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世间因果

　　方毅生上报圣上暂辞去一切军务国事陪伴妻子安胎。圣上体恤方毅生独留京师对抗妖孽操劳，加之人到中年才得一子不易，准了他的请求，并派了最好的御医前去镇国将军府。

　　自此，方毅生便留在府中悉心照料兰嫣，玲珑虽是大度但瞧见他们郎情妾意心中也不免会失落。索性我让玲珑陪我去查找下蛊人的线索。

　　一来眼不见心静，二来多个人多个帮手，无论出于何种原因我都希望这件事尽快了结。长卿进来很忙，鲜少来见我，早些了结这下蛊之事，我也好去龙焱那了解下长卿的近况。

　　此后数月，我同玲珑寻便了国师为设台祈福曾走过的全部地方，还是一无所获。只得待返回京师后同方毅生商量，再作详细的打算。

　　终日奔波劳累，回程的路上走的很慢，倒是玲珑装着一副不在乎的模样，嘴里一直催我。

　　“我这副懒散的性子，为了这事劳心劳力，待回到京师定要好生休息些时日，过些清雅淡然的日子。再不济也得让兰嫣做些好吃的补偿我。”

　　“你呀，总也亏不了那张嘴。”

　　“我说你急什么？莫不是许久不见师兄，心里想的紧？”我打趣着玲珑，换来玲珑一阵恼羞成怒的鄙夷，满心欢喜。

　　岂料刚入京师便听到流言四起，百姓皆说镇国将军府出事了，可任谁也说不出其中的缘故。城中人多，也不好捻诀顺行，我只得安抚着玲珑叫她莫急，脚下却也不觉加快了步伐。

　　将军府虽然大门紧掩，却也没觉得和平日里有什么不同，玲珑等不及看门的小厮开门，也顾不上街上往来的人群，穿门而入，好在这将军府门前向来人少，否则怕是又要引起百姓的恐慌。

　　一路穿过花园，长廊，行至堂中。只见方毅生端坐在堂中，眼神空洞，神情落寞，难掩的哀伤。整个人似失了魂魄，鬓角爬满了白发，这人哪里还有从前的英姿。

　　“将军？”玲珑轻声唤着，附身伏在方毅生腿边，抬手抚着方毅生两鬓的白发，看着那人容颜衰老，看着那人悲伤憔悴，满是心疼，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瞧着。

　　方毅生没有言语，只是低头望着玲珑，半响才回过神来。像是寻得了依靠，那样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此刻只能顺着座椅滑下，半依在玲珑身上。

　　玲珑没有追问下去,大抵对她来说遇到何种变故也敌不过眼前这个男人好端端的活着。

　　不想打扰到他们，我从堂中退了出来，院中的海棠开的正艳，恍惚间看见谁站在那，一袭素白的长衫，袖口处的海棠明艳动人，连同那院中的海棠一起，真假难辨。

　　那人身影修长，翩然风姿，转身对我勾出一抹浅笑，暗红色的眸中映着漫天的海棠。他就在那里看我，轻唤着我的名字。青芜。

　　待我快步上前，伸手想拥着那人，才发觉这一切不过一场幻影。许是方才见玲珑心急的情景才有所思，从前我也是那般，心急如焚的在奈何桥边，伏在三生石上等着长卿归来，他一日不归我便一日不宁。

　　或许我并不能完全明白玲珑，说到底方毅生再强也只是一介凡人，肉体凡胎，所以她会怕，会忧。

　　而我则不同，我多半的怕和忧都是为了自己，长卿是冥主，不死不灭。我不怕他伤，不怕他亡，只是怕在这上万年荒芜的道路上，只剩我孤身一人。

　　大抵我也只是只自私的狐。

　　说到底，情不过，求他安好，爱不过，愿他无忧。

　　“哇，哇，哇...”院里传来的孩童啼哭，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将手里还没来得及送给长卿的白玉海棠簪收好，才起身去查看究竟，那白玉簪子是离开洛阳之前特意绕去刘老爷府上顺来的。之后接连发生了太多事，便也没来的及将它送出去。

　　一路寻着孩子的啼哭声，绕过东面的厢房，直径走到一间房门前停住。孩子的哭声愈发的大了，我推门走进去，几个丫鬟一惊，才晃神想起跟我请安。

　　这间房只是间客房，却明显的重新修葺过，各种摆设物件皆是新换的，就连床铺上铺的都是上好的苏缎。

　　靠近床边的奶妈抱着还在襁褓中不断啼哭的孩子不住的踱步，可那孩子却没有丝毫要停下的意思。一旁皆是被哭啼声搅的手忙脚乱的丫鬟。

　　我在那堆丫鬟中看到了蓝嫣的陪嫁丫鬟兰儿，方才想起距上次见也一月有余，只怕蓝嫣早已生产。

　　“兰儿，你家小姐呢？为何我今次回来没有瞧见她？从前每每我同玲珑回来蓝嫣必定会做我喜欢的桂花糕给我，今日怎么不见你家小姐，我还等着尝她的手艺呢。”

