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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节:冻结的时间(三)


  闷热。

  绫将自己的双手紧紧蜷缩在胸前,贴着墙壁一动不动,生怕动作给其他人造成了阻碍。

  滴落的汗水使得她一头深蓝色的半长发紧贴着后颈和脸颊,闷不透气浑身发痒——只是都被紧张感尽数抑制住。

  火把散发的热浪一波一波袭来,前后抓着矛的男人们瞪大了眼睛一刻都不敢移开眼神。人挤着人,体温和照明用具的温度混合在一起进一步使得这狭小走道变得透不过气来。

  前排持矛的两人分别是老乔和弥次郎,因为通道仅仅只有半米宽,即便是体格相对较小的他们也仍旧只能侧着身举矛。天花板仅有两米高度,像亨利和咖莱瓦这样人高马大的在里面连转身都难——而他俩就分别处于两侧持矛者的身后,依靠身高优势举着火把照明。

  大剑在这种地方发挥不出来,哪怕是短刀或者单手剑也只能更多运用小幅度的切割和冲步攻击。

  这是矛枪的天下,但矛的用法却也并非追求杀伤。

  ——因为之前尝试这么做的结果有些惨痛。

  捂着自己前臂的鸣海紧贴着墙牙关紧咬,脸上血管因为疼痛而暴起。这位武士领袖强壮的左臂有一大段都被绷带紧紧捆绑住,尽管如此鲜血却还仍旧不停溢出,他只得按照亨利的指示用手按压,避免失血过多晕倒在这里。

  和式的金属护臂,以布帛结合细长涂漆铁条制成的“笼手”从他左臂手肘处耷拉下来,上面有一段平直的切口,是贤者为他处理伤口时用小刀划开用的,但更让人移不开双眼的却是锁甲环和铁片上宛如强力钝器造成的硕大破口。

  两排各四,一共八个,以宽度略微有变化的梯形组成——显然是某种具有长长吻部的生物撕咬造成的结果。

  步入石门还不到10分钟的时间,领头的鸣海就受到了不算轻的伤害。

  而贤者当机立断要求一行人立刻退出通道,在外面更为广阔的环境中战斗时,身后石门外面也传来了和内部一模一样的咆哮声。

  哪来的东西?

  外面只有一条路,难不成是顺着瀑布爬上来的?

  把时间用在发呆思考这些问题,那么以后就再也不用思考了。冒险者的当机立断配上高素质的和人精英武士,在亨利的要求下一行人立刻收缩了阵型并以长矛摆出了两头兼具的防护姿态。

  狭窄的通道不便于使用打击型武器或者包抄的技巧,但熟知地形特点的人眼中这种地形并非尽是缺陷。

  没有复杂的地形,意味着只要对方出现在火光照明的范围之中他们就可以看得到。不需要复杂华美的技巧,不需要精妙的排兵布阵,只需收缩阵型严阵以待,将武器紧紧握好,在敌人出现的一瞬间向前刺出即可。

  弥次郎和老乔以宛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姿态站着:

  左脚向前膝盖弯曲放低重心,整个人向前倾斜的同时右腿伸出,又将右脚转过来,两脚正对的方向呈90度。

  标准的战斗站姿,比起双足并列,这种姿态当前方有力量冲击来时会更加稳固不会失足摔倒。两人的长矛紧握,矛尖置于大约一米的高度——因为照唯一目睹的鸣海所言,那便是袭击了他的凶兽所具有的体格。

