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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移栽(上)


  “欣宫主何以伤心至此?”帝君仿佛喃喃自语。

  币元暗自叹息一声,却稳若泰山般说:“欣宫主年纪轻,分不清病的轻重,许是吓坏的。”

  帝君忽然想起什么,点点头,“是了,初孕那会儿看见土壤变色他也吓哭过。”

  孕子妖姬由天地灵气和母之精血孕育,初孕之时土壤会由常色变为紫红,九清不知道,那时为了这个也吓哭过。币元听帝君说起旧事,也为自己刚才随口安慰的话找到了几分底气,忙顺应道:“是啊,帝君,现在您是欣宫主的定心骨。”

  帝君微微颔首,忽地偏头看币元,“太医们来瞧过了么?”

  币元愣了,点点头,“在里头呢。”

  他自从跟帝君以来,帝君一直在政务上都非常有天赋有魄力,即使受挫也永无畏惧,总能化险为夷,但在与之亲近的人之中帝君却总是找不到分寸,币元知晓帝君多番询问必然是不知如何面对,虽然着急可也不便多说什么。

  帝君犹豫一下,扫了一眼身边候着的侍从,终于硬着头皮跨上了台阶。

  推门进来,九清的哭声清晰犀利,涌入帝君的耳中,把他一颗摇摆不定的心推得越发动荡。

  “帝君万年。”

  四位太医最先看见进来的帝君,忙作揖行礼。

  帝君摆摆手,看着纱帐之后哭得稀里哗啦全然没有注意到他的人儿,恐惧与烦闷涌上心田,他淡漠地问:“你们怎么不进去看着。都在这站着作什么。”

  太医们面面相觑,为首的张宏远躬着身子回话:“回帝君的话,欣宫主他不让我等进去,说我们都是害死帝嗣的凶手,我等也是无奈。”

  “死”字恍如一只带着疾风的羽箭哗啦啦破风扎进帝君的心里,他险些踉跄,好在币元眼明手快在他腰上扶了一把,没让众人瞧出帝君的落魄来。

  “死了?”帝君声音僵硬而古怪,币元怀疑他能否承受得住这接二连三的打击。

  太医们摇摇头,张宏远也拧着眉头,“我等还没见过,从进来就被堵在这儿。”

  帝君微微松了口气,侥幸地劝着自己,沉声道:“你们随孤进来。”

  刚走几步,却停住,回身扫了一眼,太医们忙停了步子看着帝君,“大太医呢?”

  太医们脸色难看,他们的医术在一方也都称得上是妙手回春的顶尖医者,可自打来了宫里就被带着光环的东古压得颜色尽失,帝君此时问起,无疑是在他们每个人的脸色留下一掌印记。

  “回帝君,他自晨昏之际就不知去向了。”张宏远倒还冷静,却也是语气古怪地说话。

  其实太医署并不繁忙,太医们是轮值当班,而东古却没家没口就一直在宫里职守,所以偶尔歇一两日也是情理之中,倒没人为这个怪他,反而觉得应当。

  但眼下却不知帝君是个什么意思。

  帝君沉着脸,刚想发作,却见币元扯了扯自己的衣角,无声地动动唇,帝君皱眉瞧着,忽地想起下午东古来汇报过伤狂的情况,说今日晚些还会去给他用药。

  但想想伤狂不过是脚伤,也伤了许多日子,不急于这一时,比起这边的紧急他必然是能够体谅的,故而他佯作不知情地对币元说:“素来你与大太医亲近,去寻寻他,务必快些找来。”

  币元领了命,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圈,见无人露出异色,便匆匆出门去了。

  帝君引着四位太医在履霜掀开纱帐后步了内室,唤道:“九儿。”

  话音刚落,九清哭得轻颤的身子忽地一顿,缓缓转过头来,一刹那止住地泪水在见到帝君的一瞬间又决堤般奔腾而出,“帝君!”

  帝君实在心疼,上来拥着他,“孩子呢?”

  九清一听帝君提起孩子,那哭声便更大了,“没了,没了,孩子没了。”

  帝君的心一阵乱颤,“怎地没了,叫太医瞧瞧,只是病了。”

  帝君听见自己打摆子的声音也瞬间没了底气,但仍抱着一丝侥幸。

  九清摇着头,哭着往帝君怀里蹭,“都枯萎了,活不成了。”

  帝君看太医,他们都慌乱地低下头,只是一个精瘦的约莫四五十的太医上前一步,躬身道:“欣宫主不要慌张,妖姬枯萎不一定是因为殁了,还请让我看上一看吧。”

  帝君看他,记得他是从南方聘来的医者,叫做季岩,考太医署的时候名次只居在东古和张宏远之下,却也只是输在对北方药材的种植有些生疏上,倒也是个厉害的人。

  虽然未曾听过妖姬枯萎还有他因,但见他眸中认真不像哗众取宠,倒也信了几分,便是立即劝九清,“季太医说得话你听到了?快让他瞧瞧。”

  九清本就年纪小,方才也是看见妖姬瞬间枯萎以为死了才如此哭啼,但听人说不一定是殁了,那哭声也渐渐弱了下来,但仍一吸三颤地说:“真的么?”

