夏暖不自觉点了点头。

  什么能动什么不能动,霜河一一问过云涯,两人也不算是生人,交代起来也方便。

  霜河按着云涯的嘱咐,将床铺被褥给夏暖换过,衣柜收拾过一番,夏暖见着霜河侍弄,清一色的都是白衣,夏暖拿起来一件,只有边角处的花纹有些许不同,月白素白夹杂,无甚颜色。夏暖摸了摸衣料,不算顶好。

  真像是,清修。

  霜河看着夏暖,示意道:“郡主,我要给云大人……”

  “啊?……哦!”夏暖连忙将手中衣物递给霜河,看着霜河抱着走。

  夏暖忽然心生疑惑,他将屋子让给了自己,那他住哪里?

  待得霜河归来,夏暖问出。

  霜河看夏暖一眼,垂首道:“主院隔壁也有间房,只是常年锁着,下午云大人他们才收拾出来。”

  夏暖一霎有些不好意思:“要不然,我们还是住客栈去罢。”

  霜河连连摇头:“郡主,都住下了,再走,不好。”

  夏暖心里说不出个滋味来,低声道:“你说的也是。”

  夏暖目光转一圈,问:“这里的东西,有哪些不能动?”

  霜河:“云大人说了,随郡主的意,没什么好东西,只要郡主不觉得怠慢就好。”

  夏暖这才开始打量起这间屋子。

  铜镜磨旧,放小东西的柜子里态半是空的,就算有,也是束发带和腰带此类饰物。夏暖想着匆匆一瞥间那张带艳色的脸和周身素到极致的装扮,只觉不搭。但那周身气度……

  夏暖不愿深想。

  霜河为夏暖稍稍理好东西就下去了,她身子也没完全好透,索性做事不需太多,南夜阑也吩咐她,除非必要,就让郡主和云大人相处多些。

  夏暖自打醒来之后,身子好些了,又不能见人的缘故,平日许多事也自己做来。

  故而霜河留她一人,也并不觉得不便。

  霜河一走,夏暖又将衣柜打开。

  霜河已经拿走了一大半,还剩些。

  夏暖拿起一件来,反复看过,手慢慢划过衣领,轻声叹口气,胸口有些闷。

  夜晚洗漱一番,换上寝衣,夏暖拿出一卷经书,念一遍静心。

  想着书案在外间,她持经书到外面,研墨提笔一纸写遍,将宣纸小心捻起来,正待放书案头,瞥见案下小抽屉,放下才写就的,拉开来。

  一整沓写过的纸整整齐齐码在里面。

  夏暖将它们拿出来,一张一张,全是佛经。

  或言世事苦,需看透。

  或言七情六欲锁身,待放下。

  最多的,还是往生咒,零零散散,占了一大半。

  他……

  夏暖捏着往生咒的手微微收紧,将那些宣纸又整齐放回,轻轻用手抚平。

  世人言,字如其人,这银钩铁划,带着张扬的大开大合,竟……

  夏暖将抽屉合上,不再去看。

  门前有脚步声,夏暖往门口望去,那人在门口静站住。

  夏暖往门边走几步,盯着门上被院落石灯投射出的影子,她呼吸几番,正欲前去开门,那人又走了,夏暖只得目送影子消失。

  思绪散乱,头隐隐作痛。

  夏暖摇摇头,静静在原地站了片刻,吹灭了外间的烛火,合衣上床。

  床侧放着离京时宁植送的雨花石,夏暖握在手中片刻。

  想着熟悉的人,慢慢平静,夏暖阖目。

  夜半。

  夏暖深吸口气,惊醒坐起。

  抱着膝,将头深埋腿间大口喘气,片刻后待呼吸平复,夏暖摸一把脸,又是泪流满面。

  夏暖捂着额头,待着那痛楚慢慢退去,才有力气拭泪。

  梦中那些光怪陆离的画面渐渐都散了,醒来她态半是记不住的,除非是反复出现。

  夏暖在床上又坐了片刻,如往常一般,下床去给自己倒一杯水喝。

  走了几步,才感到脚下冰凉,她忘了穿鞋。

  夏暖全身乏力,也不想去找鞋子。

  光着脚到外间,桌上还有睡前倒的一杯水,夏暖仰头一口饮下,梦醒带来的口干焦灼好多了。

  夏暖转身往屋内去,目光扫过门,霎时顿住步子。

  一团影子投射在门上,似乎是,人坐在门边上。

  夏暖抬手按了按心口,那阵心痛来的突兀,还带着梦中的极致情绪。

  夏暖咬唇,思索不过一霎,抬步往门口去,深吸口气,推开门。

  四目相对那刻,一人尽带张皇失措,一人头疼如遭业火。

  话还没出口,夏暖便忍不住扶额。指尖湿哒哒,泪水涟涟落下不自觉。

  云涯下意识转身快步离开。

  “你等等……”夏暖竭力道。

  云涯身形一僵,步伐顿住,静立原地不动,只留个背影与她。

  夏暖咬着牙,道:“等等……先、别走。”

  深吸得几口气,夏暖放下手,走到云涯身后,不管不顾道:“你,你转过来,让我看看,好不好?”

  那人无反应。

  夏暖带着几分哀求:“我想看看你……”

  云涯闭目叹息。

  虽缓慢,他还是转了身,夏暖只觉脑海中千万根针刺,泪控制不住流。

  云涯深红着眼,平视夏暖。

  一双眸子,道不尽的情绪万千。

  夏暖踉跄一步,云涯拉住她,夏暖道:“是,是你,是……”

  话未尽,一只冰凉的手覆上她眼睛,沙哑的嗓子在耳际道:“别想了。”

  夏暖心发颤,伸手一点一点从他指尖摸到手腕,皆是冰凉入骨,莫非这半夜他……

  夏暖捂着胸口,心恸突兀。

  没有说话,他也没有挪开手,她拽着他袖口,头疼愈厉害,云涯伸出另一只手拉着她。

  “为何不穿鞋?”

  又低又喑哑。

  夏暖头疼,泪流的汹涌,她也止不住。

  云涯难耐道:“别想了。”

  夏暖哭着道:“我不是忘记了。”

  “我知晓。”

  他将她拥入怀,夏暖脸埋入他胸口,身子半靠着云涯。

  云涯伸出五指插入她发中,轻易找到关键穴位缓缓按揉。

  轻声哄着:“别想了,乖,记不起的,”云涯嘴唇发颤,“随他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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