  那是头狼。

  但吼声又像是熊。可熊基本不会集体行动,这种体格的猛兽单独一只就要占领相当大的领地,唯一可能的是带着幼崽的母熊,可前后出现的吼声同样洪亮有力并无任何稚气。

  ——说到底。

  这紧闭多年以至于灰尘都足以呛人咳嗽的石门后面,到底是怎么长出来一只体格健硕到能一口咬穿铁甲的猛兽的——

  老药师还好吗。

  洛安少女脑海中这个想法仅仅维持了片刻,她必须专注于眼下的情况。

  约书亚闭上了双眼,以免最后剩余的那些许视觉扰乱了他更为敏锐的听力上的判断。

  周围人心跳声在“砰砰”响,蜷缩在一群人中间的虎太郎因为闷热而浑身瘙痒抓耳挠腮时而咬牙切齿时而不争气地发出“咿唔”的咕哝声因其他人的安静而放大了百倍。

  鸣海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以克服疼痛。

  洞顶的水珠“滴答”地砸落在小小的长条状水洼之中。。

  而约书亚也在同一时间捕捉到了某种硬质的东西与石质地面相磕碰的轻微“咔哒——”声。

  “要来了!洞底方向!”他立刻向同伴们发出了警告,而这忽然提高的声音吓得虎太郎“呀——”了一声的同时洞底也立刻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老乔和弥次郎握紧了手中的短枪而贤者从腰间的皮套抽出了一把短刀手指翻转捏着刀尖就在黑影出现的一瞬间丢了出去。

  “咻咻咻——”“当——!”刀尖和覆盖着皮毛的野兽头壳接触发出了所有人意料之外的金属声响——它没能扎进去,但力道仍旧足以让这头似狼非虎的畜生略微眩晕并本能地合上眼皮保护脆弱的眼球,同时在痛苦和眩晕下摇晃着脑袋。

  它的冲刺歪了。

  “上!”贤者一声大喊,弥次郎和老乔合力冲步向前刺出。

  “喝——啊!”年长因而经验更丰富的老乔一矛刺中了对方的胸膛,紧接着心有灵犀的弥次郎在向前突刺的过程中后置的右手向下压了一下枪杆的尾部控制枪尖的走向。

  “吼——!”三角截面的月之国短枪矛尖毫无阻拦地刺穿了厚实的毛皮与遍布血管的颈部并从另一侧刺出,但缺乏经验的年轻武士一根筋只知道捅忘记扭转短枪扩大伤口,长着残缺不堪爪子如同狼一样的生物立刻甩起前爪试图向他袭来,还好老乔注意到了这点立刻拔出短枪以月之国独有的甩枪用法迎向了这头野兽。

  “啪——!”硬木制成的短枪在迎上布满肌肉的兽爪之后发出悲鸣应声折断,回过神来惊惶未定的弥次郎抽出刺中脖颈的短枪打算再次攻击,野兽却发出嘶哑的咆哮立刻以不似正常猫狗的诡异姿态四肢并用地向后疯狂爬蹿退出重新消失在黑暗之中。

  “怎么,没死——”小少爷满头冷汗,短枪扎扎实实地捅穿了这头野兽的脖子,在那之前老乔还捅进了它的前胸,但它仍旧生龙活虎。

  “血。”亨利把火把伸前,同时米拉从咖莱瓦那边又拿了一支短枪递给老乔。

  年长的乡士表达谢意的同时把断掉的枪头捡起来塞在腰带里,并把碍事的枪杆用脚拨到了一边。

  而这也正是我们的洛安少女瞧见地上那摊黑色液体的时候。

  她脸色变得黯淡了起来,太多的东西在一瞬间重新浮现以至于米拉失语了。亨利注意到这点揉了揉她的头发并让自己的弟子继续警戒另一侧。

  “和之前的怪异,是同一种东西吗。”弥次郎也经历过那场和食尸鬼的战斗,他使用的读音名为“阿雅卡西”——怪异——的称呼,是和人对无法理解之物的统称,而食尸鬼也很显然符合这种称呼。

  有名有姓的妖怪,在有八百万神明万物皆灵的新月洲是中立性质的存在。它们似神非神,在和人传说中有自己的社会和规矩,有喜怒哀乐。不像里加尔的神是至善的存在,也不像里加尔的恶魔是至恶的存在。

  月之国神话中的“灵”不是黑白分明的两元对立,它们更像是情感或是的化身——但怪异不属妖怪之列,它们没有情感,只为剥夺生命践踏幸福而生。

  黑色的血。

  鸣海会被感染吗——洛安少女回过头来看着武士领队,他用力地按压着的左臂被包裹在绷带之下看不清血管的颜色,而即便是额头上因为痛处而浮现的血管也在因为人处于贤者高大的背影之下火光无法照到而看不清晰。

  ——该提出来吗?可现在检查这个问题会扰乱本就不安的队员心理。

  老师应该也想到了同样的问题,尽管如此,需要负责协调指挥其他人并且进行照明警戒的他不见得能顾得到后院起火这种问题。

  不可以不警戒。

  压力演变成焦虑进而使得她有些注意力涣散,这诡异的像是复数肉食性哺乳动物拼凑在一起的野兽行动速度极快又异常强壮,若不是约书亚的提醒只怕他们本就不怎么牢靠的阵势会被轻易冲垮。而只要被靠近到足够的距离,那能拍断硬木的爪子和咬穿铁甲的牙齿便会给他们带来不小的伤害。