  他装满委屈的水汪汪的眼睛看向季岩,见他虽然体态精瘦,却也高大精炼,绛红色的唇上两撇威严的八字胡让他不由安心了几分。

  季岩点点头,“还请欣宫主让我看上一看。”

  九清把视线递到履霜那里,履霜立即去柜子里把妖姬捧了出来。

  刚才九清以为孩子死了就哭闹着让履霜把他拿走别让自己看见,履霜无奈之下才把他放进柜子里藏着。

  眼下帝君看见他从柜中将妖姬带来也是有些愠色,但见妖姬枯萎之状与辛昀的孩子离世时一般模样,当下也顾不得他是从哪里被取出的,只看季岩,问:“这还不是殁了?”

  季岩没管帝君那充满不信任的语气,走近履霜看他怀里的妖姬,众人也不敢出声惊扰了他,帝君也屏着呼吸瞧他。

  只见他微微弯着腰轻嗅那妖姬发出的气息,又拈起一撮红土搁在掌中细细查验,复放回去用食指的背部轻触花骨朵,另一手习惯性地摸摸八字胡,一脸沉思状。

  又见他碰着花骨朵的食指一收,以指腹摩挲过花茎,一直没有变化的脸上忽地拧起了眉头,看得一旁的帝君和九清都没来由的心头一紧,两厢握着的手都下意识地加了力道,还是帝君最先意识到自己失态,不动声色地缓了力道,轻拍拍九清的手背,低声道:“别怕。”

  九清却是一门心思都在孩子身上,两只眼睛在妖姬和季岩的脸上来回转动,生怕错过了一丝细节。

  只见季岩忙收回手,躬身大呼:“请帝君准季岩鲁莽,季岩恳请能移栽。”

  听得“移栽”二字的帝君再也听不下去,要知道妖姬移栽在北国人的观念当中无疑就像寻常妇人怀孕之时把孩子从肚里剖出再放回去,个中危险也是牵连姮父的,他已经失去孩子,怎么能再让九清陪上姓名。

  “不可!”帝君喝到,“父子连体,这孩子已经殁了,没必要再让欣宫主丢了性命。”

  季岩看了身后的太医,见他们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那神色间的凝重就越发深了,他也不管帝君说了什么,直愣愣地看着九清,“欣宫主,帝嗣还活着,若您不管,他就只能殁了。”

  九清眸子轻动,看着耷拉着脑袋的花骨朵,他的心紧紧地绷着,“真的还活着?”

  “季岩已性命担保。”季岩深深地躬下身子,不无郑重。

  帝君看了他一眼,沉声问:“移栽成活有几成把握。”

  九清也忙跟着问他。

  他身子微微一颤,“一成,但,不移必死。”

  帝君迟疑了,他不禁低了眼帘看了眼怀里的九清,他当然想要孩子,哪怕只有一成的把握他也想一试,但若是失败,作为姮父的九清必然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他是仁君,不能开这个口,默默地沉寂着。

  九清扬起脸来,红扑扑的脸上托着两汪泪眼,“帝君,你让他做吧,九清想要孩子活着……”

  帝君眉头深锁,“恐要了你的性命……”

  九清摇摇头,“九清不怕,求帝君了,孩子……是我的命。”

  帝君看着躬着身请旨的季岩,他的腰都恨不能折断了将头脚贴在一起去,实在是令人钦佩的医者,竟敢冒险做常人不敢之事。

  “求帝君莫再迟疑,机不可失。”季岩看出了帝君的犹豫,又再次加重了声音劝道。

  帝君泄气般松了眉头,“做吧。”

  季岩如释重负般起了身,再次一个大拜,“谢帝君允旨。”他转过身,对其中:“吴象,烦请去太医署带一盆药土来。”

  吴象一愣,他与季岩平日有医术上的探讨,季岩对他来说亦师亦友,当下看他神色凝重,也不敢怠慢,匆匆告退帝君就要走,临行前帝君说准着乘车辇去,来往要快。

  这边季岩也命人烧热水让九清浸浴其中,说是为了防止移栽时体虚受寒。

  众人立即退出内室将房里留给九清和他的侍从,帝君本要陪他,他却扯着帝君的手说让他去看孩子,一定要救活他。

  帝君被他深深的父爱感染了,郑重地点点头,“孤和你的孩子必然不会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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