　　我话还没说完，兰儿的眼泪便顷刻而出，脸色惨白，支支吾吾的低声说着什么。我被她的神情吓到催促着她，“兰儿，你家小姐到底在哪？”

　　“小姐，小姐她，她...柳姑娘，我家小姐她，她难产已经去了。”兰儿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止不住的流泪。

　　我轻拍着兰儿的肩，待她情绪稍定。“兰儿，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何事，兰嫣她怎么会...？”

　　“三...三日前...夜里，小姐突然说肚子疼，老爷便命人去寻了稳婆来，圣上派的御医也前前后后的站满了整个厢房。好几个时辰过去了，依旧没什么动静，只是小姐一直喊疼，御医跟老爷说再不生产怕是有危险，说是要用药催，老爷便应了。没过多久，没过多久小姐便生了，还是位小少爷。可小姐她，小姐她却因难产造成的血崩去了。老爷说小少爷是不祥之物克死了小姐，三日里竟一眼也没来瞧过。只是命我们搬出了小姐的厢房，住进客房。唔~唔~唔~柳姑娘，老爷向来听您的，求您劝劝老爷，小少爷可是小姐的命根，这般不管不顾只怕小姐，小姐也去的不心安啊。”兰儿说罢便跪在我腿边，泪水浸湿了我的裙摆。

　　我附身扶兰儿起来，抱过奶妈手中啼哭不止的孩子，这孩子怕是也知晓生母去了，为生母哀鸣罢。

　　我低头轻拍着孩子，对上孩子脸的那一刻，有种说不出的难过从心头涌出，这孩子眼角处竟然有颗泪痣。同那木讷书生一模一样的泪痣。这分明就是那书生的转世，这眉眼，这清秀的样貌，虽是刚出世不久，却也瞧的出从前那木讷书生的影子，方毅生的儿子，这辈子他竟还是姓方。

　　我本不想再介入他和沈寒烟的命运，可无奈天不随我，上辈子他因我而死，这辈子便让我从小认识他，都说儿女便是父母的债，如今兰嫣去了，他便成了我的债。

　　我怎会不信命，又怎会不认命。这世间种种天理循环，有因有果，公平的很。

　　这孩子自我抱过之后，便不在啼哭，似是认识我似的，不住的傻乐，同从前那木头书生一样，见我总是没来由的傻笑。说来也怪，凡世间的孩子总是要好些日子才能睁眼，这孩子不过三天，便瞪着圆圆的眼睛，望着我。水汪汪的眼睛，可爱的紧。却又总觉得有些在意，莫不是孟婆的茶水对他没有效果，想想又觉得不大可能，只怕是我多心。

　　“兰嫣去后已有三日，府里为何不出丧？”一般大户人家有丧事都会提前备下，时刻准备发丧，即便将军府上下从没想过兰嫣会去，三天也总该准备妥当。我有些费解的问兰儿。

　　兰儿用袖口将脸上挂着的泪痕擦净，揉着红肿的眼睛说道。“老爷，老爷他不让发丧，说小姐没去只是累了要多休息。全府上下只是闭门不见客，却没人敢再提此事。”

　　我将孩子哄睡之后交给奶妈，吩咐过兰儿好生看待，便回堂里去找方毅生。无论这孩子是否真的是天煞孤星克父克母，我都不在意，若他方毅生执意不顾父子情分，我也只好带着他一同去东海。

　　待我回到堂中，方毅生的神情似乎缓和了许多。玲珑在一旁低头不语，看着她眼眶泛红，怕是也已知晓兰嫣的事情。

　　“师兄，兰嫣已经去了，这便是事实，你也该清醒些，早些发丧罢，莫让兰嫣去的不安心。”或许是生离死别见得多了，人也变得麻木起来，凡世之人终归是有一死，兰嫣为骨血而终，想必她也是欣慰的。

　　方毅生听罢，一个箭步从堂上冲下来，用力的捏着我的肩胛，质问我。“柳青芜，就算你是妖，你又怎么能这般冷血，如今去的人是兰嫣，那个只要你开口就会为你做一切你喜欢吃的东西的兰嫣，那个从头到尾都将你视如姐妹的兰嫣，你怎能这般对她，你怎能？”

　　我被捏的生疼，却任由他捏着，大抵他也只是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师兄，我确实是妖，也确实不懂你所谓的情分。我是冷血，我是曾经在那鬼气森森的冥府生活过数百年，但并不代表我没有心，我只是让你认清事实，兰嫣她已经去了，你这般哭啼有用么？你守着她的尸骨不发丧不下葬？三日里兰嫣拼命护下的孩子你连看都不曾看过一眼，你就真的比我懂情么？”

　　情是什么？是长卿为了我差点灭了狼族，是郁垒吵架离家之后依然挂怀神荼，是沈寒烟在墓前对那书生的不离不弃。

　　这么多年，我以为我早已看懂了情爱，却发现那些不过是偏见，我们谁都不曾真的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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