  ——该退出去吗?门外也有一只,已经见识到这种诡异生物在狭小通道内能有的行动能力和速度,出去外面开阔地战斗不见得是个好主意。

  但卡在这里面进退两难,闷热使人烦躁,最重要的是——

  这里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像是夏日厨余的鸡蛋壳,在高温之下散发出的,那种蛋白质腐化的臭味。

  刚进洞时便可闻到,但愈是深入这种味道就愈是浓烈,以至于随身携带的薄荷膏都无法彻底掩盖。

  他们只能将薄荷膏用手指抹起并塞入鼻孔之中,深深一吸,才能让大脑在足够强烈的清凉刺激下保持清醒。

  “仿佛。”思绪繁杂的电光火石过后,博士小姐轻轻地开口。

  “是工坊中制作出来的一样。”

  她的话语有些没头没尾,明白其他人听不懂,绫接着说道。

  “土蜘蛛一模一样的缺少一条腿,一模一样的伤痕。结合了老虎、狼和熊特点的——”

  “那个东西能利用它吞下吸收的生物的特征,生物的目的几乎都是繁衍扩张。”

  “假如它没有被斩杀,而是设法找到了一个安全的地点,那么它会怎么做。”

  绫掏出了随身的笔记本,像着了魔一样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翻找。

  “被吸收的生物,解析之后复制生产出来。本体深深地隐藏在安全的地方,以这些复制体搜寻食物和给养供应扩张。”

  “而吸引想要复制的下一个对象的方法——死掉的土蜘蛛、百足还有人面鸟都是同一种性别。”

  “啊——”她捂住了自己的嘴。

  “怎么了?”米拉没有完全听懂,她回过头问道。

  “发情期的雄兽会被雌性的声音吸引,猎人会用这种方法模仿雌兽的声音,而它们不知道自己走向的是死亡。”

  “......老药师之前说过,苌山虎会模仿人的声音。”绫没有继续讲,但明白她话里意思的人也都没有再追问。

  “你是说阿惠已经?这不可能!才那么短时间!”虎太郎虽然蛮横又纨绔,却比看起来要聪明,他也会意了,大声咆哮着以愤怒掩盖心慌。

  “往前吧。”亨利如是开口说着,其他人都看向了他,虽然他们大多信任这个男人,但眼下局势显然已经是弊大于利——这么危险的情况,这笔钱宁可不要。

  “会有传说,代表这东西存在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兴许已经长了几代人的时间。”

  “不想研究看看吗,到底长成完全体的它是一种什么样的生物。”

  “老师——”米拉看向了他,她不是害怕,只是想知道原因。

  “龟缩于自己的安全区之内,只认同自己所熟知的东西,否定在这范围以外的一切。”

  “可算不上冒险者。”亨利耸了耸肩。

  底层的冒险者多数是为生活所迫,但成名的人本可利用积蓄过安稳的日子,却有许多年过半百仍旧活跃在这个行业的。

  正是因为这个职业拥有其它行业所不具备的特质。

  会使剑的不一定是冒险者,可能他只是个普通的剑士;会用弓的人或许称得上是神射手,但也不一定真的是冒险者。

  佣兵是正式的称呼,就连公会也是叫佣兵工会,民间乃至贵族,以及大部分从事这一职业的人也都是如此自称的。

  而冒险者,是一个多多少少带有些浪漫和崇高意味的自称。

  做他人做不到的事情,见他人见不到的景色。

  无脑地冲进火堆的人不是冒险者,那只是死亡志愿者。评估风险,掌握和锻炼技能。

  能见过大风大浪并回来讲述传奇故事的人,才是冒险者。

  这种憧憬,对于新鲜事物的刺激。

  面对危险时血脉膨胀狂跳的心脏与冷静头脑清晰思路的明确对比。

  被放大的感官,见着壮美景色时虽然听起来有些孩子气却忍不住泪流满面的自然流露。

  方才是这个职业的真谛。

  “走吧。”

  黑暗与威胁在前,但正因如此,才有继续深入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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